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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病房安靜下來,張世傑長嘆一口氣,這難得的寂靜讓他更強烈地感受到傷口的疼痛。門開了,護士領著朱國棟一行人進來,張世傑勉強打了個招呼。朱國棟在病床邊坐下,一揮手,手下把水果、補品、花籃和一個紅包放在桌子上。朱國棟詳細問了張世傑的狀況,叮囑他要好好養傷,末了,猶豫不決地說道:「世傑,有樣東西,應該讓你看看,可又怕刺|激你。」張世傑聲音微弱地說道:「拿過來吧,我什麼都能受得了。」朱國棟從口袋裡掏出照片,放在張世傑面前,「這是國柱半年前從重慶託人捎來的。世傑,他們一直在秘密戰線上為黨國效力,不是漢奸。」張世傑抬起右手,從朱國棟手中拿過照片,看一會兒,又還回照片。
三個女人站在布料前,楊紫雲抖著一塊料子的邊,笑著對美子說:「美子姐姐,你看,這料子的手感多好,顏色也很漂亮,就是它了。美子姐姐,我會用這塊料子給你設計一件很有特色的旗袍,我們快回去吧。」美子笑著說:「真的嗎,我也有點迫不及待了。」和子在一旁說道:「幹嗎急著走,我還沒有選到合適的料子呢。」
張若虹走了進來,看見朱國棟,打了個招呼,又覺得不對勁兒,過來看到朱國棟手中的照片,拿過來看看,甩手扔到朱國棟懷裡,沒好氣地道:「朱團長,殺人不過頭點地,是不是真想把世傑氣死呀!」朱國棟解釋說:「張大小姐,你誤會了。我只是想證明我家老三不是漢奸。」張若虹道:「走吧,朱團長,這裏不歡迎你。一張照片說明不了什麼。汪精衛昨天還是黨國的汪主席,今天照樣做漢奸。」朱國棟訕訕地出去了。張世傑表情很木然,眼神空洞。張若虹心疼地摸摸弟弟的臉,「世傑,咱不在南陽住了,回桐柏去。」
清雲寺坐落在信陽城東的山上,是一座風景秀麗的寺廟,已有幾百年的歷史,香火一直很旺盛。張世傑等人和楊開泰會合后,在寺門右邊的山坡叢林中埋伏下來。快到中午,幾輛架著機槍的摩托車首先到達,把寺中的香客全都轟走,不一會兒,三輛黑色轎車在前後護衛下停在山門前。眼看著楊紫雲和朱國柱陪著幾個日本女人下了車,張世傑神情激動,但又強忍著趴在那裡。十幾個日本兵護送著一群人進了寺廟,剩下的日本兵在門口擺開陣勢,眼睛都盯著寺廟大門。
山本正雄看了看正在和美子看表演的楊紫雲,又看了看和和子交談的朱國柱,說道:「去把松田君找來,夫人們明天的行程,一定要採取更加嚴密的保護措施。記著:不能損傷這些太太一根毫毛。」
「小傷?你撒謊。胸部和小腿中了兩槍,能叫小傷嗎?說實話吧。」郭冰雪也想知道張世傑的傷勢。「人,是不是死了?」李玉潔有點慌了。高連升只好實話實說:「真的沒事,人在南陽的醫院里,剛剛動了手術,手術很成功。」
「你叫我怎麼冷靜,她和日本人在一起,她穿著日本人的衣服,她居然對著那個日本女人笑得那樣,那樣燦爛。大哥,你知道嗎,她那個樣子,等於捅了我一刀,捅在這兒。你說,她還是我們心中的紫雲嗎?」張世傑捶著胸口。「世傑,我理解你,我完全理解你,我們把她找回來,我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但不是現在。你坐下,你先坐下。」楊開泰把張世傑按回到凳子上。張世傑的目光慢慢閃著火星,「如果她不愛我了,如果她愛上朱國住,她可以告訴我,我會成全她。從小到大,她要的東西我都會給她,她為什麼要當漢奸?」郭冰雪猛地站了起來,「夠了,張世傑,把你的問題先放一放,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怎樣把這兩個人弄回去。你要明白,這裡是日本鬼子佔領的信陽。你也看到了,那兩個人身邊有多少日本兵,難道你準備在幾十上百個鬼子槍口下找楊紫雲解答你的疑問嗎?要真是這樣,楊大哥,高連升,你們放手,讓他去。」高連升把張世傑抓得更緊,「郭小姐,你根本不理解我二哥此時的心情。」郭冰雪冷冷地說道:「他有什麼理由要求大家理解他?別忘了,楊紫雲還是楊大哥的親妹妹,而我那個未婚夫朱國柱,還攙著一個日本女人,殷勤得像個哈巴兒狗。」楊開泰道:「世傑,郭小姐說得對,我們必須商量一個萬全之策。」高連升勸解道:「是啊,二哥,我和你一樣,從心裏不願相信紫雲小姐投靠了日本人,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張世傑站了起來說道:「那好。大哥,你找人,我也找人,先弄清楚他們來信陽幹什麼。」楊開泰走到一扇窗前,「好的,要想辦法把他們弄回來,即便,即便他們真的與日本人混上了,也要把紫雲救出火坑。」周銀杏走到門口,「我不相信紫雲姐會投靠日本人,她肯定是被朱國柱這個混蛋逼的。大哥,我們趕快去找人。郭小姐,你跟不跟我們走?」
胡掌柜看著呆站著的夥計,「別停啊,快點干。幹完了領錢走人,快!」夥計們又忙碌起來。就在這當口兒,磨斷了繩子、換了男裝的郭冰雪拎著一個包袱從後院出來,從胡掌柜旁邊沖向大街。胡掌柜愣了一下子,大叫,「郭小姐——郭小姐——快,你們快把她攔住——」幾個夥計在門口看來看去,不知道哪裡來個小姐,紛紛過來問胡掌柜,這一會兒工夫,郭冰雪已經跑沒影兒了。胡掌柜捶胸頓足,「這可怎麼辦!沒法給二少爺交待呀!」
