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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五章

第二部

第十五章

——632高地地區是目前敵我雙方誰也沒有去碰的地區。但如果我軍要去佔領,它馬上就會成為整個戰場上最敏感最易引起激烈爭奪的地方!江濤讓他們去踩的是一個他自己大概也不願去踩的雷區!
山樑線最高處的風很大,劉宗魁覺得意識和思維能力完全恢復了。他看了看表:十一點半。從黑風澗出發,這一面山坡他們竟然爬了三個小時。不過他的內心還是很振奮:雖比原來的設想多用去一小時,他和七連一排畢竟爬上了騎盤嶺大山樑!只要他身先士卒地爬上來,他的部隊也會戰勝敵人的炮火和雷區爬上來的!
他就這樣嚴厲地譴責自己一番,胸腔里的怒氣雖沒有完全消除,引起自己方才驚慌失措的一點恐懼卻被驅逐掉了。他沒理睬魏喜,不高興地從地下爬起,重新邁開大而有力的步子,從一個個卧倒的戰士身邊走過去。
632、633、634高地被天子山主峰鷹嘴峰巨大的陰影遮掩著,霧氣繚繞,看不清真面目,但從那個方向確實聽不到一聲槍響!
「副團長,你傷著沒有?」濃煙還沒散去,魏喜就慌忙從後面爬起,飛快地撲倒在他身邊,驚慌地喊道。
現在他站在土崗上,同剛剛接到作戰命令時相比,除了由戰鬥任務帶來的沉重和危機感無法消除之外,內心已經鎮靜了許多。他和他的部隊正在走進深水,或者說已經走進戰爭的深水,不過他已不可能再去想它了,他要注意的只是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澗坡西側的林子里,副營長曹茂然和七連連長胡志高正帶著七連成一路縱隊跑出林子,向他站立的土崗下那條蜿蜒伸向騎盤嶺大山樑的小路奔來;在其他的地方,他看到八連、九連以及副教導員負責的民工擔架隊也在各自宿營地的林子邊緣列隊完畢,等候順序跟進;而他的身後,肖斌、陳國慶也帶營部一伙人上來了,準備隨他一起出發。又有一發炮彈落到澗底,他沒有聽到爆炸音,只於一瞥之際留意到一條銀白的魚在高高揚起的粗大的水柱中活潑地閃爍著鱗光。所有這些景象多少還使他的心再次感受到了一些臨戰的激昂。右後側林子里「轟」的一聲響,騰起一團黑紅的煙火,立在他身後的肖斌和警衛員魏喜本能地卧倒下去,他吃了一驚,卻仍舊挺直身子,臉上保持著剛毅、嚴厲、鎮定的表情,一時間對自己此時和以後該做些什麼突然清楚了。「我沒有被它嚇住,這很好。」他對自己說。「你現在的任務是把部隊帶上戰場。一個指揮員,在這種情勢下,除了自己以身作則,是沒有力量將部隊帶上戰場的,即使最嚴厲的戰場紀律也沒有你自己的勇敢有效。我不能離開這裏,也不能卧倒,我要讓戰士們在出發之際,看到一個充滿信心、無所畏懼、與他們同生共死的指揮員。」
趴在小路上的人們跟著他,面帶愧色地站起來。被炮彈打斷的一字長蛇形的隊伍又冒著敵人的炮火,向騎盤嶺大山樑蠕動了。
他在心底暗暗罵了一聲,同時也非常清楚,目前江濤是他的直接上級,作戰命令畢竟是作戰命令,不執行是不行的!
——江濤給他的時間並不多。現在是八時三十分,距離江濤為他們規定的抵達632高地地區的時間只差三個半小時,距離他為他們規定的結束進攻戰鬥的時間也只有五個半小時。最重要的是:僅僅衝著上述三個小高地目前尚沒有敵人這一情況,他們也應迅速行動,儘快read.99csw.com完成對它們的控制。632、633、634高地上目前沒有敵人不等於過一段時間仍沒有敵人,一旦被敵人先於他們控制——這在對方是很容易做到的——他們這支小部隊要完成任務,就勢必在三面受敵的情況下對高地逐個展開強攻,處境之兇險不堪想象!但他們如能先於敵人佔領它們,那兒的形勢就會由敵守我攻變為我守敵攻。今天在632高地地區與敵人展開一場惡戰已不可避免,能夠爭取的就是這個我守敵攻。按照一般攻防作戰的規律,敵人不用四倍於我即一個加強步兵團的兵力是很難取勝的。今天敵人全線吃緊,專門抽出一個團跟他們爭奪那三座小高地,也是難以做到的!
