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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張若虹笑了一下道:「沒聽說當一床被子還要修鍊。思忠,我只有把這床舊被子鋪在床上才感到踏實。六年,只有六年,你就飛黃騰達了?我一直以為這還是個夢。」姚思忠痛苦地搖頭道:「你是不知道我受的苦。剛離開新四軍那一段時間,我常常一兩天才能吃上一頓飯,若不是想著你臨走時的囑咐,我早就跑回來了。我曾經被土匪劫上山半年,土匪頭子想讓我當軍師,我想這行當我又不是沒做過,不是條正道,就偷偷溜了。怕他們抓住,我整整兩天一夜沒合眼,靠著兩條腿走了兩百里。」
姚思忠一看來了張若虹的娘家人,寒暄后說道:「若蘭、連升,往事我也不提了。請你們回太平鎮稟報二老,就說我和若虹下午想順路回家看看。要是今天不方便,也可以再找機會。不過,這公務一忙,機會就不好找了。若虹,你看呢?」
張世傑看見兩個人,眉頭一皺道:「你們倆到底有什麼事,快說吧。」張若蘭堆著笑臉說:「二哥,我這才知道你是個大英雄。八路軍過黃河……」張世傑大喝一聲:「高連升,你找死!」高連升囁嚅道:「二哥,若蘭天天纏著我要去投奔共產黨,我看她很堅定,就……」
「他沒講自己的發跡史。他只說受了多少苦。他到過南京。他會不會當了漢奸呢?」趙九思點點頭道:「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我去查查他的底細。鎮河的人已經撤了。近期朱家兄弟不會再打太白頂的主意了。這對楊開泰覺悟不利。你去一趟太白頂,講講姚思忠的事。」張世傑道:「我知道。」
春節在一種惶恐不安的氣氛中如期來臨了。雖說大家都沒什麼心思過這個年,但該進行的程序一樣都不少,每家大門上都貼著新門神和對聯,門口的地上落著一層厚厚的紅紅的鞭炮紙。惶恐歸惶恐,過年了,該盡孝的還要盡孝,該走動的還得走動。
張若蘭拉著郭冰雪的胳膊晃了幾下,高興道:「冰雪姐,我早盼著你下山了。」
張世傑憋了半天,還是不知該怎麼回答。
「連升少爺,你來了,世傑少爺沒一起來?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們大掌柜的回來了,當了很大的官,大得連朱司令都不放在眼裡?哎哎哎,這位小姐,你等一下,讓我進去通報一聲……」高連升抬手打了小旺一巴掌,教訓道:「二小姐你都不認識?」小旺忙賠笑臉道:「小的沒見過二小姐,我還以為是仙女下凡了呢。快請進。」
不一會兒,外面傳來了歡迎特派員的鑼鼓聲。這是趙九思讓自衛隊專門為姚思忠準備的節目。車隊在張家大院停下,張家大院頓時像過年一樣熱鬧起來。張德威和李玉潔以及張家的幾個長輩坐在客廳,張世范、慧蘭和鍾梧桐帶著各自的孩子站在一邊。張世傑兄妹三人陪著張若虹和姚思忠走進客廳,已經目露淚光的張若虹看見父母,哽咽地叫了一聲爹媽,急步要朝前走。
正月初四,朱國棟回家給父親拜年。中原戰事一起,他都沒回過太平鎮。看見家裡有些冷清,他說:「這個年過的,不像個年嘛。」
「老爺,你就別難為他們兩個了,大家還不都是一樣。張家那個女婿,那個特派員,聽說日本人剛佔領新鄭就想跑。誰不知道日本的洋槍洋炮厲害,你願意讓咱們家的人都去當炮灰呀。」朱太太說道。朱照鄰道:「唉!幾十萬大軍吃河南喝河南好幾年,怎麼能一見鬼子就跑呢?七年多了,還是過不了個安穩年。」
姚思忠搖搖晃晃走進來,問道:「若虹,你在幹什麼?」張若虹把舊被子鋪好,說道:「這畢竟是人家的東西。這是我們結婚時的被子,你走了之後,我又蓋了六年半,這六年半,我沒少往上面滴眼淚。」姚思忠抱住她道:「一切都過去了,若虹。我不再是當初的窮教書匠,不再是東躲西藏的土匪,不再是衣服上補丁摞補丁的土八路,我是堂堂的省參議員,豫西南的特派員。你沒看見,剛才的酒席上,多少人巴結著給我敬酒。若虹,你也不再是縣城小飯店的老闆娘了,你是比張家大小姐還要尊貴十倍的特派員夫人,這新嶄嶄的被子蓋在我們兩個人身上,是它上輩子修來的造化。」
中國的戰局並沒有因為蔣介石成為四大領袖而有好轉。張世傑的兒子張萬隆兩周歲這天,收音機里傳來消息:鄭州淪陷了!這下,河南的局勢頓時緊張起來。
「怎麼,想讓我帶松子給你吃?放心吧,我帶了很多。」郭冰雪問道。「她才不是要吃的,她想和你比比槍法。張二小姐已經會使雙槍了,早就想找個機會展示展示。」朱見真說道。郭冰雪道:「真的嗎?你們淮源自衛隊有的是神槍手,跟他們過招就行了。」張若蘭道:「他們都是男人,我才不願跟他們比。」郭冰雪哈哈一笑道:「呵,想向我挑戰?行,只要伯父伯母和你二哥答應,哪天我帶你到信陽城去打鬼子,咱們找幾個日本鬼子當靶子。」張若蘭幾乎蹦了起來,雀躍道:「真的嗎?咱們什麼時候去?」
