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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八節

第四章

第八節

郝冬希嘿嘿冷笑:「老錢啊,過去沒看出來,你還真挺有膽啊。」
錢亮亮看著熊包的身影轉過了拐角,朝普通員工居住的地下層跑去,這才穩住神,踅進了屋子。答應了熊包的要求,錢亮亮的心情卻變糟了,不是因為怕黃鼠狼再偷東西,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沉、壓抑情緒掌控了錢亮亮的心情。想到咪|咪還在衛生間藏著,錢亮亮連忙推開衛生間的門放咪|咪出來。衛生間里悶熱不堪,咪|咪渾身濕淋淋的彷彿剛剛撈上岸來的溺水者。
郝冬希用的是錢亮亮的手機,所以鳥蛋有些迷糊:「你是誰啊?顯示是錢總管,怎麼聽聲音像頭家?」
咪|咪說:「我不用你敬酒,你趕緊去沖涼吧。」
郝冬希看錢亮亮果真好像不那麼火爆了,這才撥通了電話:「鳥蛋,干你老,忙什麼呢?」
錢亮亮如果跟咪|咪一樣,腦子笨,轉不過彎來,他就吃大虧了,好在他的腦子潤滑充分、性能優良,馬上就斷定是鳥蛋在郝冬希面前編派自己了,他蹦了起來,險些把茶桌帶翻,剛剛從熊包那裡學來的罵人話派上了用場:「龜兒子王八蛋鳥蛋,我又沒抱他家孩子下井,他龜兒子在背後造謠誣衊我幹嗎?」
郝冬希沒敢說是阿蛟買的,而且八成是假貨,因為真貨實在是太貴,他不相信阿蛟會捨得花那種錢給自己買來喝,而且如果是阿蛟買的就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趁機得意洋洋地吹牛:「我這個人啊,一輩子別的都不說,交了一些好朋友是真的,這是台灣的朋友專門給我送的,他們家在台灣阿里山最高的雲山頂上有一畝茶園,每年的春茶要專門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去採摘,每年也就是能采五六斤,光是台灣黨政大官都送不過來,他專門給我留了二兩,我都捨不得喝,怕放在家裡讓阿蛟送人了,帶在車上,這幾天你辛苦了,我們一起喝。」
郝冬希打斷了他的話:「一大早你給我解釋這一套幹嗎?這些事情都是你職責範圍內的事情,你決定了就好。」
郝冬希有點迷惑,他無法判斷錢亮亮這表現是真的還是裝的:「這話倒不是鳥蛋給我說的,是那天晚上你們一起去的人說的,說那天晚上你讓人家扣住之後,鳥蛋找他們借錢才把你贖回來的。」
錢亮亮回到房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鍾了,看到咪|咪仍然在房間里等他,有些吃驚,也有些感動:「咪|咪,你怎麼不等宴會結束就跑了?我還要給你敬酒呢。」
錢亮亮在主要崗位轉悠了一圈來到廚房,廚房已經開始準備午餐,廚房雜工有的在擇菜,有的在洗涮,廚師則已經開始各忙各的為即將到來的煎炒烹炸做準備。熊包蹲在地上磨刀霍霍,還不時用大拇指試試刀鋒,那模樣不像廚師,倒像屠夫。看到錢亮亮進來,熊包連忙站起:「錢大哥,有事兒?」
錢亮亮茫然了,因為郝冬希說的「挺有膽」三個字顯然並不是責怪他擅做主張。錢亮亮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地方「挺有膽」了,眨巴著眼睛,一時有些無措:「董事長,那您一大早過來找我是什麼事?」
錢亮亮說:「我不幫你忙你也得叫我錢大哥,你叫我錢大哥我也不一定幫你忙。說,什麼事兒?」
