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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重重

矛盾重重

「鄧麗君的唱片一定能暢銷,我們對此充滿信心,請您千萬理解我的苦心。」西田說得磕磕巴巴,上氣不接下氣。
是結婚,還是唱歌呢?鄧麗君矛盾重重、苦惱不已。
「對。」鄧麗君平靜而清晰地回答。
回憶起他和鄧麗君一起走過的日子,西田覺得自己在鄧麗君每次遇到事業和感情的矛盾時,總是有意無意地做了一些促使鄧麗君捨棄感情生活的決定的工作。他自己一向以為,鄧麗君是最適合以唱歌為終身職業的,為了她的事業,她放棄的東西已經太多太多,多得根本無法撿回來了,那就不要悲傷了,既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可是,如今,他卻發現,她明明可以有其他的選擇。想到她的一生這麼短暫,西田的這種想法就更加強烈了。
「我還繼續上學,不過改上短期班。」她的聲音裡帶著傷感。
從那時起,鄧麗君每次和西田見面,都談起結婚。在她心目中,為了得到那份夢寐以求的幸福退出歌壇也沒什麼,但取而代之的婚姻,是不是真的就是最好的呢?在日本的那些日子里,鄧麗君今天覺得「不要唱歌了」,明天卻認為「還是欲罷不能」,西田看著每天竭力想在紛亂的思緒中理出頭緒的鄧麗君,卻也無可奈何。然而,直到拿到簽證飛往倫敦之前,鄧麗君還是一直矛盾著。
西田嘗試著和鄧麗君聯繫,但她根本就不接電話。有一次,西田連撥了幾個小時的電話,好容易接通了,是查理士·劉,西田請他轉達自己想和鄧麗君見面的訊息,查理士·劉只是淡淡地說:「鄧麗君說不必了。」
鄧麗君的心情,西田是理解的。的確,她在日本的行程安排得太緊,使她覺得喘不過氣來;她的唱片在東南亞各處也都有盜版,這是老早就使她頭疼的問題。
「而且,在日本復出之前,鄧麗君已在東南亞出了數量相當龐大的唱片,這些唱片的版稅,現在還是一筆糊塗賬。不解決這個問題,就不能到日本發展。鄧麗君是這樣說的。」
「是的,去日本,你不要哭了,我答應你。」鄧麗君的聲音越來越低,就像是在哄小孩。
看著一行三人,西田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了。不等西田說明來意,鄧麗君逃也似的匆匆作別。西田茫然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聽鄧麗君這麼說,西田就有一種罪惡感。她不但斷了結婚的念頭,而且改讀短期課程,開始為唱歌做準備了。她的願望是「結婚」和「念書」,但為了唱歌,她把這兩個願望都放棄了。西田知道自己雖不想讓她放棄,但結果仍是如此,他豈不成了罪魁禍首?
「我真https://read.99csw.com想就這樣躲起來。拋棄工作,離開家人,不管到什麼地方去也好,我想躲起來。」鄧麗君彷彿在自言自語。
西田卻不能抽身而退,鄧麗君的唱片在日本能否暢銷,現在正處於關鍵時刻,他理解鄧麗君的心情,但悠悠閑閑又怎麼能取得成功,況且日本的市場也不是那麼容易佔領的。肩負公司使命的西田越來越覺得自己委屈,眼眶不禁濕潤了。他哽咽著說:「鄧小姐,我很理解你,我覺得再接著勸你,我就是罪人了。但是,我們公司里所有的同事都在等著你的消息,從早到晚痴痴地等,你不去日本,我便只能守在這裏,我可以不吃飯,不睡覺,直到你點頭為止……」他說不下去了,眼淚順著臉頰落了下來。西田泣不成聲了。
「他想馬上結婚。」
「日本的版稅,我們可以保證不會有任何問題。」西田一再向旁邊的人說。
