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的檔案確實讓人觸目驚心。

葉十朋將馬匹拉進院中時驚醒了巴塞里。一見周洛然如鷂鷹般向他猛撲過來，老胡連忙搖手止住他，不滿道：「你們兩個怎麼慢得像是烏龜爬？我算著你們午時就該到了。」

「誰知道那丫頭怎麼說的？我讓她早上一見到你們就讓你們過來。」巴塞里搖晃著燒牛頭一樣的大腦袋，堆起一臉像模像樣的不屑。「這一覺睡得還真是舒坦。來吧，小子們。咱們把錢分了，回家享福去吧。如意那丫頭說得對，一個人獨吞不下這些錢，還是找兩個壞小子分分，也可以幫著擋些災禍。」

檔案中最有價值的是有關朝臣和禁軍的部分。

看來這老胡兒真是不算太貪心，他只轉移走了阿喀巴財產中的一部分。算了吧，看在他主動交出這一切的份上，不和他計較了。

「慢著。」葉十朋一生辦案無數，他不想在這老胡兒面前放鬆警覺，雖然這老胡兒方才那一招確實不同尋常。rｅａd•９９csw.cｏm「阿喀巴留下的檔案呢？」

如意交代的地址非常詳細，也許是因為太詳細了，反倒引起了葉十朋的疑慮。

老院主確是有見識。葉十朋暗想，如果自己用手中掌握的這些東西進行要挾，說不定三五年之內就會被人捧為金吾衛大將軍。但是，如果是職位更高，權力更大的人拿到這些東西，那對大唐朝剛剛穩定的政局卻是大為不利。

「精彩，太精彩了。」周洛然抖著手中一卷地字型大小的案卷，高聲道。「武三思竟把他與韋皇后私通的事情做了詳細的記載。這卷留給我好不好，太有意思了。」

三十里鋪是西出長安的第一個大集鎮。葉十朋與周洛然趕到那裡時，已經是申末時分了。這一趟如果撲了個空，當晚他們也沒有辦法在關城門前趕回長安。

「阿喀巴的錢在哪？」老胡兒這時又睡了過去。葉十朋用腳將他踢醒，問道。

「那門一腳就能踢散。」周ｒｅａｄ•9９ｃsｗ.coｍ洛然躍躍欲試，像是要大顯身手的樣子。

葉十朋雖曾聽說過武三思的種種惡行，但從未曾親眼見過這一代權臣。從檔案上看，武三思是個細緻，有條理的人，他的檔案按天干、地支排序，從皇上、皇後到朝中重臣、地方刺史，無所不包。

「有人就好辦。你翻牆進去把門打開。」

巴塞里從懷中摸索了半天，取出一隻方方正正的布包。「這是阿喀巴的賬簿和存單。不過先說好了，是咱們三個人分。」

「看上去像是座廢宅，不過，門從裡邊插上了，一定有人在裏面。」周洛然輕手輕腳地回到槐樹邊，面有喜色。

幸好葉十朋識得波斯文字，要不，對著賬簿上一群彎彎曲曲的符號，他也只好乾瞪眼睛。

三十里鋪東街的百順衣肆後面有一條長長的夾弄，看到夾弄中的一株老槐樹時再向西走，第四個門就是了。這是如意的原話，聽上去好像她常住在此，而根據葉十朋的調查，這如九-九-藏-書意在長安城中長大，從懂事起就幫著她的養父開酒店，沒有在其他地方居住過。

阿喀巴把賬記到他被殺的那一天——二月十六日。葉十朋瞟了老胡兒一眼，他的一雙黃眼珠正目不轉睛地盯在他臉上。雖然葉十朋分不清前後記賬的筆跡有何不同之處，但二月十六日這一天的賬肯定是假的。阿喀巴是在正午時分在城中被殺，沒有哪一個波斯商人會在一大早就將全天的賬目預先做好。而且，十六日前面一頁便是十二日，少了三天的賬目。不過，這賬上的結餘與波斯邸的存單倒是數目相符，合計九十三萬余緡的現錢，也就是說，阿喀巴有九億多文銅錢。

「你說的是不是那兩箱子爛絹軸，就在夾牆裡邊。早知道你們要的是那些沒用的東西，我早交給你們了，何必還要跟你們分錢？你們的漢字我一個也不識得，留著那些個爛玩意兒也不過是燒火。」

肥記酒店的老闆果然就在這房中，他那肥大的身軀宛若一九-九-藏-書座可觀的肉山，正橫卧在竹席上酣睡。

賬簿是一疊被棉線仔細釘好的箋紙，外面還包了兩張羊皮紙的外皮。這種樣式的賬簿葉十朋還是第一次見到。大唐商人們用的賬簿都是可以摺疊的頁子賬，使用起來很方便。

「路上走好，不送了。」周洛然斜倚在坐席上，完全被檔案中的故事迷住了。

「別廢這沒用的力氣。要是東西真在裏面，他還能背上跑了不成？」葉十朋的笑容有些苦澀。「再說，我還想關起門來好好看看那些東西。」

這倒大出葉十朋和周洛然的意料之外，兩人對視一眼，周洛然問：「是你讓如意故意告訴我們的？」

人在向上爬的時候總有一些不便為人所知的隱私，甚至做過一些並不光彩的事情。這些事情在他們人微言輕，無足輕重的時候無關緊要，然而，一旦當他們因為某種機緣也好，或是經過了頑強不息的努力也好，終於成為有身份，有權力的大人先生時，往日必須的不光彩卻成為今日的隱九-九-藏-書憂與把柄。

天字型大小下的幾十隻捲軸當然是有關皇室成員的。外戚則是地字型大小，有關他們武家的其他成員和韋皇后一族的情況最詳實，但這已經沒有什麼大用了，這兩個風雲一時的權勢之家如今活著的也是在邊遠苦惡之地為奴。這就是政治鬥爭的殘酷性。

雖然武三思是個公認的陰險狡詐的權臣，但他敏銳的洞察力和對朝臣前途的預見力卻讓葉十朋佩服得五體投地。此時朝中一半以上的重臣都與武三思的檔案有著這樣那樣的瓜葛，而其中大多數人在武三思被殺的時候不過是六七品的小京官。

「怎麼樣？」葉十朋想聽聽周洛然的觀感。

「小周，這些東西咱們不能貿然交上去，那樣對你我可能會有危險。」葉十朋在不覺間改變了對周洛然的態度。「我得回城裡一趟，先見一見太上皇。如果可能的話，這些東西還是不見天日為好。」

周洛然的興奮讓葉十朋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看來，這傻小子還不懂得權力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