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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包圍圈 第四節

第七章 包圍圈

第四節

矢村站起來,真由美又一聲驚叫。
「不能去了,很遺憾。真是對不起。」
「半小時以後。」真由美急急忙忙地說,「你從那兒穿過馬路,到對面那個街角上等著,我救你出去!」
杜丘還是一動不動。然而,他的身體卻象一段彈簧,被擠來擠去。事態不同尋常。不管是歷動也好,還是什麼別的也好,總之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必須利用這個機會逃出去!他決定先把這個沸騰的坩堝看清楚,然後再乘機混進去。
這些馬,是從北海道日高牧場運來的,從兩台大型牽引車上共放出了十匹。兩名司機被抓住,講出了有關情況。他們迷了路,走到新宿時,來了兩個陌生的男人,拿刀威脅他們放掉馬匹。其中一人在一匹馬上裝上了馬鞍,然後騎上去,跑在這群馬的最前頭。另一個人幫他上馬之後,就溜掉了。
一場軒然大|波。
「何以見得?」
「怎麼可能呢,你放心好了。」東警長笑廠笑,臉上充滿了自信。
但,這並不是錯覺。
在架空鐵橋前,有人看到一個很象杜丘的人被拉上馬去。
那個已過中年的男人,正是矢村的部下細江。不光是他,另外兩人也好象是偵查一科的科員。立刻,杜丘發現,連那個擺小吃攤的也是個偵探,面熟得很。
杜丘總算跑過了這條路。
「現在你在哪兒?」
「馬!」無線電通話器里響起了喊聲。「不知哪個混蛋,放出幾十匹賽馬。現在西口一帶一片混亂!」
「但願如此,不能讓他再跑掉了。」伊藤檢察長緊張得臉上肌肉都有些抽搐。
「說的是,不過你要當心。」
杜丘略停了片刻。風吹草動,也會使逃亡者膽戰心驚。他斷定自己不過是敏感多疑,於是邁動了雙腳。三穗這個女人也許並無他意,否則是不會把那麼重要的情況告訴自己的,正因為有好感,她才請自己去吃飯。當然,沉緬于這種好意是極其危險的,杜丘看到了這一點。
「你有安排?」
三穗住的公寓,在新宿大橋附近,穿過青梅大道不遠就到。星期六晚上八點多,依然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車輛行人都被無數的霓虹燈染成五光十色,猶如千萬朵鮮花在黑夜中怒放。
噠噠的馬蹄聲,響徹了整條街。人們驚叫著閃出一條路。一群英國純種馬飛奔而來。路燈、霓虹燈,再加上人們的呼喊,使這些英國純種馬興奮異常,瞪大的黑眼睛閃射著光芒,耳朵翻轉著,鼻孔張開呼呼做響,馬鬃在背上翻騰飛舞。來勢異常兇猛。
杜丘一動沒動。且不說革命,就是一觸即發的暴動,也能引起一陣來歷不明的旋風,盤旋擴展,迅速湧來。那一陣響聲,已經和女人們尖厲的哀叫、男人們狂暴的怒吼渾然成為一體,使整條九*九*藏*書街道如巨大的坩堝在沸騰鳴響。
那個男子模樣的人,正是真由美。
「不,」矢村搖搖頭:「不能放。不過,老實說,也追得筋疲力竭了。機靈得象只老鼠。而且……」
杜丘快步走過。女人,酒精,音樂,這些和他都毫不相干。他木然地穿過這黑夜的花園。
「別說了,我自有安排!」
「到那兒去。」
「現在就去你那兒,好嗎?」杜丘在電話里說。
「請說吧。」真由美坐到沙發上。
他走出大樓。一面創覽著鬧市街兩旁接連不斷的商店,一面躲開警察,回到原來的地方。
「啊啊,——啊,好啊!我等著你!」
在電話里,真由美迫不及待他尖聲問道:
十匹馬穿過角苗大街,鑽出架空鐵橋,從西口沖了出去,以後就各自跑散了。有四匹馬跑到青梅大道,在其中的一匹馬上騎著兩個男人。警察企圖攔住他們,由於馬蹄幾乎就要踏上身體而退縮了,他們輕而易舉地跑過去。衝過了警戒線的馬鑽進了衚衕,在狹窄的小巷裡飛快穿行,擺脫了警察的追蹤。
毫無希望。他打算等上半小時,真由美來了勸勸她,放棄營救的計劃。在日高牧場,真由美可以讓自己跑到榛幸吉的窩棚里去。可是在這兒,一旦搞不好就可能以資助潛逃罪把她判刑。
「暴動啦!」站在杜丘身旁的男人們喊著。街上的氣氛十分異常。遠處傳來的響聲,如閃電一般迅速掀起了一陣騷動,向近處席捲而來。杜丘周圍的人也開始挨挨擠擠,紛紛蹺起腳尖向遠看,想要弄個究竟。甚至有人跑向阻在人流中的汽車,不顧一切地爬上車頂。
逃亡的起點是新宿,逃亡的終點也該是新宿。連續的環節終於要被切斷。他深深感到,這是一場徒勞無益的循環。
三穗在接電話。
水聲停了,衛牛間的門輕輕地響動了一下就開了。
杜丘悄悄抽身往回走,心裏蹦蹦跳個不停。他認定是三穗出賣了他。矢村要是暗中設下了監視哨。那就肯定不止這一處。整個地區肯定都設下了埋伏。只要一個信號,就會全體出動四面包圍。
說時遲,那時快,馬群已經衝上了人行道。
杜丘奔跑起來。跑是很危險的,但也顧不得了。後面追來的腳步聲,令人想到一隻敏捷的吃人野營正在逼近自己。可逃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從車輛的間隙中鑽出去,穿過青梅大道。要是跑上人行道,轉眼就會陷入重圍。
但,半小時后,真由美究竟要幹什麼呢?
