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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我說:「你不也離婚了嗎?乾脆你跟她處處算了。」
排骨莫名其妙:「沒搞什麼鬼呀,就是想讓你們認識認識,你現在不是單身嗎?」
好傢夥,這女人是個天生的酒漏子,難怪一上來就把紅燒肉制住了。我再次問她:「你是幹什麼工作的?」
「我聽我女朋友說她是市公安局的戶籍員,專門管戶口的,工作挺好,跟她老公離婚了,我們都覺得挺合適,你看她這人怎麼樣?」
然後她就跟我碰了杯,我們倆把酒都幹了。過了一陣排骨的女朋友來了,又自作主張加了幾個菜,跟糊麵包我們幾個對了一陣酒,喝乾了四瓶五糧液之後,我這才知道,我們中國男人已經玩完了,別的方面就不說了,滿大街的壯陽葯廣告就是男人的恥辱招牌,大家嘴上不說心裏都有數。如今就是喝酒也得敗在女人手下,當天晚上我們四個都被放倒了,在我徹底喪失意識之前,腦海中留下的最後圖像就是吳明明那哧哧哧咧著血盆大口的笑容,還有那能跑馬車的門牙牙縫和紫紅紫紅的大牙花子。
「也沒幹啥,就是上班下班唄。」
排骨幾分得意幾分羞赧地說:「什麼對象不對象的,如今哪有這麼說的,真他媽土得掉渣。」
「哧哧哧,楊大哥真有意思。」
吳明明哧哧地笑了起來:「楊大哥的名字真有意思。」
「那糊麵包跟紅燒肉他們怎麼也認識她?」
街上陽光明媚,微風徐徐,屋腳牆根的陰處還殘留著灰黑色的雪痕。大街小巷到處是炮仗的屍體,花花綠綠的紙屑乘風翩翩起舞,空氣中殘留著火藥味兒,就像是剛剛停戰的戰場。雜亂骯髒的街道跟家裡狼藉的餐桌還有穿著新衣裳的小孩共同渲染著年氣兒,這就是我們這裏的春節。
「在哪工作?」
糊麵包說:「吃一塹長一智,排骨老奸巨猾的哪能輕易就再把自己處理了,你沒聽出來,不能叫對象,也不能叫未婚妻,只能叫女朋友,或者叫情人。」
我追問他:「你都給那個吳明明說我啥了?」
「這是楊大蛋,這是紅燒肉,這是糊麵包,我是排骨。」排骨嬉皮笑臉地給她的女朋友、情人唯獨不是對象也不是未婚妻的女同志介紹著我們。
排骨遺憾極了:「真她媽可惜,我看她挺願意的,要是不願意人家根本就不會來。除了牙花子大了點,別的方面還真不錯,想想,公安局管戶口的,多大實權,別人想找都找不上呢。」
我的名字確實有意思,不論大名還是小名,都不禁琢磨,一琢磨就聽不得。我真想不通,我爸我媽都不是沒文化的人,漢語詞彙那麼豐富,專門找了這麼兩個容易讓人產生聯想的詞彙來做我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據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絕對沒有那份幽默感。我曾經問過他們為什麼要給我read•99csw.com起這麼怪異又吃虧的名字,我爸莫名其妙地反問我:「怎麼怪異了?」我媽瞠目結舌地質問我:「怎麼吃虧了?」面對他們的莫名其妙和瞠目結舌,我只好閉嘴。後來我琢磨,他們給我起名字的時候是一本正經的時代,人們不會拿著一個孩子的名字去胡思亂想,所以我一直到上初中都沒有誰拿我的名字做文章。現在進入了一個敞開胡思亂想的年代,惡搞瞎鬧成了能掙大錢的時尚,我的名字難免也就成為時代的犧牲品,被無端加上了讓人臉紅的附加價值,諧音更被扭曲為可以博人一笑的無聊意義。
我說:「女朋友還嫌多呀?你就都處上得了。」
我說:「沒說啥,上了趟廁所。」
排骨說:「她不是老闆,去了可得自己埋單。」
糊麵包說:「應該說女朋友、情人、未婚妻等等等等,就是不能說對象,一說對象就顯得土了。」
「哧哧哧,你的事兒我可都知道。」
吳明明哧哧哧笑了一陣說:「你剛才跟排骨偷偷說啥了?」
他們專門把吳明明安排到我的身邊,絕對不是毫無意義的隨機選擇,根據糊麵包、紅燒肉的臉上的曖昧笑意,我斷定他們是同謀。這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是想給我介紹個對象,如今時髦的稱呼是女朋友、情人,把我給推銷出去,這種事弄得這麼神神秘秘真沒必要。我楊偉也不是縮手縮腳見不得場面的人,這種事兒真沒必要搞得這麼詭秘。我既然恢復了單身生活,也就重新獲得了找女人的權利,這是好事兒,我真搞不懂,這幾個傢伙有什麼毛病沒有,這種事兒有什麼可謀划的,直截了當告訴我楊偉,給你介紹個對象或者女朋友或者情人不就行了?為了不辜負他們的好意,我扭過頭跟我身旁的小娘兒們搭訕:「小姐是幹啥的?」
