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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第二天,張世傑帶著酒精樣品直接去了內鄉。別廷芳一看自己的廠子生產的酒精,大包大攬解決了張世傑提出的一攬子問題,還專門給淮源盛自衛隊配了兩輛卡車,讓張世傑運送原料和酒精。張世傑和高連升拿著別廷芳發給的特別通行證,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南陽已經暴露的六個地下黨組織負責人接走了。
黃昏時分,兩輛軍用卡車停在太平鎮外一棵大樹下,車廂上罩著帆布篷,高連升焦急地看著,總算看見劉金聲帶著三個人騎馬過來。高連升道:「就等你們了。怎麼,只有三個人?」劉金聲道:「那個姓洪的不在家。朱國梁在搜查縣城,我不敢再找。」
張世傑出門前給家裡說是去看造酒精的機器。可機器已經運回了,人卻不見了蹤影,李玉潔懷疑兒子去找楊紫雲了。李玉潔問下人和夥計,都說張世傑去買機器了。這種異口同聲的欺騙,李玉潔是不能容忍的。張德威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李玉潔決定查出事情真相。這一天,她把剛剛傷愈的高連升等十幾個夥計叫到了客廳。李玉潔用目光掃掃眾人說道:「我和老爺給你們一個說實話的機會。說說吧,二少爺到底去了哪裡。」眾人七嘴八舌一番,都說二少爺去西安買機器了。張德威真生氣了,口氣嚴厲地說:「我和太太還沒有死!淮源盛還輪不到我二兒子當家。不想在淮源盛幹了,說一聲。」李玉潔一掌拍在八仙桌上:「買機器的錢早匯出去了。一群沒心沒肺的東西。世傑出去一個半月了,你們沒一個人替他的安危擔心過。」眾人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高連升道:「乾媽,我們確實不知道二哥去了哪裡。看樣子,他是去找楊小姐了。」鍾梧桐拿個信封進來了,「老爺,太太,這是二少爺臨走前留給我的,說是建酒精廠的大賬……」李玉潔打開信封一看,「為什麼不早拿出來?」鍾梧桐囁嚅道:「二少爺交待過,他要是兩個月還沒回家,讓我把賬單交……」李玉潔把信遞給張德威:「不成器的東西!他果真去了新四軍那邊了。」張德威眉頭緊皺:「不好!世傑好像知道這次外出有危險。連升,你去過那裡,你馬上帶幾個人去那邊找找。已經一個半月了。」李玉潔的眼淚下來了:「別去找他!他死到外頭,倒也乾淨!別去找他,丟人。為一個女人,什麼都不管不顧了,我沒這個兒!你們誰都不許去!」張德威道:「好好好!你們都去忙吧。梧桐,扶太太回房歇著。連升,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高連升一看張世傑真的去了根據地,也有些后怕,忙布置去根據地找人的事。
當天晚上,張世傑按照事先的安排,打暈兩個新四軍戰士,和郭冰雪一起逃離了根據地。
張世傑看著郭冰雪的背影,一動不動。自已要不要去尋找真相呢?張世傑拿不定主意。第二天一大早,張世傑去了豆腐萬的門臉房,一看鐵將軍把門,就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郭冰雪真的走了。張世傑決心去看看真相。把酒精廠的事作了安排后,張世傑獨自一人趁著夜暗向東而去。
就這樣,郭冰雪來到了新四軍根據地,並慢慢根據情況,知道從金竹溝轉移過來的人大都在六支隊。這天,她打聽到一個叫楊樹庄的地方有六支隊的人,就準備過去。一個年輕軍官說可以幫她,就頭前帶路,還讓兩個戰士在後面跟著,帶著郭冰雪來到一個很大的村子。繞著村子轉了一大圈之後,年輕軍官領著郭冰雪朝一條巷子走去。郭冰雪用眼睛四處瞟著,說道:「新四軍可不興騙人,你們這兒沒有女兵嘛。」年輕軍官頭也不回:「快走吧。」郭冰雪停下腳步,「算了,我姐肯定沒在你們這兒。你們別耽誤我的事,我到別的地方看看吧。」拉著馬就往回走,被兩個戰士橫著槍攔住。郭冰雪不由得叫了一聲,「幹什麼?」年輕軍官笑道:「小兄弟,慌什麼?」郭冰雪摸出一張紙,「我有通行證,你們憑什麼不讓我走?」年輕軍官一把奪過通行證,「跟我走!」郭冰雪大聲道:「你不講理。新四軍沒有不講理的人。我要告你!」年輕軍官把臉一沉:「你們愣什麼,把他押起來。」兩個戰士衝上去擰住了郭冰雪的胳膊。郭冰雪道:「放開我!我自己走。你竟敢敗壞新四軍的名譽,我一定要告你。走,走啊!」年輕軍官道:「這就對了。牽住他的馬,別讓他再跑了。」

3

吉普車按著喇叭開走了,張世傑的臉色變了又變。楊開泰上前一步,「世傑,朱國梁的話,你別放在心裡,鎮子上那些傳言,我都聽到了,紫雲就算是脫離了新四軍,她也不會和……」
張世傑沉著臉,衝出屋子,大步走了出去。在淮源盛總號門口,正好遇見郭冰雪,張世傑招呼也不打,大步衝到街上,穿過一條衚衕,來到淮河邊上。他跳進河裡,用腳踢著淺淺的河水,直到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一轉臉,看見郭冰雪正倚在岸邊一棵樹上看著他。張世傑跳上岸,沖郭冰雪吼道:「跟著我幹什麼?」郭冰雪淡淡一笑,「怕你想不開,尋了短見。」張世傑冷笑幾聲,「謝謝!你以為我是傻子?你在看笑話!」郭冰雪一臉委屈,「我看你笑話?我有這個資格嗎?你別忘了,我和你都是受害者!你心裏苦,我心裏就甜?私奔的是你的未婚妻和我的未婚夫,咱倆半斤八兩,一對可憐蟲!」張世傑對郭冰雪吼著:「別拿我和你相提並論,楊紫雲不可能做出這種事!」郭冰雪也不生氣,聳肩笑著:「是啊。朱國柱算什麼東西?你是太陽,他充其量只是一隻小螢火蟲。