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代表又來敲銅盆，宣布徐少錚的罪行，說他是個重大的盜竊犯，作案無數，卻沒說他就是那個飛賊；另外就是說他思想污穢，與人爭風吃醋，結果刀傷二命，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倒霉的徐少錚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就是那個替朋友殺老婆的石秀。

我不會去弔祭他，更不會去與他的遺體告別。

渾帳王八蛋！徐少錚肯定也是來殺人的。我心中怒吼。

「我就要死了，得告訴你一件事。」楊威說。「少錚不讓我對任何人講，但是我必須得告訴你。我死後，你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我沒看見殺九-九-藏-書人的場面。當時我也不知道會殺人，更不敢想象下邊正在上演的是「獅子樓」或是「翠屏山」，只聽見兩個男人在吵，聲音不高，聽不出是誰，很快便無聲無息，這也就越發地讓我擔起心來。

「他們倆是我殺的。」楊威喘著粗氣，眼睛乾澀得像兩口枯井。「那天，張奶奶把月瑤與馬大夫的事都跟我講了，我偷著回來，殺了他們。」

我沒有講話。對楊威，我只有那麼一點點同情而已。一個不能給自己老婆幸福的男人，活該受這罪。

張志傑檢舉有功，得到了那「三大九*九*藏*書件」，很快就娶上個媳婦。那女人有著「顧大娘」的好身板兒和「孫二娘」的好口才，不上一年，便把張奶奶給氣死了。這些事我都是後來才聽說，因為，我家很快就搬出了那條衚衕，搬得遠遠的。

我恨他！

「為什麼？」

過去了三十多年，楊威還住在那個院子里，只是香椿樹死了，枯枝向天空伸出去，像只鳴冤的大手。

我腦子裡閃出一連串的念頭：我不是一個好朋友，對於徐少錚，我甚至再沒有資格自稱是他的朋友，明明看見他走向深淵，我卻沒能叫一聲，喚住他。我好悔九_九_藏_書。

徐少錚孤身一人，沒有親人，也就沒有人給他出那顆槍斃他的子彈錢，結果，張奶奶出了這筆錢——一毛六分錢，一顆子彈，一條命。她說好孬也算是鄰居一場，幫一把是一把。

「不知道。他來時，人我已經殺了。我不知道怎麼會殺死他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殺了。」

屋裡的燈很亮，房門打開來，徐少錚出現在門口，手裡提著菜刀，白襯衫上全是血。

我一下子蹦了起來，問：「徐少錚知道你要殺他們？」

楊威也不過六十來歲，卻瘦成了「人乾兒」，躺在床上，說自己得了肝病，再活rｅaｄ•９９cｓｗ•com不了幾天。

這件該死的事情，足夠我悔恨一生！該死的張奶奶，該死的馬奶奶，該死的王婆，該死的「馬泊六」，該死……

「因為，我老娘那會兒還活著。」

我認得那張床，與隔壁張奶奶的床頭頂著床頭。床對面楊威望得見的地方，掛著那件睡衣。我現在知道那叫睡衣，寬寬大大，淡黃的綢子上，綉著紫玉蘭，馬大夫出的花樣。

月瑤家的香椿樹又粗又高，枝椏伸到房檐上，我順著樹枝往下爬，一個失手，跌了下去。

「少錚心疼我，他在刀把上用他的手印蓋住了我的手印，要替我去死。」

衚衕里的男ｒeａｄ•9９ｃsw•ｃｏｍ人沒有提起他們曾懷疑徐少錚的事，只是背地裡暗伸大指，誇讚他是條漢子，同時也替他可惜，說他是個糊塗蟲。這話都是偷著說，連老婆也背著。

一個月前我接到了一封信，楊威寫來的，說他快死了，想見見我——徐少錚的最後一個朋友。

徐少錚什麼時候上的房，我沒能看見，我是因為擔著心事睡不著，這才上的房頂。

對他的死，我一絲一毫也沒有傷痛的感覺。這是那種每個人都可能遇到的害人的「朋友」，他把自己所有的麻煩與痛苦，全部交給朋友承擔，因為他無能。

上周我得到消息，楊威熬不住病痛，自縊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