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仗，就沒有這麼多人想來了。」

部隊配合地方有關部門，想辦法在群眾中收武器彈藥，總也收不完：「你們要用地雷保陣地，我們還要用地雷保家呢。」兄弟們分家，除了分家產，也順便要分一下手榴彈、地雷。一顆手榴彈、地雷也可以換一瓶罐頭。老人在去世前給兒孫留下的遺產中，也包括手榴彈、地雷什麼的。

1916年5月3日，英、德海軍在日德蘭半島附近的海域展開了一場激戰。戰鬥結束后，英艦「魯普斯」號發射的一條魚雷仍在海上橫衝直撞。後來，有人在世界的其它海域也見過它，直到1972年後才不見它的蹤影。

這洞又成了一個雷洞。洞又被封死了，別人是找不到它的，成了一個埋在地下的無人知曉的雷場。

這地下河通著洞外，有不寬的石縫，水就從那裡流出來，出水處正好是某部醫院，有時就可以發現從那冒水的地方會冒出雷來。

突然有一天，那石橋處轟轟的響起了爆炸聲，地下與空間都在傳著這巨大而沉悶的聲響，有人說那是天上的雷鳴，也有人大喊一聲「不好！」再到石橋上去，才發現那石橋竟然被炸壞了一大塊，碎石飛出很過遠，連欄杆都不知飛到哪裡去了。人們能估計出這需要多少梯恩梯炸藥才會炸出這個效果。

過了幾年，布雷的部隊已換防走了，這條山洞似乎被人遺忘了，成了一條地下雷場。

某團三連新兵陳維標到廁所解手，正蹲著，從山上滾下一顆雷，在身邊炸了，嚇得他提褲子就往洞里鑽。別人聽到地雷響，以為他觸雷了，說了一聲「不好」也往外來救他，見他提著個褲子，臉嚇得沒點血色。他的體會：地雷這玩意，你不踩它，它也會來找你。

人可以排雷，但僅僅是在雷場的大平面上開出幾條線來，那叫通道。

九-九-藏-書「來不了啦。」

螞蟻們可以把地雷蛀透，戰區的螞蟻能在水泥板上蛀窩呢，老鼠們可以在地雷上嗑洞，老鼠需要磨牙。但被螞蟻、老鼠蛀壞的地雷有幾個呢，地雷畢竟不是油餅。

臨撒，他們在敵人陣地上放了火，火燒得很大，敵人使勁地喊。內容無非是「救火啊！」

雨季到了，瀑布變得兇猛起來，濺到橋上的水在流淌。

但有時歷史也會濃縮。為了前去襲擾敵人，到眼皮底下干一傢伙，決定重新打開這個山洞。

在某團部有一處接水的地方，人們常去，不料就從山上滾下來一顆雷，就滾到了這接水處。

水流到哪兒，雷就滾到哪兒。

那裡邊的雷會怎麼樣？沒有人知道。這恐怕都留給了歷史。也有人想象，在某個世紀，人類會打開這個山洞。

他們又返回了這條「古洞」，重新布雷。布了多少？沒法統計，要求是達到敵人無法來排除。

這洞很深，友軍探過，打著多節電池的電筒走，越走越深，還有地下河，電池耗完了，只得返回來。為了防止敵人從洞里摸過來，就布了雷，連地下河裡也拋撒了雷。

「不打仗的時候，這雷也沒法整了嗎？」

這流動的雷的大軍終於來到了這懸崖邊上，它們跌下去了，起先還是連續爆響，終於那麼多雷一起跌落，轟隆，轟隆，那爆炸聲壓倒了瀑布發出的聲音，看不到哨煙，看不出濺起的泥土，但那雷的大軍一起爆炸的力量，竟將那石橋炸傷了。

「也許。」

滿山遍野的地雷滾動了，匯入那暴漲的小河，那一道道的雨裂溝中露出了深埋的地雷，圓圓的，象鵝卵石那樣經過千百萬年大自然的磨礪才成為適於滾動的卵狀，地雷天生就是卵狀的，適應滾動的。象是服從天命的一群的士兵，一聲令下，便到那低凹的翻滾的ｒｅａd.９９ｃsｗ.com河流中來集合，順著激流，排成多路縱隊，雄糾糾地向前開赴。有的站隊了，淤積了，一股激流，一個旋窩便又把它們捲起，加入那開進的雷大軍。