熊包一整晚上都惦記黃鼠狼能不能如願到會所上班的事兒,雖然忙累了一天,可是心裏有事兒,就睡不著,今晚上要是不找錢亮亮把話說出來,就好像屎憋到肛|門卻又找不到廁所那麼難受,便扔下李莎莎跑過來找錢亮亮說情。他不善於長篇大論地抒情敘事,短句子又難以表達他想要表達的複雜事件和內涵,急得直跺腳:「真的,他不是那種人。」
錢亮亮彙報:「李莎莎的特長是餐廳服務,現從別的茶藝館挖人成本太高,我們是從鷺門旅遊學校招來的實習生,她們學的專業就是茶藝、茶道。」
鷺門人表達親呢,如果姓名是三個字,就刪除姓氏只稱呼名字,比方說郝冬希,親近的人就直呼「冬希」;如果姓名是兩個字,就在刪除姓氏的同時,在名字前面加個「阿」,例如阿金、阿彩。郝冬希這麼說,就是為了表示和錢亮亮親近,有了這份親近,後面的談話內容就不會顯得唐突、冒犯,反而有了一種男人間的私密意味,不會太傷錢亮亮的面子。郝冬希長期在商界打拚,什麼樣的人都要接觸,什麼樣的人也都要對付,實踐出真知,怎麼跟錢亮亮這樣的人打交道,對他而言不算什麼難題。
錢亮亮估摸他是對自九九藏書己擅自決定對開業一個月內前來消費的客人,在原來已經優惠的基礎上再打八折的決定不高興,連忙解釋:「董事長,我做那個決定事先沒有徵求您的意見,請您原諒。我的想法是,雖然我們會所開業氣勢不錯,反應也還比較理想,但我們終究是新開業的,市場競爭激烈,面對的競爭對手都比我們做的時間長,在市場上的知名度和固有客戶的佔有度等方面都比我們有優勢,而且,我們現在取得的氣勢基本上靠媒體的宣傳攻勢,媒體的宣傳攻勢按照輿論消減公式,現在維持的功效時間越來越短,一般不超過一個星期,我們不可能天天維持這種宣傳攻勢……」
郝冬希嘿嘿冷笑:「我干,跟我假正經是不是?還董事長董事長的,我現在不是董事長,就是郝冬希,你的哥們兒,別裝了好不好?」
郝冬希連連點頭:「好,你老錢我就沒看錯,到底是當接待處處長出身,什麼都明白,好。」說著自己動手給錢亮亮的茶杯添滿茶水,「不過啊,老錢,作為男人,單身在外有點花花草草的事我能理解,誰家的狗沒在外邊拉過屎呢?你說是不是?」
熊包真急了,小臉抽巴得好像要哭:「不是,他太可憐了,被逼的。」
錢亮亮納悶:「廚房本來人手就不夠,今天開業宴席從外面請了那麼多廚師,你看中的,好用的,就進啊,三更半夜你找我就這個事兒啊?」
錢亮亮明白了,不是聽熊包的話聽明白了,而是看熊包的樣子看明白了,那個黃鼠狼肯定是碰上了什麼過不去的事兒,讓熊包知道了。想一想也是,如果不是逼到了那個份上,好好一個廚師,身高五尺的漢子,怎麼可能在熊包的眼皮子底下偷那幾十根雞腿呢?錢亮亮在鷺門闖蕩這幾年,除了沒餓過肚子,什麼樣的苦也吃過,什麼樣的委屈也受過,想到自己這幾年遇到的種種磨難,錢亮亮答應了熊包:「好吧,既然你說了,就讓他過來試試……」
錢亮亮說:「沒什麼具體事情,一會兒郝老闆要過來,按這個時間看可能要在這兒吃午飯。」
錢亮亮驚問:「忙了一整天,半夜三更怎麼還不睡覺?」
郝冬希拽了錢亮亮一把:「跟我過來,找個地方我有話跟你說。」
熊包馬上明白:「沒問題,你下單子還是等郝老闆來了自己點?」
第二天,會所開始正式營業,對於中國式飯局休閑會所的宣傳報道充斥著鷺門市的新聞媒體,似乎這家會所的開業是鷺門市一項重大的創新。其實,迄今為止鷺門市的休閑會所已經數不勝數,之所以對郝冬希的會所格外關注,根子就在一個字上: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更別說那些媒體了,錢使足了,別說讓他們推磨,就是讓他們學公雞打鳴都義無反顧。
