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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十節

第五章

第十節

郝冬希點頭:「是啊,明天我們去看看。」
張處長的論述,讓郝冬希振奮不已,舉起杯子給他敬酒。兩個人幹了之後,李處長卻冷冷地說出了一句讓郝冬希頓時又渾身冒冷汗的話:「別忘了,不過三年之前,我們鷺門市的房市均價才三千多塊錢。香港是不是島?土地資源是不是緊缺?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亞洲金融風暴襲來的時候,房價一下由均價三萬港幣暴跌到四五千港幣,多少房地產開發商跳樓?據我掌握的數據,鷺門現在主要的稅收來源已經不是房地產,完全靠出口支撐著,去年這個時候,房地產業的稅收還穩坐鷺門市的第一把交椅,現在空置率多少?你是國土與房產局的,比我清楚,房地產已經進入了有價無市賣方吆喝買方觀望的僵持階段,萬一出口市場再有風雲變幻,我們真的可能要勒緊褲腰帶了。」
鳥蛋的秘密存放在錢亮亮這裏,在郝冬希的一再追問下,錢亮亮有點窒息的感覺,忍不住就把秘密轉發給了郝冬希:「你還說對了,他真的沒幾天好活了,天天擺散夥飯呢,今天只請了我一個,算是最後的晚餐吧。」
錢亮亮還沒有進貴賓廳,就聽見裡邊傳出了阿蛟和張處長爽朗的笑聲。剛剛浸泡在鳥蛋那臨終告別的凄婉氛圍里,錢亮亮的心情還沒有能掙脫出壓抑、悲情,驀然聽到這爽朗、明亮的歡聲笑語,反差太大,錢亮亮感情上很難接受,所以進去的時候臉拉得活像東北名菜拍黃瓜。
阿蛟喝酒歷來是后發制人,凡是跟她相熟的人都知道,如果這個時候不及時告辭、散局,接下來的局面八成就是被阿蛟放翻之後,狼狽不堪地被阿金送回家裡。所以,幹完阿蛟敬的這一杯酒之後,張處長馬上提出九-九-藏-書:「夠了夠了,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就到這兒吧。」
錢亮亮一口氣說了出來:「人家沒鬧離婚,得癌症了,胃癌。」
在中國式飯局上,只要有官員的地方,官員肯定是核心,官員個人的感覺也一定會絕對良好,這也是中國式飯局的特色。張處長和錢亮亮有過幾次交往,便大喇喇地招呼:「老錢,錢總,知道我和李處長來了,連面都不露,要不是冬希請你,你還不來吧?罰酒,罰酒,先罰一杯再說話。」
他們倆的對話讓郝冬希又想起了鳥蛋那碼子事兒,隨口問:「老錢,鳥蛋最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委靡不振,半死不活的,整天就知道擺飯局請客,他究竟要怎麼樣?」
給客人上的菜肴客人一口未動,對廚師絕對不是好消息,李莎莎關切熊包,她知道今天給鳥蛋上的菜肴大都是熊包親手操盤,如果菜肴原封不動地端回去,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熊包臉上會很不好看。
阿蛟對郝冬希說:「不管真假,我們不知道就不說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假裝不知道,明天我們去看看。」
在座的人同時大吃一驚,阿蛟和郝冬希異口同聲追問:「他怎麼了?鬧離婚呢?」
錢亮亮說:「我也不敢說真假,不過看那個樣子是真的,你們沒注意他最近一些日子瘦得厲害嗎?他說了,過幾天就要動手術,割胃去。」