「我今天和夫人團聚,不辦公事,告訴他到南陽見我。」姚思忠擺擺手,一臉深情地舉起了酒杯,望著自己的夫人說,「來,若虹,我也敬你一杯,這些年,你受苦了。」
「他變了。你知道這半年我主要在幹什麼?在家裡收禮!你姐夫的膽子也太大了,誰來送禮,他都敢收。開始的幾個月,他告訴我說可以從收禮中看出一些大案要案的蛛絲馬跡。這幾個月……你來看看,家裡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多得讓我晚上直做噩夢。」張若虹苦笑一下,一邊失望地說著,一邊帶著張世傑進了一間密室,打開了幾口大箱子。望著箱子里的大批財寶,張世傑道:「怪不得南陽只打了幾隻蒼蠅。姐,你發財了。」
王秘書舉起杯說道:「夫人,我敬你一杯,姚特派員經常提起您,我非常敬佩您。」張若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思忠在外面做事,多虧有你們幫助他,多謝了。」
「我聽你的。」張若虹道。姚思忠道:「你們告訴二老,晚上我和若虹還要趕到南陽,在家裡也不能久留。王秘書,你帶車送他們倆回去。你在外面等著。一切聽二老的安排。」
「他在軍統九江站服務過兩年,在武漢和南京都待過,四二年春天到的重慶。從他的升遷速度看,他當漢奸的可能性不大。軍統是很厲害的。姚思忠收了不少禮不假,可他也替陳香亭這些地方實力派遮掩了許多醜事。陳香亭會給他面子的。」
高連升正陪著張若蘭買東西,聽到姚思忠成了特派員,一想此事重大,忙去姚記酒樓。兩人在酒樓門口下了馬,正好看見朱國梁黑著臉坐車走了。高連升叫了小旺https://read•99csw.com:「小旺,過來,怎麼回事?」
「別再說什麼破漢奸了。漢奸也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蔣委員長剛從開羅參加三巨頭會議回來,世界反法西斯聯盟已經正式成立。中國已經是大國了,小日本就要完蛋了。在這種大好形勢下,你一見面就談什麼漢奸漢奸的,多掃興!」姚思忠不高興地說。
酒樓門口很快圍起了一大群人,有的人對五輛車子指指點點,有的人想要進酒樓去。小旺攔在門口,說道:「不要進來,不要進來了,酒樓已經歇業了。」一客人問道:「什麼歇業,裏面不是有人在吃飯嗎?」
楊開泰一看,吃驚道:「鬼子到南陽了?」張世傑道:「大哥,前一段你又招了不少人馬,我怕你的槍不夠用了。洛陽失守了,南陽守不守得住,難說。鬼子來了,咱們要擰成一股繩跟他們干。」楊開泰還沒表態,郭冰雪先說話了:「多謝張二少爺,這份禮我們太白頂收下了。請進來喝杯茶,山上消息閉塞,我們很想聽聽你對時局的高見。」
「怎麼辦?你桐柏那邊好辦得很,跑上山打游擊就是了。」
「沒問題,我馬上讓弟兄們蓋房子。再囤點糧食。」郭冰雪道:「還是共產黨有遠見呀。放心吧,我和開泰絕對不會拿你的腦袋換賞金。又沒有外人,你承認你是共產黨沒危險。我最煩的就是朋友間藏著掖著。」楊開泰道:「冰雪!你提這些幹什麼?金貴,備酒菜。」張世傑認真道:「大哥、嫂子,這幾年,我是幫共產黨做過一些事,可我……」郭冰雪道:「行了行了,別解釋了。你只是個發國難財的商人。」
朱照鄰聽完新鄭被圍的廣播,癱坐在椅子上,吩咐道:「在劫難逃,準備收拾東西吧。」
此言一出,大家頓時都愣住了。
這時的太平鎮已經徹底亂了。

3

1

張世傑白了高連升一眼道:「也不想想桐柏在什麼位置。南下的八路軍,西進和北上的新四軍四師、五師的部隊,不經半年血戰,到不了南陽境內。鬼子手裡拿的是槍。老趙,怎麼辦,你說吧。」趙九思誇獎道:「小半年沒見,變成熟了你,大局觀不錯嘛。你對酒精廠的處置是妥當的。經此一戰,河南局勢已非,南陽不免一戰。這次中原之戰,中央軍潰敗是表面現象,本質在於蔣介石要保存實力。所以,南陽淪陷后的局面,我們必須估計到。你們現在要做的是兩件事,一是借保衛家園為名,擴大自衛隊的力量,二是要利用各種關係爭取各縣的武裝力量。具體一說,當務之急是爭取到三百到五百人自衛隊的編製。」