到了雨季，這瀑布就變得很有氣勢，很遠就聽到了嘩嘩的水聲，瀑幅一下寬到了十幾米以致幾十米。

這戰地舞廳是戰士們背水和水泥修的，上面編織袋被複層有二十厘米厚，舞廳內布置得很美。

人們說：我們這一代是無法打開它了。

「真可惜，這兒風景多好，打完仗，應該開個旅遊區。」

即使是在表層拋撒的那些成千上萬地雷，年年的雨季都會帶來大量泥沙把它們覆蓋。洪水一來，便被捲入深層，開始了漫長的沉睡。

那次發大水，水把一個存放地雷的彈藥庫沖走了，還有那設在水道石縫中的貓耳洞，整箱子的雷被衝散，（當然也有不少罐頭），於是山下的那條河就成了雷河。那雷不僅能順流而下，還會逆流而上。

地雷做為遺產留給後代，大量的是在地下掩埋著。

排到洞那頭，他們便看到了敵人的哨位，這才有一種返回了二十世紀戰場的感覺。

既要搬走，那所有貓耳洞都要炸掉，炸不掉的天然洞，石縫，就都布上地雷，整個陣地上都有地雷來封死，從裡到外。地雷一箱箱運來，連那戰地舞廳也堆了那麼多箱的地雷。

但這些雷也並不甘寂寞。

洞里依然是二十世紀的那個樣子。

當我們在某部一連一排採訪時，他們正在搬家，陣地上貓耳洞內的波紋鋼全拆下來。

某部的指揮所是高在一個龐大的天然洞內，洞內可以搭起很多帳篷與木板房。這洞可稱得上是世上自然奇觀，如果旅遊者進來，絕不會失望。

明天一早這個舞廳將不復存在，它將被炸成平地，然後在上面布雷。標準只有一個：讓敵人無hｔtｐs://ｒeaｄ.９9csｗ.coｍ法到這裏來，也無法在這裏排雷。

溪水攜著泥沙到這裏跌落。

一個苗族小夥子上山砍竹子，被炸斷了腿，周圍又沒有人能救他，村裡派人找到他時，他已經不行了，家裡只剩下兩位老人。

那水無可阻擋，那雷也無可阻擋。

第二天，人們聽到那裡沉悶的爆炸聲，舞廳消失了，從此，那裡只剩下了雷，留給大地也留給歷史的雷。

「以後科學就發展了呢？」

通過這條「古洞」，他們直插到敵人的廁所，把麻袋準備好了，誰來拉屎，就把誰裝回來。

戰士們在達里舉行最後一次舞會。

他家只有他一人，行動不便，怕人們來禍害他的東西，就有房子周圍到處布了地雷。

跳累了，就坐在一邊的地雷箱上歇一會兒，接著跳。以後再不會有人到這裏來跳舞了。

「來了，在那兒立腳？都是雷了。」

從明天起一連這裏也不再是舞廳，而是一個再不能人有來的雷的原野。

從這洞里排出的雷是用筐抬的。

這個陌生的世界，排雷全靠兩手一把一把地插那稀泥，那泥有毒，三個人的手都腫得老高，皮磨掉了，就感染。空氣中也有毒，刺得眼睛紅腫。

地殼殘留的雷是留給子孫的遺產。

最有氣勢的是在某公路邊，那瀑布從石壁上倒掛下來，下面就是一座石橋，水珠總是把石橋濺得很濕。

在一個並不算太靠前邊的小村莊，村裡也有三個人觸雷，死了一個。有個人腿被炸壞，架了雙拐，從此他也就和地雷結了緣，家裡地雷不少。

戰區地土地上，布的雷總是比排的多，大地成了一張雷的儲蓄單，支取的少，存入的多。雷已成為大地細胞的成員，隨著大自然的變遷，與那些有靈性的及沒有靈性的萬物一起沉浮，它會沉睡，也會醒來，卻不容易消亡，隨時有可能重見天日。

