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第三節

第六章

第三節

老公愧了,嘟囔著賭咒發誓要戒酒,咪|咪對他這一套早就沒了信心:「你要是能戒酒,我就能戒飯,我絕對不跟你回去。」
咪|咪對老公的話非常不以為然:「你要不是酒鬼,這裡是天堂也沒有自己的家鄉好。」
「你跟我回家吧。」在公共汽車上,老公就開始要求咪|咪。
咪|咪扭身躲閃,動作大了點,身體失去了平衡,哎喲喲慘叫著從欄杆上翻了下去。老公本能地伸手撈了一把,僅僅擦到了咪|咪的袖口,咪|咪已經「撲通」一聲跌落海里。她老公二話不說,緊跟著也跳進了大海,旁邊的遊客看到了這一幕,嘶聲呼救:「救人啦,有人跳海自殺了……」
「你跟我回家吧。」
老公迫不及待地用牙咬開了酒瓶,對著瓶口貪婪地咕嘟嘟吹了一陣喇叭,然後才想起給咪|咪也斟了一杯:「你也喝,跑了一天渴了。」
到了吃飯時間,老公邀請咪|咪到飯館吃飯。咪|咪非常驚訝,這是破天荒的事情,在她的記憶中,在她的觀念里,老公有錢惟一的花銷就是買酒喝,咪|咪在外邊賺了錢根本不給他,怕的就是他喝酒,所以他也從來就沒有錢,也就從來沒有請咪|咪到飯館吃過飯。
老公連忙放下酒瓶子:「我不喝了,不喝了還不成嗎?你跟我回去,家裡今年不缺錢,兒子也想你了。」
咪|咪厭煩地推開酒杯:「我不喝,我也不跟你回去。」
兩天後,咪|咪跟著老公坐上了返回家鄉的長途汽車,咪|咪對生死關頭捨生忘死跳下大海救她的老公再也說不出「不」字。車上,咪|咪望著窗外的青山碧水,心裏暗暗想,只要「臭尿罐子」不再爛酒,她就不再出來打工。
咪|咪擺脫不掉老公,只好坐在欄杆上歇腳。她把兩條腿擔在了欄杆上,側身坐著,背倚著欄杆的墩子,姿勢放九_九_藏_書得很舒坦,就像坐在自家的床上。老公站在她跟前,酒後像夜霧一樣迷濛的眼光掠過海面看著對面的浪琴嶼,浪琴嶼的燈光拋灑在黝黑的海面上,猶如海面上漂浮著無數細碎的金箔。
「我請你,我有錢。」老公從髒兮兮的襯衣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居然還都是百元票面的,「都給你,跟我回家。」
兩個人進了一家小餐館,老公要了兩個炒菜,兩個冷盤,還想再要酒,看了看咪|咪,忍住了。菜和飯很快就上來了,咪|咪和老公開吃,咪|咪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因為這種事情對她而言,實在太離譜了,老公居然能有錢請她在鷺門這樣的城市下館子。
吃飯的當兒,老公告訴咪|咪,一個同鄉告訴他,在鷺門大同街上看到過咪|咪給人家擦皮鞋。於是他便來到鷺門找她,從大同街的站街女和皮鞋妹那裡找到林家公母,又從林家公母那裡打聽到咪|咪在一個姓郝的老闆開的會所打工,於是才一路又找到了會所。老公還告訴咪|咪,今年收入很好,不知道怎麼回事,糧食、豬肉價格瘋漲,僅此一項,他們家多收入了三千多塊錢。咪|咪愣怔,在城裡,她天天聽城裡人抱怨著肉漲價,食用油漲價,糧食漲價,卻沒想到,農村的養殖專業戶和種糧大戶卻因為這漲價發了點小財。如果事情是這樣,咪|咪倒寧可天天漲價,就讓城裡人多出血,讓農村人多賺錢。老公吃著飯,眼睛一個勁朝飯館擺著啤酒的櫃檯飛,那神態像極了兒子小時候渴望吃奶的樣兒。咪|咪心軟了,跑過去拎了兩瓶啤酒,墩在老公面前:「喝,喝死掉算了。」
海水正要退潮還沒有退,岸邊水深有一人多,咪|咪一掉進海里,就本能地翻騰著、掙扎著,整個人在被海水淹沒的同時,整個心read.99csw.com也被恐懼淹沒了,她心裏惟一的念頭就是:死定了,再也見不著兒子了。