張家客廳中間生了一盆火,張德威和張世范陪姚思忠夫婦坐著。姚思忠看了看,覺著氣氛不夠熱鬧,便說:「爹,我和若虹回來了,是不是把鎮子上的老人們請到家裡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張德威說道:「大年下的,各家都要招呼自家的客人,再說,日本人還在河南橫行霸道,誰有心思湊這個熱鬧。」姚思忠道:「放心吧,日本人佔了平漢路,不會再有大動作,南陽沒事的。」張世范道:「桐柏離平漢路這麼近,鬼子人不來,飛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來了。」姚思忠反駁道:「日本的飛機大部分都在太平洋戰場上,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他們哪還有那麼多炸彈。日本快完蛋了。」張德威嘆了一口氣道:「唉,恥辱啊,就這個已被戰爭耗空的小日本,六萬人就打敗了咱們的四十萬人……你說說,都是這樣的軍隊,我們這些小百姓哪還有安全感?」姚思忠道:「這是上面的策略……」張德威道:「我才不管它什麼策略不策略,真是丟人吶。」
李玉潔猛地站起身,氣憤地說:「你這個老頭子,當著這些晚輩的面,說的這是什麼話?誰哭了?誰為那個沒良心的哭過?我說不管就不管!萬隆,走,跟奶奶去舅爺家。」張德威忙攔住道:「好了好了,是我說錯了話,哭的那個人是我,你別走啊。」張若蘭和張世俊一邊一個忙拉著李玉潔,說道:「媽,快坐下,坐下慢慢說。」
鍾梧桐走進來,打破了暫時的沉默,她說:「楊夫人,媽讓你到後院去,她想和你說說話。」張世范帶著朱國梁進來了:「都站著幹什麼?快坐,快坐。妹夫,國梁找你。」朱國梁對姚思忠說道:「特派員,見你一次不易,請你吃個飯也不易。碰巧,我哥也回來了。今天中午或者晚上,你能不能賞臉過去喝杯薄酒?」
「楊開泰的夫人來了,我得去見見她。」姚思忠來了興趣,說著轉身就往前院走。
「大媽,留下吧。生逢亂世,敵人不只是小鬼子。多維持個人,就多份力量。特派員雖比不上大總統,可他卻能影響一個地方的局勢。給他們一個面子吧。」趙九思再勸道。「也罷,趙先生,伸手不打笑面人,今天算給你面子。世傑、世俊,去把張若虹還有那個姚思忠接過來吧。」李玉潔掙足了面子,終於把這句她早就想說的話說出來了。

2

特派員的重要使命是查這幾年軍政官員的瀆職腐敗行為。因此,給姚思忠接風的晚宴場面非常大。該來的和不該來的軍政官員悉數到場了。特派員到任,通知得很晚,陳香亭也不知道姚復國特派員就是當年當過一陣子匪首的姚思忠。朱國棟主動提出借公館給姚思忠住,陳香亭滿口答應了。晚宴散后,陳香亭等一干南陽的軍政要員一直把姚思忠和張若虹夫婦送到公館門口。
「若虹,等一等。」姚思忠拉住她道。眾人的目光集中在他們兩個人身上,外面的鼓樂聲適時停下了。姚思忠拉著張若虹的手,走到李玉潔和張德威跟前,他率先跪下,說道:「爹、媽,女婿姚思忠給二老行禮了。」說完,他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隨即,張若虹也跟著跪下磕頭。張德威連聲說道:「快起來,快起來。」一個長輩說了一聲好,鼓起掌來,大家都跟著鼓掌,大廳的氣氛立時熱鬧起來。
張若虹擦了擦眼淚,心疼道:「思忠,你受苦了。知道我在家牽挂你,也不來封信。」姚思忠壓低聲音說道:「你知道我一直在什麼部門工作?情報部門。我懂的日語算是幫了我個大忙。在那種部門工作,保密是第一位的。這幾年,雖說生活安定了,可我心裏更苦,我想你呀,有時候整夜整夜都睡不著覺,老天爺還算照顧我們,我終於又能見到你了。」
「夫人好!」隨行人員們齊聲九_九_藏_書叫道。
「你們死了這條心吧!若蘭,你聽著,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的外圍人員,以後怎麼辦,要看你的表現。」張若蘭馬上道:「放心吧二哥。有的事,我做起來比你們做方便。我是女的。」張世傑道:「你回家盯著,看看姐夫他們……」高連升道:「他們已經到家了……」張世傑拿起外套衝出去道:「哪大哪小你都弄不清!這種糊塗蛋,你還想另立山頭?」
楊開泰毫不猶豫地點頭道:「世傑,太平鎮也是我的家,你放心,日本人一旦進入桐柏,我楊開泰不會讓他們好過。」張世傑道:「還有,我想用用你北山坡那塊地。鬼子一旦打到南陽,我想把酒精廠的機器轉移過來。酒精生產不能停,機器更不能落到鬼子手裡。」
「別胡說了。把馬喂喂。」張若蘭說完,抬腿進了酒樓。
丫頭孫小鳳跑了回來,進門就喊:「老爺,老爺,張家那個特派員女婿來了,見個小的就發一份壓歲錢,出手可大方了。你看,還給了我一份呢!」朱照鄰一巴掌打掉孫小鳳手中的兩個銀元,嚷道:「沒見過錢是不是?去,把咱家的小的都叫回來,我要發壓歲錢,一人發一百大洋。老二,去看看特派員,請他晚上來家裡吃頓飯。」
張若虹哀嘆道:「五尺高的大男人,硬是能叫鬼子嚇破膽。丟人呢!鬼子還在新鄭,他就讓人把這些東西裝了箱。局勢平穩后,我說把東西拿出來晒晒,他不肯,說鬼子離南陽只有一百多里,鐵甲車說來,半天就到了。這不,鬼子沒來,連陰雨倒來了。虧他還說自己跟鬼子拼過刺刀,肯定是吹牛。」