卡車一路上衝破幾個日軍關卡,天黑的時候開進大悟山國民黨六十八軍防區的一家戰地醫院。前一段時間由於鬼子掃蕩,醫院處於流動狀態,一個上校領著趙九思朝一個帳篷走去。三年前,趙九思曾經和六十八軍做過幾筆生意,和這位當時負責後勤的上校打過交道。上校馬上安排最好的醫生給張世傑診治。「趙先生,我真是佩服你,做生意,還不忘記打小鬼子。」兩個人走近帳篷,上校叫道,「陸醫生,人沒事吧?」一個三十剛出頭的醫生從帳篷里出來,摘下口罩搖搖頭:「團座,我正要找你。這個傷員,我治不了。」上校問:「為什麼?」醫生道:「彈著點位置奇特,向上一公分,向下一公分,向左三公分,向右三公分,傷員早光榮了。又不是洞穿傷,就這裏的條件,我一動刀子,他十有八九下不了手術台。」趙九思緊張地問道:「真的沒救了?」醫生沉吟一下,「也不是。這裏離襄樊一百八十公里,離南陽二百四十公里,如果十二個小時之內,能把他送到大醫院手術,他活下來的可能,有百分之六十。」趙九思問道:「真有把握?」醫生認真解釋道:「血已經基本止住了,我又給他輸了五百毫升,應該沒問題。要走,你就趕緊,不走呢,我準備手術,你們呢,就為這個大英雄準備後事吧。」趙九思轉向上校懇求道,「秦老弟,給我加滿油,再給我帶一桶。」上校道:「油已經給你加了,帶一桶,沒問題,通行證馬上開給你。」趙九思朝正坐在地上吃飯的高連升等人叫道:「鎮河,連升,準備上路。」
陳香亭收到高連升送來的戰利品機關槍,馬上把淮源自衛隊到信陽打鬼子的事告訴了《前鋒報》社。報紙一登文章和照片,張世傑和自衛隊的英名頓時傳遍了南陽城。南陽的百姓到醫院看望張世傑的人絡繹不絕。趙九思覺得自己不宜多露面,就把張若虹接了過來,照顧張九_九_藏_書世傑。郭冰雪在知道張世傑養傷的醫院后,當天就趕到南陽,但每次來醫院,張世傑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假裝睡覺,從來也不張口說句話。郭冰雪本想發火,可一看見他蒼白的臉和深陷的眼窩,頓時心就軟了下來。這天,郭冰雪來到醫院,正好遇見兩個記者來採訪。張世傑這一次是醒著的,眼神卻散漫無光,對記者的詢問沒什麼反應。郭冰雪忍不住就回答起記者的問題,她剛剛說起一男一女兩個大漢奸,張世傑沙啞著嗓子吼道:「滾!」郭冰雪沒想到張世傑醒后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麼一個字,眼淚立時在眼眶裡打轉,她壓低聲音問道:「你還是忘不掉她?到鬼門關前走一遭你還是相信她?」張世傑閉上眼睛。郭冰雪擦掉眼淚轉身跑出病房。兩個記者感到這裏面大有文章可做,就追了出去。張若虹在門口看見郭冰雪抹著眼淚,兩個記者又跟在後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就跟了出去。
趙九思和兩個人握手告別,開著卡車離開了戰地醫院。開著開著,他直覺鼻尖發酸。組織上要是早一點告訴他楊紫雲的真實身份,這場悲劇肯定不會發生。真的是世事難料,人生無常啊!也許,因這場變故,楊紫雲和朱國柱的生存環境會變得好一些。就這麼胡思亂想著,趙九思把卡車開進了南陽境內。
「辦法已經想好了。趙先生,我們能不能把那輛車開回去?我會開車。」高連升滿懷期待。「是啊,該讓鎮里人瞧瞧,誰是英雄,誰是發國難財的混蛋!」劉金聲也幫腔。趙九思思忖一會兒道:「好吧。別太張揚。過幾天,你們開著車,把繳的那挺機槍,給陳司令送去。別司令病故后,陳司令那邊要多走動。這件事很要緊。」劉金聲不解地說:「給陳司令送槍?他不缺槍,我們缺槍。」趙九思道:「聽我的吧。陳司令肯定喜歡。淮源自衛隊歸他管,他手下的人給他長了臉,他肯定高興。這篇文章值得做。」
楊紫雲和美子手挽著手朝店外走去,轉身的時候,她的目光掠過通往後台的那道門帘,張世傑手裡拿著一匹綢緞,從那道門帘後走了出來。楊紫雲渾身一震,腳下一個踉蹌,美子忙托著她,她向美子笑了一下,步伐輕盈地向外面走去。
「世傑怎麼了?」李玉潔只覺得心忽悠了一下子。「世傑他……」郭冰雪正不知怎麼回答,外面傳來了汽車喇叭聲。鍾梧桐邊跑著邊大聲叫:「太太,老爺,連升少爺他們回來了。」郭冰雪一聽跑得比誰都快,在院子里一把拉住高連升問:「世傑怎麼樣?」高連升沒有回答郭冰雪,幾步走到迎出來的李玉潔和張德威面前,「乾爹,乾媽,大哥,我回來了。」
「我把手術床送你吧,他經不起折騰。小王,把傷員推出來。平著抬,平著放。千萬別急剎車。」醫生吩咐著,大家七手八腳把張世傑連同手術床抬上日式卡車。幾個士兵拎著幾個鐵皮桶過來,把裝油的鐵桶放到車箱里。
趙九思也認為張世傑不該再拋頭露面了,當天就把張世傑接到桐柏張若虹家裡住下,請了縣城一位姓劉的醫生繼續為張世傑療傷。