阿蛟也看出他不太正常,連忙招呼他:「錢總管,來,坐下,喝什麼酒?」
李處長是個戴眼鏡的白胖子,人比較厚道,連忙阻攔:「算了算了,你沒看錢總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我們鷺門人可不講究給人灌酒啊,順其自然,隨便最好。」
郝冬希又讓李處長給說得直冒冷汗,作九*九*藏*書為一個漁民出身的民營企業家,這些大的經濟形勢分析和國家應對經濟形勢出台的各種方針政策離他都很遙遠,他渴望的是實實在在的錢貨交易,是眼睛看得見手能摸得著的客戶,而且,李處長描述的經濟狀態跟他自己的境遇極為相似,他也正是樓盤賣不了,完全靠進出口公司支撐著,所以他連忙請教李處長:「李處,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該怎麼辦?」
據美國科學家設計的公式聲稱,人類不涉及自己的憂傷,悲哀情緒保持時間只能用分鐘計算,錢亮亮此時的反應就如這個公式的註解,剛剛還讓鳥蛋弄得心情晦暗,此時很快就被張處長、李處長和郝冬希他們的話題吸引了,灰濛濛的心裏頓時煙消雲散。錢亮亮把鳥蛋扔到一邊,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他們的談話。
錢亮亮明白李莎莎是在替熊包擔心,告訴她說:「沒事兒,不是菜不好,是鳥蛋和我都沒心吃,也不是一點沒動,我們動得不多。」
李處長卻不那麼樂觀:「我看房市的衰退不是那麼容易遏制的,更別想輕易地再推高起來。房市的走向依賴的是經濟的總體結構,這是市場經濟的規律,現在總體上經濟形勢不妙,去年到今年上半年的通貨膨脹推高房價、股價瘋漲,那個時候最需要解決的是通脹的問題。可是,治理通脹的政策措施還沒有落實,市場就突然出現了緊縮的趨勢,幾乎是通脹和緊縮同時到來,全世界都沒有見過這種局面,別說我們鷺門市政府那麼點能量,就是國家面對這種局面,也不可能馬上就改變經濟規律,讓房地產業及經營衰退的潮流出現逆市瘋漲的局面。」李處長端起酒杯讓郝冬希,「冬希啊,我們鷺門人有句話,田read.99csw.com螺含水忍過冬,你要有過冬的思想準備啊。」「田螺含水忍過冬」是鷺門諺語,意思是,田螺到了冬天,就會浸飽了水分養料鑽進洞穴里等待春天的來臨,如果水分養料不足,就過不了冬,八成會成為乾癟的螺殼。
郝冬希沮喪極了,這話誰都明白,說著也非常簡單,可是,資金能夠回籠得了嗎?
郝冬希的心情讓這桌飯局鬧得灰濛濛的,也沒有興緻再繼續喝,站起身來正要送客,李莎莎卻驚慌地在貴賓廳門口探進腦袋叫錢亮亮:「錢總,鳥總和你的那桌菜怎麼一點都沒有動啊?」
李莎莎放心了:「噢,那我就撤桌了啊。」
郝冬希暗自嘆息,這又是一個他明白卻做不到的好主意。
阿蛟端了酒作總結性發言:「好了,不管怎麼說,天塌下來有大個的頂著,再怎麼困難,我們也不至於像六○年那樣餓肚子沒飯吃。來,我敬各位一杯,感謝張處長和李處長,我先干為敬。」
錢亮亮夾了一筷頭酸辣海蜇頭放進嘴裏嚼著。張處長和李處長便轉移話頭繼續和郝冬希聊他們的話頭。
錢亮亮也不二話,接過酒一飲而盡。在座的一起拍手叫好,張處長還要繼續加碼:「喝個雙杯,雙喜臨門。」
李處長說得很果斷:「現金為王,趕緊回籠資金,把錢緊緊攥在手心裏,別的都是瞎扯。」
郝冬希看到錢亮亮臉色不正,追問道:「鳥蛋怎麼了?給你說什麼了?」
阿蛟也說:「真的?不會吧?是不是誤診?」
阿蛟也出面幫錢亮亮:「是啊,我們錢總剛剛應付了一場,還沒結束就讓冬希給抓過來了,快,吃幾口菜,壓壓酒。」