就這樣,張世傑騎馬直奔縣城。而趙九思趕到張家客廳時,李玉潔還沒有表態。看見趙九思進來,張德威馬上說話了:「趙先生,你見多識廣,這件事怎麼辦,我們都聽你的。」趙九思道:「大叔、大媽,在亂世做事要按亂世的規矩辦。當年的事,錯在若虹。這事已過去多年,不宜細究了。姚思忠有了認親的話,咱們就給他個面子吧。這個特派員就像古時候的欽差大臣,手中權力很大。我的意見是請他們回來,請他們風風光光回太平鎮。再說,又不是我們哭著喊著要認這門親,我們只是找回個女兒。大媽,你說呢?」李玉潔哼了一聲道:「這張若虹當初要是風風光光從這個家門嫁出去的,現在自然可以風風光光回來。那個姚思忠,別說他還只是個什麼特派員,就是他當了大總統,我也不認為他是個正經東西。老爺,世傑結婚的時候,趙先生轉交的那份禮是你收的,這件事你做主好了。梧桐,把我的東西收拾收拾,我要帶著萬隆回李家莊住幾天。」趙九思連連作揖道:「伯母,伯母,你可不能走,這件大事可不能少了你。」張德威忙勸道:「玉潔,都過去十年了,你還記不記得若虹當初發的誓?如今姚思忠也算是混出了個樣子,不如就借這個台階,讓若虹回來吧。這些年來逢年過節,你哪一次沒為若虹流過淚?」
「世傑、連升,請。老蔡,你把張二少爺帶來的傢伙發給新來的人,領著他們好好訓練。世傑,平漢線叫鬼子打通了,南陽這一次恐怕懸了。」楊開泰一邊吩咐手下,一邊陪著張世傑和高連升進了議事廳。
「那你陪你姐說說話吧,晚上別走,等我回來咱們再好好聊。」姚思忠說著走了出去。
「跑,就知道跑。一聽鬼子要來,咱們準是第一個跑,丟死人了。要走你們走,我要留下來打鬼子。你們看看人家張家,夥計們都在學打槍了。」朱見真發泄了一陣,氣鼓鼓地跑走了。「也是,前幾年咱們出去跑了兩次老日,讓張家在太平鎮上樹了威。這一回,咱們也穩當一點。不管怎麼說,河南還有四十萬大軍,哪能說敗就敗。來福,你去縣城叫二少爺回來……」朱照鄰自嘲地笑笑道。來福道:「老爺,二少爺去南陽聽消息了。」
姚思忠親切地招呼道:「大家隨意些,隨意些。我的家也就是你們的家嘛。別客氣,吃,吃。」
「還是先打聽一下人家晚上走不走再說吧。小鳳,你再跑一趟,問問清楚。」朱國棟道。孫小鳳出了門,看見高連升和張若蘭出了家門去了張家的酒精廠。
朱國梁這時剛到南陽。街上行人稀少,一個報童揮著手中的報紙走到保安司令總部大門口,叫道:「賣報,《前鋒報》,最新消息:『三城市淪陷,新鄭被圍,國軍再向後退——』」下了車的朱國梁皺皺眉頭,對隨從說道:「什麼國軍再向後退,在保安司令部門口說這樣的話,不是打我們的臉嗎?去,把那小孩趕走。」
「特派員能在南陽待多久?除掉楊開泰,等於斷了張世傑的左右手。等姚思忠一滾蛋,再收拾張世傑。只要能保證陳香亭在太平鎮的利益,他才不在乎張世傑的生死呢!這次不出手……」朱國梁道。朱國棟聽不下去了,搖頭道:「你什麼都不懂!要是能出頭干這事,我駐唐河、新野那幾年,早幹了。沒有陳香亭的手令,這樣做無疑于自殺。姚思忠跟楊開泰是什麼關係?你真糊塗。退一步海闊天空。你收拾一下,一會兒去張家拜見這個姚思忠。」朱國梁大叫一聲:「啊——」朱照鄰道:「聽你哥的吧。能屈能伸才能幹大事。張家那老太太,多剛烈的一個人,也還知道服軟呢!張家不知哪座祖墳冒了煙,這幾年總是能逢凶化吉,不認命不行啊。還是備份厚禮去吧。」
朱、張兩家的明爭暗鬥因為姚思忠的突然衣錦榮歸暫告一段落。報紙揭露出河南大飢荒餓死一百多萬人這個真相后,舉世震驚。蔣介石在赴開羅參加三巨頭會議前,作出了徹查河南當局不作為問題的決定。他怕在開羅面對羅斯福和邱吉爾的質問。一個大國,抗擊外敵入侵不力已經夠丟人了,聽任百姓餓死百萬之眾,你這個政府還有什麼資格領導民眾抗敵?徹查問題的重要舉措之一就是往河南各區派駐特派員。
「那是他們運氣好,趕在大掌柜回來之前來吃飯。知道嗎?我們大掌柜當了大官,身邊又是秘書又是副官的,氣派大得很。老闆娘這一下可算熬出頭了。」小旺說道。另一客人說道:「小旺,你得意什麼,酒樓不營業了,你們這些夥計們只能喝西北風去。」小旺撓撓頭道:「也是呀,我這是高興個什麼勁兒?」
「這多不好意思。」姚思忠道。朱國棟道:「陳司令一聽說您可能繞道來接家眷,也要給您找處公館,我能不能孝敬得上,還難說呢。走吧,我護送特派員上任。」姚思忠道:「這可不敢當。」在殷勤獻完和姿態作足之後,一干人擁著姚思忠和張若虹出了大門。
「我問的是河南。」九*九*藏*書張世傑急著說道。「放心吧,河南怎麼說也有四十萬大軍,鄭州淪陷只是個小小的失利。日本人慣常偷襲,連美國的珍珠港都頂不住,何況一個易攻難守的鄭州。時間到了,我不能陪你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去聽戲?聽說是洛陽來的名角兒。」張世傑失望地搖搖頭道:「我沒興趣。」