張世傑從戰鬥開始后,眼光一直在楊紫雲身上,有一刻,他感覺到楊紫雲就要朝他跑過來,又像要站在原地等著他去救她,但是,朱國柱跑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朝日本人的汽車跑去。張世傑的心中一下子充滿仇恨,他朝楊紫雲躲藏的地方猛衝過去。這時,他聽到身後有人喊:「有援兵,快上山。」好像是趙九思的聲音,但張世傑已經顧不上了,他繼續朝汽車的方向跑,終於看見手拉著手的楊紫雲和朱國柱,一顆子彈飛過來,楊紫雲胳膊中槍,張世傑情不自禁朝前走了兩步,忽然,他覺得身上好像被電擊了兩下,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沒死人?」張德威問道。高連升道:「李全、栓子……沒了……」李玉潔問:「紫雲呢?你們真的見到她了?」高連升憤憤地說:「她和朱老三在一起,都當了大漢奸。」
「不該問的,別問。快去!」張世傑等胡掌柜離開,看看血糊糊的右手背,走過去,把手在香爐里搗兩下。
「不跟你們走我住哪兒,走吧。」郭冰雪看看張世傑,跟著楊開泰他們走了。張世傑痛苦地吁口長氣,「連升,讓胡掌柜來見我。」高連升跑了出去。張世傑用拳頭一下一下砸著牆,表情極其痛苦,砸著砸著,牆上有了血污。他越砸越快,嘴裏發出野獸一樣的聲音。胡掌柜進來抓住張世傑的手,「二少爺,別這樣!這幾年,鬼子對咱淮源盛還算客氣。不就是幾匹綢子嗎?舍財免災。」張世傑眼裡噴著火,「不惜一切代價,查查那些日本官太太都是什麼人,來幹什麼,還要在信陽待多久。那個翻譯官貪財,買通他!要快!」胡掌柜不解道:「查她們幹什麼?」
和子舉起酒杯,「我非常渴望。朱先生,知道嗎,你改變了我對中國男人的看法。除了舞蹈,你還喜歡什麼?浪漫小說,還是電影?」
天剛蒙蒙亮,張世傑就讓高連升把藏在地窖里的武器拿出來。東門的守衛,已被重金收買了。張世傑吩咐道:「大家分個工。連升帶三個人,去搶機槍,鬼子肯定帶有機槍。金聲,你帶著剩下的人跟我去拿人。」
張德威忙表態,「老弟說得很對。」李玉潔有點火起,「鄉里鄉親的,有啥話,你們就直說了,拐彎抹角的倒顯生分了。」朱國梁大著嗓門說道:「最近幾天,鎮子里謠言四起,竟說我們家老三當了漢奸了,這是怎麼回事?」李玉潔說道:「有這事嗎?老爺,你聽說了嗎?國柱這孩子多好,不可能當漢奸。」張德威說道:「我平日里足不出戶,沒聽說。」朱國棟聲音沉穩地開了口:「伯父,伯母,國柱和紫雲的這張照片,半年前我們都看到了。一呢,國柱從沒給家裡寫信,他離家出走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他和紫雲是不是真在一起,我們也無從判斷。二呢,雖說政府早提倡了新生活,戀愛自由,離婚的事也多了,但咱太平鎮畢竟民風淳樸,紫雲和你們家世傑又訂過婚,見到這張照片,我們都覺得國柱太不像樣子,想找你們說說,可確實沒法張口。」李玉潔板起了臉,「也沒什麼不好張口的。紫雲也不是什麼金枝玉葉,她嫁誰不嫁誰,不過是個芝麻大個事。世傑呢,不缺胳膊少腿,人也不傻,還能討個媳婦。讓我們看這照片,是啥意思?楊家的開泰當兵那年,紫雲有多大。我們把紫雲當閨女,養了整整六年。是不是你家國柱和這個紫雲要大婚了,你們來要個嫁妝?」朱國梁又提高了嗓音,尖著嗓子說道:「我們是來查謠言的。誣衊我家老三當了漢奸,這比男女之事大得多!謠言是有出處的。早沒有,晚沒有,偏偏你的乾兒子高連升他們開著車回到太平鎮,謠言就來了。這事關係到朱家的臉面,我們不說不行。」朱照鄰也加了砝碼,「老哥,嫂子,唇亡齒寒,朱張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下人的管教,可不能馬虎。事情一碼是一碼,漢奸這頂帽子太重,壓死人。」張德威不緊不慢地說道:「說得好。你們把話挑開了,我也不能藏著掖著。你們說的謠言,與連升他們沒關。連升也是聽人說的。」朱國棟問:「他聽誰說的?」張德威道:「連升和我們全家人,都是聽郭小姐說的。郭九*九*藏*書小姐來我家時,連升還沒個人影,郭小姐說世傑中了兩槍,還把我們嚇壞了。放心,郭小姐說的事,我們都沒當回事。這孩子,腦袋出了毛病。她再生國柱的氣,也不該逢人就說國柱當了漢奸。照鄰老弟,兩位賢侄,請放心,張家上上下下,絕對不說國柱漢奸的事。」李玉潔道:「紫雲要是當了漢奸,我們也跟著丟人。一堆屎放著不臭,挑起來頂風臭十里。我看你們最好能讓國柱和紫雲穿著軍裝回來露個臉。你們也別再難為郭小姐了。她還說你們家老三是女鬼子的面首呢!再說,你們這照片是半年前照的,郭小姐說的是前幾天親眼看的。我也不知道該信什麼。我只信一點:你家老三把我家的兒媳婦搶了。我不計較這事,你們還計較什麼?沒什麼事,請回吧。免得我說出更難聽的話。請——」
朱國梁趕回太平鎮,朱國棟已經在家裡等著了。這時候太平鎮已經傳遍朱國柱當漢奸的消息。朱國棟聽到傳言,知道這事非同小可,忙驅車從駐地回了家。家裡出了共產黨已經是大事,要是出了漢奸,那就是天大的事了。兩害相權取其輕,朱國棟決定公開三弟的真實身份。
屬下把一張紙遞給他,「他們的家族,和帝國有生意上的來往。他們倆都曾在帝國留過學,師團長夫人和參謀長夫人非常喜歡他們,介紹了好幾筆生意給他們做。從調查的結果來看,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
父子三人當即來到張家,顧不得寒暄,先把那張朱國柱和楊紫雲穿著軍裝的合影照遞了過去。張德威和李玉潔戴著老花鏡把照片仔細看看,張德威笑了一下,「還是軍裝威風。」