熊包剛才替黃鼠狼找工作的時候,用短句子表達的那種底層人在社會上生存時時刻刻遇到的困窘,觸動了錢亮亮內心深處最不願意觸及的隱痛。他並不知道黃鼠狼遇到了什麼困難,但是他自己這幾年不時陷入的困境,以及擺脫困境所經歷的屈辱和辛勞,讓他這時候無論如何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來。由此他聯想到,現在僅僅是憑運氣,他遇到了郝冬希,得到了這樣一個足以溫飽的職位。可是,這個職位帶來的一切,就跟氣候變暖的北極冰層一樣,隨時都有可能化為烏有。
郝冬希氣哼哼地:「干你老,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過來,我在會所呢。」
錢亮亮火冒三丈,如果鳥蛋在跟前,他肯定會把那一壺滾燙的開水兜頭澆到鳥蛋腦袋上,他現在最迫切的需要就是把鳥蛋弄到跟前來,在郝冬希面前證明自己的清白和無辜,他錢亮亮再不濟,也不至於跑到按摩院里嫖娼,還讓鳥蛋替他埋單,錢亮亮壓住火氣,假裝冷靜:「董事長,我聽您的,您叫鳥蛋過來吧。」
郝冬希目送小姐:「這小妹子培養得不錯,是我們自己培訓出來的還是從別的茶館挖過來的?」
郝冬希倒猶豫了,他擔心真把鳥蛋叫過來,如果鳥蛋是真的,錢亮亮沒法下台就只剩下走人離開了,而現在會所剛剛開業,錢亮亮這個總管走了,肯定得亂上一陣子,因為從裝修的設施到招聘培訓人員都是他一手操辦起來的。郝冬希心裏也清楚,經過開業典禮,錢亮亮在這個行當里已經有了名氣,如果現在就走,馬上就會有同行聘他。而如果錢亮亮是清白的,鳥蛋瞎胡造謠,read.99csw.com弄不好錢亮亮就會跟他打起來,哪樣也不太好,他堂堂董事長要給兩個下屬拉架,而且這場鬥毆還是他郝冬希招惹出來的,傳出去說他在下屬面前傳閑話搬弄是非,他面子也不好看。他還在猶豫,錢亮亮已經開始撥電話了。郝冬希連忙一把搶過錢亮亮的手機:「老錢,你別衝動,聽我給你說,我可以叫鳥蛋過來,你可不準過火,如果他造謠誹謗你,我讓他給你道歉,賠償精神損失都行。如果他說的是真的,你也別太在乎,男人么,還是那句老話,誰家的狗不在外邊拉泡屎呢?我說的意思不是不讓你拉屎,是讓你不要拉錯地方給自己找麻煩……」
茶雖然不是正宗的台灣凍頂,但也絕對不是一般的鐵觀音,敢冒充台灣凍頂烏龍茶的茶葉本身就不會差到哪裡,這壺冒牌台灣凍頂烏龍茶果然不差,香氣四溢,含在嘴裏苦中有甘,唇齒留香,錢亮亮由衷地讚賞:「味道真不錯,好喝,不愧台灣凍頂。」
錢亮亮當然不會說「滾」,更不會說「滾開」,他說的是:「不了,你回去睡吧。」
錢亮亮讓郝冬希這一番話說得雲山霧罩暈頭轉向:「董事長,您說這些話怎麼回事兒啊?我怎麼有點聽不明白?」
「我保證,他不是那樣的人,真的,我不騙你。」
熊包要進門,錢亮亮故意堵在門口,用形體語言告訴熊包現在禁止入內。
熊包高興壞了,答應一聲轉身就跑,李莎莎還偷偷躲在他房間里等他,剛才出來的時候,他騙李莎莎說要出來方便一下,如果再跟錢亮亮耗一陣兒,回去跟李莎莎都不好交代,李莎莎肯定要追問他到底是拉屎還是拉繩子,怎麼這麼長時間。錢亮亮卻又叫住了他:「等等,你可得保證他不再小偷小摸了,要是發現一次,可別怪我請他走人。」
熊包這才明白人家不讓他進,只好就地表達:「我叫你一聲錢大哥,你幫我一個忙。」
郝冬希心裏已經明白他擔心什麼了,自己和阿蛟都輕信了這傢伙的瞎掰,還煞費苦心對錢亮亮做思想政治工作,這讓郝冬希覺得窩囊透了,也讓郝冬希覺得挺對不住錢亮亮的,忍不住對鳥蛋怒罵:「干你老,馬上過來,不然我整死你。」說完,郝冬希氣呼呼地掛了電話,把電話摔給了錢亮亮。
熊包連連答應著:「要的,我馬上叫龜兒子。」
錢亮亮想了想:「還是讓他自己點吧,事先做好準備就行了。」
