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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八章

第三部

第八章

女人沒有愛情是活不下去的!愛情是女人生命中的陽光。沒有了愛情女人就會想到死。她是一個軍人,只有英勇犧牲在戰場上,才是最好的歸宿。死可以使別人忘掉她以前的行為,只記得她是一位為國捐軀的烈士。死還會讓江濤受到震動,重新回頭望她一眼,因為她的死而受到心靈的懲罰!……
「哇——原來你希(是)一位女軍醫,」他冷不丁地沖她瞅了瞅,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同及(志),你金(真)漂亮!……我能及(知)道你貴姓嗎?……啊,張醫星(生),你希不希也銀(認)為我喝多了苞谷酒?不,我喝的不多。你及道我希什嘛(么)銀(人)?……你不及道。……我秘密地告訴你,我也希一個高幹幾(子)弟。你不相信?我及道你不會相信,因為我在借(這)邊不希高幹幾弟,在那邊卻希。我爺爺三七年就在那邊千(參)加了共產黨,當過新(省)委書記。我父親千加過南方競(政)府,當過他們的部級幹部……不過後來我爺爺洗(死)了,他們那邊開洗(始)排華,我父親就不當部級幹部了,再後來他們又把我們華銀(人)大批大批地攆了回來。……我借嘛一說你就明白了,我在那邊希不希高幹幾弟。……」
戰前最後一個夜晚,所長的帳篷被一盞馬燈明晃晃地照亮著。所長——一個五十歲的、瘦骨嶙峋的男人——正為開設簡易手術台的事兒忙碌和苦惱著。就一般情況而論,幾個小時后戰鬥打響,便會有大量傷員送到這兒來,可直到此刻一個勉強能用的手術台還沒搭好,他需要的助手也不夠。因此回頭一眼瞧見彷彿從天而降的張莉,他的兩隻圓圓的小眼睛馬上亮了。
子夜過後的月兒變小了,偏西了;它的光輝卻依舊白亮地廣布在瓦灰色的天穹下,將滲透著沉沉靜寂的千山萬壑籠罩於一片無垠的空明之中;遠處的峰嶺岫巒,近處山谷旁崖畔上一棵獨立的大樹,都被黑白兩色反差強烈地分割著,黑暗的一面模糊不清,逆著月光的一面如同鍍了一層水銀,亮晶晶的;瑤寨的茅屋、籬笆、竹林沐浴著月色,浮雕似凸現在山腰間;一縷灰色的煙柱從一座茅屋頂上冒出來,同樣浮雕一樣豎在月白如練的空中;沒有風,一股好聞的燒煮嫩玉米棒子的香味從寨子那邊斷續飄到山谷來。——張莉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她的心也因自己重新感覺到的一切漸漸地被刺疼了。
一個新的明媚的清晨正在來臨。縷縷陽光射進林間,驅逐去所有的霧氣和昏暗,每一棵樹、每一叢灌木、每一莖青草、每一朵野花,都重新顯得鮮艷美麗,生機勃勃。張莉把目光投向廣大的山野和天空,突然意識到,自昨夜延續到現在的一種置身夢境的感覺消失了,自己的內心正被重生般的喜悅和輕鬆激動起來!
「我已經上了戰場。……再過幾小時,我就要投入戰鬥。我沒有打算活下去。……可是為什麼我心中會有這麼沉重的悲傷呢?為什麼自從離開包紮所下面的山谷,我就似乎覺得這個明朗的月夜裡發生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都像是一場夢呢?……」她的思緒在這個痛苦的問題前停止了,因為她想知道一個真實的而非自欺欺人的答案。事實上自從在包紮所下面的山谷里重新望見月色、山巒、森林、瑤寨,重新嗅到寨中人燒煮嫩玉米的氣味,她九九藏書就不再對今晚在貓兒嶺A團指揮所下定的決心充滿激|情了。「……我發現了,世界上還存在著另一種生活,雖然平凡,卻永遠美麗。……江濤並沒做錯什麼,他從來沒有親口對你說過,他會忠貞不貳地愛你,是你自己把你們的關係理想化了,並寄予了婚姻願望。……這個月夜我還認識到了一個真理:生活之外還有生活,世界之外還有世界。這就是說,男人之外肯定還有男人。……我的痛苦來自我的覺悟,來自我明白自己錯了卻又無法改正它。我已經上了戰場,而且不是一個人上了戰場,我還是一支救護隊的領隊,我無法不在戰場上儘力履行軍人的職責。……」
——江濤,我的親人,我並沒有真正忘掉你!……我想對你說一句什麼話?啊,我想對你說,你要愛那些愛你的女人!不然,所有的女人最後都會從你身邊走開的!……你要警惕!……
「我要跟上去!……我必須跟上去!」她這麼想著,沒有招呼後面的救護隊,就一個人快步追趕著陳國慶,在他之後第二個衝進了林子深處!