李玉潔看麵條下去大半碗,把話題挑了起來,「冰雪,你慢點吃。世傑去信陽,我們知道。他又惹亂子了?」郭冰雪把碗放下,「世傑帶的人一個都沒回來吧?」
此刻,在分店的後院,楊開泰剛剛見到張世傑,把他打聽到的情況說了出來,「信陽這邊的鬼子駐軍,為了拍上司的馬屁,邀請一些駐武漢高級軍官的夫人來遊玩。那對漢奸男女,是鬼子軍官太太在武漢的朋友,他們在信陽要待兩天。」張世傑問道:「有沒有機會下手?」楊開泰道:「他們的行程安排還沒有搞清,只知道在城裡下手的機會不大。」高連升跑了過來,說道:「楊大哥,二哥,外面停了很多鬼子的警車,摩托車,好像是鬼子的重要人物到咱們店裡購物。」
「今天上午?他昨天沒有走?他這會兒在哪兒?」趙九思只覺得心呼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兒。胡掌柜吞吞吐吐道:「這個……二少爺他,二少爺他出城了。」趙九思問:「出城幹什麼?」胡掌柜道:「他是少東家,我們做下人的……」趙九思臉色十分凝重,「胡掌柜,這兒是什麼地方,你比我清楚!我問你,世傑是不是見到了什麼人?你要說實話!」胡掌柜受趙九思眼光震懾,後退一步,「也沒見什麼人。昨天,來了一男一女,二少爺說他們是漢奸……信陽漢奸可不少,沒啥稀奇的……」趙九思抓住胡掌柜的衣領,「說,世傑他們要幹什麼?」胡掌柜驚問道:「怎麼了?漢奸不該殺嗎?」趙九思放開手,跑出去上馬就走。曹鎮河也跟過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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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了鬼子的汽車,走了。張世傑是你什麼人?是你的野男人?」周銀杏眼睛里冒著火,瞪著郭冰雪。楊開泰厲聲喝叱:「銀杏!」周銀杏道:「我就要說!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嗎?這兒到處都是鬼子和二狗子!就你這身板,連幾個小毛賊都對付不了,你以為你能活著回到南陽?你臭美個啥!你幹嗎又穿女人衣裳!你這狐狸精臉,鬼子特喜歡。你跑吧,跑吧!一點理你都不講!死了兩個日本女人,那真是兩個日本女人嗎?紫雲姐穿著什麼衣服,你沒看見?你這個瘋女人真他媽的渾!」說著說著眼淚流下來。「紫雲她,沒事吧?」郭冰雪的聲音低了下來。楊開泰說道:「沒事!郭小姐,我是個沒出息的男人。紫雲他們當了漢奸,我從心裏恨不起來她。你知道,我就這一個親人。讓我大義滅親,我做不到。我只想把她帶回太白頂。」周銀杏擦擦眼淚,「誰說她是漢奸?誰能證明?打死我也不相信她當了漢奸!大哥,出了這麼多事,紫雲姐肯定不在信陽了,我們回太白頂吧。金貴,把馬牽過來。」楊開泰用商量的口氣說道:「郭小姐,這一帶,你不熟,你跟我們回南陽吧。趙老闆他們只能往南陽走。你一個人,太危險。你先跟銀杏騎一匹馬。」
「不錯。我觀察過了,這寺廟有後門,出了後門,下山很容易。所以,得手后,我們要向廟裡退。世傑,你們幾個分兩組,一組摸到大松樹那邊,幹掉鬼子機槍手,爭取搶一到兩挺機槍。另一組待第一組打響后,把鬼子阻在山門東邊。我們仨在那三棵樹那邊,負責抓人。機槍到手后,你們衝進山門。西南兩里多住著鬼子一個大隊,不能戀戰。開始行動。」楊開泰下了命令,十個人分三組開始向山門靠近。
和子把身子慵懶地靠在一把椅子上,「我對這種表演興趣不大,雖然大家都說這是日本文化的精粹,相比較而言,我更喜歡隨著歐洲的圓舞曲翩翩起舞。」
「世傑,你說呢?」楊開泰把目光轉向張世傑。張世傑道:「敵強我弱,不可力敵。我們的目的是救人,抓人,時機一定要掌握好。等他們從山上下來,到山門附近,再動手。」
舞會時間到了,遊樂廳里燈火輝煌,飄散著日本音樂。楊紫雲挽著朱國柱的胳膊,從樓梯間朝舞池走去。朱國柱明顯地感覺到楊紫雲的分量,也感覺到她略顯粗重的呼吸,低聲問道:「你行嗎?」楊紫雲做了個深呼吸,「我在工作。我是一個跟過去一點瓜葛都沒有的人。美子還有和子都在那邊,我們過去。」只一瞬間,她的身子重又變得輕盈,臉上也浮起了溫柔的微笑。他們來到美子和和子跟前,相互鞠躬打招呼。楊紫雲拉著朱國柱的手,在兩個女人跟前轉了一圈,「美子姐姐,希望我們能勾起你一點美好的回憶。」
「二少爺,投鼠忌器,能不能朝朱國柱開槍?要是……」劉金聲問道。張世傑咬咬牙道:「活的抓不到,死的也要。準備出發。」郭冰雪突然躥了進來,「這麼多槍啊?你們怎麼出城?」高連升道:「東門那邊已經買通了。郭小姐,你怎麼不和楊大哥他們在一起?哎,哎,你幹什麼?」郭冰雪把高連升手中的槍奪過來,「我用這一把。」張世傑又把手槍奪下來,遞給高連升,扭住郭冰雪的手,隨手拿起繩子捆她。郭冰雪大叫,「幹什麼?張世傑,你幹什麼?」張世傑把郭冰雪捆在椅子上,「別叫!你要再叫,我把這麻布給你塞嘴裏。金聲,把洪壽亭的狗頭帶上。」劉金聲道:「帶上了。」張世傑道:「你們先走。一個一個走,到東門那邊等我。叫胡掌柜過來。」郭冰雪在椅子上扭來扭去,「你這個瘋子!不帶我去,你會後悔的。」張世傑輕聲說道:「你爹死了,你媽也死了,不能讓你們郭家絕了種。我知道你為我什麼都肯做,我不是瞎子。可我不能帶你去送死。」郭冰雪仰起臉,熱切地看著張世傑,「你心裏也有我,對吧?放了我,我不放心,我要跟你在一起。」胡掌九-九-藏-書柜進來了,一看這陣勢,有點摸不著頭腦,「二少爺,你……」
