志乃夫收回目光，把視線投向火堆。

志乃夫被他洪水般洶湧的話語壓倒，一時竟無言以對。

「你沒有死於山洪？」

「源藏，我們又見面了。」

源藏一開口，便象打開了的閘門。

「真令我吃驚。我沒想到這話會出自你的口中。」

紀州犬懷上了狼崽——。

當山洪襲來的時候，志乃夫給德造鬆了綁。為什麼給他鬆綁，志乃夫從未深究。他對德造十分惱恨。不過，除惱恨以外，還有別的一種東西。正如源藏所說，人在漫遊過程中，會慢慢地忘掉仇恨。而志乃夫，他一邊把仇恨一點點地拋到路邊，一邊又從山野撿起其他一些東西。現在這些撿來的東西都在他的體內集聚了起來。

「你救德造和狼，就為的這個？」

架在火上的鹿肉烤得正read.99csw.com香。

志乃夫把正在切肉的手停下來。

好象有什麼響動。

源藏說死也想不到會有這等事。狼是狗的天敵。本來不共戴天的仇敵卻做了夫妻，這是不可想像的。如果德造的話不錯，紀州犬就將生下一窩有半日本狼血統的狗仔。狼是狩獵型野獸，捕獵是它的天性。跟它在一起的紀州犬，在犬科動物中，亦具有強烈的捕獵本能。兩相結合，生下的崽會什麼樣子呢？

「對。」

繁星滿天。源藏靠在岩石上，眼望著火陷入了沉思。這是德造見到他的當天夜裡。德造的話仍在他耳邊迴響。他滿腦袋是這句話。

「你想再回去幹警察？」

源藏把刀子遞給他。

「德遂說，狗肯定已懷上了了狼的孩子。他把一切都托給九_九_藏_書我，回了寺里……」

源藏在岩棚里燃起一堆火。

「我正巴不得這樣。德造有搶來的錢，你可以隨便去打鹿和野豬。只有我過著乞丐一樣的生活。我得殺了德造，趕快結束這一切。」

他的旁邊站著一個人。

「你才真叫固執呢。如果你放棄對德造的成見，不就啥事沒有了？」

志乃夫切下一片肉。

來人是志乃夫正昭。

「德造下午才從這裏走的。他說他要回寺里等你。」

「我一直以打獵為生。除此而外，我沒有別的辦法謀生。在小黑山，風雨之中，我與德造殊死搏鬥時，他憤怒地叫道：你屠殺動物有什麼樂趣？你的慈悲心哪裡去了？我當時真想沖他喊——我拿起槍，不是為了屠殺動物取樂！但我終於沒有叫出來。當時我強九*九*藏*書烈地感到德造決不可能會是壞人。為了自己養育的一條狼，他萬死不辭。為了一頭野獸，德造甘冒生命危險，這不能不令我悚然。這樣的人哪裡去找？還有誰會象他那樣在暴風雪之中追蹤我呢？德造為了狼，置生死於不顧，他的心中沒有罪惡，純凈得如同水晶一般。我認為，即使不是狼，而是一條狗，他也會那樣做的。」

志乃夫在火旁坐下。

「我不認為德造壞。如果他是個惡棍，他決不會甘冒生命危險來救狼的。我在小黑山就已經認定了。他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如果沒有這種準備，他是難於突破包圍網的。」

「喂，我說你這是怎麼了？」

志乃夫看上去跟乞丐沒有什麼兩樣。他用刀割下一大塊鹿肉放進嘴裏。一邊嚼，一邊又切了一塊，看九*九*藏*書樣子實在是餓極了。

源藏的雙眸在火光的映照下閃著炯炯的光芒。源藏本來是很少說話的。現在他按撩不住激動的心情，滔滔不絕說了下去。

源藏無言地搖了搖頭。

志乃夫注意到源藏雙肩下陷，剃得乾乾淨淨的下巴，有一種空虛的、孤凄的陰影。他以前可不是這樣。

「莫名其妙！」

「他說要和你一決勝負。」

「你也實在是太固執了。」

火焰升騰。看著看著，慢慢地，火里幻化出幾隻搖搖擺擺、胖胖乎乎的小狗來。

「你知道山洪的事，看來德造還活著。」

「……」

「吃吧。」

「你在外漂泊流浪了這麼久。我認為，在漫遊的過程中，人慢慢地就會消氣，變得心平氣和。」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子裡盤旋不去。

「這是我們約好的。」

他read.99csw.com終於弄清了源藏臉上陰影的意味。源藏的地位已發生了逆轉，他正從追殺一方轉向救護一方。他閃爍的雙眸正是他內心矛盾的體現。源藏不是在說服志乃夫，而是在說自己。

「唉，」源藏打破沉默。「德造他不會跑掉的，你願不願和我一道走？我想各處轉轉，看有沒有狼和狗的消息。而且，我也正要到德造那裡去一趟。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保你不餓肚子。」

「我在法師山上游睡覺，看到這裏燃起了火，我想沒準會是你……」

志乃夫把視線投向夜空。

火光照亮了志乃夫的臉，也照亮了源藏的臉。兩人的臉都被映得通紅通紅的，彷彿發怒了一般。

「不。」志乃夫搖搖頭。「你呢？狼和狗已經殺掉了嗎？」

「我很正常。」

「唔……」

「好吧。」

「放棄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