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從袖中摸出一塊雪白的細布手巾，小心地擦了擦通紅的鼻子，道：「這個沒什麼可擔心的。宋王李成器家財無數，關鍵看你們是不是那塊料，只要把事兒干成了，還用愁錢？官也有得做。」

「既然您老讓我們去殺人，就得把我們兄弟當成這一行里的師傅，不能當叫花子。是吧？」列坐一旁的四名同夥對高天成講斤兩的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還是把賬算明白的好，我們可不想白忙活，您老也不想空跑西域大漠一遭。」

高天成啪地一聲用手中的馬鞭擊退了四隻貪焚的臟手，伸手提起錢袋，將裏面的銅錢抖落在絮布坐席上。他沒有去摸那些冰涼、結實的銅錢，只是用嚴厲如冰的目光掃視了一眼跪坐在一旁，粗糙的大手緊張地糾結在膝前的四名同夥，這才將目光停在來人虛胖的臉上。

這宮中的事誰也說不九*九*藏*書清楚。等林松之走出中郎將的官廳，他已被解下了腰間的千牛刀，重又變成了一名老百姓。

「你是個不長腦袋的混蛋。」中郎將是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也許是因為激動而面色發紫，但林松之在他臉上看到的卻是街市上常見的那中外強中乾的恐懼。「你以為你是誰？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你想死是你的事，別帶累別人。」

最後，高天成鬆開了臉上受盡折磨的那撮黑毛，總結道：「一句話，一千五百緡。」

幾乎每一個大唐人都知道，宋王李成器是當今皇上的長兄，是個原本應做太子卻沒有那個福份的人，否則今日該當他是皇上。

講到這裏，不知怎麼了，那少年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患得患失的神氣。「不講話就當你答應了？」少年又道。「我有一件事得先弄清楚……。」

見自己的話在高天https://read.99csw.com成的面容上沒有引起什麼反響，他又道：「宋王派我救你們出來，為的就是干成這件大事。如果你們想要錢，正月十五上元節，只要事情成功，王爺答應賞錢五百緡。」

這夥人的老大名叫高天成，臉瘦瘦的，卻肩膀寬闊，兩臂粗壯。這是那種典型的戍邊兵士的身材。

房中共有六個人，五個身穿厚實的羊皮短袍，腳蹬暖和的厚底縫皮靴，圍著一個身穿蜀錦棉袍的人，聽他講話。

「別不識抬舉，我們哥倆兒是來幫你的。」講話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眉目如畫，皮膚白晰細嫩，端正而偏於瘦削的鼻樑，嘴唇薄薄的抿成一條線，看上去又頑皮又精明。

「喂，沒帶著耳朵嗎？」見林松之只瞧了他們一眼便要從身邊走過，講話粗魯的少年橫上一步擋住了他的去路。

林松之終於九_九_藏_書壓住了怒氣，一個走投無路的窮人沒有發火的權力。「我也有一件事想先弄清楚。」林松之突然伸出手來，靈巧地捏住那個促狹少年的面頰，低聲道。「你們是人還是鬼？」

見林松之露出困惑的表情，那少年笑了。「給你個活干，嗯，就算是咱們的家將吧，怎麼樣？」

「既然不是鬼，我可以給你們幹事。」這一次輪到林松之笑了，然而，他心中卻在納罕，以這少年方才的粗魯勁兒，不會因為這一下而吃不消。「現在說正事，給多少工錢一天……。」

「你有沒有什麼分桃斷袖之好？」那少年像是突然感到有幾分好笑，又不願笑出聲來，便提起袖子將口鼻掩住。

「不想挨揍就躲遠點。」林松之發現自己如今什麼也不是，在千牛衛中忍耐多日的怒火便直往上撞。

「嘿，姓林的小子。」掖庭宮西門外是寬闊的安化門大街https://read.99csw.com，在宮中見過的那兩個少年正歪著腦袋盯住他看。

一緡是一千文銅錢，五十緡在小戶人家可是一大筆錢財。

「什麼？」林松之越發迷惑起來，只覺得心中的怒意在升騰。

到事情結束，林松之也沒有弄清自己犯了什麼過錯，以至於被砸了飯碗。

高天成的表情仍是冷冷的，他用手指揪住右眼下面的一撮黑毛，似是在斟字酌句地琢磨他要講的話。過了半晌，他的面色平和了下來，客客氣氣地商量道：「從伊吾郡到這裏幾千里，在那裡，我們兄弟是死囚，但到了這裏，托您老的福，我們是自由人了，是吧？」

少年的臉頰上被捏起了一片紅印，但他既沒有惶懼，也沒有發怒，只是吃驚了一般，睜大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張著嘴巴卻講不出話來。

那少年自稱名叫「九郎」，姓李。另一個少年卻有個奇怪的名字，叫「小鈕子」。當他九九藏書們橫穿寬達百步的朱雀門大街，向東市走去，三個人已經言笑靨靨了。

混蛋！你們袖裡揣著我給弄來的引票，你們現在想到哪去都行，只是你們沒有錢。來人笑了笑，沒有言語。

「這是咱們的飯食錢，是不是？」高天成的聲音一板一眼，雖然語調生硬，卻是地道的長安官話。「咱們的工錢呢？」

正月里，長安的天氣能凍死人，可這五個死囚卻不肯在房中生火。穿錦袍的人早已不住地往下淌清鼻涕，他只想早一點把事辦完，坐進暖和的馬車中趕回城裡。

如今不再是官兵了，林松之一時還沒有找到自己的身份，是當初可以橫行霸道的金吾衛暗探，還是頑皮的市井少年？

天哪，要發大財了！四名同夥恍若夢中。

「這是五十緡，點點收起來。」他奶奶的，若不是自己千里跋涉，這幾個死囚早就在伊吾郡身首異處了，如今卻要把他們當人，還要談條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