山本正雄站在遊樂廳一個角落,皺著眉頭看著這場他認為是不倫不類的舞會。信陽的歷史他了解得很清楚,離市區不遠的雞公山上有中國第一夫人宋美齡的度假別墅,這個不大的城市有著濃重的歐美洋派作風,所以今晚這個歡迎會就弄得亦中亦日亦西,晚飯是中餐,表演是日本的,服務又是西式的。當然,最讓他感興趣的,還是那兩個深受夫人們歡迎的中國人。在武漢的時候,他以為這兩個中國人是哪個皇協軍高級軍官的家屬,這一路走來,這兩個人的言談舉止卻讓他產生了懷疑。他們太聰明了,一舉一動不亢不卑,言談舉止恰到好處,按他的判斷,皇協軍的家屬絕對沒有這麼好的風度。一個屬下走到他身邊,敬了一個禮。山本正雄問道:「查清楚沒有?那兩個中國人,是什麼來歷?」
朱國柱把椅子拉開,示意和子坐下,從侍者手裡拿來兩杯酒,「信陽這個地方太小了,如果夫人有興趣,回到武漢,我希望能有榮幸陪伴夫人享受圓舞曲的美妙。」
楊紫雲等人走進店裡,胡掌柜一看這麼大的陣勢,忙彎腰鞠躬,「歡迎光臨淮源盛。」楊紫雲聽到淮源盛三個字,稍稍一愣,走到她身邊的朱國柱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她的腰間,不為人覺察地按了兩下。「請先看貨架上的貨,我再讓人從倉庫里拿一些出來。」胡掌柜說著,吩咐店裡一個夥計到後台去拿貨。
「你聽冰雪說嘛。」張德威還能沉得住氣。郭冰雪道:「世傑和楊開泰想把他們抓回來,跟鬼子打了一仗,世傑他……」
「伯父,伯母,這是不是我家老三和紫雲?」朱國棟問道。「是他倆。我是老糊塗了,不明白你們爺兒仨讓我們看這照片是啥意思?」李玉潔把照片還了回去。朱照鄰清清嗓子,「嫂子,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德威大哥,嫂子,世傑帶了自衛隊,去信陽做了生意,又打了鬼子,還繳了一台大卡車回來,這叫風光。我們一家聽了都很高興。世傑為太平鎮長了臉,我們當然高興。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什麼?」朱國梁驚得跳下床,一腳把痰盂踩翻了,「他們,他們不是從南陽逃……逃……」部下道:「司令,這是共產黨給你下的戰書。那四個人,殺得是快了點。」
朱國梁這幾天患牙疼,晚上睡不著,早上起不來。這天早上,朱國梁還在睡覺,一個部下慌慌張張跑進來喊:「司令,司令,不好了,出大事了——」朱國梁翻身坐起來,大罵道:「你爹死了?你不知道老子一夜沒睡?有什麼事?」部下硬著頭皮說道:「我爹死了,怎麼敢驚動司令您?是真出大事了。司令,外面旗竿上掛了兩顆人頭,還有,還有一張紙,寫著:共產黨人殺不絕,叛徒沒有好下場。人頭是,是洪壽亭和他姘頭的頭。」
周銀杏問道:「大哥,你說怎麼打?」
「先不要下這個結論!他們只是跟日本人在一起,紫雲只是穿了一件日本的和服。戰爭年代,看見的,不一定都是真的。」趙九思覺著自己這麼說沒有說服力,可他確實不能再多說了。高連升道:「眼見為實呀趙先生……」
「連升,你快說世傑怎麼了!」李玉潔心都提到嗓了眼了。「你們又打鬼子了?」張德威急於弄清楚兒子這次出去都幹了些啥。「打了,還弄了一輛車。就是門口這輛。」高連升先揀容易的回答。「人呢?世傑呢?」李玉潔追問道。高連升吞吞吐吐道:「負了點……小傷,他和趙先生有事,讓我們先回來了……」
「重要人物?是不是那些女鬼子,看看去。」郭冰雪說著就要往前面跑,周銀杏也跟在她後面。「等一下,不能就這樣過去,也不能去的人太多。這是敵占區,凡事不能魯莽。」楊開泰叫住她們。「楊大哥說得對,只能去兩三個人。連升,把那邊的貨拿一些過來。楊大哥,咱兩個裝成店裡的夥計,過去瞧瞧。」張世傑說著,隨手把一頂店鋪夥計戴的帽子扣在頭上。「我一定要去看看女鬼子長什麼樣。」郭冰雪固執地說,「楊大哥長得這麼威猛,一點也不像夥計,我可以打扮成一個女僕。我先去。」邊說邊把披散的頭髮編成一條辮子,從高連升手中拿過一匹綢緞。楊開泰仔細打量著郭冰雪,「郭小姐想去就去吧,不過,你別說話,也別讓對方看見你的眼神,你的聲音和眼神跟女僕差別太大了。還有你,世傑,如果是那些日本軍官的太太和那兩個漢奸,別在這兒動手。」

3

郭冰雪比高連升和劉金聲先回到太平鎮。張家二老聽說郭小姐來訪,非常熱情,但又不知道話題該從何說起,就先隨口問了一句,「你吃了嗎?」誰知道郭冰雪馬上就回答說她已經兩頓沒吃過飽飯了。她一直急著想趕到太平鎮,又加上不願和周銀杏共乘一匹馬,因此路上一直說自己不餓,不肯停下來吃頓飯。李玉潔忙吩咐廚房下一碗面過來,先墊墊底兒,接著再炒幾個菜。面一會兒就端了上來,郭冰雪早把從小學的餐桌禮儀忘到九霄雲外,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跟趙九思分手后,楊開泰三人在一山裡人家借宿一晚,準備再去信陽打探消息。第二天一大早,他們走到一條河邊,周銀杏在河水裡洗毛巾,金貴在牽著馬飲水。楊開泰站在一棵樹下,臉上表情很痛苦,他想著楊紫雲穿著和服的樣子,長嘆一聲閉上眼睛。周銀杏走過來把毛巾遞給楊開泰,「大哥,擦把臉。別想那麼多,我不相信紫雲姐會當了漢奸。」
