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霸天」派人打來戰表，約的是元旦那天再「鬧一場事」，就在我們家的街口上。每到過年過節的，公安局都要抓治安，搞嚴打，這會兒定約會「鬧事」，不是沒長眼眉，就是不要命。

這年天氣真好，12月底了，還沒上凍。大敵當前，老舅卻撿沒要緊的干，硬是要給我娘修房。他上去揭瓦，老黃在下邊和灰。我娘在街道辦事處上班，掙她那每月的200大毛，死鐘點兒，騰不出空，楊二姑和九福就來幫著做飯打下手。

我沒能聽到他們談些什麼，只是過後老黃的臉色越發地難看起來。莫非老黃真的把楊二姑送給了老舅？事後我瞎read.99csw.com琢磨。可也不大對頭呀！按說男子漢大丈夫，說一句話吐一顆釘，既是把人讓出來，就該大大方方的做出點歡喜樣，再不濟，也該跟楊二姑避著些嫌疑。

老舅沒下來，坐在山牆邊，臉上蹭了塊黑。他問：你們幹什麼來啦？

跟東霸天干哪！眾人的口號響似紅衛兵。

要是這樣，我們先去預備人？眾人追著問。

小夥子們都走了，女人們還賴在下邊不肯動窩，有幾個抬著腦袋，眼巴巴地盼著老舅露面，還有的拿眼橫著楊二姑，像是要吃人。讓我吃驚的是，楊二姑一點也不含糊，目光緊盯著對方，眼皮也ｒead•９9ｃｓw•cｏm沒眨一下。看來人不可貌相！

老黃和老舅倆人喝七分錢一兩的白酒，下酒菜是鹽炒黃豆。我蹲在桌邊喝尜尜湯，碗比腦袋還大，也跟著捏黃豆吃。

老舅興緻挺高，天南地北地聊；老黃有心事，不言語，陰沉著臉。過了有一碗半尜尜湯的功夫，老黃讓我去把楊二姑叫過來，卻不許我再進門。

我卻以為這鄉下女人是個糊塗蛋，看不明白事。但我再也沒有人可以商量了，只好一個人生悶氣。唯一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是老黃終於開始做我的那雙皮鞋了。

這倒正合我好事的脾氣，便張羅著要撕麻刀。老黃說你個小渾九*九*藏*書蛋就知道裹亂，又不是往牆上套灰，撕哪門子麻刀？我回說不套牆可以和油灰，好給你塞棺材板上的縫。我是個小毛孩子，說話哪知道忌諱。

修房這兩天，最高興的就是我，房上房下地亂竄。家裡沒白面了，九福就給大傢伙兒做尜尜湯，「餑餑魚兒」熗鍋，就著辣椒糊腌的白菜幫子，能吃出來滿頭的大汗。

老舅說：這兩天我事多，你們甭來找我，到日子口兒，咱們三角地打碰頭。

楊二姑每天還是去給他做飯、收拾屋子，沒什麼兩樣。老舅卻是一臉的快活，但兩眼冒精光，講話的聲音比往常高了許多，有些舉動莫名其妙。

他們倆人在read.99csw.com房上那會兒，下邊先是扭扭兒地來了六七個女人，都很年輕，瘦腿褲箍住屁股蛋子，看得出裡邊沒多穿衣裳。又來了十幾個大小夥子，軍大衣，綠軍帽，后腰上一律鼓鼓的，想必是掖著菜刀。

我該把他們怎麼辦呢？他們是大人，我問誰，誰也不跟我講。打聽不到這個秘密，叫我很是感到幾分屈辱，只好跟九福發牢騷，講怪話。九福說，他們仨準是你老舅主意大，要不，老黃也不會不歡喜。

老舅倒是答應得挺爽快，回話說要是湊不夠二百人就別來送死。我卻想，就算是一邊二百人，少說也得帶個三五百把菜刀，還不殺出滿街筒子的血？但我並不擔心ｒｅａｄ•9９ｃｓw•cｏｍ，老舅從來也沒打敗過，尤其是打群架，他的朋友遍天下，別說二百人，一千人他也能弄來。

大哥，洋歷年那天我們幾點齊人兒？眾人在下邊叫。

三角地在兩股鐵道的中間，沒住家，沒民警，出人命也驚動不了官面兒。老舅在那裡曾打敗過「南霸天」。

我就奇怪，改約會是大事，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突然，老舅從房上丟下來一摞瓦，落在地上崩濺成無數碎片。女人們猛地一聲尖叫，轉眼便跑沒了影子。我卻聽見老黃在上邊大吼：別糟踐東西，瓦可買得不富裕，喊兩嗓子不一樣嘛？

老舅摸著臉上那塊黑，沉吟了老半天才說：約會兒改了，在三角地，下午1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