楊紫雲怎麼可能為了一隻螢火蟲,背叛太陽呢?」張世傑無奈地嘆口氣:「說吧,你想咋說就咋說。」郭冰雪看著張世傑的眼睛說:「張世傑,你醒醒吧。你可以說朱家在胡說八道,可高連升給你帶來希望了嗎?你要不擔心,會派高連升去找他們?」張世傑道:「這是我自己的事,與別人無關。」郭冰雪嘆一聲,「別人?張世傑,你對我太殘酷了。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自從朱國柱跟著楊紫雲去了金竹溝,我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到太平鎮來?是來看朱家人的臉色,還是來聽那些風言風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這是亂世,你不能用太平時的標準要求你的戀人。人是會變的。」聽到郭冰雪如此坦白的告白,張世傑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冰雪,我沒法顧及你的感覺,紫雲不會變,不會的!」郭冰雪抬眼看著張世傑,「你看著我,聽我說!你愛不愛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再這麼生活下去了!我如今什麼都沒了,就為你做點事吧。高連升找不到他們,未必我也找不到他們。我要去找鐵證,證明你張世傑看走眼了。」丟下張世傑朝太平鎮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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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朱國梁走到車邊,拉開車門,又扭頭說道:「開泰,想想招安的事吧。說起來,我們現在的關係也算很近了,你說是不是?世傑老弟,你說呢?哈哈——」上車關上車門。
「不可能!你騙我!」張世傑一把擰住趙九思的胳膊,「帶我去見支隊首長,我要知道真相!我必須知道真相。」趙九思大叫道:「你輕點!你別犯渾——」首長騎馬過來了,厲聲說道:「張世傑,放開他!」翻身下了馬,「你想知道什麼真相,問我吧。」張世傑道:「我想見見楊紫雲。」首長問:「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見她?」張世傑道:「是的,首長。她是我的未婚妻。」首長取出懷錶看看,「世傑同志,我也有很長時間沒見到楊紫https://read.99csw.com雲了。在鬼子的一次掃蕩中,你的未婚妻楊紫雲失蹤了。」張世傑問:「是死是活,你們不知道?」首長抬頭看看天,「知道了,能叫失蹤嗎?」張世傑道:「朱國柱呢?我見見他也行。」首長看了張世傑一眼,「朱國柱也失蹤了。世傑同志,這兩年,你的工作做得不錯,我們很滿意?」張世傑神色大變:「他們是不是結婚了?」首長一咬牙,「他們結沒結婚,我不知道。現在,他們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世傑同志,戰爭是很殘酷的,死人的事都經常發生。根據地的艱苦,你都看見了。不瞞你說,我們這支隊伍的人,不都是鐵打的!你介紹參加隊伍的人,也不都是鐵打的!楊紫雲和朱國柱失蹤了,姚思忠自己選擇了離開,這三個人都是你介紹來的。還有人成了可恥的叛徒和漢奸。楊紫雲和朱國柱高中、大學同學幾年,到部隊后又在一起工作……」
張世傑從南陽回來,聽說郭冰雪的事兒,連問都沒問一句,就去了酒精廠工地。不一會兒,鍾梧桐拎著瓦罐追到工地,說是太太讓送燕窩粥給張世傑喝。張若蘭跑了過來,問道:「二哥,你到底讓連升哥幹什麼去了?他怎麼還沒回來。你快把他叫回來,我和三哥要去河南大學了……」張世傑不耐煩地說:「你們上大學與連升有什麼關係?連升在外面辦事,你聽明白沒有?你沒看我都忙成啥樣了?添什麼亂你?」
「大哥,朱家人口中的話,我都當是放屁。」張世傑如刀的眼風掃到郭冰雪臉上,「你應該去中央社當播音員!」
回到太平鎮,張世傑就沒了蹤影,郭冰雪好幾次都對自己說決不主動去找他,但在鎮子上轉了幾個圈之後,腳步不由自主就朝酒精廠這邊走來。軍用卡車停在酒精廠門口,高連升正在指揮工人們往上面搬盛酒精的桶,「小心點,輕點放,好了,這輛車就裝這麼多,把這些搬到那輛車上去。郭小姐,你來了。」張世傑從廠里走出來,和郭冰雪打招呼。郭冰雪指指車子:「這一車酒精,不知道得用多少車糧食。」
楊紫雲呆站一會兒,坐在床頭,拿起一支筆,在手心畫了一個頭像,深情地看著,看著看著,眼睛里淚光閃閃,她馬上把手掌捂在眼睛上面,嘴裏喃喃道:「世傑,好好活著。」伸開手掌,上面都是淚水,她把兩隻手在一起對搓著,淚水混合著墨水滲進她的手紋里。