彷彿一場風暴刮過,淮源盛信陽分號那個後院的空氣似乎凝結了。郭冰雪也不知當時哪來那麼大的勁兒,把張世傑拖回後院,並把剛才看到的事實告訴了楊開泰等人。誰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兒,都聽傻了。沉默了一會兒,張世傑站起身來往外走。「張世傑,你幹什麼?高連升,快抓住他。」一直在觀察張世傑的郭冰雪想站起來,卻覺得兩腿發軟。高連升衝過去一把抱住張世傑,楊開泰也走過去拽住張世傑的胳膊,「世傑,你幹什麼?」張世傑掙扎著,「我要去找她,我要問個清楚,為什麼會這樣?」楊開泰道:「世傑,你冷靜一點。」
美子的目光煥發出年輕的神采,「確實是美好的回憶。楊,來,我帶你去欣賞藝妓表演。」兩個人手挽著手一起走了。朱國柱對和子微一點頭,說道:「和子夫人,如果你也想欣賞藝妓表演,我願意陪同前往。」
送走李光斗,趙九思又吩咐道:「我先在這兒盯兩天,連升、金聲,你們幾個回太平鎮給二老報個平安吧。記著,別把傷勢說嚴重了。李全和何栓子犧牲了,屍首也沒帶回來,很對不住他們的家人。這事也瞞不住。你們先給每家送二百大洋,這筆錢,算是我送的。」高連升忙擺手,「不行不行!這事與你們無關。二哥他也不會答應。」趙九思道:「錢要送,誰出以後再說。還有,你們帶的那是什麼東西,都臭了,按二少爺的吩咐,該咋處理咋處理吧。」
趙九思等人翻過寺廟後面的山,來到一條盤山公路上。幾個人迅速搬了幾塊石頭放在路上,然後隱藏起來。路上一輛日軍卡車在石頭前停下,司機房裡跳下來兩個人,看了看路上的石https://read.99csw.com頭,對著車廂嗚哩哇啦一通大喊,車廂里跳下來四個鬼子兵,準備去搬路上的石頭。趙九思還沒有開口,高連升、周銀杏、楊開泰同時射擊,把六個日本兵都打死了。高連升一揮手,兩個人把張世傑抬上車,幾個人把石頭挪開,幾個人脫掉日本兵的衣服套在自己的身上。「快上車!」趙九思一邊喊著一邊和曹鎮河上了駕駛室。楊開泰沒動,周銀杏、金貴也沒動。趙九思催促道:「上車呀!快!」
張世傑一看到楊紫雲等人在門口露面,就開槍打倒摩托車上負責機槍的日本兵。頓時,槍聲大作。高連升衝過去搶到一挺機槍。楊開泰三人從後面攻向日軍。遭到攻擊的日本兵並不慌亂,留在門口的人馬上展開還擊,跟進寺廟的人拚死護著幾個女人朝汽車邊躲藏。
「趙先生,世傑交給你了。我們還有事情要辦。」楊開泰轉身就走,周銀杏和金貴跟過去。「楊開泰,紫雲是你親妹妹,你不要亂來!」趙九思叫了一聲,又朝後面喊:「連升,把機槍架好。」把卡車開走了。
拿到新密碼后,楊紫雲如釋重負。三年來第一次踏上故鄉河南的土地,楊紫雲心裏涌動著莫名其妙的激動。淮源盛信陽分號還在開嗎?張家會不會在敵占區做生意?出了診所,楊紫雲突然提出要買塊布料親手給美子做一件旗袍。朱國柱正要阻攔,美子已經決定去逛逛信陽最繁華的商業街了。
「你們都只記著楊紫雲,她有什麼好,害死了那麼多人,她不過是個漢奸,漢奸!」郭冰雪使勁跺著腳。周銀杏揪住郭冰雪道:「住口,我不許你侮辱紫雲姐。」郭冰雪冷冷地道:「放手!我說錯了嗎,不是漢奸她怎麼會穿著日本衣服和日本人在一起,不是漢奸怎麼有那麼多鬼子拼了命保護她?楊開泰,你為了她把自己最好的兄弟都扔下了,我瞧不起你。」抓起包袱要走。楊開泰走到郭冰雪面前,「郭小姐,別走,你聽我說。我是想回去看看紫雲的死活,可是,我離開世傑是因為見了趙先生,跟他在一起,我不自在,信不信由你。他跟趙先生在一起更好。我一個土匪,能跟趙先生這種走南闖北的大老闆相比嗎?世傑跟他在一起,也許還有救。」郭冰雪道:「強詞奪理!你們留下,幫幫趙九思,不好嗎?」楊開泰道:「說了你也不懂,趙九思跟共產黨……我離開共產黨兩年多,沒混成個樣子,見到趙先生,我……」郭冰雪道:「別說了,告訴我,趙先生他們在哪兒。」
趙九思很想看看穿日本和服的楊紫雲是個什麼樣子。早上起來,他和曹鎮河收拾好回桐柏的行李,朝日本憲兵司令部走。趙九思希望能意外地看上楊紫雲一眼。剛走到大街上,趙九思看見三輛三輪摩托車在前面引路,後面跟著三輛黑色小轎車,車後面,又跟了五輛摩托車,摩托車上都架著機槍,車隊浩浩蕩蕩朝城外駛去。行人都被告知禁止通行,趙九思和曹鎮河牽著馬,站在街邊。看著車隊通過。「你說他們是夫妻嗎?」曹鎮河隨口說了一句。趙九思道:「他們……哪壺不開你提哪壺!他們是不是夫妻,重要嗎?」曹鎮河撓撓頭,「回去之後,我真的什麼都不說嗎?張世傑要是知道我沒把這麼重要的情況告訴他,肯定會和我絕交的。」趙九思心裏有點犯嘀咕,牽著馬朝淮源盛分號所在的大街走去。店鋪里一片忙忙碌碌的氣象,胡掌柜指揮幾個夥計,從貨架上把布匹、茶葉取下來裝箱。趙九思、曹鎮河下馬進了分號。胡掌柜招呼著,「趙大掌柜,曹掌柜,你們還沒走呀?」