「還是讓店裡的客人吃完飯之後再散吧。各位,我們家大掌柜回來了,今天的酒菜免費。王秘書、崔副官,還有你們幾位,這邊請。」說完,張若虹帶著眾人往後院走。而客人們聽說酒菜免費,都鼓掌叫起好來。
朱國梁率先打破了房內死一樣的沉寂:「就差一哆嗦了。用不著等陳香亭簽發那張紙,你的一個營加上我的保安團,吃掉楊開泰,跟玩似的。」朱國棟道:「張世傑呢?」
姚思忠夫婦回南陽后,李玉潔把張世傑叫到後院,見面就說:「梧桐說你姐回來兩天掉了兩回眼淚。你見這姓姚的多,你說說他到底是不是個東西。豫西南地區特派員,那是多大的官?他怎麼做出事兒來,還是一股下賤氣?」
姚思忠走了進來,笑道:「誰是女英雄?我看看,嗬,滿屋子的美女俊男,看了都覺得中國大有希望。」張世傑忙迎上去,微笑道:「姐姐、姐夫,你們來了。」姚思忠道:「世傑,快給我介紹介紹,這位是不是開泰老弟的夫人?這麼年輕,這麼漂亮,眼都看花了。」
「我也託了好多人打聽你的消息,一個準信兒沒有,我心裏急呀。我不怕你戰死,不怕你受傷,我只怕你像楊紫雲和朱國柱那樣,當了漢奸。」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派往南陽的特派員竟是五六年音訊全無的姚思忠。南陽的官員們在南陽公署眼巴巴候著姚特派員的時候,他的車隊卻從新野拐向了桐柏縣城。
「姚特派員真會開玩笑。我就是太白頂土匪頭子楊開泰的老婆。」郭冰雪笑道。姚思忠笑了起來:「楊夫人,弟妹,我這會兒的身份不是什麼特派員。說起來,我也曾在開泰老弟手下干過一陣子,按山上的規矩,不序年齡,只序品階,論起輩分來,我該叫你一聲大嫂。」郭冰雪忙道:「不敢當。若虹姐,好久不見了。你比以前瘦多了,不過,也漂亮多了。」張若虹走過來拉著她的手,說道:「冰雪,怎麼沒把孩子帶來?」郭冰雪道:「大冷天的,我很快就回去了。」姚思忠走了幾步,說:「聽說你的父親以前也是政府要員,那你應該好好引導引導開泰老弟,佔山為王不是長久之計,如果他想為黨國效勞,我願意做個引薦之人。」
「你太客氣了。那就中午吧。借住你們的房子,我還沒機會說個謝字呢。若虹,一起過去吧?」張若虹道:「我又插不上嘴,不去。」姚思忠道:「也好。晚上借家裡的地方,我作東,請國棟、國梁兄弟來家吃個飯。世傑,你幫我張羅張羅。」
「這種國難財,我可不願發。」張世傑搖了搖頭,「姐夫除了愛財,別的方面……」張若虹道:「別的倒還好。」
姚思忠走到院子里,正好碰見身著挺刮軍裝的朱家兩兄弟。朱國棟思來想去,決定在此人身上下點本錢。他在吩咐副官先趕到南陽,運作把剛置下的公館送給姚思忠居住的事後,才急急忙忙趕過來。朱國棟舉手給姚思忠行個軍禮道:「特派員,您還記得我們吧?」姚思忠笑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國棟老弟是黨國才俊、軍界柱石。國梁老弟是桐柏地方的守護神。我沒說錯吧?」朱國棟道:「和您這根黨國棟樑一比,我們啥都不是了。今天早上,我才知道姚復國特派員就是你。陳司令他們不知底細,以為您隻身來南陽赴任,給您找的住處不夠寬敞。我呢,常去南陽,剛剛把去年買下的一處宅院翻修了。我一想,這處房子正好可以做您和若虹姐的新房。」
張世傑趕到公館,姚思忠正準備出門。他開門見山問:「姐夫,鬼子這次行動規模有多大?戰火會不會燒到南陽?過去六年,鬼子都沒動鄭州啊。我看這像是垂死掙扎呀。」姚思忠一邊系著領帶一邊說:「別擔心。歐洲戰場,盟軍已經在開闢第二戰場了。鬼子在東南亞敗局已定,沒啥大事。」
「謝謝姐夫。我們還是在山上自己找活路吧,省得像那四十萬正規軍,吃著老百姓,喝著老百姓,到頭來把老百姓扔給鬼子,遭人唾罵。」姚思忠尷尬道:「我看大家都誤會政府了,其實這隻是一個策略?」張若虹突然大聲說道:「你就別再講你那什麼策略了,這兒沒人願意聽。老百姓只知道我們四十萬大軍打不過六萬鬼子,三十七天丟了三十八座縣城!」
張若虹陪了半天不是,姚思忠的氣才算消了。
姚思忠一愣,紅著臉大聲說:「我姚思忠怎麼可能當漢奸?鬼子就是把我千刀萬剮,我也不會下軟蛋。你是怎麼想的你。因為有紀律,我立的功不好給你說。你男人如今是黨國的大功臣。」張若虹忙賠笑道:「你別生氣,大功臣。紫雲和朱家老三當漢奸后,我這心裏……」姚思忠打斷道:「他們兩個人不可能當漢奸。那個楊紫雲,我還沒有離開新四軍的時候就參加了共產黨。你也知道,共產黨一直嫌我是個老土匪,不肯重用我。他們兩個一去就是紅人,他們不可能當漢奸。」