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張世傑才回到家裡。李玉潔的臉雖然拉得老長,不過桌上的飯菜卻異常豐盛。張世傑這次沒說那些甜言蜜語,而是直接在父母面前跪下了。張德威親自起身把兒子扶起來,「回來就好,酒精廠已經產出酒精了,什麼也沒耽誤,快起來吃飯吧,這些日子,肯定沒吃到什麼正經飯菜。」李玉潔眼圈紅紅的沒說話,夾了一隻雞腿放在張世傑面前的醋水碟里。吃過晚飯,張世傑回到自己的卧室,打開一個小箱子,從中取出厚厚一疊信和幾張楊紫雲在北京讀書時的照片,待要攤開來看,又怕觸景生情,正惆悵間,門被推開了,鍾梧桐扶著李玉潔進來。張世傑慌著要放信,差點把燈撞倒。李玉潔道:「梧桐,你在外面等著。她無情,咱不能無義。留著吧。我都知道了。別怪紫雲。」拿起一張楊紫雲的照片,遠遠舉在燈下。張世傑道:「我不怪她。我只是……」李玉潔把照片扣在桌上,愛憐地拍拍兒子的頭,「怪只怪生在這亂世上。鬼子說來就來,人不來,飛機說來就來,活著都難。紫雲走這一步,肯定有她的難處。」張世傑道:「媽,你早點睡吧,我沒事。」李玉潔道:「媽知道你沒事。壞事,有時也是好事。我和你爹商量過,想給你說門親。你結了婚、生了子以後,愛幹啥就幹啥。」張世傑為難地說:「這……」李玉潔道:「你自己選,也行。只是要快。你都二十五了,該結婚了。」張世傑道:「媽,酒精廠的攤子剛剛鋪開,我暫時不想考慮這個問題。對了,媽,我明天為酒精廠的事情去南陽,能不能從庫里拿幾樣東西去送禮?賣酒精的事,需要打通不少關節。」李玉潔道:「只要是為了正事,你送什麼都行。跑了一個多月,瘦了一圈,在家休息一陣再說吧。」張世傑道:「我身體結實著呢。再說,我喜歡忙。」
「好了,都去練吧。咱們戰場上見。再見。」張世傑行了個軍禮,從一個戰士手中接過馬韁繩。說話間,有十幾個戰士在一個黑臉軍官的指揮下,已完成對張世傑的包圍。黑臉軍官閃到一棵大樹後面喊道:「五排的都聽著——跑步進掩體!」那些圍著張世傑的戰士們紛紛跑向掩體。張世傑笑著道,「彎腰跑,這樣目標小——」黑臉軍官又喊,「二柱子,槍上膛。哎——別上馬,咱們聊聊!」他向張世傑招招手。張世傑準備上馬,「下次吧,我在執行任務。」黑臉軍官朝張世傑腳前開一槍,「你是行家,看看你走不走得了。把槍放下,朝我這邊走。」
樓上,兩個男人默坐著,誰都不想先開口。趙九思終於忍不住了,「又找鬼子撒氣了吧?我都回來半個月了。你們還比我早走三天!你的命可真大!我的話你不聽,首長的命令你也敢當耳旁風啊?」張世傑冷冷道:「我也怕死!碰上了,不出手,只有死,那就出手吧。到處都是鬼子,我們只好繞道走。有兩天,還到了第九戰區的地盤。所以,就回來晚了。給啥處分,我都認。首長,有啥緊急任務,說吧。」趙九思撲哧笑了出來,「還行!拿得起,放得下,沒把正業忘掉。」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張世傑,「這些同志可能已經暴露了。照老規矩辦,找到他們,送他們走。南陽已有抓我們的人的大計劃,要抓緊辦。這次行動的暗號是:老虎下山了。」張世傑把名單點著了,「我可以走了嗎?」趙九思道:「還要搞一批葯。酒精廠要儘快投產。」張世傑道:「還有嗎?」趙九思道:「說說你和郭小姐的故事……」張世傑站起來道:「我要去辦正事了。你說的這事很無聊。你要看上了,儘管下手,我決不會因為她打你的黑槍。」丟下趙九思,「噔噔噔」下了樓。

2

張世傑很順利地進了根據地。既然來了,就要多走走多看看,日後也好多個念想。他換上了早準備好的新四軍軍服,用幾天時間,以軍部參謀的身份,跑遍了大半個根據地。每到一處,他必去訓練場。每到訓練場,他必指導戰士們進行訓練。一路走下來,沒有人懷疑他的身份。郭冰雪被抓這天,張世傑已經來到了六支隊的地界。照例,他站在訓練場邊支了幾招后,就把成群的戰士吸引到了身邊。張世傑一邊幫戰士們校槍,一邊以首長和行家的口吻說道:「槍要常擦,新槍和繳獲的槍,一定要讓神槍手們校校。咱們這兒子彈奇缺,不可能真槍實彈練,怎麼辦?只能把這傢伙摸順手了。槍打不準,拼刺刀又不行,一上去,准沒命。」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哎,從你們這兒到六支隊部能抄近路嗎?」排長很熱心地說道:「能。你從這兒向東,遇到一個大道向北,走一里地再沿著小路往東北,就到大李庄了。」
郭冰雪賤賣了南陽的宅子,盤下了太平鎮豆腐萬家的門面房,準備在太平鎮一邊賣豆腐,一邊等待朱三少爺娶她進門。
朱家又是另外一種反應,朱太太在豆腐店哭了半天,郭冰雪就是不跟她回來,她只好回家對著丈夫哭。朱照鄰有點不耐煩,「你別哭了,我早說過,只要冰雪願意,我把她當女兒看待,只要我活著,這句話就算數。冰雪是你親侄女,https://read.99csw.com她的脾性你了解,說不定她在豆腐店新鮮兩天,就會搬到家裡住。」朱太太道:「話是這麼說,我就是放不下心,要不,晚上派兩個丫環去陪陪她。」朱照鄰說:「只要小雪願意,隨便派幾個人都行。」朱國梁一臉怒氣沖了進來,說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這個郭冰雪,太不把我們朱家放在眼裡了。太太,你這娘家人也太難纏了!」朱太太站起身,擦擦眼淚走了。朱國梁恨恨地說:「爹,我派幾個人,把郭冰雪抓回來,要不就把她趕出太平鎮,不能讓她丟朱家的臉。」朱照鄰瞪兒子一眼,「糊塗!你忘了國棟走的時候是怎麼說的?讓冰雪在外面胡鬧吧,國棟說得對,也許只能在這個『情』字上,搞垮張世傑。」
「快上車。」高連升跳上車廂把一個酒精桶移了移,指揮著幾個人跳上車廂。又把大桶移到原來的位置,跳下車廂,向司機打了個招呼,兩輛卡車呼呼叫著,駛向那條通往平漢路的官道。
嘀嘀兩聲喇叭,一輛吉普車開過來停下。朱國梁下車走過來,「挺熱鬧,啥人都有。楊大當家的,膽子越來越壯了。」張世傑忙笑道:「國梁二哥,楊大哥是我叫來的。我的酒精廠第一次發貨,我叫他來慶賀慶賀。」朱國梁走過去摸摸車上那些酒精桶,「酒精廠,了不起,咱太平鎮,不,整個桐柏縣獨一份,好,好得很。」郭冰雪冷笑一聲,「奇怪!鬼子都打到家門口了,有的人只會搞窩裡斗。」
「晚安。」朱國柱默默出了房間,把門鎖上了。