「並不討厭。就是看到了你的裸體,恐怕也不會引出他來。可是,地方檢察廳特搜班可氣壞了,還是小心為妙。」
可是,真由美已經掛斷了電話。
有兩個警察。從公共電話旁走過。
「馬!衝過來啦read•99csw•com!」
公園近在咫尺。馬匹已經聚攏在一塊了。
矢村一言不發。
馬上的男子掠過杜丘的身邊,伸出了手。顧不得了,事到如今已不能再猶豫。杜丘一把抓住那隻手腕,雙腳離開了地面。
在他背後的大叫刊,和汽車發出的刺耳的嘎嘎聲混雜交織在一起。一陣嘎嘎聲掠過他的外衣,沖向了柏油路的一側。接著就是一聲汽車撞擊的破碎的聲響。杜丘無暇回顧,仍然向對面猛跑。憤怒的喊聲和迅速轉動方向盤、猛然踏下剎車板時汽車發出的響聲,此起彼伏接連不斷。
「算了吧!」杜丘一邊注視著警察,一邊匆匆答道,「那是不可能的,這兒不是北海道。」
在喧鬧的人群後面,傳來了一陣莫名其妙的響聲。響聲相當遠,好象來自與明治大街交叉的那個十字路口。不知出了什麼事,響聲如山崩地裂,衝擊著人行道上擁擠的人群。還未搞清是怎麼回事,可有人已經大叫大嚷起來。
矢村把一個司機叫到一旁。
「快跑啊!不得了啦!」
四面八方一齊傳來通話,異口同聲地報告說,馬群造成了嚴重混亂。
「而且,還要感謝你的裸體。」矢村仍然板著面孔,說道。
「這次不會再偷直升飛機逃跑吧?」伊藤鄭重其事地問道。
「怎麼啦,矢村君?」伊藤向始終沉默的矢村投去了關注的目光。
「在武川吉晴死的前後,其他三個入院的患者也死了。死亡通知書上寫的病名,似乎都無懈可擊。這是一份抄件,放在你這兒,交給杜丘。」他把抄的一張紙遞給真由美。
人聲鼎沸。擠在人行道上的人們,潮水一般湧向快車道。混亂中,馬蹄聲更清楚了,那絕非一兩匹馬的聲音。杜丘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馬蹄聲已經說明了一切。這是真由美放出了英國純種馬,要在包圍圈裡沖開一個缺口。
「不,不。你還得遵守諾言哪!」
「是啊。我從新宿回來就看見已經戒嚴了。再一想你讓服務員傳給我的話,估計包圍的肯定是你。不管怎樣,半小時后你一定要到剛才說的那個地方。在那之前,怎麼也不要被抓住!」
「暗中部署的機動隊、交通機動隊、警備防範力量都一齊出動了,他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就該收網抓人了。」
「不在呀。」矢村毫不在意地說。
「我是矢村警長。」
杜丘走近了公用電話。他想,應該告訴遠波真由美,他不能赴約了。雖然這好象毫無意義,但除此之外已經再無事可做,只能等待束手就擒。這裡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東京警視廳和東京地方檢察廳的腳下,遠非鄉間警察可比。連萬一的希望也毫不存枉。
矢村進了門。並且了樓。他走到真由美的房門口,想敲門,但想了一read.99csw.com下沒敲,而是扭動了一下門。門沒反鎖,矢村輕輕推開門就進去了。
「什麼?馬?」伊藤站起身,驟然變了臉色。
警察在盡量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杜丘草草說了事情的經過,最後說:
——這是幹什麼!瘋狂的舉動!