「不是這樣的官員,這樣的政府,能六七年還趕不走一個小日本?姐,我回去了。」張若虹拉住弟弟,說道:「世傑,你就陪陪我吧,這官太太的生活無聊透了,真不如我在縣城開酒館。」張世傑吃驚道:「姐,姐夫他……」
趙九思和張世傑正在酒精廠研究對付伏工團調查的事,一聽說姚思忠當了特派員,也蒙了。「他沒說是什麼級別的特派員?」趙九思道。高連升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趙九思,說道:「這是他的名片,我也沒看。估計低不了。朱國梁想見他,他理都沒理。」趙九思道:「河南省參議員、第一戰區駐豫西南特派員。身份不低呀。你們倆先回去向二老通報一聲,我和世傑一會兒到家裡去。」張世傑吩咐道:「記著,別說得太神乎,媽不吃這一套。」張若蘭和高連升走後,趙九思踱步想了一會兒道:「這個情況我們一點都沒掌握啊。姚思忠的身份,變化太大了。」
張德威和李玉潔仍是過著含飴弄孫的太平日子。淮源盛的酒精廠還在生產酒精,生意還在做,看得朱照鄰莫名其妙。張世傑打算在太平鎮不保之時,把酒精廠遷到太白頂。洛陽失守第二天,他就帶著兩挺機槍和三十枝步槍上了太白頂。
朱照鄰噴出一口煙道:「過年,還有心思過年嗎?你們吃著皇糧拿著官餉,就是要你們保家衛國,可日本人來了,你九-九-藏-書們就知道跑。朱家一個兒子是團長,一個兒子是保安司令,河南大半江山落入敵手,你們都幹了啥?年,我只能過簡單點。」朱國棟滿腹委屈地說:「爹,你以為我想撤嗎?我是個軍人,上面有命令往後撤,我不撤行嗎?」
李玉潔不由自主地擦擦眼睛道:「世俊、若蘭,扶你姐姐姐夫起來。」張若蘭和張世俊把姚思忠夫婦扶起來,兩個丫鬟端著茶盤過來。姚思忠先奉茶給張德威,又奉茶給李玉潔。一切都是按照新女婿第一次上門的舊禮進行的,顯得莊重而肅穆。姚思忠取出懷錶看看,清清嗓子說:「爹、媽、各位弟弟妹妹,你們能認我這個不成器的女婿、姐夫,我太感動了。」張世傑忙接道:「姐夫,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姚思忠道:「說得好。這幾年我是九死一生,深知親人的重要。沒有若虹的激勵,我走不出這桐柏山;沒有若虹的守候,我活不到今天。在戰場上、在九江、在重慶、在南京、在武漢,要是沒想著家裡還有個賢妻在等我建功立業后回去,我早死一百回了。我向你們保證,我會用十二分的努力回報若虹對我的這份情。爹、媽,我這就帶著若虹上任了。」張德威忙道:「去吧去吧。國家國家,國為大。公務要緊。」
張世傑安慰姐姐幾句,失望地離開了。他在南陽待了三天,聽到的都是壞消息。回到太平鎮兩天,收音機里又傳來了滎陽、密縣和鞏義相繼淪陷的消息。張世傑坐不住了,又一次去了游擊隊的駐地。曹鎮河一見張世傑,痛心地說:「這才幾天,縣城都丟了六座!上級剛來了指示,說是鬼子這回鐵了心要打通平漢路,要我們做好河南全境淪陷的準備。酒精廠的遷移工作要早做準備。」
趙九思久沒露面,如何應對這一突發局面,張世傑心裏沒有底。他準備從姚思忠那裡打聽一些上層的消息。年前,趙九思到根據地查了很久,還是沒查清姚思忠的發跡史。所以,張世傑對這位特派員的懷疑消除了不少。
客廳里這時的氣氛才有過年的感覺。張若蘭和朱見真正圍在郭冰雪身邊,張世傑、張世俊和高連升站在一邊,大家的臉上都帶著笑容。
「給你一個忠告,那就是你要盡最大努力,避免單獨與郭冰雪見面說話。我這個忠告是有依據的。楊開泰很在乎郭冰雪。這個郭冰雪呀,對你沒死心。再有,別在你姐姐面前說姚思忠一個不字。女人是純粹的情感動物,弄不好就會壞大事。讓你姐過幾天夢中的好日子吧。見了朱家兄弟,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對陳香亭也要一如既往。」叮囑完后,趙九思上馬走了。張世傑在隨風飛舞的五色綵綢中久久地站著,苦苦琢磨姚思忠到底是憑什麼發跡的。
張若虹的臉拉得很長,不滿地說著:「整天都是這樣,吃不完的酒席,聽不完的曲兒。」
小旺走了進來,通報道:「老……老爺,縣保安團朱司令來了,要不要請他進來?」
「什麼王寶釧,不嫌肉麻,我叫張若虹。各位,快請坐。」張若虹嬌嗔地看了姚思忠一眼,她從櫃檯後面走出來說,「小旺,把裏面的桌子收拾好。」姚思忠大手一揮道:「讓飯店的客人們都散了吧,這姚記酒樓以後就留作舊居。小夥計,告訴后廚的大師傅們,好好整治一桌菜來,送到後院。王秘書、崔副官,走,我要在寒舍設家宴招待你們。」
於是,張世傑趕到南陽姚公館,張若虹正和兩個下人在院子里晾曬古畫。前一段下了幾次連陰雨,好多張畫上都長了綠毛。張世傑惋惜道:「太可惜了。你們別弄了,我找幾個裝裱師傅弄吧。這是怎麼搞的?」