消息傳到張家,張德威道:「賣豆腐?省參議員的女兒賣豆腐?她是找朱家麻煩的。」李玉潔一聽就急了,「找朱家的麻煩,這麼說,從朱家傳來的那些閑話,都是真的了?怪不得世傑這一段時間沉默寡言,拚命地幹活。世傑呢,他去南陽看機器,回來沒有?」鍾梧桐忙答道:「還沒有,說是晚上才能回來。」李玉潔搖頭嘆息道:「唉,沒想到,真沒想到,我到底看錯了紫雲。」張德威很不以為然地說:「看沒看錯,現在別忙著下結論。紫雲在咱家住了好幾年,她跟世傑,不是一天兩天。三人成虎,曾參殺人,謠傳害的人還少嗎?朱家國棟,是個人精,啥狠點子他想不出來?」李玉潔有點明白過來,「說下去,有點意思。」張德威繼續說:「郭參議員死了,朱家悔親是早晚的事。編排紫雲如何如何,是要打世傑。咱可不能上這個當。每人都有一張嘴,愛說啥說啥吧。咱還是要厚道點,別聽風就是雨,亂了方寸。」
「別誤會,有話好好說。」張世傑把槍套連槍扔在地上。黑臉軍官道:「不錯。還有一支。」張世傑愣了一下,揪開衣襟,把槍取出來扔到地上。黑臉軍官從樹后閃出去,「你還有幾把飛刀,扔了吧。」張世傑很感意外,把飛刀摸出來扔到地上,「不錯,根據地還有能人。」黑臉軍官喝叱,「把槍瞄準他,別大意!你要再從我眼皮底下溜了,我只好當戰士了。別反抗,讓他們好好捆你。」張世傑舉起手,「捆吧。」黑臉軍官一揮手,四個戰士撲過去,把張世傑撲倒在地。戰士們用很大氣力捆,疼得張世傑呲牙咧嘴。張世傑被捆成個粽子后,從地上艱難站起來,仰著半張沾著灰土的臉,朝黑臉軍官啐一口血污,「混賬!」黑臉軍官並不生氣,伸手擦擦臉,「沒辦法,上級有令,一定要抓個活的。我呢,又不想讓你傷我們一個人。」張世傑笑了起來,「不怪你。你是連長吧?」黑臉軍官道:「連長、營長並不重要。說說,為什麼要戲弄我們?你是哪一路的?」張世傑央求道:「鬆鬆吧,捆得太緊。我從江南過來,你說我是哪一路的?軍部的。別耽誤我的事……」黑臉軍官道:「軍部的?你可真敢編!你的嘴可真硬!我看你是國民黨第九戰區的特務。錯不了!帶走——」張世傑急忙辯解道:「我不是國民黨特務。你看我像嗎?」黑臉軍官道:「像不像你說了不算!帶走。」
黑臉軍官帶著兩個兵押著張世傑進了一個院子。剛走到審訊室,就聽見一個房間有人在大叫,「我餓了,我要吃飯。人呢,都死絕了?!」正準備進那個房間的年輕軍官看見這一行人,走了過來,「王連長,你們立大功了。」黑臉軍官道:「小意思。可別大意,這小子厲害得很,問他一路,你猜他說什麼?」房間的門被踢得啪啪響,「餓死人了!我要撒尿——」年輕軍官喊了一聲:「吼什麼?!哎,你說了什麼?」張世傑咧開嘴笑了,「你們都不配問我的身份。」黑臉軍官指著張世傑,「你聽聽,狂不狂?」年輕軍官看看張世傑道:「那你想讓誰審問你?」張世傑傲慢地說:「反正你不配。我要見你們支隊長。」房間里的人又在喊:「快一點!憋死我了——」年輕軍官吩咐門口的戰士,「把門打開,讓她上廁所。支隊長能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張世傑冷冷看著年輕軍官,鼻子里哼了一聲。年輕軍官被激怒了,一腳把張世傑踹倒。張世傑慢慢爬起來,也不說話,一個掃蕩腿把年輕軍官掃倒了,一隻腳踩在軍官的脖子上,「你差遠了!我一用力,你的小命都沒了。」門打開了,郭冰雪從屋裡出來,驚叫一聲:「世傑——」年輕軍官惱羞成怒,爬起來再次踢倒張世傑,用腳在張世傑身上亂踢。郭冰雪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年輕軍官惡狠狠地說道:「狗特務,看我怎麼收拾你!」參謀進了院子,「住手!你怎麼能動手呢?」郭冰雪過去扶起張世傑,「你們真不講理,恩將仇報。你們知道他是誰?他叫張世傑!你們在金竹溝的時候,他……」張世傑喝叱道:「你知道什麼?!」郭冰雪道:「他和趙九思趙老闆,都是你們六支隊的大恩人!你們這些小鬼知道什麼?你下手可真狠。你敢把他這些繩子解了嗎?他能打你十個。你是狗屁新四軍!」參謀問道:「你認識趙老闆?」郭冰雪道:「我當然認識。我還認識你們金竹溝一個吳參謀。對了,他和吳參謀比賽拼刺刀,把吳參謀的肋骨都弄斷了。」黑臉軍官道:「我聽說過這事。後來吳參謀又找你比試了嗎?」張世傑道:「他死了。」黑臉軍官道:「死了?」張世傑道:「死了!」參謀道:「你們真認識趙老闆?」郭冰雪道:「騙你幹什麼?趙老闆在桐柏教書時,教過他。」參謀道:「把他的繩子解開。我去叫趙老闆。」撒腿就走。郭冰雪給張世傑解著繩子,「在人屋檐下,你也不低頭啊!吃虧了吧?世傑,我贏了。楊紫雲肯定不在新四軍了。」
郭冰雪實話實說了:「我招。我是來找人的。找我姐跟我姐夫。我姐叫楊紫雲,我姐夫叫朱國柱,他們都是北平的大學生,會日語……」年輕軍官不由自主站了起來,「你認識楊紫雲和朱國柱?」郭冰雪驚喜道:「是啊。你快帶我去見他們。他們是不是已經結婚了?」年輕軍官把包袱一包,走了出去,站在門口的戰士麻利地把門鎖上。郭冰雪衝過去拍門,一邊喊道:「哎,哎,哎,憑什麼關我?快開門!」
高連升走了一個多月,音訊全無,張世傑懷疑高連升不在人世了。傍晚時分,一輛馬車拉回了已經奄奄一息的高連升。高連升醒來就是一番自責,說自己無能,跑了四五個地方,也沒找到楊紫雲。張若蘭已經愛上了高連升,一聽高連升是為了找楊紫雲負了重傷,哭著指著張世傑的鼻子,大喊大叫著:「張世傑,你算什麼男人!楊紫雲是你的女人,你為什麼不去找?朱國柱搶了你的女人,你自己為啥不出頭?張世傑,你不是個男人!」李玉潔出面喝叱道:「哭喪呢!閉嘴!」張若蘭道:「連九-九-藏-書升哥快讓他害死了!張世傑,你怎麼能讓別人替你送死呢?」李玉潔揚手打女兒一個耳光,「再說!」張若蘭捂著臉蹲在一邊抽咽起來。李玉潔問:「人沒事吧?」大夫道:「沒傷筋骨,只是好久沒吃到正經東西,靜養十天半月,就沒事了。」李玉潔道:「這就好。梧桐,你回去讓他們把母雞湯煨上,一天一隻。」鍾梧桐答應著走了,李玉潔看著張世傑說道:「這下你滿意了。」高連升掙扎著要起來,說道:「乾媽,我不要緊,你別怪二哥……」李玉潔忙制止他,「快別動,好好躺著。算你命大,還能活著回來,要不真不知道怎麼向你老娘交待。」
