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車在緩緩行駛，鄉親們在頻頻招手，不知不覺，這個五尺漢子眼睛里掉出了幾顆熱乎乎的東西。很遠很遠了，他看見媽媽的身影還在風中搖晃，他使勁喊：「媽媽，你回去！」

鄉親們來到方軍父母親身邊。

這一夜，兒子睡得特別香。幾個月的風風雨雨，他實在太累了，今天，他回到了故鄉，可以放心大胆地睡上一覺了。

這是山民們的祖先居住的地方。按照他們的習慣，凡是有威望的人都排在前頭。按理說，象周方軍這祥的後生在這裡是沒有一席之地的，然而，戰爭中的英雄卻另當別論，鄉親們破除舊規，讓他排到了前頭。這是開天闢地第一回。

村頭上，一個頑童在河裡戲水。他走近了他：「羅羅，你叫羅羅吧？」

桂南某山區農村的田埂上，一位身著黃帝軍衣卻沒有帽徽領章的男子漢從遠方匆匆走來。

羅羅扭過頭來，望了一眼這位背著軍用背包和挎包水壺的叔叔：「你怎麼認識我？你是誰？」

後來，消息走漏了，鄉親們知道他當過俘虜。漸漸，後山的那塊墓碑不見了，墳包也沒有了。

「讓我看看，你真是ｒeaｄ.９9cｓｗ•coｍ軍兒嗎？」母親老淚橫流，那淚水是甜是苦是澀，她很難區分清楚。

「兒啊，去睡吧，時間不早啦。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一切重新開始吧。」母親的胸懷歷來是寬廣的，半晌，她對兒子說了這句話。

「媽，你要相信我，要為我保密。我被越軍俘虜了。這次雙方交換俘虜，我才有機會回來。相信你的兒子，在俘虜營里，我絕對沒幹什麼對不起國家的事，也沒幹對不起鄉親們的事，」周方軍鼓足勇氣，終於把這難以啟齒的話告訴了老人。

這裏的一切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親切。三年前，也是這條不寬的田埂，鄉親們把大紅大綠為他戴上，嗩吶聲聲催他出征。他從這裏光榮地走進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行列。他又激動又自豪，全村三十個小夥子，考取兵的只他一個，親友們來了，女朋友來了，里裡外外的鄉親們來了。

村領導來到方軍家裡。

山寨里多了一個農民，村裡按規定分給了他一份責任田。

深已經很深了，全家人坐在一起毫無睡意。方軍知道，母親就等自己一句話：「到底幹https://read.99csw.com什麼去啦？」他不能不告訴這位歷經滄桑的老人。為了兒子，母親老了一大截。

母親的眼睛就要望穿了，可方軍仍沒音訊。

墳前，一塊大理石墓碑十分顯眼，上面工工整整刻著「周方軍烈士之墓」七個大字。墳的周圍殘留著裹著鄉親們淚水的花圈紙、棒。墳包上長出的青草正昂著頭隨風搖曳。

一個月過去了。

他到底去哪兒了？鄉親們急得沒有辦法。方軍部隊的首長戰友們更是著急。連里只記得那次戰鬥打得很激烈，全連有幾十個同志犧牲，有五個同志下落不明，方軍便是其中之一。到底是犧牲了，還是被敵人俘虜去了？誰也猜不透，說不清。

又一個月過去了。

蒼松。山門。墳塋。

山寨里，到處一派賽意。「季節老人」雖然已經跨入了夏季，可這裏的萬物仍然依依不捨地戀著春色。山坡一片翠綠，田裡的秧苗，隨風飄起一波又一波的綠浪。雨後的太陽格外明亮，就象勤快的農婦用抹布抹去它周圍的灰塵，使它的光芒更加耀眼。村民們忙在田間地頭，那紅襯衣、白襯衣、黃襯衣一點一https://read.99csw.com點，點綴在那片綠浪之間。