也許九-九-藏-書未來人會發現它，那時人們會象探索山頂洞那樣，不過關注的不是石器，不是骨針，不是用火的遺址，而是雷。

排長不想跳，班長郭慶喜也不想跳。「你說，以後還會有人到這裏來嗎？」

還有那無數沒有爆炸的雷，在水中翻滾，隨著泥沙一起向前衝去了，沖向深溝，沖向前面的開闊地，也沖向河床。在這裏，地雷猶如地球表層的癌細胞，在隨著河流的血管擴散，再擴散。

「沒法。」

這些地雷一旦被人們投放到在自然的懷抱，一旦和大自然融為一體，被大自然所攜帶，所庇護，人就對它們無能為力了。

老鄉耕地常常耕出地雷來。上山打獵、砍柴，也會觸雷致殘、身亡。某部在山上發現了一具屍體，很象是特工觸雷了。屍體被抬回來，很多人都來看，看看越南特工是什麼樣。有人當即辨認出來，他是一個村裡的老鄉，上山找獵，踩到了敵人埋的地雷上。

某部偵察排執行任務過一片流少地帶，道路是排過雷的，誰知流沙的滑動又帶來了地雷，把一個見習學員的腿炸了。

在上甘嶺方向，戰士挖水道，挖到一米七了，戰士還是觸了雷，某團二連一個哨所滑塌了，需裝編織袋加修，他們是在地下兩米的深處取土，連隊的通信員小楊裝了一編織袋土，他把袋子提上來，墩一墩，想墩實一些，不料袋內已混入一顆雷，剛一墩就炸了，腿被炸斷，流血過多……

老鄉也會埋雷，哪裡需要人們禁止通行，就來個地雷封閉。長到兩三年的三七很值錢，有的百姓就在三七棚子邊上埋上地雷，誰也不敢貼近。

人們看出來了，那天兵天將便是洪水瀑布，它們攜帶著人類贈與的無數地雷，橫衝直撞。

「後方好多人候到這兒看看呢。」

敵人冒著生命危險偷偷過來埋下的那些地雷，也將從這裏物歸原主。

在hｔｔｐs://ｒeａd•９9csw.ｃoｍ某了地有一條暗道，實際上是一條不寬的山洞，可以通到敵人那邊去。後來這山洞就封閉了，裡邊密密麻麻地全布了雷。

那瀑布中以常會席捲著地雷滾落下來，在崖底發出清脆的炸裂聲，只是瀑布水聲不斷，使這地雷的炸聲顯得不那麼震耳。

這崖下的橋很重要，一直有崗哨。也流傳著不少驚險的故事。說敵人特工為了炸這橋，化裝成老百姓，趕著牛過橋，牛背上的柴草里裝著炸藥，到了橋上，那趕牛的便走開了，守橋戰士立刻鳴槍，牛驚了，奔跑起來，剛跑過橋，就炸了，牛炸得粉身碎骨，橋沒事。

河裡的雷群順著水流沖得很遠，幾里之外還有撞響雷時見到的水柱，再往前就不知道了，河從哪裡流出國界，雷也就從那裡走向了世界。

山洞打開了，他們象是一群未來的人走進了二十世紀人們留下的洞穴。

雷躺在地下，不會永遠呈靜態，不甘留在一個地方，如果說雷成為地球的一種細胞，那麼無數的溪水，河流，無數的塌方，滑坡，則是這種細胞轉移的肌肉、血管、淋巴。

不要以為地雷只是在對壘的陣地上，雷的擴散遠遠超出了敵我陣地。

「坐直升飛機，不落下來，在頂上盤旋。」

某部機關前面有一條小河，河裡常有地雷衝下來，層層水波常會雷推到岸邊。這裏的偵察連在河邊清理衛生，一次就從淤泥中清出三顆雷。

洞里是稀泥，泥中是地雷。

看來是需要時間，悠久的時間。時間就是歷史。積淀已經留給了歷史，歷史會使地雷失效消逝，也會使地雷和恐龍蛋一起永久存留，並會使地雷變得象出土文物一樣珍貴。

「我就想來。」

有一條山泉匯成的小河，平時水很小，所經之處，常有十幾米到幾十米的落差，形成多處瀑布。

大家盡情地跳。音樂是歡快的，從此這裏再也聽不到歡快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