錢亮亮現如今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便會時不時地產生孤寂、冷清的感覺。咪|咪在的時候,不管怎麼說,錢亮亮都享受到了精神和物質、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撫慰。突然分手,錢亮亮一時半會兒還沒法接受這個事實。他給咪|咪打了多次電話,他想,最起碼也應該知道一下她現在的境況,問問有什麼需要他幫助的沒有。可是咪|咪一走了之,打她的手機接到的訊息一直是:沒有開機。而她也一次都沒有給錢亮亮來過電話,就好像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這讓錢亮亮覺得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有時候又陷入恍惚,弄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有咪|咪這樣一個女人跟他一起同居過。恍惚過了,咪|咪遺留在他房間里的衣物和小零碎卻又清清楚楚地提醒他,咪|咪曾經跟他生活在一起,這又讓錢亮亮不由生出些許惆悵、惘然。
老公動手拖她:「天黑了,先找個地方住下來,明天跟我回去。」
到了公共汽車上,咪|咪狠狠地咬了她老公一口:「臭尿罐子,在家裡丟人還不夠,追到這裏給我丟人。」
就在錢亮亮一陣為咪|咪的離去難過、一陣為咪|咪的消失慶幸的時候,咪|咪卻已經跟著她的老公回到了北部的山村裡。那天咪|咪一下就嗅到了她老公身上濃重的酒氣,由此斷定她老公肯定又喝高了,如果沒有喝高,無論如何他不敢當著別人的面動手打她。這讓她很沒面子,覺得在錢亮亮、熊包、李莎莎他們面前非常丟人敗興。所以她腦子轉也不轉本能的反應就是先拉著她老公跑,其心理就像要把被別人嘲笑的破棉襖臭襪子藏起來一樣。
兩個人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海邊,就是當初李莎九*九*藏*書莎、熊包和錢亮亮相識的海濱廣場。
老公一口氣灌了兩瓶啤酒,又三口兩口把咪|咪沒有吃完的飯菜扒拉完,然後叫服務員過來。咪|咪以為他要埋單,已經站起來準備走了,他卻又要了兩瓶啤酒,咬開瓶蓋,咕嘟嘟牛飲起來,咪|咪這才明白,這傢伙是沒有喝過癮。
他們從一上車就翻來覆去地對答這兩句話,活像持續不斷的噪音磨礪人的神經,以至於擠在他們身邊的乘客都受不了,紛紛躲避,車上很擠,卻仍然在他們四周空出來一個圈子,活像遇到森林大火的時候人們隔離出來的防火溝。
沒出息的老公,聽到咪|咪的口氣軟了,忙不迭地開始灌啤酒,一看到他喝酒的那副貪婪樣子,咪|咪又開始生氣,她沒有說什麼,心裏卻決定,無論如何不跟他回去。況且,她匆匆忙忙跟他跑了出來,除了縫在褲衩暗兜里的那張卡,什麼東西都沒帶。扔在錢亮亮那兒的東西雖然不值什麼錢,扔了卻也可惜得很。縫在褲衩暗兜里的那張卡上,有她今年以來辛辛苦苦賺的一萬多塊錢,這比往年同期水平好得多,主要原因還是到了會所之後,白吃白住,賺的錢都能攢下來。
「真好看,鷺門這地方就是好,難怪你不願意回老家。」
咪|咪一陣心寒,這傢伙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那副爛酒樣子,她決心不跟他回家鄉。咪|咪趁老公跟服務員算賬的機會起身就走,老公連忙付款提溜著酒瓶子邊灌邊追了上來。咪|咪一心想趁他不備,利用自己地形熟悉的優勢,一跑了之。可是,周圍有巡邏的警察和協警,還有保安,遊人也很多,如果她跑動起來,老公又在後邊追,肯定得招惹遊人關注,說不定警察也會過來查問,那是咪|咪很不願意出現的局面。所以,她只能快步行走,盡量拉開跟老read.99csw.com公的距離,以便伺機逃脫。老公卻跟得非常緊,一邊盯著她一邊翻來覆去地嘮叨著:「跟我回去!」