朱國梁在酒精廠門口嚼了一通舌頭,當時覺得很解氣,回桐柏的路上,一想起卡車上那些酒精桶,心裏就覺得堵得慌。張家人居然也能用上軍用卡車了,這本來應該是朱家的專利啊。不行,必須得從別的事情上搞垮張世傑,要是能把酒精廠弄到手裡,那可是個聚寶盆。共產黨,上面又開始明目張胆抓共產黨了,想起手中握著的牌,朱國梁回到縣城就進了審訊室。他吩咐手下把各種刑具擺好,升起一盆炭火。火燒得正旺的時候,一個穿長衫的中年人被帶了進來,他揚著頭,好像對審訊室的一切不屑一顧。朱國梁瞥了一眼微微抖動的長衫下擺,把一個烙鐵放到炭火里,似笑非笑地說:「洪先生,我知道你的口緊,不想供出別人。沒辦法,我只好對你動動刑。跟我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這些刑具。你讀的古書多,這個竹夾子我就不多說了,幾千年前就有這種刑具,用來夾犯人的指頭。這是釘指頭的竹籤,古時候也用。這個刑具叫老虎凳,什麼時候發明的,我沒考證過。一會兒,他們把你這樣捆在板凳上,然後,用這磚往你的腳後跟下塞。塞個五六塊,你這小腿咔嚓就斷了。這個烙鐵怎麼用,我不說你也知道。把洪先生架起來。你要是把你知道的全招了,我馬上放你,還可以送你到南陽……」洪壽亭低下頭,「我招,我全招。」朱國梁吩咐道:「筆墨伺候。你要是願意,也可以帶上你心愛的小寡婦。我知道,你們在南陽有個很大很大的地下網……」洪壽亭道:「我只是宛東南的交通員,只知道五個人是共產黨,這個大網……」朱國梁兩眼放光,「快寫快寫,真想不到,你居然是條大魚。你認識張世傑嗎?」

4

趙九思在河邊等了一會兒,黃參謀把張世傑帶來了。等黃參謀一走,趙九思指著張世傑的鼻子吼道:「長能耐了!真長能耐了!全中國就你這一個特殊黨員!無組織無紀律!你知道這是什麼性質的錯誤嗎?大半個根據地,讓你搞得雞犬不寧,太不像話了!」張世傑梗著脖子頂一句,「你讓我怎麼辦?一進根據地,舉個牌子,寫上我是中共地下秘密黨員?行嗎?」趙九思道:「你少狡辯!你真讓我失望!為了兒女私情,你真是膽大包天!」張世傑大聲道:「你是我的上級,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上級。我到處找你,你在哪裡?」趙九思道:「走的時候我告訴過你,我在執行任務!」張世傑道:「只要安排我見紫雲一面,怎麼處分我,我都認。」趙九思道:「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去年冬天,鬼子大掃蕩,紫雲失蹤了……」
張若虹和郭冰雪一個櫃檯里一個櫃檯外說話。郭冰雪心有餘悸地說:「這一路可以說是九死一生。新四軍把我們當特務,把我們抓起來關在一個小屋裡。我想著這回死定了。多虧了世傑,他打暈兩個新四軍,我們才逃了出來。因為怕新四軍追上來,我們倆像沒頭蒼蠅一樣瞎跑。這一跑,又遇上鬼子掃蕩。世傑殺了幾個鬼子,我們只好往南跑。這一跑,想回來可就難了。」張若虹給郭冰雪沏了一杯茶,「聽得我頭皮發麻。這回世傑到了黃河,對紫雲該死心了。你們倆共患一次難,世傑對你的態度……」郭冰雪凄然一笑,呷口茶水,「他這個人,心事重,我摸不透。他越是對我不冷不熱,我越是喜歡他,真是怪了。若虹姐,你可別笑我。」張若虹笑道:「我哪會笑話你,你讓我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當年我和你姐夫,也是家裡越反對我越堅定,年輕人,對感情都是這樣。」郭冰雪道:「若虹姐,你現在也很年輕呀。」張若虹道:「已經過了三十了,老了。冰雪,你們在新四軍那裡,有沒有聽到你姐夫的消息?」郭冰雪道:「趙老闆沒告訴你?好像說姐夫也失蹤了。若虹姐,你別擔心,說不定姐夫也去了國軍那裡。」張若虹的眉頭鎖了鎖,「趙老闆總說你姐夫壞話。看來他真的不在新四軍了。不管他去了哪兒,橫豎都是這個命,慢慢熬吧。我給你們炒幾個菜吧。」說著,自己走向後廚。
朱國梁拿著名單在桐柏縣境內抓人,去一處,撲空一回。朱國梁氣得直嚷嚷:「跑了!怎麼又跑了?我看你們統統都是飯桶!趕快去設卡,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要放過。知不知道這幾個共黨分子是什麼身價?抓住一個,就夠你們吃好幾年的。」劉金聲聽到這幾句話,急匆匆帶著通知到的三個人出了縣城。
這一次他們很快就進了一所有哨兵站崗的院子。郭冰雪被帶到一間很隱蔽的屋子。年輕軍官把郭冰雪的包袱打開放在桌上,一件一件拿起來給郭冰雪看,「女人的衣服,胭脂盒、梳子、鏡子。小兄弟,你怎麼解釋?」郭冰雪故作鎮靜地說:「你這人不講理,我要跟你們大首長說話。」年輕軍官冷笑道:「用不著!還有不少銀元。用不著驚動大首長。這些東西,你肯定是從兩種渠道得來的,要麼是偷的、搶的,要麼是殺人……」郭冰雪道:「東西肯定是我的……」年輕軍官一拍桌子,「帶這些東西幹什麼!」郭冰雪道:「給我姐帶的。」年輕軍官拿起一個打開的紙包,「這是什麼?這是迷|葯!把他的衣服脫了!」郭冰雪大叫道:「不行,不行!新四軍怎麼能調戲婦女呢!我承認,我是女的。」年輕軍官笑了:「說!你到底想幹什麼!」郭冰雪說:「來看我姐。我沒幹壞事。」年輕軍官冷笑幾聲:「五天前,你在渦縣小李庄,用蒙汗藥迷倒兩個人,騙了這張通行證。這幾天,你跑了幾百里地,一會兒扮男,一會扮女。騙誰呢!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郭冰雪吃驚道:「你都知道?」年輕官軍面露得色:「說吧,是誰派你來的?鬼子,還是國民黨。」