排骨連忙更正:「哪有什麼未婚妻,離那一撇還遠得很哪,就叫女朋友、情人吧。」
領班朝他「呸」了一口:「今天就讓你埋單。」
我問排骨:「動作真快呀,這邊剛從狼窩出來那邊又要往虎口裡跳了?」
排骨嚇了一跳,左顧右盼了一陣才說:「你可別胡說,我有女朋友了,再說她是我女朋友的朋友,我怎麼能跟她處?」
也許是我過敏,我覺著她看我的時候格外關注,骨碌碌轉動的眼珠子在我臉上暫停了幾秒。她是這裏的領班,介紹完后就滿面笑容地領著我們到了包廂,我們坐定之後,她趴在排骨耳朵邊上咕嚕了一陣,排骨不時地瞅瞅我,連連點頭,那副德行讓我懷疑他們正算計著把我給拐賣了。酒菜上來之後,證實我的判斷沒有錯,她領了一個花枝招展的小娘兒們放到了我身旁的座位上。
吳明明說:「你說什麼說法就是什麼說法。」
紅燒肉只好又跟她幹了九-九-藏-書一杯。吳明明又把酒斟滿了,紅燒肉眼睛都直了,吳明明對排骨和糊麵包說:「第三杯一起干!」
我暗自好笑,這三個傢伙竟然怕葉笙楠,這倒是我過去沒有發現的,我說:「沒想到你們還會怕葉笙楠,放心,今後有合適的你們儘管給我領,說不準哪個就碰對眼了,別管葉笙楠,我就不信她不找。」說這話的時候我腦子裡閃過了鹵豬蹄。
我連忙說對對對,再也不敢跟她對話了,我不知道排骨這傢伙把我出賣到了什麼程度,我怕她忽然說出讓我不好意思的話來。我不問她,她卻接著問我了:「你前妻是不是跟一個叫鹵豬蹄的挺好,鹵豬蹄過去跟你們是同學,你們因為這才離婚的?」
紅燒肉有點呆了,我也有點呆了,沒想到吳明明這個「女孩子」這麼有膽魄,就是不知道她的酒量如何。排骨在一旁起鬨:「對對對,吳明明小姐謝媒人,是得連干三杯,來來來,我陪一杯。」
於是我們就嘻嘻哈哈地來到了好再來餐廳。排骨的對象並沒有吳夢娜好看,臉太長,嘴太大,眼睛太小,一說話腦袋就晃啊晃的,好像撐腦袋的不是脖子而是彈簧。吳夢娜比不上她的就是年齡,看她那個樣子比吳夢娜能小整整十歲。
我身上立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沒敢動彈,生怕一動彈身上的雞皮疙瘩掉到地上。我看她的年齡起碼也有三十好幾了,這還是經過裱裝打扮以後的估計,如果她原模原樣地呈現到我面前,我估計年齡應該跟我差不多,她竟然還自稱「女孩子」,感覺良好,勇氣可嘉,卻也著實有點瘮人。
「你都知道些啥?」
喝過這一輪,我對吳明明說:「吳明明同志,來,咱們倆也碰一下!」
回到包廂的時候糊麵包正跟吳明明划拳,見我們進來一個勁往我們臉上瞅,觀察我們的神態,我說:「沒事兒,謝謝你們了,來,我陪你們干一杯!」
紅燒肉說:「排骨這小子說他今年春節心情特愉快,再一次回到了單身時代,那滋味好得很。」
我提醒他:「我這是找老婆,可不是找工作單位,我有戶口,用不著管戶口的幫忙。再說了,幹啥工作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得對脾氣,互相有感覺才行。」
「哦,不很重要,我隨便問問。」
我說:「我怕她查出我家祖宗三代裏面有當過反革命的。」
紅燒肉繼續跟她糾纏:「吳明明,來,你跟楊大哥碰一個,這總是應該的吧?」
「你們叫我出來就是陪你們逛大街軋馬路呀?」
我暗想,倒也是,處處就處處,有什麼了不起?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有個人,而且是異性的人陪著,總比自己跟自己說話自己跟自己散步自己跟自己無聊強得多。再想想葉笙楠,現在不是跟鹵豬蹄也打得火熱嗎?於是便答應read•99csw•com了排骨:「行,處處就處處,咱們喝酒去吧,別攪了人家的興緻。」
吳明明哧哧哧笑了一陣:「行,謝什麼人都成,來,干!」說著一仰頭杯里的酒就沒了。紅燒肉沒辦法,只好也幹了。紅燒肉剛剛放下酒杯,吳明明就又給他和自己斟滿了酒,哧哧哧笑著說:「謝媒人可不能只喝一杯,要連干三杯呢。」
我說:「不管叫什麼,怎麼要到她那兒喝酒去?她是開酒店的?」問到這一句,我腦海里閃出一個念頭,如果我到葉笙楠的火鍋店裡混吃混喝,不知道靈不靈?她會不會收我錢?
