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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事在人 第九節

謀事在人

第九節

「你不會去替宋璟捐些香火錢,難道看著他受和尚的氣不成?」
「宋大人把他的小兒子趕出了家門,而且變賣家產替他還了賭債。」這正是姜皎與皇上在一起時感到危險的地方,有許多事情皇上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卻偏偏要來向你查問,看你對他是否隱瞞了什麼。但願皇上不了解他與葉十朋的關係!想到這裏姜皎突然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葉十朋是皇上的一塊心病,而他又與葉十朋相勾結訛詐當朝宰相首領,不管他們為的是什麼,從現像上看這明顯是一個陰謀。而當今皇上自己就是通過陰謀才贏得今天的地位,他對陰謀有著近乎病態的敏感。
皇上說得不錯,他們確實知道葉十朋這個人。
夏日天長,興慶宮的晚宴就開在了葡萄架下。
那個時候,葉十朋早已是名滿京城的大俠士,比他臨淄王的名聲要大得多,所以,他便成為他們要大力結交的對像。只是,雙方還未曾謀面,就發生了韋皇后亂政,毒殺中宗皇帝的事情,結果是臨淄王李隆基與太平公主策動了一場小規模的政變,誅殺了韋氏滿門,扶保李隆基的父親登上了皇位,李隆基本人也因功被封為皇太子。
姜皎深知宋璟為人,此公嫉惡如仇,姜皎自己雖未做惡,但宋璟對他的成見頗深,把皇上近來嬉于政事的罪過全都怪罪到他的頭上。這真讓姜皎無處喊冤,而且他又不便喊冤,最美好的結局是宋璟給他按上一個不大不小的罪過,既傷不了他的筋骨,又能讓他遠離京城這塊危險的事非之地。
「您看這件事……。」
萬年縣上報大理寺的行文姜皎已經看到了,宋璟並沒有抓住葉十朋什麼切實的把柄,所謂包贓納穢與擾亂大唐幣制這兩條罪名看起來很嚇人,但如果沒有確鑿的罪證,這種罪名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洗刷乾淨read.99csw.com。難辦的是宋璟盯上了葉十朋,要想瞞著宋璟,私下裡使些手段將葉十朋弄出來已經不可能了。
「對了,」皇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漫不經心地問道:「宋璟都抓了誰,該不會把他自己的六個寶貝兒子也抓了起來?」
匠作監建造的勤政務本樓就在花萼相輝樓東面五十步的地方,皇上除了萬不得已在那裡接見朝臣之外,從不到那裡去。與精巧中帶有幾分波斯風格的花萼相輝樓相比,勤政務本樓越發顯得呆笨了。
姜皎對自己從不說謊,他非常明確地告訴自己,他害怕宋璟,怕他那張面如死灰,冷若冰霜的臉。但他又不能不管葉十朋,大唐男兒活的是一個義字,雖然葉十朋地位低下,但他是為你下獄的,你不能喪失人格,只因為害怕宋璟而對葉十朋不聞不問。自己的事情只好放一放了,看看從皇上身上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美皎道:「我今兒個才聽說,宋璟宋大人昨天在長安城中明令禁賭,而且抓了不少人。」在私下裡,皇上禁止姜皎小人、微臣之類的自稱,這讓皇上不舒服。皇上之所以喜歡與姜皎在一起,多半是因為他能讓皇上回想起當年二人一起嘯傲長安街市的快樂情景。
由於葉十朋被逮捕的這一天正是朝官休沐的日子,姜皎陪同皇上和他的四個兄弟在禁苑圍獵,所以,當他得到這個消息已經是第二天午時了。
「宋璟也是多事,小民好玩,管他做甚?」皇上在姜皎面前一向是脫略行跡,今日更是連折腳幞頭也脫了去,只在髮髻上插了一隻玉簪,正在與一隻熏烤的山雞頭搏鬥。「有他們跟著賭馬球,還顯得熱鬧些。」
就拿葉十朋來講,他曾掌握過可以顛倒天下的機密,如今肚子里還藏著有關太上皇的事,但這無關緊要。皇九-九-藏-書上非常欣賞自己的大度,因為葉十朋的地位太低了,即使他把知道的事情抖摟出來,也沒有人膽子大到敢相信他的胡言亂語,更何況,經過阿喀巴和太上皇的事情之後,皇上也看清了,這個葉十朋是個精明絕頂的傢伙,用不著為他操心。
不能讓宋璟太過張狂了。姜皎心想,要給他一個教訓,才能讓他有所顧忌,至少,可以讓他在彈劾自己的時候不至於痛下殺手。
望著姜皎垂頭喪氣的背影,皇上笑了。你小子跟我藏著掖著,不說實情,還想指望我幫你?莫不是葉十朋也捏著你什麼短處不成?