真由美走了出來。
儘管他明知那很危險,但還是跑上了快車道,因為在車道上是不可能被抓住的。無論如何也要逃出去。向前衝擊的身體,在汽車前燈的光柱中穿行著。
「你……幹什麼?」
「只有美人才敢這麼做的。」
「那兩個司機在哪兒?」
「去吧。」矢村對細江說:「你在門口守候,我進去看看。」
無線電通話器又響了。細江向矢村請求指示,矢村站了起來。
「啊……」
另一邊有個男人正在和女人站著談話。從他的側影。杜丘立刻認出那正是地方檢察廳特搜班的人。
「緊緊抓住,就要通過警戒線了!」
矢村慢慢站起身來。他從前門走出樓。
「而且什麼?」
杜丘已經走到了車站,又遠遠地繞了回來。所有的出入口上都有警察在把守。他重新來到先前走過的那條路。
細江尖厲的喊聲,如同利刃從背後飛來。小吃攤似乎裂成了碎片飛上了天。
在最前面的一匹馬上,隱伏著一個男子,靈巧地引導著馬群。
「他成了瓮中之鱉了!」在臨時設置在新宿警察署的指揮部里,負責防範的東警長說。
「有幾句話,要告訴杜丘。」矢村點起一支煙,「要是見到他,就請轉告。」
「是三穗那個女人報告的,才發現了他的行蹤。今天下午我到城北醫院去了一趟。因為不久前,酒井義廣和那兩個人與城北醫院院長堂塔康竹見過面,所以進行了秘密偵查。」矢村提高了嗓門,讓浴室里也能聽到。
他在公寓前面一閃而過。迤儷的鬧市街,把它的觸手一直伸到這一帶。飯館、酒吧間比比皆是,伊然是一個其大無比的胃。第二天一早就會看到,到處是狼藉的嘔吐物,垃圾成山,從塑料桶里流出的臟污的棕色液體污染了整條街道。這是一條消化不良的街道。
「誰來送的馬?老頭兒,還是他女兒?」
「唉,」伊藤發出一聲哀嘆,「又是這個日高牧場!」他手扶前額,一下伏在桌子上。
他走進西餐館和遊戲場大樓!那裡面的人挨肩擦背擁擠不堪,正可以躲開警察的視線。在重圍中遊盪上三十分鐘或一小時是毫無問題的。星期六的晚上,八點剛過,仍然是人流擁擠的高峰。
「別過來,別過來,我要叫人了……」
矢村沒有回答,只向他們一瞥,隨即又把視線轉向窗外。新宿的霓虹燈和喧鬧的夜景映在窗上,分外清晰。在閃爍的燈光中,傳來巡邏車陣陣斷續的聲響。
杜丘放下電九_九_藏_書話。他感到在三穗的聲音里,隱約透出一絲不安的成分。開頭「啊啊」那兩聲回答,令人感到好象是在向站在旁邊的什麼人打招呼。
經過大樓十幾分鐘后,當他重新折回來時,突然停住了腳步。剛才沒有的一個小吃攤擺了出來,有三個人正在攤前吃東西,他覺得其中的一個很面熟。
等到綜合各種情報,搞清了真相,已是一小時以後了。
「後來,東邦製藥公司正在研製的神經阻斷葯A·Z下馬了。可以想象,其中必有緣故。可現在證據都沒了,屍體也都化為灰燼、據醫院方面解釋說,城北精神病院的死亡率是很高的,有時一個月要死十幾個。武川吉晴的精神分裂症,也只在病歷卡片上看到,到底什麼病不得而知……」
「遠波小姐。我是警察。不必害怕。哦,這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好吧,你趕快穿衣吧。」矢村在床上坐下來。他用眼角瞟了一眼真由美,看到她披上了外衣。
——絕望了?