我問他們打算上哪喝酒,紅燒肉說:「這還用問,跟著排骨走,上他對象那喝去。」
排骨沮喪極了,這些朋友是真心實意想給我幫忙,我這麼快拒絕了人家心裏也挺不忍,連忙說:「不管事情成不成我都謝謝你們,不過這種事情也總得兩相情願是不是?」
吳明明看看我,我知道那意思是徵求我的意見,我趕緊舉起杯跟她輕輕碰了一下,然後老老實實地將杯里的酒喝掉了。她這一回也幹掉了杯里的酒,還老到地將杯底在我們面前亮了一圈。我們紛紛拍手喝彩,假模假樣地表示佩服。吳明明給我們一一斟滿酒,然後對紅燒肉說:「來,我跟你碰一杯。」紅燒肉還耍油皮,涎皮賴臉地問人家:「跟我乾杯有什麼說法?沒說法我可不幹。」
排骨鄭重其事地對我說:「今天這事兒你千萬別給葉笙楠提,你要是告訴她我們給你介紹對象,今後就沒法見她了。」
她掄起粉拳在排骨的身上輕輕捶了兩下:「沒正形的樣兒,這幾個除了楊哥哪個我不認識?」
排骨說:「那不會,即便是查出來你家祖宗三代裏面有哪個是反革命也沒關係,現在不興那一套了。」
我們都沒有上車,推著自行車順著街道慢慢溜達,街上挺熱鬧,拜年的、走親戚的、串門子的、逛商店的人們成群結隊嘻嘻哈哈地喧鬧著。這幾天我沒出來,守在家裡幫老爸老媽應付那些絡繹不絕的客人。此時來到外面,心情頓時清爽起來,那悶在心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鬱感覺頓時煙消雲散。
我真有點火了,沒有回答她的話,起身就把排骨拉了出來,到了門外我怒氣沖沖地質問他:「你小子搞什麼鬼?」
「這是吳明明,」她先給我介紹了女的,又對女的介紹我,「這就是楊哥,楊偉。」
「小名叫大蛋,你愛叫楊偉也行,愛叫大蛋也行。」排骨作了補充。
剛才是我的名字有意思,如今我本人也有意思了,真正有意思的是她自己,老那麼哧哧哧笑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給哪個牙膏廠做代言人犯了魔怔。不過,她的牙口並不好,門縫挺大,誇張點說能夠穿過去一根筷子,哧哧哧笑的時候紫紅色的牙齦露出來一大截,看https://read.99csw.com上去很不雅觀。
排骨說:「你們別光顧著說話了,有緣分今後說話的時候長著呢,開喝吧。」
排骨帶頭舉起了酒杯:「哥們兒,小姐,今天是大年初三,年還沒過完,我們聚在一起共度春節,來,先幹了杯中酒,祝我們大家在新的一年裡萬事如意,心想事成!」我們都響應他的號召,喝乾了杯中酒。吳明明沒有干,只在酒杯上輕輕抿了一口。
「哧哧哧,他們沒給你說嗎?」
紅燒肉不幹了:「吳明明幹了,沒幹就是沒誠心,今天跟你楊大哥頭次相見,不能沒誠意。」
「我看她不是管戶口的,她是克格勃,蘇聯特務。」
她哧哧哧笑著說:「我天生對酒精反應遲鈍,喝多少只覺得肚子脹,上兩趟廁所就沒事了。」
她又哧哧地笑了,後來我才明白,她剛才並不是笑話我的名字,她聽到什麼話不管好笑不好笑都先要哧哧笑上一陣才回答。
「哧哧哧,這很重要嗎?」
紅燒肉說:「你不用過來了,等到埋單的時候過來就行了。」
他那副膽戰心驚的樣兒叫我好笑,我開玩笑說:「你有啥事可求我的?除了借錢,別的事情都好說。」
我說:「我給她說這事幹嗎?不過就算她知道了也沒關係,我現在跟她已經不是兩口子了。」
排骨說:「楊偉,起來,一起干!」
我說:「她啥也沒說。我問你,她是幹啥的?」
我只好起來跟他們一起又幹了一杯。紅燒肉面紅耳赤,一個勁夾了涼拌豬耳朵往嘴裏塞,企圖稀釋肚子里的酒精含量。我對吳明明說:「你還真能喝。」
紅燒肉說:「那就上好再來。」
排骨又一本正經地叮囑了一遍:「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道義問題,你可千萬別給葉笙楠說是我給你們張羅的啊。」