錢亮亮蒙了,又氣又急,一時居然不知道該立馬反駁、辯解,還是耐心聽完郝冬希的話,憋得臉紅脖子粗,反而讓郝冬希誤認為他不好意思了:「老錢,你看,我剛才不想說透,就是怕你不好意思。你自己說的啊,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再說了,我也不是管你,我是關心你,你在鷺門人生地不熟,那天多虧有鳥蛋照應,如果是你一個人,因為這事兒讓人家把你剁了你都不敢報案。」
錢亮亮以為郝冬希暗示他和咪|咪的關係,老臉通紅,囁囁嚅嚅嘿嘿訕笑,不知道該怎麼對答。
根據郝冬希駕到以後的種種表現,尤其是神態情緒,錢亮亮判斷並沒有什麼危及到自己命運的大事,心情便也放鬆下來,有了和郝冬希逗趣的興緻:「有錢都買不到的茶葉,董事長是哪兒來的?」
錢亮亮憤憤然:「這跟鳥蛋說的有什麼不一樣?如果是真事,鳥蛋還能不在您面前提起?這樣,馬上把鳥蛋叫過來,我和他當面對證。」
熊包看不明白錢亮亮的意思,撥拉開錢亮亮就要進去,錢亮亮再一次用身體堵住了熊包:「有什麼話趕緊說,說了回去睡覺,明天還要開早茶呢。」
錢亮亮接通了電話,郝冬希告訴錢亮亮,他正在前來會所的路上,讓錢亮亮等他。錢亮亮正想問問他過來有什麼事情,郝冬希卻已經掛了電話。錢亮亮忐忑不安,惶惶然地在腦子裡搜索自己這兩天做錯了什麼沒有,以至於上樓的時候喪失了丈量步幅的本能反應,一腳踏空,險些摔個狗吃屎,多虧跟在後面的咪|咪一把攙住了他。錢亮亮向咪|咪道謝,發現咪|咪的眼睛紅腫,連忙問咪|咪怎麼了,咪|咪強顏歡笑:「沒事兒,可能昨天晚上睡晚了。」
熊包匆匆扔下一句:「不會,不會,他真不是那樣的人。」
咪|咪晚上照例要服侍錢亮亮睡覺,她並不認為這是服侍人,她認為這是照顧,錢亮亮一個孤身男人尤其需要這種照顧。而她經常是一照顧就照顧到了天亮,咪|咪不懂得這read.99csw•com種關係是不是所謂的愛情,她也從來不去琢磨什麼是愛情,因為這種問題跟衣食住行沒有關係。不管這是不是愛情,她在這種男女歡愛的行為里得到了快樂,這就足夠了。今天白天忙了一天,咪|咪不但盡職盡責地把自己負責的衛生區打掃得一塵不染,還抽出空來幫著廚房和餐廳收拾打掃衛生。錢亮亮對她到廚房幫忙不贊成,她並沒有太在意,她沒有領會錢亮亮的意思,以為那是一種對自己的關心照顧,以為錢亮亮是怕自己累著,這就更讓她感動。咪|咪這一生最缺少的就是兩樣東西:錢,還有別人的關心愛護。咪|咪非常感激錢亮亮對自己的關心愛護,儘管錢亮亮並不是怕她勞累而是怕她擾亂了工作秩序,可是她卻把管理者出於管理需要發布的指示當成了關懷。如果她和錢亮亮沒有親密接觸,也許她會正確理解錢亮亮的意圖,可是現在,以她那單純得近乎犯傻的思維能力,她認定那是錢亮亮對她的關愛,於是,當錢亮亮拒絕她陪宿的時候,她就格外傷心、難受。
錢亮亮開始不快,就像沸前的水在慢慢積累熱度:「我還是叫您董事長好一些,您是我的老闆,用鷺門話說就是頭家,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請您直截了當地說,我一定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他說的張處長是國土局的,跟郝冬希也很熟,郝冬希馬上說:「是嗎?那就請張處長一起過來嘍,中午我請客,你請他接電話,我直接跟他說。」
咪|咪提出了一個這個時候絕對不應該提出的問題:「今天晚上你要我不?」
咪|咪那天晚上哭了半夜,過去,在生活中無論她受到什麼樣的屈辱和磨難,都不會這樣長時間的淚流不止,她自己也說不清這是怎麼了,反正錢亮亮那麼說就是讓她哭得止不住。最後,她打定主意,今後再也不問錢亮亮那個問題:你要我不?