丁·古柏略為詫異地看了一眼面前這位坐立不安的日本人,臉上仍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從第二天起,不能和鄧麗君直接面談的西田,只好把「希望她來日本」的強烈要求,向查理士·劉和丁·古柏兩人提出。
從這天開始,西田終日在酒店裡專心等候鄧麗君的電話。
「你的意見呢?」
「鄧麗君不去日本了。」查理士·劉對著西田說,「她委託我把這句話告訴您。」他彬彬有禮,但語氣卻不容置疑。西田覺得一堵看不見的高牆已經矗立在自己的面前。
西田不能回去,而時間卻一天天過去。到達洛杉磯的第七天,終於等到了鄧麗君的電話。鄧麗君的聲音帶著疲倦的歉意:「西田先生,很對不起,你還是回去吧,我真的不能去日本。我也是女人,要考慮包括結婚生孩子在內的終生大事。我雖然不會就這樣退出歌壇,但也不想做太緊張的工作了。我想過一些清閑的日子。」
鄧麗君從洛杉磯專程到日本,用了兩周的時間,日本公司原定的工作已經大致完成。有線電視台的排名、唱片銷售的情況,都有令人滿意的進展。公司和鄧麗君都覺得很順利。有關的宣傳活動已告一段落了,而下一階段的錄音計劃也取得了一致的意見。
長久的沉默后,鄧麗君用她那溫柔的聲音低低地說:「明白了,我去好了。」
丁·古柏的目光越過汗流浹背的西田,透過明凈的落地窗,望著洛杉磯湛藍的天空,突然有所感觸。她的世界就在那遙遠的藍天里。
在這次具體談到結婚之前,鄧麗君就經常向西田提及「我想要個孩子」。但西田想到了另一方面,鄧麗君在日本的發九_九_藏_書展很順利,如果能把婚期延遲一些,對她的事業會更有好處。鄧麗君大約也正為此苦惱吧。
「他怎麼樣?」西田問。
「我並不反對你結婚。自認識你以後,我一直都這樣說。結婚也好,生孩子也好,但不要退出歌壇,唱歌是你絕對不應該放棄的。」 西田這時候還在強調自己的建議。鄧麗君揮揮手和日本朋友作別了。
「我明白了,您直接和鄧麗君談談吧,好的話,她或許會接受的。」
「日本人做生意,還有講人情的一面嗎?」丁·古柏問到。西田點了點頭。
鄧麗君告訴西田,他婚後會照顧鄧麗君的家人,這方面也不存在任何經濟問題。不過,他的家族並不喜歡他與娛樂圈的人結婚,他也希望鄧麗君婚後專註於家庭,好好照顧孩子,也就是要她從此退出歌壇。
「為什麼?」西田覺得這時候她大概遇到什麼麻煩了吧。
這一天,鄧麗君又獨自出發了,送行的西田心裏很不是滋味。
西田愣住了:「你說願意去日本嗎?」
「現在幾點?」
鄧麗君這時候發現自己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死去。她也明白,去日本,她就要放棄某些東西,一些再也無法擁有的東西。
西田的心情糟糕透了,錢快用光,而那些淋著油、沒有什麼滋味的美國菜,也讓他吃膩了。周圍那似懂非懂的英語,更讓他心煩意亂。無論聽這飛快的語言還是自己說英語,他都覺得討厭。甚至洛杉磯蔚藍的天空,也顯得單調乏味。
一時之間,西田不知該說什麼好。
「半夜了。」
「與你無關,是我自己決定的。」鄧麗君平靜地說。
在成田機場的大廳里候機時,鄧麗君說:「西田先生,我可能就這樣結婚、隱退了。不管怎樣,我會和您聯絡。如果不再唱了,也請您體諒。」
鄧麗君已經厭煩了日本,西田感覺到了。復出后的她來過日本兩次,做過一般性的宣傳活動。她總是被拉來拉去,上電台和地方台的節目、接受雜誌採訪,行程被安排得非常緊密,幾乎是分秒必爭、疲於奔命。西田知道鄧麗君為了能在日本發展,已經努力了好多年了,此時的她大概認為在日本的宣傳活動差不多了,也該緩一緩了。但在公司和西田的眼中,她的推廣工作,只不過是走了兩、三步而已。
「發生什麼事?」
「你家裡人反對嗎?」