她目睹了陳國慶的死,卻沒有立即想到那就是死。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死,就無法想象陳國慶會死。她只是認為他負傷了,需要她的救護!
「你說……什麼?!」張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刻她心裏仍沸騰著衝鋒陷陣的熱情,乍聽到上面的消息,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眼睛痴痴地望著林子上方的天空。槍炮聲聽不到了,下午四時的天空清澈、明朗,一朵被夕陽染成紅色的白雲一動不動地浮在那兒,那麼安詳,靜謐,世界在這一刻幾乎顯得和生命本身一樣莊嚴而美麗。張莉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但隊伍並沒馬上出發。因為師里派給他們的嚮導不見了。副所長又派人分頭去找,張莉和其餘的人只好原地待命。
她真的沒有再想別的什麼。戰爭也沒有給予她更多的時間。但就精神方面而言,此時的她已經與離開A團指揮所時完全不同了。她帶著新的決心等到了我軍向631高地炮擊的時刻,以為A團三營的副教導員會派人引他們隨部隊行動,但炮擊結束了這件事也沒有發生,原來與他們一起隱蔽于林中的幾支民工隊卻不見了。張莉已被戰爭的氣氛激動起來,自動帶上救護隊順山坡向上攀登,去追尋A團三營的進攻隊伍。黎明時,他們在631高地下的山樑線上碰上了那位胖乎乎的、喜形於色的副教導員。
她還想繼續思考下去,一點與失去江濤的痛苦不同的痛苦已清楚地出現在她的心靈里,她感覺到了,但她沒能做到這一點。嚮導被護士們找回來了,是一位幾年前從國境線那一側被驅逐回國的青年難僑,後來被安置在附近的國營林場里。方才他是跑到寨子里一位熟識的瑤胞家喝苞谷酒去了。等他被帶回到山谷里,大家發覺他走路都有些搖晃了。副所長沖他大光其火:
「好吧,你們先找個地方隱蔽起來,有情況我派人通知你們!」
她就要走上戰場了;她在這兒站著,只有等待的意義。但是這萬里如一的月色,月色中的天地、山巒、森林,竹林環繞的瑤寨,寨中飄出的淡淡的炊煙味兒,卻又都悄悄地在她心裏昭示了另一種與戰爭、江濤以及她自己的全部生活不同的生活,一種自在的、彷彿亘古不變的寧https://read.99csw•com靜、平和的秩序。過去她總是對上述的一切熟視無睹,今夜它卻突然向她展示出了自己圖畫般的恬靜美麗和永久長存的魅力。瑤寨里飄出的炊煙味還讓她想到了一個簡單的事實:當她就要上戰場赴死的時候,竟還有人無動於衷地在這裏燒煮嫩玉米吃,好像她的死對於他們不算什麼一樣。似乎正是後面這件小事,讓她真正震驚了!