「你爸是楊國棟,原來當過市長,現在離休了。你是高級鉗工技|師,離婚了,有一個兒子跟你,你前妻就是那個開笙楠火鍋店的女老闆,挺有錢的。哧哧哧,我說得對不對?」
臨進門排骨拉住我說:「哥兒們,我有事求你。」
吳明明照例哧哧哧笑了一陣才說:「人家是女孩子嘛,怎麼能跟你們這些大男人比呢。」
到底是領班的男朋友,我們剛剛坐定,美酒佳肴就流水般地上來了。排骨的女朋友兼領班過來打了個招呼:「你們先吃著喝著聊著,我還有事,過一陣再來陪你們。」
排骨說:「她哪有錢開酒店,在好再來餐廳給人家打工。」
汽車朝他噴出一股黑煙跑了,紅燒肉說:「我記下了他的車牌,下次碰上了再算賬。」我們誰都知道,他這僅僅是阿Q式的自我安慰精神勝利法,排骨問他:「剛才那車牌號是多少?」他果然張口結舌說不出來了。確實,我們都已經過了跟別人認真爭高低的年齡,也都沒了那份因為一點小事就跟別人爭鬥一read.99csw•com番的活力了。
我說:「不管興不興那一套,我一看見她的大牙花子就吃不下去飯,這事我看就算了吧。」
排骨說:「那倒是,這種事兒最終還得你們自己願意才行。不過,這種事情你沒經過實踐,怎麼能說明有沒有感覺呢?你跟葉笙楠剛開始就有感覺嗎?不也是好了那麼多年才有感覺的嗎?處處,處處,實在不行再說別的。」
「我跟他們商量說想給你介紹介紹,他們非要先過過眼,這不,昨天在一起吃了飯,今天就找你來了。咋地了?她說啥了?」
紅燒肉終於揭鍋蓋了:「那就算謝媒人吧。」
我搖搖頭:「來之前他們誰也沒告訴我你的事兒。」
我非常理解排骨的心情,單身時代是和青春這個美好的詞兒聯繫在一起的,成家立業意味著永遠告別了青春,擁有青春的時候彷彿青春是永遠耗費不盡的資源,當失去了它的時候,不管你得到了多少補償,家庭、財產、社會地位、事業成就……都無法彌補青春的損耗。況且,我們都屬於青春耗光了卻什麼也沒有得到的不幸的一群,唯有用單身漢的感覺來騙騙自己,用對逝去青春的追憶來滿足人到中年的失落與空虛。
排骨說:「得,我明白了,你看不上人家是不是?」
排骨嘻嘻笑著說:「別扯了,現在哪有蘇聯?是俄羅斯。人家要真是克格勃還能看上你?起碼得找個部長級的,那樣才能搞到情報。怎麼樣,你要是沒意見就正式處處?」
排骨滿臉無辜:「我能說你啥?我也是前天才跟她見面的,她是我女朋友的朋友,在這之前我不認識她。」
排骨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千萬不能給她說,我們都是同學,又一塊下鄉,你們倆黃了是你們倆的事,可是我們給你介紹女朋友就是沖她了,她知道了肯定得罵我們,糊麵包跟紅燒肉也怕她知道,這才悄悄進行,我們三個人一起辦,萬一她知道了也能互相推託。不然今後見了葉笙楠,她還不得把我們臉上這層皮給扒了。」
「走,喝酒去!」排骨提出了建議。這會兒,這個時間,這種氛圍,甚至這個溫度和濕度,再加上我們這幾個聚在一起的人,最應該乾的事除了喝酒還有什麼呢?他的提議立即得到了我們的一致贊同。
我們跟了排骨走,騎著車子,橫排在大街上,頓然有了回到過去的感覺。路人對我們側目而視,我們阻塞了交通,過去遇到這種不友好的態度,我們必會怒目相向,甚至會因此而發生衝突、鬥毆。如今我們已經失去了年輕時的銳氣,也多了些中年人的寬容和豁達,我們裝作對路人不滿的遲鈍,直到壓在後面的汽車鳴響了喇叭朝我們怒吼,我們才從容不迫地朝路邊讓了讓。一輛皇冠超過來后猛然朝右轉彎,險些擠到了排骨,排骨憤怒地罵了起來:「操你媽,急著投胎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