皇上丟下吸空了的山雞頭,取過一塊白麻布巾拭去嘴角、指間的油膩,用一盞冰鎮過的西涼葡萄酒清了清口,又道:「前天他又上了一道奏章,還是什麼『業精於勤,荒於嬉』。再就是太祖如何,太宗如何。我又不是隋煬帝,不過是偶爾玩玩,也沒耽誤政事嘛。我現在才知道,當年太宗皇上為什麼那麼厭煩魏徵,他們居然不讓皇上有一點樂趣,那我活得還不如個蒼頭百姓。」
與此同時,姜皎還得到了另一個讓他哭笑不得的消息:宋璟原已準備彈劾姜皎,只為葉十朋的突然插手,他準備對姜皎做進一步的調查,彈劾暫時被擱置了。
「是,聽說此人桀驁不馴,但對大唐倒是忠心,每年他一個人破獲的大案、要案占整個金吾衛的一半。」雖然明知危險,但姜皎仍決定為葉十朋相機進言。
「現在那個人怎麼樣,還是那麼放肆,凡事滿不在乎?」皇上不經意地問姜皎。
皇上舉首望著葡萄架上剛剛長出來的一串串青綠如豆的果實,像是自言自語道:「東市鐵肆里的賭會,會首不是葉十朋么?這個人咱們知道。」
「這個小臣可不敢贊一辭,宋大人畢竟是大唐的干國重臣,對皇上也是忠read.99csw.com心耿耿。即使偶爾措辭、行事過激了些,也是出於愛護家國之意。」姜皎有意用調侃的口吻來回話,想讓皇上開心起來。皇上的這種牢騷姜皎聽得多了,但他知道,皇上對宋璟在政事上的處置能力仍然是信任有加。
「皇上說得極是,這是宰相份內的事情。只是,我好像聽說,東西兩市的賭會有些半官辦的性質,絕大部分的贏利都充作中書、門下和尚書三省的辦公使費,並不是刁民有意亂政。」
「是,只是未曾謀面而已。」真不知道皇上下面會講出什麼來,姜皎此時已有些窮於應付了。
皇上當年還是臨淄王時便一舉誅殺了韋皇后家滿門,所以皇上的雷霆之怒沒有人敢當兒戲。最後,設計這兩座樓房的工作便落在了對建築素有家學的姜皎身上。
皇上和他的四個兄弟此時也在樓上,他們將五張坐榻連在一起,蓋上皇上幾年前專旨命令少府監織成的一床大被,正在享受聲動天下,令老百姓為皇上的兄弟情誼大為感動的著名的「大被同眠」。
皇上陰晴不定的表情和閃爍其辭的言語讓姜皎的心中有些不安,看起來好像皇上對葉十朋的事情沒有什麼反應。但深切了解皇上性情的姜皎知道,皇上的過人之處就在於,他越是內心反應激烈的時候,他的表情越是平靜。
姜皎聞言暗想,皇上你出的這可是個損招。那條老倔驢子,到時候,我饒是花了錢,還給他個理由臭罵我一頓。
「這麼說,葉十朋只是個奉命辦事的?」
「哪裡像是座樓,簡直就是將宮中的兩座含元殿疊在了一起,要多笨拙有多笨拙。」皇上大是不悅:「你們自己有錢會不會建這種東西?你們的腦袋都長到腳後跟上去了?還是欺我沒有見識?」
「不過,宋璟禁賭也是他南衙宰相該辦的公事,如果咱們凡事都插read.99csw•com手怕也不大好。」
大名鼎鼎的花萼相輝樓建在興慶宮的西南角上,在它的東面不遠處便是同樣著名的勤政務本樓。
大約七、八年前,皇上當時還只是臨淄王,剛剛從潞州別駕的職位上任滿回京。當時,雄心勃勃的臨淄王李隆基想要為他那個在武太后當朝時也曾作過太子的父親從中宗皇帝手中爭回皇位,所以,他在京城內外廣泛結交各路豪俊。
此時正是午後,花萼相輝樓外繁花似錦,姜皎獨自一人倚在迴廊上的一張胡床里小憩,其實,他的頭腦正如驛車的車輪一般飛速運轉。