錢亮亮看到廚房一切正常,正要下去等郝冬希,郝冬希的車已經在會所門外鳴喇叭了。錢亮亮知道這是阿金通知他郝冬希已經駕到,忙不迭地跑下樓迎接,剛剛到大廳,郝冬希就已經東張西望地走了進來。
茶藝小姐接受培訓的時候就有這麼一條:如果客人明確自己照顧自己,那就是不需要外人在跟前的暗示,應該及時有禮貌地離開。茶花女做得很規範,向郝冬希和錢亮亮躬身施禮:「兩位請慢用,需要什麼請按傳呼鈴。」然後轉身施施然離開。
郝冬希呵呵笑:「老錢啊,今天別叫我董事長,就叫我冬希,我們像哥們兒一樣聊天品茶多好。」
錢亮亮連忙迎上去:「董事長,到了?」
媒體的狂轟濫炸效果即刻顯現出來,會所公關部的電話從一大早就響個不停,不是來諮詢會員卡的,就是來訂餐訂玩樂項目的。錢亮亮得知這個信息,心裏高興,擅自決定開業一個月內來消費的,在原來優惠價格的基礎上再打八折。會所管理人員的構成相對複雜一些,一些管錢管物的關鍵崗位都是阿蛟直接派人,對此錢亮亮心知肚明,也非常理解。人家幾百萬塊錢扔到了這裏,不可能撒手不管任由他折騰,實施有效監控,私企絕對比國企做得好。
茶藝小姐忙不迭地答應著跑了,郝冬希對錢亮亮說:「你們這兒的茶不行,今天跟我品一下台灣凍頂,據說那可是過去給西太后的貢茶,現在有錢都買不到。」
郝冬希站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錢亮亮,眼神里既有譏嘲,也有調侃,錢亮亮讓他看得直發毛:「董事長,怎麼了?」
錢亮亮想盡量把話說得客氣,甚至爭取做到溫柔,可惜他並沒有做到,臉上的僵滯讓郝冬希吃驚:「不至於吧?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不要吃虧上當,你的樣子好像我在逼你吃搖|頭|丸。怎麼了,還非得我把話說透不成?」
錢亮亮當接待處處長的時候,也沒有少喝好茶,不過那都是北方人喜歡的綠茶、普洱茶、花茶等等,北方人過去不懂得喝烏龍茶,近幾年才跟著東南沿海的人學著喝,卻學不到位,喝烏龍茶要用沸水即沖即喝,而大部分北方人還是把烏龍茶當做綠茶、花茶泡著喝。錢亮亮在鷺門市待久了,倒也知道喝茶的講究,藉機說好聽話:「董事長啊,說實話,在北方的時候,我們那兒叫喝茶、飲茶,絕對不能叫品茶。就這麼個喝法,泡一大缸子,只要有個茶味茶色就行。到了這邊,看到鷺門人喝茶,才明白什麼叫品茶了。」
錢亮亮讓他鬧得心慌,自家房間九_九_藏_書里藏著一個咪|咪,不能讓他進門慢慢說,深更半夜兩個人堵在門口談論黃鼠狼確實不太著調。錢亮亮恨不得馬上把熊包打發走了了事兒,可是,熊包三更半夜急三火四跑過來讓他批准黃鼠狼到會所上班,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又讓錢亮亮沒法利利索索地打發掉他:「熊包啊,你年紀輕輕的不至於那麼健忘吧?就那個黃鼠狼,差點把今天的開業宴席給砸了,當時你和我有多狼狽、多尷尬?你也真能耐,跟他喝了兩瓶啤酒就什麼都忘了。」
錢亮亮看看廚房的廚師,開業的時候臨時請了不少廚師,當時還覺得廚房裡滿滿當當人丁興旺,今天再看,除了廚房裡沒有資格上廚的雜工,真正的廚師也就三四個,稀稀落落好像會所剛開業就要歇業了。錢亮亮點頭認可:「人確實太少了,你看可以就打電話讓他過來,跟其他人一樣,試用期三個月,試用期到了才能簽正式合同。」
錢亮亮連忙鼓勵他:「說透,最好說透,我最怕半遮半掩的話,鷺門人啥都好,就是說話有時候拐彎抹角讓別人猜,董事長您好像沒這個毛病,今天怎麼也這樣子?」