「殺共產黨,是上峰的意思。我有尚方寶劍,我怕他們?」朱國梁嘴裏雖然這麼說,心裏卻直犯嘀咕,共產黨果真不是好惹的,看來以後得加強防範,剛要吩咐隨從幾句,一個家丁跑了進來,「二少爺,二少爺,家裡出大事了,老爺讓你趕緊回去。」
「你們這是幹什麼?怎麼?這店不準備開了?」趙九思那種不妙的感覺更明顯了。胡掌柜道:「東家說關門歇歇,我們就關門歇歇。」趙九思問:「世傑少爺吩咐的?」胡掌柜道:「別人還沒這麼大魄力。」趙九思問:「昨天見他還好好的,他什麼時間吩咐的?」胡掌柜道:「剛剛吩咐的。」
……
當天晚上,張世傑和楊開泰先後得到消息:楊紫雲、朱國柱第二天一早要去城東清雲寺上香。兩人決定就在清雲寺門外山腳下抓人。
「當初,真應該把她帶在身邊。」
「別爭了!先不說他們是不是漢奸。你們跑到信陽打了鬼子,還弄回來一輛卡車,這可是真的。你們為南陽人報了仇,出了氣,長了臉。這證明咱南陽人也有英雄好漢。」李光斗站了起來,「我要向省政府為你們請功。」趙九思說道:「請不請功無所謂,李參議員,你先回去歇一歇,等世傑醒了,我再通知你。鎮河,你下去給李參議員叫個車。」
「郭小姐,你直說吧。」張德威意識到出大事了。郭冰雪放下面碗,「伯父,伯母,楊紫雲和朱國柱,都當了漢奸。」李玉潔騰地站起來,「漢奸?他們當了漢奸?」
在山本正雄帶著增援的日本兵對清雲寺形成合圍之前,趙九思和楊開泰等人背著張世傑衝進寺廟,幾個小和尚馬上把廟門關上,栓好,另外兩個和尚領著眾人朝後門跑去。趙九思等人剛撤出菩提寺,就聽到一聲巨響,廟門被炸開了。鬼子兵試探著進了院子,見沒有抵抗,大胆進入。松田領著人在幾個殿看看,只見到幾個和尚在念經。他跑到後院,用槍把鎖門打開,出去一看,已經沒了人影。松田彎腰摸摸沾在草葉上的鮮血,又沖回寺廟。和尚們已經被鬼子兵押到院子里。方丈數念珠的手上還沾著血污。松田抓住方丈的手看看,嘟囔一句,「該死!」抽出軍刀,一刀把方丈劈倒了,「統統殺掉!」一個日本兵端起機槍朝和尚們掃射,和尚們的鮮血灑在這片佛門凈地上。
趙九思把車開到南陽教會醫院,高連升和劉金聲把李光斗請了過來,一個小時之後,南陽醫院最好的四個外科大夫都趕到了醫院,經過八個小時的手術,把兩顆子彈從張世傑的身體里取了出來。等候在手術室外面的人聽醫生保證張世傑的生命已經沒有危險,都長出一口氣,這才把懸著的心放進肚子里。李光斗這會兒才有心關注別的事情,「紫雲和朱家老三,真當了漢奸?」高連升恨恨地說道:「還不是小漢奸。一打響,小鬼子能捨命護他們,你說他們是多大的漢奸。」
「吃午飯前,別放她。」張世傑說,「太平鎮出了漢奸。萬一我們失手了……得做點準備。失不失手,這個分號都沒法開了。鬼子不是傻瓜。本地的夥計,一人發一百大洋,就說給他們放長假。多餘的銀子,送到西街惠仁堂鄭掌柜那裡。」郭冰雪嚷嚷著,「我呢?你想餓死我呀?」張世傑拍拍她的肩膀,「別鬧!胡掌柜,吃了午飯,你帶倆人,送她回太平鎮。冰雪,聽話,別鬧。我不想讓你死,懂嗎?也許,你說得對,我是瞎了眼,我要去看看,我這眼到底是不是兩個樹窟窿。放心,哪大哪小,我分得清。」郭冰雪流著淚問道:「楊紫雲要是不跟你走,你是不是要和她同歸於盡?你是不是不想讓她一個人死?」張世傑沒理會郭冰雪,抬腳朝外走,「胡掌柜,拜託了。」胡掌柜跟了過去,「放心吧,二少爺,這兒全交給我了。咱淮read.99csw.com源盛的人,大節上不能虧。你去吧。別手軟。」屋子裡只剩下郭冰雪在大喊大叫:「張世傑——你回來,你帶上我——」
楊紫雲的目光在槍林彈雨中搜索著,她看見了張世傑,在回身躲閃的時候,又看見了楊開泰。這兩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她當年曾夢想著和他們一起在戰場上並肩殺敵的男人,如今卻把槍口一致對準她,一時間,她感覺到手腳都被捆綁住了,她想就停在原地,迎接他們的子彈,迎接他們的目光。朱國柱一把拉住楊紫雲,叫了一聲快走。這一拉把楊紫雲拉醒了,忙隨著他往汽車旁邊跑。日本兵倒下一大片,和子和另一個日本女人也倒下了,美子和楊紫雲等人跑到汽車旁,躲了起來。
山本正雄調來鐵甲車連夜護送幾個夫人和和子的屍體回到武漢。看著楊紫雲和朱國柱乘坐一輛小車離開,山本正雄才打消了對兩個人的懷疑。清雲寺這次意外,導致至少在三年內,他無法晉陞為少將了,山本正雄感到很鬱悶。

2

楊紫雲進了洋樓,像木頭一樣站在屋子中央。朱國柱道:「天亮到醫院查查,看傷了骨頭沒有。你睡一會兒吧。」扶楊紫雲進了卧室。楊紫雲三下兩下把和服脫掉,扔在地上踩一會兒,又去把剪子拿來,流著淚要剪和服。朱國柱抓住了楊紫雲的手,「紫雲,冷靜點!這是美子送給你的衣服,你還要穿著去見她呢!」楊紫雲鬆開手,喃喃道:「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突然她發瘋一樣衝到夾牆邊,按動開關。「你幹什麼?」朱國柱沖了過去。「我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楊紫雲把發報機拿出來。朱國柱沉默片刻,低聲勸道:「紫雲,你不能違反紀律!不能!……平常都是你說我。你我選擇了這條路,就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做事!我們能在武漢站住腳,打開局面,不容易。塞翁失馬,這次意外,對我們在武漢的工作十分有利,他們會更加信任我們的。你一定要冷靜!張世傑命大,他不會死的!」從楊紫雲手中把發報機拿過來,放進夾牆中,按動機關。楊紫雲坐在床邊,搖搖頭,「我在他心中已經死了,死了!我在他眼裡,已經是個漢奸了。」撲在床上用力捶打著被子。朱國柱呆站一會兒,默默地掩上門出去了。