「我想結婚。」鄧麗君冷不防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室內高高的天花板上,雕飾著美麗的花紋,水晶吊燈閃著亮晶晶的光,冷氣卻吹得每個角落都涼颼颼的。鄧麗君把她那頂小小的太陽帽放在了膝上。
在這個房間的盡頭,是丁https://read.99csw•com·古柏的大辦公桌,他穩重地坐在桌旁,西田和查理士·劉則坐在桌前的沙發上。
「我可能真的要結婚了。」鄧麗君確實是認真的,但她心裏卻有些矛盾。西田從她那雙茫然的大眼睛中已經看出來了。鄧麗君反覆地說這一句話,像是在自問自答,又像是要說服自己:結婚的確是件好事情。「結婚有什麼不好?」她一本正經地說。
「唔,我也打算結婚。」鄧麗君的語氣中仍然帶著猶疑。和所有的事業女性一樣,她在考慮婚姻時要比普通女性多許多煩惱,比一般人也更矛盾。
在此之前,關於鄧麗君結婚的消息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西田也聽說了,不過,這卻是她第一次講出來。「唔,這是好事呵。人總要結一次婚。我結過婚,給你的意見不會錯的。」結婚如此重大的事情,鄧麗君卻像是隨口而出,西田就故意用開玩笑的口氣回答她。
西田驚喜萬分,他沒想到會有這樣好的結果。
在漫長的歌手生涯中,鄧麗君驀然回首的時候便會發現,普通女性應有的生活享受是她自己一一捨棄的。忙碌和忘卻讓她一往無前、無怨無悔,思考和體驗卻又讓她猶豫不決、追悔莫及。當期望的成功即將降臨的時候,她總是處於這種矛盾中,自己得到是由於無數的失去。在日本的緊張生活已使她心力疲憊不堪,她渴望找一個地方休息調整自己,而且她需要一個能傾訴心曲的愛人,她也真到了做妻子的年齡了。倦了,怠了,也該歇歇了。
日本素有「曖昧的日本」之稱,而鄧麗君和日本唱片公司的關係其實也很「曖昧」。他們之間並沒有簽過什麼書面合約,幾乎全靠一個「信」字。鄧麗君如果不相信他們,「從此告終」也是當然的。
「不結婚了?」
西田卻有絲絲的悔恨和自責,為什麼總要勉強她呢?
在洛杉磯國際機場,西田遠遠地就看見清爽的鄧麗君在向他招手。她依然是那麼親切可人。不過,來接西田的卻是三個人。與鄧麗君同來的有一個小個子、帶著圓眼鏡的中國人,他是稅務師查理士·劉,另一個是身材高挑的美國律師丁·古柏。
一天一天,和丁·古柏等談判結束后,已過了四天,鄧麗君明明知道西田在等候她的答覆,但她仍然不發一語。此時,西田再一次和公司聯繫,上司態度堅決說:「要等鄧麗君來日本,你才可以回來!」
鄧麗君到倫敦約三周后,8月中旬的一個早晨,西田突然接到鄧麗君打來的電話。這時的倫敦是半夜點半呀,西田有些奇怪。他接著電話后,更是覺得奇怪,因為鄧麗君一言不發,只是在電話九_九_藏_書里哭。不管他怎麼問,她只是抽抽答答地哭。過了好一會兒,鄧麗君的情緒平緩了下來。
「是我不好。你想做的事情,都讓我搞壞了。」
「可是,她的歌好不容易才被有線電台列入金曲榜,鄧麗君自己也曾為這一天的到來做過許多的努力。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放棄真是太可惜了。無論如何,我也得把她帶回日本去。至於東南亞的版稅問題,和我們無關,而在日本製作的唱片,版稅可是一清二楚的。」想到自己所在的公司正陷於窘境,而公司台柱的鄧麗君又遠走高飛,西田越說越急,額頭上不斷滲出細密的汗珠。在這種情急之下,再加上西田的英語本來就說得不好,他的語氣也就越來越生硬。
最後,鄧麗君還是離不了唱歌,西田雖有負罪感,但心頭的大石頭總算放下了。不結婚的話,她便可以繼續唱下去。但在她的一生里,普通人所擁有的結婚、生孩子的幸福和喜悅,她都不曾有過。西田不禁有點後悔,為什麼要勸她「別退出歌壇」呢?