首長正被突然發生的皖南事變搞得焦頭爛額。正在根據地請示工作的趙九思聽到這個消息,驚叫一聲:「九千多人,都沒了?」首長痛心地說:「葉挺軍長被扣,項副軍長下落不明,估計已經戰死。昨天,中央社發了消息,蔣介石把新四軍稱作叛軍,要取消新四軍的番號。」趙九思道:「我們怎麼辦?」首長道:「靜候中央的指示。我們決不能任人宰割!新四軍軍部肯定要重建。重建一個軍部,需要大批人才。這些人,只能從各支隊和分區抽調。我這裏,人手都不夠用啊。下一步,你的工作重點,仍是桐柏地區。那個張世傑,最近怎麼樣?」趙九思道:「我有一段時間沒見他了。按我的估計,他手裡應該有上百個人上百條槍。那個酒精廠應該快建好了。」首長道:「告訴他,要充分認識到別廷芳這種地方實力派的複雜性。宛西地下組織報告說,別廷芳已下令封鎖了由宛西入陝南的道路。彙集在南陽的大批知識分子和進步學生,很難由西線轉道去延安了。你要快一點回去。」趙九思道:「我明天一早就走。」首長道:「回去后,你要和世傑同志一起,儘快把南陽做地下工作的一些同志,轉移到我們這https://read.99csw.com裏來。皖南事變不是偶然的事件,要有思想準備。南陽的情況很複雜,地下組織生存很困難。另外,你們一定要保證這條地下通道的暢通。人和槍,對我們都很重要。」趙九思道:「我們一定儘力。有一件事,我知道我不該問,可不問又不行。楊紫雲到底是死了、失蹤了,還是在執行其他任務?」首長道:「不問不行嗎?」趙九思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張世傑上次已經問過我楊紫雲的情況,我隨便編了幾句。這是個很棘手的問題。他們倆的感情很深。」首長道:「那你就接著編唄。張世傑是老黨員了,美人關應該能過得了。」趙九思道:「你是不知道張世傑對楊紫雲的感情,當著他的面,看著他期待的眼神,我實在編不出口。」首長沉吟片刻:「你就說她失蹤了吧。」趙九思無奈地說道:「失蹤了,好吧,就這麼說。」首長看了趙九思一眼道:「這是事實。」趙九思又換了個話題:「姚思忠呢?聽說他也脫離了部隊,他又是什麼情況,也失蹤了?」首長搖搖頭道:「不是。」趙九思問:「他當了逃兵?」首長道:「也不是。」趙九思道:「叛變投敵了?」首長道:「也不能這麼說。去年冬天,鬼子大掃蕩,根據地十分艱苦,我都吃過皮帶。部隊不得不搞複員,姚思忠走了。今年春天,有人看見他在一所學校教書。我派人去找他,他已不知去向。此人太聰明,真要投了敵,破壞性很大。」兩人正說著,一個戴眼鏡的胖子進來了,「首長,那個……」首長道:「說吧。」眼鏡參謀道:「那個神秘的男子,剛剛被四大隊生擒。我讓黃參謀去看看。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聲稱她是我們一位失蹤很久的翻譯的妹妹。保衛科認為這兩個人都很難對付,建議對他們動點……」首長道:「想大刑侍候,對吧?」眼鏡參謀道:「這個男的很可惡,戲弄過五支隊,又戲弄過我們四個大隊,他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不讓他吃點苦頭……」首長踱了幾步道:「告訴保衛科,先不要用刑。明天吧,明天我去會會他們。」眼鏡參謀答應一聲,出去了。趙九思道:「特務?」首長道:「還不清楚。這個女的,很奇怪,一會兒扮男,一會扮女,一會兒說要當女兵,一會兒又說找姐姐。五六天時間,跑了我們十幾個地方。這個男的更是邪乎,冒充軍部特務營參謀,四天走訪了我們六個大隊……」趙九思道:「他想幹什麼?」首長道:「六大隊,三大隊,昨天還請他喝了酒。他會使雙槍,又是拼刺刀的行家,還能扔飛刀,整個一個獨行俠!他對我們的規矩,了如指掌。」趙九思道:「軍統的?投敵的?」首長道:「都不像。如果真是軍統派來的,他至少幹掉我們十幾個人了。投敵的,他們不敢大搖大擺回根據地。所以,我下令抓個活的。我也想知道他想幹什麼!」黃參謀跑進來道:「首長,趙老闆,那個神秘男子叫張世傑,吵吵著要見你們。那個姓郭的女子也認識趙老闆。」趙九思嘆口長氣,「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我去打發他們吧。」首長道:「你們去河邊談,我一會兒去見見他。看來這美人關真不好過啊。」
楊紫雲和朱國柱已經成為軍統對付日偽的王牌間諜。張世傑為了尋找楊紫雲大鬧新四軍根據地的時候,楊紫雲和朱國柱已經由上海溯江而上,住進了武漢漢正街的一棟豪華的別墅里。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接近日軍十一軍的上層人物,獲得對中國軍隊有利的情報。朱國柱的公開身份是香港實業巨子李德倫的外甥,楊紫雲的公開身份是朱國柱的妻子。他們選擇的突破口是日軍十一軍高級將領的妻子們。在他們的生活中,每天晚上睡覺前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消滅這一天留下的任何能引起別人懷疑的蛛絲馬跡。楊紫雲打開藏在書架後面的假牆,把發報機放進去,剛準備按動開關,覺著不對,她把手伸進假牆,從裏面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楊紫雲和朱國柱都穿著少校軍服。楊紫雲嚴厲地喊道:「朱國柱!」正在燒毀文件的朱國柱抬頭道:「怎麼了?」楊紫雲質問道:「你為什麼要把這張照片帶過來?」朱國柱解釋說:「這是咱倆唯一的合影,照得又很不錯……」楊紫雲冷冷道:「是不錯。你是不是想有一天,把照片送到太平鎮,好讓家裡人放心,讓他們知道我們還活著,還混成少校軍官了,不,中校軍官,應該在這照片背面寫一句:因做情報工作立了大功,已晉陞中校。不知道鬼子看到這張照片,會怎麼想。」朱國柱道:「所以,我才把它藏到那裡……你幹什麼?」楊紫雲把照片點著了,「我不想讓這張照片惹出不該惹的麻煩。國柱,從我們接受特殊訓練的那天起,就應該明白,工作中絕對不能摻雜個人感情。」朱國柱道:「是我考慮不周,我檢討。」楊紫雲道:「我剛才的態度也有點過分,對不起。我困了,想休息。」