姚思忠搶幾步走到櫃檯邊,動情地說道:「若虹,我回來了。」張若虹轉過身,把手中的酒罈子緩緩放在檯面上,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你……思忠……你真的是思忠?」
正是中午飯口上,三輛吉普車和裝滿衛兵的大卡車在姚記酒樓門口停下了。衣冠楚楚的姚思忠走下車,正正眼鏡,看著「姚記酒樓」四個大字,他不禁感慨萬千。他被下屬們簇擁著,秘書走到前面想為這位上司開門,可姚思忠擺擺手,自己親手推開了門。酒樓內,正是一幅熱鬧景象。張若虹在櫃檯後面往外拿酒。在門口招呼客人的小夥計看見姚思忠的派頭,有點不知所措,忙跑到櫃檯邊說道:「老闆娘,來貴客了。」張若虹應一聲:「知道了,先招呼他們到裏面的桌子坐下。我這就來。」
當年,淮源盛的大小姐與窮教師姚思忠私奔是桐柏轟動一時的大事件,上點年紀的人都對這事記憶深刻。當時,誰都認為這是一件鮮花插在牛糞上的事情。後來姚思忠落草為寇了,大家都認為自己眼力不差。幾年過去,猛然得知他成了大人物,誰都覺得這是一個傳奇。不一會兒,縣城裡的人多半都知道了姚思忠衣錦還鄉了。
「聽說日本投入的兵力只有一個軍六萬人,咱們第一戰區光湯司令的人就有幾十萬……」朱國梁不解地問道。副總司令意味深長地說:「老弟,你怎麼就不開竅呢?這麼跟你說吧,你那個老鄉姚特派員已經在屋子裡收拾東西,準備撤了,他在上面可是有人,消息比我們靈通。這一任特派員,姓姚的可算撈足了。」朱國梁回到太平鎮跟父親商量大半夜,還是決定暗中做好西撤的準備。面子固然重要,真金白銀當然更重要。
他進了司令部,來到一個和自己關係一向很好的副總司令的辦公處,開口就問南陽有沒有危險。副總司令拍拍朱國梁肩膀,無奈地說:「國梁老弟,我這心裏現在也是七上八下呀。咱們的正規軍和日軍在黃河兩岸對峙了好幾年,從兵力上說,咱們絕對佔優勢,沒想到日本人說過河就過來了。正規軍一步一步往後退,咱們這保安團能有多大作為?新鄭一丟,許昌就危險了,許昌到南陽,那可是一馬平川,要是信陽的鬼子再動一動,南陽就叫包了包子了。」朱國梁擦擦額頭上的汗,驚慌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張世傑說道:「要想守住平漢線,鬼子肯定會沿鐵路線向西擴張,鬼子會不會打南陽,還不好說。國民黨軍隊絲毫不抵抗,一定程度上助長了鬼子的氣焰。」郭冰雪搖頭嘆道:「真沒想到,四十萬大軍居然攔不住六萬敵人!正規軍一退,那些地方武裝不是當了漢奸,就是也跟著退,這樣的政府,這樣的軍隊,真讓人失望。」張世傑熱切地看著楊開泰,激動地說:「大哥,我這次上山來,是想代表淮源自衛隊和你定一個盟約,一旦日本人來了,咱們共同抗敵,保護太平鎮的安全,不知你意下如何。」
鍾梧桐走了進來,說道:「姐姐、姐夫,媽說她https://read.99csw•com身體有點不舒服,不來陪你們了。我已經把大姐以前住的房間收拾好了,你們先去休息一會兒吧。」姚思忠剛要說什麼,張若虹站了起來,說道:「爹、大哥,我們先去休息一會兒。」鍾梧桐帶著姚思忠和張若虹朝後院走,姚思忠斜眼看了看她的腰身,問道:「二弟妹只有萬隆一個孩子?」鍾梧桐應了一聲:「是。」姚思忠開玩笑道:「這年頭,不能讓肚子空著,生孩子也是抗日。」鍾梧桐笑道:「照這麼說,姐夫回來快一年多了,姐姐的肚子還沒有一點情況,姐夫是不是想當漢奸啊?」張若虹臉色變了,氣道:「梧桐,你會不會說話?」鍾梧桐忙說道:「對不起,姐姐。姐夫和我開玩笑,我也是和他說著玩呢。姐夫這麼大的官兒,哪能當漢奸呢?」一個丫鬟跑了過來道:「二少奶奶,太白頂的楊夫人來拜年,大少奶奶讓你去把她帶的年貨收了。」
種完玉米,趙九思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山西的八路軍一部就要渡河南下到河南開闢敵後根據地了。「這是真的?」張世傑驚喜地問道。趙九思道:「國民黨消極抵抗,日本人肯定得寸進尺,決不滿足只佔領平漢鐵路,看來整個河南都會成為敵占區。國民黨的正規軍一撤走,就是我們建立根據地的好時候。中央已經確定了經略中原的大戰略。八路軍渡河南下的同時,新四軍四師、五師也要派主力進入河南,形勢變化很快呀。」高連升興高采烈道:「太好了,趙先生、二哥,我們帶著自衛隊前去會合吧。」
「他們要不是當了漢奸,世傑為什麼去殺他們?差點把命都丟了,養好傷后隨隨便便娶了個鍾梧桐。當時我就想,你要是也當了漢奸,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朱國梁一從停下的吉普車上下來,隨行副官便早早跳下車對圍在門口的人叫道:「快閃開,快閃開,朱司令來了。」小旺迎過來:「朱司令,您來了,對不起,請您到別處吃飯吧。」朱國梁問道:「姚特派員是不是在裏面?麻煩你通報一聲。」小旺忙道:「朱司令要見我們大掌柜,快進來坐,我這就去通報。」