「好吧,我同意,」他不高興地說,「你就代替錢醫生帶救護隊去支援A團三營的戰鬥。」他的眉頭皺一下:讓錢醫生留下做助手並不理想,不過目前他沒有別的選擇。「你還有什麼困難嗎?」他盯著她的眼睛問。
她是帶著被變了心的江濤遺棄的絕望和悲傷、抱著到戰場上為國赴死的決心回到位於631高地北側山谷中的師醫院第三包紮所的。出發時那種在生命中造成了巨大痛苦的悲傷依然存在,但四個小時過後,吉普車停在包紮所借住的瑤寨外面,她在皎潔的月光下看到竹林中幾頂熟悉的軍用帳篷,胸膛里的一顆心卻已像一塊石頭那樣堅硬和平靜了。
所長小眼睛里的亮光馬上暗淡了。他有些迷惑地望了望她,臉上又一閃即逝地顯出了冷淡和厭惡的表情。——戰鬥前夕張莉從A團指揮所突然歸來就是奇怪的,現在她又情緒異常激動地要求上戰場,就更讓他覺得奇怪了。不過他並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事情。出於一位大夫對人類多數成員都具有的各種生理或心理缺陷的洞察與同情,他一向對張莉是寬容的;但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對她的作風仍是沒有好感的。她既然不願服從他的安排,他對她的熱情也就消退了。他當然可以命令張莉留下,但這是他的性格不允許的。
她向前跑了兩步,忙亂中沒有解開身體右側救護包上的銅搭扣,就被一個從側面樹榦中間繞到背後的敵人擊中了!那串衝鋒槍子彈猝然連續穿透了她的右胸,血泉水般噴出,巨大的切割式的疼痛馬上令她暈死過去。張莉失去知覺的身子搖晃一下,臉朝前撲倒在一叢灌木上。
「好了,你不要再想什麼了,」她對自己說,「該想的方才你都想過了……你不是因為愛江濤或者要報復他才走上戰場的。你是一個軍人,一支救護隊的領隊。你到戰場上來是要履行一個軍人的職責。……每個軍人都有可能在戰鬥中犧牲,因此你剛才的懊悔、悲傷都是不必要的!……」
甚至在她跟隨陳國慶衝進那片林子前,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死。從昨晚開始,她已經死過一次了,現在剛剛重新活過來,內心對未來的生活溢滿著那麼多新的渴望和憧憬,怎麼會想到自己的死呢?她擔心的只是陳國慶:他幾乎挺直胸膛,迎著敵人的槍口衝過去了,她擔心他的安危!
……但促使她先後兩次拒絕陳國慶的安排,最終同C團三營教導員一前一後衝進634高地東方峽谷中的林子里,主要原因還是作為一支救護隊領隊的責任感。張莉是個女人,同時又是一個軍人,所長將一支救護隊交給她,她怎麼能同自己的隊員分開呢?但那一點模糊的對陳國慶的好感還是在她的決定中起了作用:她是喜歡這位文質彬彬的男子的,他的欣賞本身就是對她的生命信心的鼓勵,她不希望對方認為她不夠勇敢,她想讓他更進一步地欣賞自己……
……九九藏書在631高地南方大山腿東側的沖溝里一眼看到陳國慶,她就不知不覺對他生出了好感,當然這好感是朦朧的,沒有目的的。像她這樣一個單純、熱情的女子,生命剛剛被新生般的激|情和想象所充滿,整個精神世界隨之熱烈而歡悅地向外人全部展開,就不是不正常的了。如果陳國慶對她的煥然一新的生命外表和內含的美麗沒有做出反應,事情也就過去了,偏偏他在出發前不僅注意到了這美麗,還用欣賞和讚美的目光投去了異樣的一瞥。這時,張莉的年輕的心就不能不又一次被感動了……
「母(沒)問題啊,借(這)一帶我虛(熟)悉地(得)很啦!」嚮導滿口噴著酒氣,大咧咧地回答,「借(這)地方每條山路我都虛(熟)悉,保證把大軍一及(直)帶到地點啦!」
如果隊伍馬上出發,張莉是不會再想到什麼的。她要求隨救護隊上前線,現在她的目的達到了。但由於隊伍在這條山谷等了許久,她那激憤的心境就不能不被周圍的一切悄悄地改變了。
隊伍就出發了。麻稈兒般細瘦兒的嚮導腳步蹣跚地走在前頭,張莉和救護隊的男護士們跟在後面,最後才是民工擔架隊。一開始順山谷向南走,後來就進了騎盤嶺北方大山峽里的茫茫林海。林中的光線比山谷中暗淡得多,腳下的路和遠遠近近不斷變幻的景物卻清晰可辨。空氣因失盡了白晝的餘熱變得深水一樣冰涼,卻又水一樣溶解了那麼多山林中特有的泥土、落葉、松果和青草的氣息,顯得異常清新。寂靜沉濁有力,同關於敵情的感覺結合在一起,重重地壓迫著每個人的神經。誰的腳步過於響亮,一隻夜鳥「撲棱」一聲飛起來,都會讓人心陡然一緊。張莉的心被眼前的一切牽繫著,沒有回到渴望回到的沉思中去。等她終於適應了林中的環境和氣氛,就要回到剛才的思考里去了,一直悶聲不響地走路的嚮導像是被山林里的清新空氣醒了酒,滔滔不絕地同她說起話來:
正是拂曉前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刻,張莉就在這一刻明白了過去一夜間自己生命中發生的事情。死亡的威脅逼真起來,她的心卻因戰爭的漸漸迫近重新變成了一塊堅硬的石頭。
「他們是些什麼人呢?……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心思燒煮玉米吃呢?……一場戰爭就要在他們面前打響,一個女人就要死去,他們怎能這樣呢?……生命對每個人都只有一次。生命不是可以隨意虛擲的東西。」她想,心突突地跳起來,一剎那間又想到了貓兒嶺上的江濤和女記者,由嫉妒生髮出新的尖銳的痛苦。「這裏的人並不重視戰爭和你的死亡,那麼江濤會看重它嗎?……如果你在明天拂曉的戰鬥中死去,江濤真會滿懷痛苦和愧疚,回頭望你一眼嗎?……」她不願再想下去了,最後這個意念那麼可怕,甚至有可能讓她今夜下決心上戰場變得毫無意義。「啊不,我不是為了報復江濤才上戰場的。……我是一名參戰軍人,我上戰場是為了我的祖國。我想表現的是我自己的英勇。……」
「嗬,張醫生!你們也上來啦?」他一點兒也不為拂曉的疏忽不安,倒有些驚異地打量著張莉和她的隊伍,似乎他們也登上了騎盤嶺大山樑是件讓他很感意外的事。「631高地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我們營打了個乾淨漂亮的殲滅戰!」他眉飛色舞地說,「我再告訴你九*九*藏*書們一個消息,騎盤嶺一線三個主要高地全被我團佔領了!如果敵人不反撲,仗就基本上打完了!」
然後就走了,既沒說明作戰行動已經開始,也沒向新來的救護隊講一講應注意的事情。張莉讓救護隊員們摸黑在林中挖了貓耳洞——月光已完全消逝,代替它們的是拂曉的昏暗——鑽進去隱蔽起來,末了自己也挖了一個洞鑽進去,才發覺嚮導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你要小心,帶錯路殺你的頭!」副所長嚇唬他一句,回頭命令,「隊伍出發!」
「……張醫星,實話告訴你,剛回到咱們借邊來時,我銀為他們會安排我當幹部的,我希高幹幾弟嘛,母(沒)想到他們卻把我安及(置)到林搶(場)去割膠,借不公平!哪有高幹幾弟去割膠的?在國外我們袖(受)迫害,回了國我們還希袖(受)迫害……我當然不幹了,我母有那麼瞎(傻),我就希不幹割膠工!可希你及道出了什嘛希(事)?……他們竟眼(然)要從林搶除我的名,還扣發我的工幾(資)!這是什嘛行為?謝(社)會主義哪有讓銀餓飯的道理!……」
「啊不,所長,我是回來參加救護分隊的!」張莉大聲說,蒼白的臉頰因激動迅速泛起了鮮艷的紅暈。還在回包紮所的途中,她就想到了那支戰鬥打響前夕將由所里派去支援A團三營的救護分隊。今夜她一定要上戰場,當然不能讓所長把自己留到所里!
「戰爭真的結束了嗎?……我上了戰場,卻沒有死,」一時間她熱淚涔涔地想。「……我為什麼如此高興?我在為我仍舊活著高興!……我還為自己終於離開了江濤,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信心和願望而高興!……世界是廣大的,活著本身就是美好的。……我還只有二十八歲,還沒有在人間找到真正值得以身相殉的愛情,怎麼能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呢?!……可是問題不在這裏,似乎只是因為有了戰爭,我才明白活著本身就是多麼好哇!……」淚水湧出來,在臉上汩汩地流淌,生命卻因這一番熱烈和感動的思考變得充實、飽滿和喜氣洋洋了。
如果下午四時A團三營的營長教導員在接到江濤的命令前見過張莉,她和她的救護隊是不會派去支援C團三營的,他們倆都認識她,知道她跟團長的關係;如果昨晚和今天早上兩次見過她的副教導員不是戰前剛從軍醫院調來,對她和江濤的故事一無所知,他們也是不會被派往632高地地區的。事情很巧:團參謀長尹國才用電話通知營長派救護隊去支援C團三營時副教導員恰恰在場,並看出營長教導員不願把本營的救護隊派出去,靈機一動便想到了師醫院增援給他們的一支沒有用上的救護隊。營長教導員很高興,沒細問就命令副教導員下了631高地,來到張莉的救護隊待命的林子里,將去632高地地區支援C團三營戰鬥的任務交給了他們。
她奉命把隊伍帶到山樑線反斜面的一片林子里隱蔽待命——戰爭畢竟還沒結束,他們尚未接到撤退的命令,但登上631高地又沒有必要了。張莉在這裏與副教導員分手,等待著新的作戰命令。但許多時間過去了,他們不僅沒有接到新的命令,甚至也沒有再聽到一聲槍響!