「副團長,我來背你走吧!」同樣喘著粗氣、渾身汗淋淋的魏喜走過來,關切地說。
繼續朝前走時他已拉大了同前面戰士的距離,意識也具體地轉向路兩旁的紅白小旗幟。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越來越近的聲音,猛地他明白它是什麼了,心裏一下被恐懼充滿,一個前撲倒在地下!「轟」的一聲巨響過後,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臉前五厘米處,就插著一面標著死亡的白色小旗!
「……」
「七連立即出發!……各連按原行軍序列跟進!」
以後劉宗魁就不讓自己注意敵人的炮彈了,他也不再格外留神小路兩側的紅白小旗幟。一發發炮彈仍在他和這支隊伍頭上飛翔,在山坡上、有時就在隊列中落下炸開,造成行進的中斷和人員的傷亡,他都堅持要求自己充耳不聞,不躲不閃,不瞧不看。即使一發炮彈落在附近,將泥土和草木的殘枝殘葉砸到頭上臉上來,他也只是簡單地抖一抖肩膀和腦袋了事。他今天肩負的責任,他對自己方才的怯懦舉動的憤怒,他作為一個第二次走上戰場的老兵的驕傲,都不允許它們給予自己太多的恐懼。然而從另一個方面講,他完全不理睬它們也是不可能的,無論炮彈的飛行和爆炸,還是紅白小旗幟,都是具體的,現實的。一發炮彈從頭頂上飛過去,他尚未命令自己不去關心它,由它帶來的恐懼已經讓他飛快地想到了:「它會落到哪兒去呢?它的落點會離我很近嗎?」炮彈爆炸了。「它離我不算太遠,但也不算太近,根本無法對我造成傷害。」隨即他心裏又會浮起這樣的念頭,直到生命中那個嚴厲的副團長出面制止這種胡思亂想。「……難道你是第一次走上戰場嗎?」那個副團長憤怒地訓斥著心中的另一個自己,他之所以憤怒不僅因為這些胡思亂想在他看來無異於膽怯,還因為他覺得它們壓根兒就不應當從他內心裡冒出來。「劉宗魁,你還是個新兵嗎?……你無非怕死就是了。可你活著又有什麼用處呢?誰真的需要你呢?……真正需要你的人只有一個,你卻將她扔到醫院里逃走了。」一閃念間他又痛苦地想到自己的妻子「……不,你是不會承認這件事的。……可你總不能不承認你做人的失敗。一個女子將自己終生的幸福託付給你,你卻沒能讓她過上一天好日子!」他搖了搖頭,將這一閃念的痛苦思想趕走。「自從徐春蘭病逝之後,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需要你了!」忽然他又激烈地想道,「何況有過上次的戰爭,你已經明白,生死是很平常的事情,你既已置身死地,害怕不害怕就都是沒有意義的了!……」
「絕對可靠!」
類似這樣的一番措辭激九-九-藏-書烈的自譴總能讓他的心堅強好一陣子,直到另一發炮彈再次將那種由恐懼引發的胡思亂想重複一遍。到了後來,這些胡思亂想還化作一種貌似嚴肅的思考,從他心底冒出來。「……難道我會怕死嗎?笑話!我擔心的是這支隊伍。一旦我被炸死,部隊和任務怎麼辦?肖斌和陳國慶能行嗎?……」但這種偽裝成關心集體的恐懼還是被那個嚴厲的副團長識破了。「瞧瞧你有多重要,」他用譏諷的口吻對自己說,「你以為沒有你別人就不打仗了嗎?……你是在為你的膽怯找理由!像你這樣在生活中極端失敗的人都能學會打仗,肖斌他們就不行嗎?!」他突然明白自己只不過仍舊在眷戀著生命罷了,心中的怒意越發強烈了。「……難道你還真的留戀生命嗎?以前你要求轉業,多半是為了徐春蘭,現在她不需要你了。……因為她的死,你其實也厭倦了自己的生,是這場戰爭又給了你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現在需要你的是身前身後這些原來與你無關、眼下卻成了你的部下的戰士。你今天把他們帶上了戰場,你就成了他們的親人。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英勇表現為他們減少了犧牲,你對他們就成了有用的人。你不能恐懼,不能猶豫!……」
——整個騎盤嶺北大坡上,到處有一團團煙火在升騰;煙火之上,那道橫亘在稀薄的青灰色霧嵐中的大山樑,也似乎比原來高峻了許多!