「是的,我回來了。」姚思忠抓住她的手,使勁搖著,轉過身對隨行人員說,「你們快來見過夫人,這就是我那苦守寒窯六年的王寶釧。」
這個公館布置好之後,朱國棟還從來沒住過,裏面的傢具被褥都是新的。張若虹在宴會上聽了一晚上的恭維,又被官員衛兵僕人簇擁著送到這麼一個住處,看著屋子裡到處都是新嶄嶄的,一時有點恍然若夢。離開桐柏縣城的時候,她收拾了一些行李,她把行李打開,從裏面拿出一條舊被子,放在床上,把新被子抱在一邊。

4

因要用姚思忠,張世傑只好替她開脫。在南陽待了十天,陳香亭才答應再批給自衛隊五十個編製。姚思忠把陳香亭的手令交給張世傑,語重心長道:「世傑,你要看清大形勢,染紅如今又是大罪過了。不是我在查案子時給陳香亭留足了面子,他早把你的自衛隊撤掉了。共產黨能成什麼氣候?窮得叮噹響,提著腦袋幫他們,能掙幾個子兒?」張世傑只能諾諾地答應著。
朱國梁知道特派員今日到南陽上任,正在為不能去參加歡迎特派員的晚宴生悶氣。可當他知道特派員竟然是張家的女婿姚思忠,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出於直覺,他想到了該給姚思忠送個見面禮,而且這禮還不能輕了。於是,他馬上帶上厚禮坐車去了姚記酒樓。
「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如果沒有非常的奇遇,就不可能出現這種事。一回來就要來認親,口氣又挺大,我媽她……」張世傑道。趙九思道:「先不管他是什麼來歷了。他想認親,對咱們不是壞事。往各重要地方派遣特派員是懲治腐敗的面子工程。如果能打好姚思忠這張牌,對我們走出目前的困局有幫助。這樣辦吧,你馬上去縣城,對姚思忠衣錦還鄉表示熱烈祝賀,我去說服老太太馬上認親。朱國棟這些日子頻頻回南陽,這裏面肯定有陰謀。」
「是。你放心吧。」朱國梁道:「特派員太過細了。」
麥梢黃了的時候,完成預定作戰任務的日軍停止了進攻。河南省三十八座城池以一天一座的速度被不足六萬日軍佔領。南陽的普通百姓不知道鬼子的戰略意圖,仍是惶惶不可終日。
「陳香亭是只老狐狸,他肯定不會讓自衛隊坐大。」張世傑道。趙九思道:「事在人為,這事兒可以採取邊擴張邊請示的辦法做。另外,要用用姚思忠促成這事。」張世傑道:「姚思忠的口碑可不怎麼樣。新鄭淪陷后,他就準備跑了,這件事影響很壞。對了,你又查到了什麼沒有?」
「二哥,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會說出你們的身份。三哥跟朱家見真好,你們可別讓他知道你們是幹什麼的。二哥,我沒別的要求,只求你放了連升哥和我去投奔八路軍或者新四軍。」張若蘭興奮地接著說道。張世傑瞪著高連升道:「怎麼著?翅膀硬了?」高連升道:「二哥,咱們在這兒做這點事,人多了窩工。不如……」
酒樓後院原本陰暗窄小的客廳亮著幾盞燈,又被滿桌五顏六色的酒菜一襯托,顯得富麗堂皇起來。姚思忠和張若虹坐在主人的位置,隨行人員們各就各位,有些拘謹。酒樓的夥計們來回穿梭著上菜。
趙九思沒見姚思忠。他在鎮東頭張家的曬綢場目送車隊朝南陽而去。張世傑走過來道:「朱國棟把自己的公館都借給我姐夫,不,姚思忠了。真沒想到替我們解圍的會是姚思忠。」趙九思道:「看出破綻了?」
「若蘭,冰雪在和你開玩笑。你就喜歡聽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兒,一點女孩樣都沒有。」張世傑說道。「二哥,你別拿大道理來教訓我,中國現在需要的不是大家閨秀,而是能打日本鬼子的女英雄。」
姚思忠——姚特派員要帶著媳婦回太平鎮認親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當地。朱照鄰、朱國棟和朱國梁父子三人都不知如何應對這個突發事件。朱國梁在姚記酒樓求見被拒后,直接驅車回了太平鎮。畢竟這次整肅運動矛頭直指發國難財的人和事,如果自己被特派員盯上,後果不堪設想。當下,他急需朱國棟拿個大主意。朱國棟這次回南陽地界帶了一個營的兵力。這一個營已經以拉練的名義由駐地開拔到唐河境內。陳香亭在他的遊說下,已經表示出可以捨棄張世傑的意思了。調桐柏、唐河和新野的保安部隊圍剿有重大通共嫌疑的楊開泰匪部和張世傑的淮源自衛隊,只等陳香亭的一紙命令。在這個節骨眼上,張家突然冒出個特派員女婿,陳香亭十有八九是不肯做這筆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