「……我和他分手了。」
丁·古柏才能卓越,是京士喬治、米高積遜的法律顧問,在美國國內,他是娛樂界中最被推崇的律師。此時他氣定神閑地端坐著,空氣中瀰漫著不著痕迹的商務氣氛,讓西田倍感緊張。他的任務就是間接得向西田傳達鄧麗君的意見。「鄧麗君已不能接受那麼頻密的行程,不能再和日本的公司簽約了。」
「不,是我自己的問題。」 鄧麗君輕輕地說。
「你在上學嗎?」
他心平氣和地告訴西田,「請您諒解。」西田用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明白了他用英語表達的意思。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那鄧麗君就不能再到日本去了。為了宣告「鄧麗君以前的生活已結束」,西田覺得鄧麗君才讓他到洛杉磯來。
「不,如果結婚,他說會照顧我的家人。」
為了申請鄧麗君在倫敦念書、錄音的簽證,西田陪著鄧麗君來到了東京的英國大使館等候簽證。他和鄧麗君坐在靠牆的椅子上,等了又等。沒想到辦簽證竟然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季節正是盛暑時分,東京的天氣酷熱難耐,演歌一類的民歌銷售量此時也正處於淡季。鄧麗君的歌也是如此。唱片公司正在等待著夏天過去,到了秋冬天,再次促銷鄧麗君的唱片。但為做好準備,鄧麗君不在日本期間,他們仍繼續踏踏實實地進行推廣活動。
直到第二天晚餐時,西田才和鄧麗君說上話。席間,鄧麗君只是勸酒勸菜,談日本的飲食和洛杉磯的天氣,每當西田把話題拉到唱歌上,鄧麗君便微笑著顧左右而言他。西田只好直來直去地說明自己的來read.99csw.com意。鄧麗君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很累了,想休息一段時間。」西田看到她的雙眼中有著甜蜜的憧憬和憂傷的失落。除了反覆強調這句話外,鄧麗君最後說:「對不起西田先生,從明天起,有關工作的事情您和劉先生談好了。」西田有些心灰意冷,用劉先生來做擋箭牌,這顯然是一種拒絕。
西田聽見了鄧麗君的話。不只是這個時候,大概終其一生,鄧麗君都有三個願望:結婚、生孩子和念書。作為女性,有這樣的願望是理所當然的。這個時候,她的三個願望中結婚和念書似乎可以達成了。
丁·古柏的辦公室位於洛杉磯的比佛利上。從窗口望去,可以看到洛杉磯的市中心。高樓林立,景色優美,但西田的心卻不在那裡。雪白的牆壁、寬大的落地窗,棗紅色的大地毯,整個房間華麗無比。
「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你家裡人……?」看著鄧麗君不開心,西田問到。
坐在酒店裡的西田思緒萬千,他知道鄧麗君這些日子里正沉醉於愛河之中,她也確實該過一種普通女性應有的幸福生活了。在近在之咫尺的幸福面前,鄧麗君退出歌壇也是有可能的。哪一個女人不想擁有屬於自己的小家,鄧麗君也格外期待擁有一個浪漫旖旎而溫情脈脈的家。這種由家而來的細緻入微的幸福又怎麼是掌聲和鮮花所能比擬的呢?為了得到這種幸福,就需要把以前的生活「來個圓滿的結束」
「唔,發生了好多事。對不起,對不起。」鄧麗君的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卻顯得又脆弱又疲倦。
然而,西田具有典型的「日本精神」,為了達到目的,永不言敗。就這樣,西田坐在丁·古柏的辦公室里連續談了三個多小時。西田說不慣英語,累得筋疲力盡,但西田並不死心,最後仍死纏爛打地繼續談下去:「我們不會做任何損害鄧麗君的事情。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她去日本。現在去,我保證她的唱片一定暢銷。這也是為她好。請你們相信我。」西田斷斷續續地用英語說。
在日本做宣傳活動期間,鄧麗君在洛杉磯原有的「念書」的強烈願望,並沒有任何改變。雖然這時期的工作讓她放棄了到美國留學的念頭,但她卻想到倫敦念書。為了配合鄧麗君的安排,唱片公司也把下次錄音的地點改在了倫敦。
結婚還是唱歌?令鄧麗君最苦惱的,便是這一次了。最痛的創傷也就這一次了。歌壇最終成了她的歸宿。在事業和感情兩者的重重矛盾中,鄧麗君終於選擇了自己能夠把握的東西。
鄧麗君輕輕搖頭,幽幽嘆道:「我想您多少也知道一些,我打算結婚。這次可能真會結婚,西田先生,我事先告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