郝冬希接著說:「不過啊,該小心謹慎的時候還是要小心謹慎,該潔身自好的時候還是要潔身自好,那些烏七八糟的場所還是少去為好,尤其是那些站街女啊、按摩妹啊更是招惹不得,別說沾上臟病害人害己,就是碰上黑手的,敲上你幾千塊錢心裏也不舒坦是不是?」
鳥蛋癟了:「好好好,我這就收拾一下過去,董事長找我幹嗎?」
郝冬希本來是盤腿坐在軟椅上,摳光腳丫子上的老繭,聽到錢亮亮這麼說,放下盤在椅子上的左腿,做出了正襟危坐、一本正經的架勢:「老錢啊,本來我不想明說,怕你不好意思,男人么,出門在外誰沒有個尿急了找公廁的時候?可是也不能隨地大小便吧?那天晚上,你跟鳥蛋跑到維納斯夜總會,嫖按摩妹,還不帶錢,讓人家扣住的事情有吧?」
熊包跟著他和李莎莎返回會所的路上,心裏就一直在打鼓怎麼幫黃鼠狼說話,他估計在那種氣氛下,在李莎莎跟前提讓黃鼠狼到會所當廚師的要求,不要說錢亮亮會怎麼樣,就是李莎莎也會堅決反對。所以他一路上都沒有提及給黃鼠狼在會所廚房安排工作的事兒,默默承受著李莎莎的嘮叨和錢亮亮的教誨,他無話可說,因為那件事情確實讓人難以思議:他氣勢洶洶地拎著菜刀找黃鼠狼算賬,結果賬沒算出個結果,反而連菜刀都送給人家了。
如果咪|咪不明確提出這個問題,也許錢亮亮會順其自然地跟她同床共枕,可是她一說出這個問題,就有如非要拉著一個心情不好的人擦皮鞋,咪|咪曾經遇見過那種情況,沒看明白臉色拉人家過來擦皮鞋,結果得到的回答就是一個字:滾,最多兩個字:滾開。
鳥蛋好像有了不祥的預感,支支吾吾地推辭:「這陣不行啊,下午吧,我正在跟張處長談海西那塊地的事兒呢。」
郝冬希知道他在撒謊蒙自己,勃然大怒:「干你老的鳥蛋,你馬上給我過來,不然我就叫阿金過去把你綁過來。」
這句話本來沒什麼,可是配上他當時那副陰沉沉死麵餅般的臉色,這句話在咪|咪聽來,跟說「滾」、「滾開」沒有什麼兩樣。大街上不相干的人對擦皮鞋的咪|咪罵一聲「滾」、「滾開」,咪|咪能夠承受,因為那是不相干的人。可是錢亮亮的臉色加上拒絕,咪|咪就很難承受,她沒有再說一句話,順從地、默默地繞開錢亮亮走出門去,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把門關嚴實,關門的時候,她已經淚流滿面了。
熊包居然有點扭捏,面紅耳赤好像做了什麼不尷不尬的事情:「我想給廚房增加人手。」
熊包向錢亮亮保證:「不會,我保證。」
閑聊中間,茶藝小姐跑得臉紅氣喘把茶葉取了回來,然後就開始動手泡茶。第一道茶僅僅斟了半杯,那是讓他們倆完成嗅、舔、含、品四個步驟。錢亮亮在這方面不是一個有造詣的雅人,習慣了北方式的牛飲,根本領略不了鷺門人品茶的情趣,可是當了郝冬希的面還要裝雅士,端著茶杯在鼻子跟前嗅了片刻,然後用舌頭沾了沾茶汁,好像小孩嘗中藥,然後小小抿了一滴,含在嘴裏雙眼發直假裝品味。
錢亮亮驚訝:「什麼?你說的就是那個偷雞腿的黃鼠狼?你不怕他把廚房偷光了,我還怕把會所給偷光了呢。」
錢亮亮當然不知道郝冬希在吹牛,聽https://read•99csw•com他這麼說,還真有點受寵若驚的感動:「謝謝董事長了,喝這麼珍貴的茶,有沒有什麼特殊的講究?」
熊包說出了一個讓錢亮亮目瞪口呆的名字,準確地說是一個代號:「讓黃鼠狼過來做吧。」
本來錢亮亮應該感覺到咪|咪神態和口氣的失常,也應該感覺到咪|咪解釋自己眼睛紅腫時言不由衷,可惜,郝冬希一大早的突兀來電,讓錢亮亮心神不定,神不守舍,於是他忽略了咪|咪,急匆匆地上樓到各個崗位巡查,擔心郝冬希來了之後有哪個崗位不周到,給他上眼藥。這種惶惶然、戰兢兢的感覺錢亮亮過去當政府官員的時候絕對不會有,那個時候,雖然有時也懼領導的批評,有時也要看看領導的眼色,可是從來不會有這種接聽不明不白的電話之後,便心虛如賊的感覺。根本原因還是,政府機關的官員只要沒有違法犯罪就不存在丟飯碗的風險,而現在錢亮亮雖然是會所總管,卻隨時可能丟掉飯碗。