等七連成一路縱隊全部通過,劉宗魁才走下土崗子,帶營部十幾個插|進七連和八連的隊伍之間。踏上那條隱現於草叢中的上山的小路,劉宗魁立即注意到一幅方才沒有注意到的景象!
他還只有三十三歲,尚沒老到讓警衛員背著行軍的程度!
肖斌傳達完A團指揮所下達的作戰命令不到五分鐘,劉宗魁就合上地圖,對來營部掩蔽部參加緊急碰頭會的各連指揮員說。
「不,我要站在這裏看看,你們哪一個尿褲子了!」劉宗魁不失威嚴地笑著,回答戰士們的話。忽然他的手朝隊列里一指:「瞧那是誰,褲腿都濕了!」
眼下全營拉得太散了!再往前就要直接暴露在天子山敵人的視線和火力之下!只有收縮部隊,縮短全營從騎盤嶺至目的地的時間,使敵人來不及在他們到達632高地地區之前有所行動,才能減少前面一段更艱苦的暴露運動中的傷亡!
……山越來越陡了;路面上裸|露的嶙峋的岩石和長在石縫間的灌木枝條不時會戳到臉上;前些日子下過雨,路面較平坦的地方還汪著一攤攤水,十分難走,只是由於敵人的炮彈和雷區吸引著他內心的注意力,他才沒有覺察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軍衣凡同皮膚接觸的部位全濕透了。在山下他覺得自己體力還行,老兵,又是在家爬慣山的腿,一個半小時后卻感到了吃力。劉宗魁斷斷續續地想到自己可能是餓了:昨晚部隊從芭蕉坪出發時他啃過一塊壓縮乾糧,再就是今天早上,敵人向黑風澗炮擊前咽下過一口米飯。彷彿是因為汗出得多了,肚子里的水分少了,腸胃才砂紙一樣摩擦起來,一陣陣地絞痛。腿肚子也開始抖嗦,膝蓋發軟,每走一步都想朝地面上彎曲。咬著牙再走一段路,眼前竟然有一點點金色的和黑色的蝴蝶胡亂飛舞。劉宗魁站住了,「他媽的,這是怎麼回事!」他暗暗罵道,一邊解開軍上衣全部紐扣,露出枯瘦的汗水淋淋的胸脯,讓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氣。還好,金色和黑https://read.99csw.com色的蝴蝶消失了,兩條腿也不抖了。
「那好!」他沒有再同尹國才多說什麼,就放下了電話。一個念頭清楚地湧上腦際:部隊必須立即出發,愈快愈好!
「不用!」他瞪了魏喜一眼,不高興地說,舉步繼續朝前走。
「營部也準備出發!」劉宗魁對肖斌說了一句,尾隨各連指揮員鑽出隱蔽部,穿過林子,登上了拂曉眺望342高地時曾站立過的土崗。在這裏,他可以居高臨下地望見澗谷兩側已經動作起來的部隊。
「情況可靠?!」
——他今天為全營選定的路並不好走!
還有另一種估計:騎盤嶺山勢陡峭,部隊從北坡向上攀登時,天子山上的敵人是不會發現的,只要他們到達山樑線,往前到631高地南方大山腿就只剩一道向下的大斜坡了,部隊運動快些半小時即可到達。如果尹國才提供的情況屬實,再用半小時至一小時去佔領那三座海拔不太高的山頭,總共需要的時間並不多。天子山敵人即便在他們翻越騎盤嶺大山樑南下時發現了他們,對我軍的意圖也總會有一個思索判斷的時間,他恰恰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帶部隊完成向632高地地區的運動和對三座小高地的佔領,等敵人明白過來,要做出反應已經晚了。但是如果他們走另一條路線,被堵在騎盤嶺和翡翠嶺之間的山埡口,什麼時候才能佔領632、633、634高地就難說了!……
這次他歇了大約十分鐘,才重新抬起沉重麻木的腿朝前挪。他又清醒過來了:他不能不朝前走,他一停下,後面的部隊也會停下!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得往上走!
距離山樑線只剩幾米了。路很平坦,劉宗魁站住,用竹棍子支撐著身體,回頭朝山下望去。這時他才有力氣看一看自己的部隊!
「副團長。走吧,甭在這裏挨炮了!」
「劉副團長,」尹國才說,「據我團三營在631高地一早上的觀察,眼下632、633、634高地上還沒有敵人!」
他並沒有意識到即使當他這樣激烈地同恐懼鬥爭的時候,他的形象也已在戰士們心目中變得高大無比。越是往前走,無論是魏喜還是前前後後的戰士,都漸漸覺得副團長成了一個奇迹:每當一發炮彈飛過來落下,他們應著炮彈落地的嘯音卧倒,再抬起頭來,都會發覺只有副團長一個人仍在迎風飄揚的灰褐色炸煙中鎮靜地穿行著。副團長彷彿是一個炮彈和地雷都奈何不了的人,一個不死的人,一面遙遙地指向騎盤嶺大山樑的旗幟!