「你這個同志,咋能這麼干!……要打仗了,把路帶錯了怎麼辦?啊?!……」
「師醫院來增援我們?……這事兒我咋不知道!https://read•99csw.com」聽完張莉以救護隊領隊身份做的介紹,這位副教導員沒有表示歡迎,反倒顯得很不耐煩。他覺得營里早就配足了救護力量,新來的救護隊只給他添亂。但他又沒權力將他們打發回去,就說:
這個白天和夜晚已給了她太多的東西。江濤好像愛過她,現在卻又不愛了,但她卻不能失去江濤了,失去江濤她不知道自己還怎樣活下去,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為了江濤,她已經破釜沉舟,許多人甚至把她看成一個沒有廉恥的女人。以前她總有一種信心,認為江濤早晚會因離不開她而跟她結婚,那時她對江濤的愛就會被人們理解和接受,那些加在她身上的污言穢語也就得到了洗雪。現在她再也得不到這一切了,沒有了江濤,她也就永遠沒有了清白,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女人了!
副所長從另一頂帳篷里跑出來,看到張莉一臉詫異的表情;所長向他交代了幾句救護分隊的事,轉身撇下他們走了;副所長回到帳篷里又出來,帶了五六名男護士,宣布救護分隊人員的變化,由張莉做他們的領隊。大家冷淡地點頭,一起走出寨子,順一條月光清白的小路下到前面的山谷里。那兒有一支二十幾人的擔架隊在待命,見他們來到,民工們紛紛站起。副所長站到一塊石頭上,讓全體民工認識他們的新領隊,沒有再耽擱,就看了看腕上的表,高聲說道:
「沒有!」張莉回答,心「咚咚」地跳起來,她以為所長懷疑她的勇氣。——不,唯獨今天,她不缺乏勇氣!
「張莉,是你?!……你怎麼回來了?!」他高興地叫道,咳嗽起來,「……你回來得正好,我這裏正需要人手!」
嚮導抽泣起來,大聲地擤鼻涕,讓張莉覺得他的酒到底還是沒有醒。
她很快又從昏厥中醒過來了,是灌木的堅硬的枝條戳疼了她的臉和胸部汩汩流血的傷口。更多的敵人從她身邊跑過去,一閃念間她想到不會有人來救自己了,便清清楚楚地想到了死。她不願意臉朝地死,便用盡生命中最後的力量,猛地一個翻身,仰面躺倒在灌木旁的草地上。
寂靜重新充斥了周圍的黑暗。那種在行軍途中一直被壓抑著的思想,連同潛藏其中的巨大痛苦,終於在她的心底洶湧起來。
她在瑤寨外面的路口下了車,打發司機回去,提起簡單的行李,找到了所長的帳篷,掀開門帘,喊了一聲「報告」!
……
一會兒他又說起自己在那邊的情人來,哀哀凄凄,長吁短嘆。張莉再也沒有回到思索的心境里去。但嚮導還是把路帶錯了,兩個半小時的路走了三個半小時。凌晨五時隊伍到達A團三營的隱蔽地域,部隊早開始行動了。他們沒有跟上尖刀連,也沒有見到營長教導員,只見到一位在進攻隊形后尾負責營里自己的救護隊的副教導員。
「出發吧!你們立即出發!」
所長沒有再說什麼,就帶她出了帳篷,來到一小片被月光照亮的空地上,生氣似的喊了一聲副所長的名字。張莉對他的不愉快理解錯了。剛決定派張莉上戰場,另一個念頭便在他心底浮上來。「她是個女人……你讓一個女人上戰場。」更讓他不愉快的是:再過幾小時戰鬥就要打響,他已沒有心思更改自己的決定了!
自昨夜離開A團指揮所,直至這個下午隨陳國慶走上戰場,張莉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時光是這樣度過的:
這一等竟等了不短的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