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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可瑩:從土裡刨出大山芋

石可瑩:從土裡刨出大山芋

像我小時候一樣有理想。
像二十年前一樣樸素。
二十年前我和灰灰是同班同學。那個時候我們都很樸素。不只是我們,那個時候絕大部分的中國人都挺樸素的。大家都還不懂什麼叫時尚,什麼叫前衛,什麼叫扮酷。最洋氣的人也就是冬天不|穿布棉鞋穿皮棉鞋,把頭髮用難聞的東西燙成大小一致、了無生氣的捲兒,披著。所以,二十年前灰灰的樸素湮沒在全民的樸素里了,一點兒也不顯眼。但在奼紫嫣紅,不光「二八月亂穿衣」整個一年四季都在亂穿衣的二十一世紀,她還那麼樸素,樸素得還那麼徹底read.99csw.com,就顯得非常特殊,非常不容易,非常的與眾不同了。王灰灰,一個年輕的女同志,不描眉,不搽粉,不抹口紅,不用抗皺霜,不用緊膚露,不染髮,不染指甲,也不留指甲,十個手指光禿禿的,完全沒有十指如蔥的美感,但她說:可這樣衛生呀。認識王灰灰二十年,她從未長發飄飄過,也沒裙袂飄飄過,一年四季穿長褲,穿平底鞋,背一個大大的口袋眾多的帆布包,高興又自得地穿梭行走在這個充滿浮躁、浮華之氣的花花世界里。據說她也曾女人味兒十足地掛著個弔帶兒https://read.99csw•com滿大街跑,也奇裝異服過,也把腦袋上那撮毛塗得五顏六色過,但這些時候我們都在各忙各的,結婚以後見面少了,各自生完孩子連電話都更少了,所以她那樣子在我的印象里還是土得掉渣。
我人生的第一個理想是打土坯。因為那樣就可以名正言順、正大光明地玩泥巴了。後來我想開個書店,滿目整整一屋子自己喜歡的書,一邊看著書一邊還掙著錢多棒。我還想過當演員,可以把自己沉浸在各種時代各種人生里去……。語文老師表揚上幾次,我就又有了當作家的心思……https://read•99csw.com可是後來隨著我畢業了,分配了,結婚了,有孩子了,我就把所有的理想都忘了,也不再有新的想頭了。灰灰可不是這樣。灰灰的人生充滿急轉彎。她學會計出身卻干起了報紙,拼死拼活地愛了幾場最後卻和所有人視線之外的一個傢伙結了婚,生完孩子也不老實待著,餵奶換尿布之餘竟然開始出書了。而且,就我所知她還有好多想法還沒來及付之實施呢。所以如果我們隔上一段時間沒有聯繫,再見面我一定首先就要問她:最近又有什麼新的打算嗎?她也定會不負我望如數家珍地說出很多個我的意料之九-九-藏-書外來。而如果她反問一句;你呢?我就一定只有四個字了:還那樣唄。想一想我已經有很多年都是一個樣子了。今天想干這個明天想干那個,在我,彷彿已是上輩子那麼遠的事情了。不過,真正讓人欽佩的是,灰灰的人生轉來變去的,倒的確是越來越精彩越來越豐富越來越有的看了。
灰灰笑起來很像菱角——兩頭翹得很高很顯著,也因而,她一笑起來就顯得特別開心,特別燦爛,特別有感染力。多年來我已養成習慣,心情煩悶的時候就去找她。如果推心置腹地傾吐,她一定會關懷備至地聆聽,臉上的神情是鼓勵的,安慰的,有福https://read•99csw.com同享有難同當的。嘴角則會隨著情節的發展翹起或者落下,既懇切又貼心,真是讓人受感動。所以,往往傾吐一番之後,我就會有一種雨過天晴,如釋重負的感覺。儘管,其實,什麼也沒解決。當然,更多的時候,我只是和她顧左右而言其他地神聊,瞎侃,甚至是,瘋扯。灰灰從來不會不耐煩,笑容順著嘴角快樂地綻開著,笑意布滿了整張臉,一直延伸到四周的空氣里。平時戴著個眼鏡那麼穩當正經的一個人一旦瞎說八道起來,倒比誰都起勁比誰都在行似的。這樣瘋一場鬧一場,心裏的疙瘩便彷彿鬆了許多,可以解得開了。
像菱角一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