阿蛟非常明確,她安排的這些人歸錢亮亮管,錢亮亮卻明白,阿蛟可以通過這些人隨時掌控他的管理情況。果然,錢亮亮擅自做出進一步優惠的決定之後,馬上接到了郝冬希的電話,看看來電顯示,錢亮亮有點驚訝,那些阿蛟安插的人直接向阿蛟報告會所的動態是正常的,也是錢亮亮預料之中也能夠理解的,可是速度如此快捷,反應如此迅速,倒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熊包是個死記事、記死事的主兒,抓緊機會再次夯實黃鼠狼的事情:「錢大哥,今天就叫黃鼠狼上班,人太少了。」
郝冬希吸溜了一杯,對搶過來添茶的茶花女吩咐:「好了,你忙你的,我們自己來。」
錢亮亮知道郝冬希喜歡泡茶,便帶著他來到了樓頂上的茶社,吩咐被稱之為「茶花女」的茶藝小姐泡茶。茶藝小姐們都認得錢亮亮陪著進來的是大老闆,手忙腳亂地開始上水、燒水,準備給郝冬希和錢亮亮泡茶。郝冬希攔住了茶花女:「小妹,我泡自己的茶,麻煩你跑一趟,到樓下我的車上,讓司機把我的台灣凍頂拿上來。」
咪|咪提前從宴會上偷跑出來,幫錢亮亮整理房間。她把錢亮亮換下來的內外衣褲洗乾淨晾到了外面的過廊上,然後用涼水給錢亮亮擦拭好涼席,又給錢亮亮燒好沖涼的洗澡水。做好這一切,實在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才跑回自己的房間匆匆忙忙洗了個冷水澡,然後又回到錢亮亮房間等著錢亮亮回來,因為她估計錢亮亮今天晚上會要她,她看到錢亮亮在聚餐的時候喝了很多酒,她也知道錢亮亮喝了酒就肯定會要她。
錢亮亮這會兒真的很氣惱熊包這種短句表達方式:「怎麼不會?你拿什麼保證?」
錢亮亮已經習慣了這種介乎于友情和戀情之間模糊不清的照顧和服務,正要依言鑽進衛生間沖涼,卻聽到有人敲門。這個時候有人敲門會讓人驚詫、緊張。錢亮亮愣怔片刻,遲疑不決該不該開門,如果開門,咪|咪這個時候還在他的房間里,讓人看見那就等於徹底公開了他和咪|咪的私情,這是錢亮亮包括咪|咪迄今為止竭力避免發生的事情;如果不開門,萬一有什麼急事、大事就耽擱了。況且,錢亮亮明明在房間里卻不開門,無疑等於告訴人家他錢亮亮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錢亮亮急忙朝咪|咪擺手示意,讓她躲到衛生間里去。咪|咪卻還愣怔怔地不明白錢亮亮舞扎兩手擠眉弄眼是什麼意思,錢亮亮只好過去把她拽進了衛生間,又對著她把食指豎在嘴邊「噓」了一聲,把衛生間的門關嚴實了,這才躡手躡腳地過去開門,那模樣活像小偷正在作案聽到了主人回家。
其實,錢亮亮並不是不喜歡她,迄今為止,錢亮亮對咪|咪的感情指數還只能用「喜歡」來表達,遠遠沒有達到「愛」的程度。開業典禮之後,忙碌一天,錢亮亮給員工們開了豐盛的夜宵,這也是所有商家的規矩,鷺門的正經商家比較厚道,遇上這種開業喜慶的大日子,忙碌過後都會給員工擺上一桌,老闆還會親自給員工敬酒。郝冬希是大老闆,跟這些下屬企業的基層員工隔得太遠,根本沒那個精神熬夜陪這些基層員工喝酒。於是由錢亮亮出面,代表單位領導給員工們敬酒。忙碌一整天,大家聚在一起,酒肉消弭了級層界限,你來我往,不花錢的好聽話伴著酒肉一個勁往肚子里灌,場面自然非常熱鬧。
門打開了,外面是熊包。
鳥蛋知道推託不過去了,只好說:「他剛剛談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