花萼相輝樓的二樓上設有十一張寬敞的坐榻,五張是為皇上五兄弟準備的,另五張則是皇后、王妃的坐處,最後一張是一項曠世恩典——皇上為他的寵臣姜皎專設了一張坐榻。關於這一點,宋璟已經兩次上書指斥姜皎行止非禮。
「什麼?」皇上像是從沉思中突然驚醒過來,目光中有一絲利刃般的精光一閃即逝。「噢,那是宋璟職權,由著他去辦吧!像這等小事,犯不著和那頭老倔驢爭執。只是,今年的馬球賽要沒意思多了……。」
如今他落在宋璟的手中,可算得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皇上在二十三歲之前一直生長在民間,也在許多地方做過地方官,其精明練達的程度,只有歷朝開國之君可與之相比。不過他自認為是大唐的中興之主,有道明君,所以,他在處理政事時很講究分寸。
「宋大人的宅子怎麼辦?他窮得一個叮噹響,總不能讓他老是借住在勝業寺里?那些和尚您是知道的,沒有好處給他們,即便是皇親國戚他們也敢給臉色看。」姜皎仍在進行著堅韌地努力,想要套出皇上對此事的態度,哪怕只是一絲一毫的暗示也好。
「這樣,聽起來他也沒什麼嘛!」皇上的臉上也現出釋然的表read.99csw•com情,但他的心裏卻在想:姜皎向來行事小心,除非是為了自己的私事,他總是儘可能地避免攬權多事。今天他為什麼對葉十朋這麼上心?莫非這裏面有什麼我不知情的秘密?
突然,姜皎伸手用力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暗道:從皇上身上想辦法,虧你想得出來?這不是故意把太上皇的事情引出來么。太上皇的事是皇上最大的一塊心病,而葉十朋恰好與這塊心病有關。
皇上肯定早已知道誰被逮捕了。關於皇上在這一方面的能力,姜皎心裏非常的清楚。皇上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為自己建立了一個效率極高的情報網,而且他肯定記得,這個日益龐大的情報網是在皇上的布衣之交,如今已被貶出京城的王琚和他姜皎共同幫助下,建立起來的。
「正是如此。」姜皎如釋重負。
「另外,宋大人還逮捕了東市賭會的會首和幾個有關的無賴。」姜皎往日流利得有些近乎油滑的京片子今天笨拙了起來。
斜倚著花萼相輝樓的欄杆,可以看到南面春明門大街上的車水馬龍,也能望見西邊東市裡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當初建造此樓時,專門負責皇家建築的將作監呈送御覽的圖樣倒是承襲了大唐開國以來端莊厚重的傳統。
姜皎的祖父姜行本在太宗時曾任將作少匠,有奇學巧思,設計建造的九成宮與洛陽宮深得太宗稱賞。也正因為太宗的喜愛,所以姜行本受到了當時的宰相首領魏徵的毫不留情的貶抑與打擊。魏徵與如今的宋璟一樣,崇尚的是勤政和簡樸,對遊樂、奢侈深惡痛絕。所以,當時身為御史大夫的宋璟為此事專折上書,斥責姜皎嫵媚傳家,導聖上于奢汰。由於宋璟為人過於剛直,在這件事上沒有取得當時的宰相首領姚崇的支持,而那會兒姜皎正是春風得意,目中無人,所以,爭執的結果是由將作監與姜皎各建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