從淮源盛分號回到住處,楊紫雲強壓著內心的波瀾,一直和美子等人說笑。淮源盛的綢緞送來之後,她從容地拿起剪刀,在那塊用銀絲勾畫出朵朵白梅的白色綢緞上,裁出了一款玲瓏有致的旗袍。吃過晚飯,為舞會做準備的那段時間,楊紫雲回到了住處,她感覺到自己像是被抽取了筋骨,渾身癱軟著倒在床上。朱國柱默默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沒有詢問,也沒有安慰,更沒有指責。他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句多餘話都可能引起一場情感大暴動。
楊開泰拳頭下意識地擊打在樹身上。周銀杏抓住楊開泰的手,「大哥,別傷害你自己,你要是心裏實在難受,我陪你去殺幾個鬼子解解恨。大哥,你看什麼?」楊開泰看著遠處走過來的郭冰雪,「那邊好像是郭小姐。郭小姐——」周銀杏咬咬嘴唇,冷笑一聲,「大哥真是火眼金睛!這白骨精一會兒男,一會兒女,你總能一眼認出她。」郭冰雪看見楊開泰,忙跑過來道:「楊大哥——」楊開泰關切地問:「你怎麼會到這兒?」郭冰雪道:「我去了清雲寺,沒找到你們……」周銀杏撲哧笑了,「編吧。膽小又不丟人,幹嗎要裝英雄好漢?」郭冰雪道:「張世傑把我捆住……給你說這些幹嗎?我聽說還傷了幾個,誰傷了?」周銀杏咯咯咯狂笑起來,「跟真的似的,你看見了?」郭冰雪道:「張世傑帶的人死了兩個,死了十幾個鬼子,還有兩個日本女人。我去沒去過清雲寺?廟裡的和尚,都叫鬼子殺了。」周銀杏吃驚道:「那些和尚都死了?」郭冰雪道:「你們從寺廟後門逃走的,對不對?別以為會打雙槍,有多了不起。大哥,世傑他沒事吧。」楊開泰痛心地說:「傷了,傷挺重?」郭冰雪急問:「傷在哪裡?」楊開泰道:「腿和胸,中了兩槍……」
郭冰雪看看已經騎上馬的周銀杏,低下頭沒有說話。「把手伸給我。」周銀杏氣哼哼看著郭冰雪。郭冰雪遲疑著,把手伸出來,周銀杏一把拉住,把她拉上馬,從後面抱住她,在她腰上捏了捏,「就你這妖精身段,落到鬼子手裡,生不如死你!」
「要緊嗎?」郭冰雪不由自主抓住楊開泰。「不知道。」周銀杏恨不得把郭冰雪的手砍下來。郭冰雪一下子爆發了,「楊開泰!你把他扔下了?你沒管他?你算什麼大哥!你們把他丟哪兒了?說呀?啞巴了?」周銀杏把郭冰雪的手拽下來,「你吼什麼吼,你心裏就只有張世傑,楊紫雲是大哥的親妹妹,他不該回去看看她的死活?」
「和子夫人,你那件有櫻花圖案的和服帶來了嗎?今晚的舞會,我真希望能看見你穿上它。」朱國柱輕聲對和子說。「真的嗎?朱先生,我穿那套衣服的時候,我們才剛剛認識,沒想到你居然記得我那天的服裝。」和子的眼風嬌柔地撫過朱國柱,隨即趾高氣揚地命令翻譯官:「這店裡的每一樣料子,給我們每個人都取一份,送到住處。」又面帶微笑把胳膊伸給朱國柱,「朱先生,我們走吧。」
朱家父子仨面面相覷。朱國棟站起身來:「對不起,伯父伯母。爹,國梁,咱們回吧。」朱國棟不敢在太平鎮停留,帶著照片去了南陽,他要告訴張世傑他三弟朱國柱不是漢奸。

4

張世傑的目光剎那間變得異常空洞,隨即,血轟地一下湧進他的頭腦,耳朵嗡嗡作響,恍惚間聽見翻譯官張著嘴叫道:「看什麼看?這些都是皇軍的太太,再看,當心你的眼珠子。」張世傑的目光重又聚焦,他看見胡掌柜把幾個大洋塞進翻譯官手中,賠著笑和翻譯官向外面走去,在他們身形的間隙,他看到穿著和服的楊紫雲的身影,看到穿著白西服的朱國柱的身影,他手中的那匹絲綢掉在地上,硬邦邦的手槍的槍托已經握在他的手中,卻被另一雙手死死把住。
香客被轟走之後,清雲寺里顯得冷冷清清,七八個老少和尚坐在蒲團上念經,身穿紅色袈裟的方丈低頭敲著木魚。幾個日本女人輪著跪在佛像前的蒲團上,磕頭燒香。輪到楊紫雲,她也在佛像前跪下,磕了幾個頭,起身的時候,和方丈的目光碰在一起,感覺好像挨了一鞭,不由自主叫了一聲阿彌陀佛。方丈聽見她說出中國話,目光中又多了一層憎惡,楊紫雲的心情變得異常惡劣,心跳加快了許多,她只盼著這個過程趕快結束。也許美子等人也感覺到和尚們的敵意,在功德箱里留下幾塊大洋之後,並沒提出在廟裡參觀,退出大殿後就朝大門走去。楊紫雲低頭走著,卻在觀察著周圍的動靜。自從與張世傑相遇后,憑她的感覺,她知道張世傑肯定不會罷休,本來她今天不想到清雲寺來,可這是已經安排好的行程,在她和美子的交往中,對菩薩的虔誠是一項重要的內容。現在她只求張世傑不知道她的行蹤。大門越來越近,楊紫雲已經看到有日本兵去打開汽車車門,負責護衛的松田把笑容擺在臉上,朝他們走近,就在這時候,楊紫雲聽到了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