「請等一等。」真由美說:「矢村先生,你放了他吧!」
到處都有司機從擠住的車裡下來,向警察大發雷霆。還有的車拚命按喇叭。人們簇擁在街道上,似乎在急切等待著,要看一著警察如臨大敵的出動究竟是為了什麼,將會發生什麼事情。還有些青年四處打聽發生了什麼事。洶湧的人流,在人行道上擁來擠去,喧鬧異常。
杜丘混在人叢中,向歌舞伎街走去。到處都閃動著警察的身影,已經布下嚴密警戒。但是,不會在人海中一一盤問,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強制進行搜查,勢必引起騷動。在這人群雲集的新宿,年青人和那些鼓動家隨處可見。只要有誰喊一聲「警察是法西斯!」,立刻就會掀起一陣喧囂的浪潮,並有迅速擴大難以控制之虞。經濟蕭條、失業、酗酒、賭博、女人、鬥毆,在這一切混亂之上,再加上反警察的情緒,使這條街經常蘊蓄著騷動的暗流。
沉默了片刻,杜丘答道:
——矢村在守候!
走到與青梅大道相連的馬路上,杜丘停住了腳步。已經再也無路可走了。以前拚死才得以逃脫的時光,彈指間成為過去,他知道,再次衝破重圍的幸運,已經從自己身邊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渾身好象失去了重量,只有兩隻腳沉重無比。
「可是,已經出不去了。算了吧。」
不論什麼計劃,只要不用直升飛機,休想逃出重圍。每個出口都堵得水泄不通。連機動隊都出動了,包圍圈至少要有幾百人。
杜丘在紛雜的人群中走出歌舞位街,準備去西大久保。但他立刻發現已不可能。在每條小衚衕里都停著巡邏車,手拿步話機的搜索隊員三五成群地遊動。杜丘又擠入人群中。
包圍圈已經合攏了。以新宿車站為中心,從西口直到歌九_九_藏_書舞伎街,所有的出口都被嚴密封鎖,連一隻螞蟻也休想爬出去。出口一經封鎖,無理糾纏和聚眾鬧事當然也就不可能發生了。很快,密用的人群就會減少,四散而行。只有不敢在警察面前公開通過的人被留在裏面,陷入走投無路的絕境。
「革命啦!」一個長發披肩的男子大叫道。
那座公寓是個八層建築,又細又高,不很寬敞,更不雄偉。
「小姐一定是人美女吧?」
一聲女人的尖叫。如果不是這一聲尖叫,矢村的目光不會這麼快被吸引過去。真由美出來的時候,是一|絲|不|掛的,矢村想,她的衣服一定沒帶進浴室吧。她是什麼?一幅裸女出浴圖。頎長的身子一脫去了衣物,就顯得更迷人。她的肌膚很白且嫩,而又極富張力,有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光澤徐在她肌膚上幾乎稱得上是一種聖潔之光。真由美被這一驚,忘了可以返回浴室躲避,而是手足無措地想遮掩羞處。矢村兩眼亮亮的,但淫邪成份很少。
「到哪兒去,矢村君?究竟怎麼辦好呢?」伊藤有氣無力地問道!
「杜丘!站住!」
一轉過小田急商店,他不再跑了,在雜亂無章的人流中,艱難地向前移動。
是真由美來了嗎?
房裡沒有人,但衛生間里有水聲。可以想像有人在洗澡,到底是杜丘,還是真由美?矢村沒有細想,他點上一支煙,在床邊坐下來,任煙霧在陰沉著的臉上繚繞著。心裏卻在推測,可是能真由美吧,那女人的身子一定妙不可言吧?不過,矢村並非一個好色之徒,這念頭在腦子裡一閃就過去了。
時間過了五分鐘,又過了十分鐘。
「是小姐。」
「怎麼樣?」細江走到跟前問。
——馬!這怎麼可能!
結果,有六匹馬在新宿警察署後面的公園裡被警察追上。但包括騎著兩個男人的那匹馬在內的另外四匹馬,卻始終沒有發現。
「不行啊!喂!喂!」杜丘喊。
快過二十分鐘了。由於嚴加盤查,大街兩側的車輛堵得水泄不通。杜丘在車輛之間穿行著,走向約定的地點。
「我也不知道。」矢村漫不經心地說著,走了出去。細江把汽車開到警察署大門前。
在呼喊與哀叫中,杜丘似乎聽到一陣馬蹄聲響。
「好啊。」
「在公園,收攏馬匹呢。」
他很清楚,這是在追求女人。如果一旦被誘惑,則將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不僅把和女人接觸看做是一種慾望的滿足,而且還想以女人的肌膚聊以解除逃亡生活的窘迫,這種想法必須拋棄。
巡邏車的咆哮聲震耳欲聾。青梅大道,甲州大道,所有的街道上都奔跑著警車,喇叭長鳴,聲如鼎沸。一輛輛白色摩托車,從近旁的新宿警察署飛馳而出,警笛聲響成一片,撲向追蹤的目標。
——真的是暴動!
「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