提起兒子,咪|咪的心又軟了,歸根到底,自己一個人離鄉背井,跑到這陌生的城市裡東磕西碰地賺錢,除了躲開這個臭尿罐子,另外一個重要原因還不就是為了兒子能安心讀書嗎?心一軟,態度也就寬容了:「你喝吧,沒關係。」
她老公沒敢動彈,硬挺著讓她解恨地咬了一口。咪|咪由此斷定,這個臭尿罐子的酒勁退下去了。平心而論,她老公別看長得五大三粗威風凜凜,性子卻綿軟得跟家裡養的老水牛差不多少。然而,這是一個不能見酒的臭尿罐子,生性中的最大弱點就是爛酒。見了酒不喝就渾身難受,好像嬰兒見到了媽媽的奶頭,一旦喝起來就沒完沒了,不醉不休。醉了他馬上就由人變成了鬼,而且是暴力魔鬼,每到那個時候,咪|咪就成了他施暴瀉火的對象。
咪|咪毫無目的地朝前邊走,一邊走一邊回應老公:「不回,就不回去。」
咪|咪幾乎暈厥的時候,一雙粗壯有力的大手把她從海水裡托舉出來,咪|咪已經被淹得昏頭漲腦,只顧大口喘息著,手腳卻還舞扎著下意識地想脫離苦海。岸邊的人隔著欄杆向她伸出了手,可是她卻夠不著,而那雙托舉她的大手卻牢牢地扶持著她,讓她能夠在海面以上呼吸到空氣。岸邊終於來了專業的救援人員,繩索從岸邊垂了下來,救援人員順著繩索來到了咪|咪身邊,咪|咪被救援人員拖上了護堤,而一直在海水裡托舉她的人卻再也沒了力氣,默默地漂浮了上來,活像一條死魚。在遊客們的驚呼中,救援人員再次下去,從海里撈上了已經半死不活的咪|咪丈夫。
到了渡輪廣場,這裡有渡輪可以通向對岸,對岸就有可以直達他們老九九藏書家的長途公共汽車。
「你跟我回家吧。」
然而,惆悵、惘然之後,又有一種莫名的輕鬆,就好像患了重病卻一直不能確診的病人,突然得到通知,他那根本不是病,僅僅是休息不足,營養不好,好好睡幾天,再吃點好的就沒事了。造成這種心理的根本原因,不外乎錢亮亮多多少少還有點良知,還有點道德自裁能力。在跟咪|咪享受精神和肉體雙重歡愉的同時,錢亮亮一直承受著沉重的負罪感,因為他自己清楚,他無法對咪|咪負起任何責任和義務,更無法面對自己的老婆桔子,還有自己的兒子核兒。他甚至不敢想象,老婆桔子如果知道了他和咪|咪的事情,那將會是一場什麼樣的災難。
「不回!」
「不回!」
「你請我,誰埋單?」咪|咪以為他的意思是叫她到飯館吃飯,但是得她埋單。
原來,咪|咪的老公跳到海里之後,摸到咪|咪,就把她高高舉過頭頂,讓她不至於被海水淹沒,而他自己,卻一直被海水淹沒著。咪|咪的老公被救上岸后奄奄一息,旁邊的人無不扼腕長嘆,這個人肯定沒救了。一個年紀大點的救援人員不死心,在救護車還沒有到來之前,將他腹部朝下橫擔在了欄杆上,腐臭的海水從他的鼻子嘴裏噴涌而出,活像下水道發生了管涌。咪|咪這個時候也緩過勁來,撲過去號喪一樣地吼叫著「臭尿罐子」大哭起來。奇迹發生了,垂死的老公在咪|咪的號叫聲中好像充了電,身子挺了又挺,哎喲喲長嘆一聲說話了:「回家,跟我回家吧……」
「不回。」
老公留下一張百元的,把其他的錢交給了咪|咪。咪|咪本能地接過錢,塞進了胸罩裡頭。說咪|咪本能地接過錢,一點也不誇張,這是她長期到外邊打工賺錢養成的本能,只要有錢遞過來,她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接過來馬上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