張世傑出了酒樓,正好碰上高連升幾個人。高連升拍著胸口說:「謝天謝地。」張世傑沒好氣地說:「瞎跑什麼?酒精什麼時候能生產出來?」高連升道:「就這一兩天吧。你瘦了。」
張世傑和郭冰雪也在這一天回到了縣城。想起首長說姚思忠已經不在新四軍,張世傑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姐姐,然後再回太平鎮。張若虹看見弟弟,驚喜萬分,忙迎上來拉著他的手,「世傑,你可回來了!趙老闆說你去了那邊,還說你早該回來了,這幾天,我都擔心死了。」張世傑頗感意外,「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趙先生走的是哪條路?真快。」郭冰雪這些天和張些傑在一起,歷了不少險,一見張若虹,就拉開話匣子,「若虹姐,我們繞了不少路,遇了很多險,耽擱了點時間,世傑一次殺死五個鬼子,還有一個是拼刺刀殺死的……」張世傑打斷郭冰雪,「姐,趙老闆在哪裡?」張若虹道:「在,在,在樓上喝悶酒,這幾天,他天天都過來……冰雪,快給我講講這一路上的事兒……」
「糧食可以活命,酒精能救命,戰爭年代,沒有一個標準的價值觀。」張世傑很有成就感地笑著。郭冰雪對張世傑臉上的笑容不以為然,「我以為你會拿錢把學校蓋起來,沒想到你辦了個酒精廠,看來,你是個標準的商人。」張世傑道:「你那麼想當老師,在南陽有的是機會。」郭冰雪道:「怎麼,你不願意我待在太平鎮?」張世傑道:「我是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那個豆腐店裡。」郭冰雪道:「只許你賣酒精掙錢,就不許我賣豆腐掙錢?我偏要住在那裡,我這就僱人做豆腐,我偏要賣豆腐。」張世傑道:「我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關心你,聽不聽在你。」楊開泰帶著周銀杏等幾個隨從騎馬過來,老遠就打招呼,「世傑,張世傑——」張世傑高興地迎了上去,「大哥,你來了,快來參觀參觀酒精廠,我正準備過幾天送一桶酒精到太白頂去……」楊開泰翻身下馬,「郭小姐也在呀。世傑,紫雲的事……」張世傑打斷道:「紫雲沒事。」楊開泰道:「我聽說了,你前一段時間去找她,她到底……」張世傑道:「你聽誰說的?」郭冰雪一仰臉,「是我捎信告訴楊大哥的。他是紫雲的親哥,我是朱國柱從前的未婚妻。我認為我應該把紫雲和朱國柱的真實情況告訴楊大哥。」張世傑瞪了郭冰雪一眼,「紫雲有什麼情況,紫雲很好啊。」郭冰雪認真起來,「張世傑,你怎麼還是執迷不悟。既然你說楊紫雲很好,那你告訴楊大哥,楊紫雲現在在哪裡?她在幹什麼?」
張世傑上樓了。
白天,他們兩人總是乘坐專車,出現在日軍組織的各種集會和酒會上。在武漢的普通百姓眼裡,這一對金童玉女只有一個九_九_藏_書身份:漢奸。
劉金聲說道:「我們在南陽、唐河、新野都設了糧食收購點,原料沒問題。」張世傑道:「很好。動動腦筋,看看有什麼辦法能把酒精送到根據地。大城市的酒精廠都叫鬼子控制了,根據地缺醫少葯很困難。我明天到南陽去,你們兩個到各個縣城把收購點再落實一下。」三個人走出廠房,張世傑看看周圍沒有別的人,壓低聲音道:「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需要你們完成。」
張世傑扭頭往河邊樹林里跑去。趙九思追過去,抓住張世傑,「你站住!」首長跟了過去,「世傑同志,我的未婚妻三○年就嫁了別人。九思同志的妻子,三三年在肅反時被錯殺了。我們跟你一樣,人生也是殘缺的。愛是付出,而不是索取。不要忌恨楊紫雲和朱國柱。他們只是選擇了與你不同的人生道路。我知道你一直想到根據地來,參加主力,打鬼子。你到根據地所做的那些事,別人不明白,我明白,你是想證明不讓你到根據地來,是錯誤的。」又掏出懷錶看看,「時間不早了,咱們長話短說。組織上仍然需要你在太平鎮做地下工作。那個女孩子是不是跟你一起來的?」張世傑道:「不是!」首長道:「我看了一眼,姑娘不錯,聽說對你也不錯。世傑同志,求全求完美,痛苦就多。說句話你不要不愛聽,紫雲失蹤后,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你要等她回到你身邊,組織上不反對。我個人希望你能重新考慮個人問題。國民黨反共一浪高過一浪,你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希望你能正確對待。你大鬧根據地的事,會傳到桐柏的,不能輕易放走你。今晚你就演一出英雄救美吧。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與沿途的鬼子糾纏。組織上希望你能在太平鎮好好活著。我要去開會了。後會有期。」說罷,上馬走了。張世傑呆站一會兒,突然仰起頭,像惡狼一樣發出一聲怪叫。