這個消息如同一瓢冰水澆進了鍋里,剛剛還熱鬧非凡的飯局再也沒了熱氣兒,大九*九*藏*書家情緒再也鼓不起來,這讓錢亮亮想起了兔死狐悲那句成語。兩位處長沒情沒緒地告別,郝冬希夫妻倆通過這場談話也算看明白了,別想指望他們兩個小小的處長扭轉乾坤,甚至連個有價值的意見都提供不了,便也不再挽留,客客氣氣卻又沒情沒緒地送客,錢亮亮沒情沒緒地回去睡覺,飯局沒情沒緒地散了。
錢亮亮對他們的話題並不感興趣,這些東西跟他沒有什麼利益關係,不過,憑著他的知識水平和人生經驗,他還是更相信李處長的論點。所以,郝冬希扭頭問他「錢總,你也在政府里呆過,你覺得前景是凶是吉」的時候,錢亮亮不假思索地說:「收縮更穩妥一些。」
場面頓時冷了下來,郝冬希、阿蛟和張處長、李處長几個人面面相覷,鳥蛋跟張處長和李處長混得比郝冬希還熟,幾個人誰都難以相信:「真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幾個人異口同聲如此發問,倒好像事先商量好了。
錢亮亮逼著自己在臉上擠出一副笑模樣:「沒說什麼,鳥蛋嘛,能說什麼。」
郝冬希給錢亮亮斟了一杯紅酒:「這是法國紅酒,一瓶一千二,要不是張處長和李處長同時駕到,我還捨不得呢,恭敬不如從命,老錢罰一杯。」
郝冬希跟李處長碰了杯,兩個人幹了,張處長對李處長的悲觀不以為然:「沒那麼嚴重,想當年亞洲金融風暴多兇猛?我們國家不是照樣安然度過,而且經濟建設還大踏步地前進了嘛。現在我們國家的國力跟那個時候相比更上層樓,怕什麼?就拿我們鷺門市來說吧,國民生產總值比亞洲金融危機的時候增長了三倍,財政收入增長了五倍,經濟規模擴大了五倍,抗擊經濟風險的能力肯定更強,就目前這麼點緊縮,根九九藏書本不可能對我們造成多大的影響。再說了,我們鷺門還有自己的特殊性,我們是一座風景秀麗空氣清新的海島,土地資源有限,而城市建設近年來又突飛猛進,多少外地人,包括港澳台同胞嚮往著能在鷺門置業安家。從長遠看,即便是全世界的房地產都垮台了,我們鷺門市的房地產業也會一直保持向上走的基本態勢。」
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就在他們坐在中國式飯局休閑會所的貴賓包廂里吃著山珍海味,喝著法國紅酒,研究國家經濟和企業未卜的前景時,在他們腳下,穿過地球的另一端,世界經濟的龍頭老大美國,爆發了次貸危機,隨之而來的雷曼兄弟金融機構的垮台,終於讓全世界都開始打寒戰了。
錢亮亮擺擺手:「撤吧,撤吧。」
以錢亮亮的知識水平和人生經驗,他很快就聽明白他們正在談論的是當下的經濟形勢。張處長顯然是個樂觀派,他認為鷺門市房地產的低潮是暫時的、短暫的,很快就會重新掀起新一輪的漲價潮:「你放心。」張處長用面巾擦拭著油嘴,雪白的面巾經過他這一擦,立刻變成了汽車修理工手裡的油抹布:「國家出台的政策對房市價格確實有抑制作用,那也就是為了安民而已,老百姓都買不起房了,沒房子住,嗷嗷叫喚,政府能不姿態一下嗎?可是,房價真的降到老百姓能買得起了,政府和開發商就都受不了了,首先是政府受不了。告訴你一個秘密,最近市政府已經在做研究,怎麼樣才能穩定房價,說是穩定其實就是怎麼樣把房價再搞上去。為什麼會這樣?財政受不了啊,去年市政府從房地產開發這一塊拿到了五百多個億,今年後兩個季度才拿了三十個億,損失最大的不是開發商,而是政府,政府能不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