「烈士叔叔回來羅，烈士叔叔回來羅！」羅羅一邊跑一邊喊，聲音驚動了山村，驚動了鄉親，驚動了周方軍的父母。

母親去鄰村的戰友那裡打聽方軍的下落，可誰也不知道。她寫信去方軍的原部隊詢問，得到的答覆卻是：「請你不要著急，方軍會回來的。」含糊其辭，使老母親心裏更是犯了難。好在鄉親們輪流勸說：「阿媽，您別急，方軍的命好，他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既然沒有消息，部隊也沒正式通知家裡什麼，就說明另有任務在身，他不便馬上回來。」有經驗的老兵們也來對大媽說：「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部隊肯定會派人來的，您不用著急。」

三年後，他回來了。這裏的一切都沒有變，山還是那個山，水還是那個水，唯有不同的是，這裏沒有了鮮花、嗩吶和人群、還有媽媽的身影。

大山接納了這位山民的兒子！

「什麼？誰告訴你的？」周方軍見孩子如此驚慌，心裏不覺一震。

他母親沒有哭。她認為兒子死得其所，死得偉大！

大家都不敢認了，死去的人怎麼能夠再生？https://read.99csw.com還是年邁的母親先迎了過來。兒子——母親，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母親沒睡著，她在想著兒子的未來。

鄉親們按照這裏的風俗，為方軍舉行了隆重的葬禮。那嗩吶吹出的哀樂整整響了三天三夜。他們為這個小小的山寨能出一位英雄而感到驕傲！

「什麼……」母親睜大了眼睛，直盯盯地望著兒子，象是兒子說錯了話做錯了事似的。

「你不記得了，三年前，有個叫周方軍的叔叔從村裡參軍走了……」軍人提醒了孩子。他記得三年前，那送行的隊伍里，羅羅跑前跑后，不知有多高興。他跑到軍人的面前。軍人抱起他，把那頂絨帽戴到了他的頭上。

再後來，他成了遠近聞名的專業戶。人們不再講那些生了銹的故事，而是講他致富的故事。

羅羅想起來了，忽然驚叫起來：「你是鬼，你不是人！周叔叔早就打仗犧牲了。」

是呀，為了兒子，母親的心都操碎了。那是幾個月以前，當南方那場戰火熄滅之後，周方軍的戰友們探親的回來探了親，退伍的退伍回了村，而唯獨不見方軍回來。

兒子低著頭，母東不好再問他什麼。房屋裡的空氣象是凝固了九九藏書。外面的風在不停地吹，只聽得樹枝被吹得嘩嘩作響。

不久，有人從部隊帶來消息：方軍犧牲了！

周方軍默默地肅立著。他心中湧出一陣陣熱流，感謝鄉親們一片苦心！

方軍扶著母親回到了家裡。母親向他一一叨咕著村裡發生的一切。鄉親們把他那間不大的房子幾乎要擠破了。他們問長問短，問方軍如何死裡逃生，問他這幾個月到底在幹什麼。

去的時候是那樣的熱鬧，回來的時候卻是這般冷清。他無形中生出了一陣陣惆悵。

「媽媽，沒錯！」兒子仔細打量母親。她瘦多了，眼角邊的皺紋就象老樹上的樹皮。

「羅羅，我確確實實是周叔叔，請你相信我，我沒有犧牲。」周方軍把帽子脫下來，讓孩子看他的頭和臉。

羅羅的顧慮漸漸打消了，他帶著周方軍來到村外的一片山坡上。

從此，周方軍的名字深深扎進了鄉親們的心中！

「……」孩子跑開十多米遠，兩眼直盯著他。

方軍沒有正面回答，他怕傷鄉親們的心。他只是說：「以後有時間我再慢慢告訴大家。」

他們一起涌到村頭：「呀！方軍真是回來啦？！」

後來，周方軍結了婚，妻子是原來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