最難走的是山頂那段路。好幾次往上看,都以為只剩下幾十米。他鼓起殘存的氣力朝上走,到了自己認定的目標物后才發覺上面還有幾十米,剛才自己的視線被山體突出部擋住了。好不容易走完第二個幾十米,原來上面還有一道長達幾十米的斜坡,只有走過這第三個幾十米,才能最後到達山樑線。他覺得自己已疲憊到了極點,望著這段凹凸不平的路,他完全絕望了!他是爬不到山樑上去了!哪怕再往前走一米,也會立即死於心力衰竭!
「副團長,別太沉著了,小心讓人家給你鑲上一塊炮彈皮!」
在他的正面,天子山三號峰上,一挺高平兩用機槍剛才還向342高地射擊著,目前也沉默下來!
劉宗魁清醒了,抬頭看見那發炮彈的落點距自己還很遠,隨著自己的卧倒,前面後面也卧倒了長長一串人,不由得對自己大為惱怒!
——兔崽子!
除了同他在一起的九*九*藏*書七連一排,全營還都在下面大山坡上艱難地運動。站在山樑上,他聽不到山坡上炮彈爆炸的聲音,卻能看到不時有一團團煙火在隊伍前後升起,隨即迅速變白向上升去,隊伍卻因而被斬斷成幾截。每當一發炮彈落到小路上,塵煙散去之後,就會有幾個黑點般的小人兒朝黑風澗轉回去。那是運送烈士或傷員的擔架,他明白,被炸得零零散散的隊伍卻仍舊不屈不撓地向上攀登著,好像沒有誰真把炮火、地雷、傷殘和死亡看成一回事。劉宗魁心裏猛然一熱:這支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正為戰爭受難,為勝利受難!祖國,您的兒子正在為您受難!
「尹參謀長,」他從肖斌手中要過電話聽筒,直接同A團參謀長講話,「我是劉宗魁!請你詳細講一下,眼下632、633、634高地上是些什麼情況?!」
連長指導員們參差不齊地喊了一聲「是」,迅速收拾起作戰圖囊,魚貫鑽出掩蔽部,向自己連的宿營地跑去。
又有兩三發炮彈在前後左右的林子里炸開來。炸煙還沒有散去,曹茂然就已帶著七連尖刀排從他腳下的土崗前踏上了去騎盤嶺大山樑的小路。劉宗魁從行列中向他投射過來的興奮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他的形象對戰士們的心理產生了良好的影響。那些愛說話的士兵已同他打起招呼來:
——這就是戰機!必須捕捉住這個戰機!也只有如此才能多少實現他帶部隊上戰場時的初衷:既完成江濤給予的作戰任務,又盡量減少幹部戰士的生命損失!
肖斌從A團參謀長尹國才那兒接受作戰任務時,掩蔽部里神情最先發生變化的是教導員陳國慶。劉宗魁明白這是為什麼。昨夜行軍途中,這位白面書生就提醒過他,注意位於戰區東南角落的三座小高地,他卻沒有給予應當的重視。現在陳國慶的猜測被證明是有道理的了:劉宗魁沒有在地圖上下多大工夫,就看懂了江濤給他們的任務中潛藏的危險,戰前那種陰鬱的念頭立即襲上心來——一旦戰場上出現複雜局面,江濤是不會吝惜使用他們這支小部隊的!
「向前向後傳!人與人之間拉大距離,注意防炮和踏雷!」他停下來,讓前面和後面的人們將他的命令順序傳達給全營每一個人。
再往上攀登,小路就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帶子,在眼前搖晃起來。他沒有再強迫自己不去注意炮彈和雷區,卻真的不再注意它們了。顧不上了。汗出得更多了,腸胃也摩擦得更難受了。兩條腿由疲軟而麻木,膝蓋那兒僵硬得猶如一根棍子。心跳得那麼重那麼急促,彷彿它自己要從胸腔里掙扎出來,因抽煙而被嚴重損害的肺葉像破風箱的風葉一樣費力地呼扇著,一口一口地上不來氣。能夠意識到的東西越來越少,後來只剩下一個依然清醒而堅定的意念——往上爬!一定要爬上騎盤嶺大山樑!爬上去就是勝利!朝上面望一眼,騎盤嶺大山樑照舊高高地聳在天穹之下,一點兒也沒有向自己靠近!他停下了,虛弱地喘氣,意識能力部分恢復了。劉宗魁斷斷續續地想:上次邊境戰爭中,C團三連就有一名班長因為飢餓、脫水犧牲在爬山的路途中!今天他是不是要步那個人的後塵?