「表妹,你怎麼知道委員長一聲令下,表哥我就不會來點英雄壯舉?世傑順手牽羊幹掉五個鬼子這種事,我也能幹。」朱國梁陰陽怪氣地說道。張世傑看了郭冰雪一眼。郭冰雪忙分辯道:「世傑,我可沒跟他說過。回來后,我見都沒見過他。」張世傑笑了一下,「說也沒關係,又不是假的。國梁二哥,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楊大哥……」朱國梁大笑起來,「世傑,你不用為楊寨主擔心。我們兩家的關係,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今天咱們先不說這件事。世傑,你有多久沒跟共產黨打交道了?」張世傑鎮靜地笑笑,「我不懂大哥的話。」朱國梁也笑了,「你看我這記性。你和冰雪剛去新四軍那邊,見多了。我聽說你們都被他們抓住了,你打傷了他們的人,還搶了一把槍,有這事嗎?」張世傑道:「司令就是司令,神了。什麼事都瞞不過你。有這事。我也吃了些苦頭。」朱國梁認真說:「世傑,想不想報仇?」張世傑又愣了一下,「我不明白……」朱國梁道:「是這樣。我們剛剛抓到一個共產黨,你要想出氣,現成的,是殺是打,隨你,走吧。」張世傑一愣:「這個玩笑開大了。我沒這個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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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棗戰役打過之後,敵我雙方都在休整,一路上還算太平,但這種太平給郭冰雪造成了困惑,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新四軍駐地。一天下午,她在一處丘陵地帶漫無目的轉悠時,聽到前面傳來槍聲,她趕緊騎馬過去。山坡後面,幾個新四軍戰士正在襲擊兩輛下鄉搶劫的鬼子牛車,車上的鬼子和偽軍已經被打倒在地,新四軍戰士跳過去取敵人身上的武器。郭冰雪遠遠看見地上一個被擊倒的鬼子抬槍瞄準一個新四軍戰士,急切之下,抓起身上的包袱扔了過去。鬼子的槍被打飛了,一個新四軍戰士給鬼子補了一槍,把郭冰雪的包袱撿起來遞給她。郭冰雪忙問:「你們是新四軍吧?」戰士上下打量著她,「老鄉不是本地人?你找新四軍幹嗎?」郭冰雪道:「我從桐柏山來,我姐姐一年前從金竹溝轉移到這裏,我來找她。」戰士問:「你知不知道她在那個支隊?」郭冰雪搖搖頭:「不知道。」戰士道:「根據地很大,不知道地址,想找人可就難了。這樣吧,你先到我們支隊去找找看。」
「難道我就不能把我經歷的事情告訴我的姑姑?」郭冰雪委屈地叫道。張世傑無奈地笑笑:「當然能,嘴巴長在你身上,你想說什麼,當然可以說什麼。楊大哥,銀杏,走,進去參觀參觀我們的廠房。」楊開泰看看郭冰雪。郭冰雪一跺腳,「張世傑,你真了不起!」轉身走了。楊開泰不由自主追了兩步,「郭小姐——」周銀杏忙叫道:「大哥,咱們進去看看吧,順便向二少爺要一點酒精,這可是必需品,二少爺,給不給這個面子?」張世傑道:「你們需要多少,就拿多少。以後,我會讓他們定期往山上送。」楊開泰和周銀杏往廠子里走,張世傑使個眼色,高連升忙湊過來。張世傑小聲說道:「你去看看郭冰雪,我怕她又發小姐脾氣,到處亂跑。」
回到太平鎮,張世傑直奔酒精廠,先把廠房巡視了一遍,吩咐劉金聲在房后挖個大坑,廠子流出來的髒水先排到坑裡,沉澱之後再往淮河裡排,免得影響下游的人吃水。回到生產車間,高連升打開一個桶,劉金聲遞過來一個勺子。張世傑舀了一勺酒精,聞了聞,緩緩倒進桶里,說道:「好,很好。」高連升把桶蓋蓋上,「二哥,主要是你選的機器好,我們都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把酒精造出來了。」張世傑道:「這段時間,辛苦你們兩個了。日本鬼子在打長沙,下一步還會有大的動作,酒精的銷路一定不愁,你們一定要保證原料供應。」
朱國梁在縣城搞得雞飛狗跳,也沒有抓住一個共黨分子,眼看上面布置下來的任務完不成了,朱國梁就把怒氣發泄在幾個部下身上,指著他們的鼻子破口大罵:「一群飯桶,這四個人在桐柏又不是無名無姓,一個也沒抓住,叫我怎麼向上面交差,今年的糧餉還有一半沒落實,你們都等著喝西北風去吧。」一個部下分辯道:「司令,實在是共黨太狡猾,把這些人提前都轉走了。我聽說,唐河新野那邊,也是一個人都沒抓到。」一個隨從進來,敬了個禮:「司令。」看看屋子裡其他的人,欲言又止。朱國梁不耐煩地揮揮手,「有什麼事快說。」隨從道:「已經打探清楚了,張世傑和郭小姐前一段去了新四軍根據地,打傷了兩個新四軍,搶了一把手槍,在回來的路上,又打死了五個鬼子。」朱國梁道:「就憑他一個人,打死五個鬼子,開玩笑,這個張世傑可真能吹。」隨從道:「這些話是郭小姐親口說的。還有,張家的酒精廠已經生產出酒精了,南陽保安司令部派了軍車讓張家運酒精,還發了特別通行證,張世傑親自押車,我們都不敢查。昨晚,他們已經運走了兩卡車。」朱國梁氣得直咬牙:「他媽的,酒精廠居然讓他搗鼓出酒精來了,這還了得,這以後太平鎮誰還能治得了他?」一個部下急匆匆走了進來,「司令,大喜,抓到了,抓到了!」朱國梁問:「抓到誰了?」部下道:「洪壽亭,名單上的那個洪壽亭。」朱國梁道:「不是說也跑了嗎?」部下道:「這小子和城隍廟街賣壽衣的小寡婦姘上了,我二大爺得急病昨晚上咽的氣,今早上我去買壽衣,正好碰上了?」朱國梁一拍巴掌:「好,你二大爺死得好,出殯的時候,替我給他上份厚禮。把這個姓洪的看好一點,等我回來再審他。」站起身朝外面走去。貼身副官忙跟過去問:「司令,你現在去哪兒?」朱國梁道:「回太平鎮。不能讓張世傑太得意,我去給他下個魚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