走完去山樑線最高處的幾米他又用去了將近二十分鐘,正前方群峰並峙的天子山立即逼上眼帘。天子山和騎盤嶺之間是一條一半陽光照亮的、霧蒙蒙的、比地圖上顯得更寬闊的峽谷,它從西偏南的遠方伸來,橫躺在他的腳下read.99csw.com,又在東方遙遙可望之處轉向東南。從那個方向,劉宗魁用望遠鏡第一次影影綽綽地找見了他們要佔領的三座小高地!
「曹副營長,讓前面停下,暫時分散隱蔽休息,等一等後面的部隊!」他向副營長曹茂然說;同時命令身後跟上來的一部步談機向各連傳達自己的命令:加速前進!
一時間戰士們前後左右地看,猛然明白副團長是在跟他們開玩笑,「哄」的一聲笑了。又有一發炮彈在附近林子里炸開,竟沒有誰再注意它。
各連主官來到營部時,他已在地圖上認真研究了去632高地的路線。從目前的位置到632高地地區的路線只有兩條:一條是北出黑風澗,沿騎盤嶺和貓兒嶺之間的峽谷向東運動到騎盤嶺東端和翡翠嶺東一高地之間的山埡口,再由此向西南斜插至632高地北麓。走這條路可以避開騎盤嶺,不用爬山,但A團參謀長尹國才方才通報給肖斌的情況之一就是,眼下騎盤嶺東端和翡翠嶺山埡口之間處於敵我雙方交叉火力封鎖之中,試圖從這兒通過是困難的;第二條路是由黑風澗向南,循A團二營夜間開闢出的安全通道攀越騎盤嶺大山樑,再順山樑南大坡向東南插向631高地正前方大山腿,它的東側即是632高地。這條路線的危險在於:敵人一直沒有停止向342高地北大坡打炮,部隊首先必須在敵炮火下爬山,然後還要在天子山敵人正面火力下做長距離暴露運動,劉宗魁沉思片刻便選擇了后一條路:儘管部隊攀越騎盤嶺大山樑要多消耗掉一個小時,在敵炮火和天子山敵人的雙重打擊下做暴露運動也會造成傷亡,卻比全營被堵在騎盤嶺與翡翠嶺之間的山埡口無法接近作戰目標好得多。身為一名戰地指揮員,現在他第一要考慮的只能是如何完成戰鬥任務!
敵人的炮擊還沒有完全停止。從騎盤嶺到黑風澗的廣大地區內,仍有一發發炮彈不時飛落下來。澗底和他身前身後的林子里,一團又一團煙火正在騰空而起。但他已顧不上注意它們了,此刻他心裏只剩下一件事:全營必須以最快速度運動到632高地地區,越快越好!
他的心裏又緊張了,不僅因為滿山坡的炮火和山樑線的高遠,還因為剛剛走上一步,那條陡峭的小路就迫使他注意到另外一些情況:小路上出現了許多不規則的土坑,土坑的邊緣,每隔幾步就相向插著一面紅的和白的三角小旗幟。旗與旗寬處有兩米,窄處只有一米。雖然不是第一次上戰場,劉宗魁心裏還是微微一震:那些已經不新鮮的土坑是工兵排雷為A團二營開闢通路時留下的,紅白小旗幟則是他們為步兵標定的安全標記——內側的紅旗標志著安全邊界,外側的白旗標志著死亡邊界!上次戰爭留給劉宗魁的最深刻印象之一便是漫山遍野密布的雷群,此次戰前情報部門又多次提醒部隊,公母山地區敵人雷區的布雷密度已高達十厘米一枚。他剛才想到的只是敵人的炮火,恰恰沒有想到這些會在戰士們心理上造成巨大震懾的地雷!
「劉宗魁,你是怎麼回事兒!你的匍匐動作做得蠻利索嘛!全營幾百口子眼睜睜地望著你,指望你做出好樣子,把大家帶上騎盤嶺大山樑,你倒還沒開始就給他們表演了一個迅速卧倒!……今天是你把全營帶上了這條死亡之路,你的責任是讓他們儘快通過它,而不是因你的怯懦延誤時間!……如果因為你造成了部隊行進速度的緩慢,加大了傷亡,你就犯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