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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一直在遠處觀察的郭冰雪現了身,在一棵樹下攔住了朱國柱:「這是演的哪一出啊?」朱國柱訕笑一下:「沒事的,嫂……嫂子,話不投機,吵了兩句。」
楊紫雲思想著這無法把握的人生,想著想著,號啕大哭起來。朱國柱掏出手帕去擦她的眼淚,馬上挨了兩巴掌。楊紫雲歇斯底里地大叫:「滾!你給我滾開!滾——」朱國柱一氣之下,丟下她走了。
目送著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楊紫雲喃喃道:「他結婚了,還有了兒子。他,他娶的誰?」思緒至此,她的眼淚更多涌了出來。楊開泰替楊紫雲擦擦眼淚,說道:「紫雲,別哭了,活著就好,能活著比什麼都好。世傑娶了一個丫環。別哭了!」楊紫雲哭得更厲害了,她說:「哥,一切都變了,都變了,我還以為有些東西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哥,你就讓我痛痛快快流流眼淚吧,我忍了這麼多年,我好苦啊,這些年我心裏一直都好苦……」張若虹站在窗外跟著楊紫雲一起抽咽著,一想自己這些年經的事,忍不住,大聲哭起來。
「嫂子?聽著可真彆扭啊!朱國柱啊朱國柱,我真可憐你!追她追這麼多年,你還是個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又不是傻子!紫雲的心不在你身上!她是在為張世傑哭泣。趙九思來說什麼了?說了張世傑的傷,說了他婚姻的不幸吧?你真是個可憐蟲!你在她心裏,不如張世傑一根小指頭!」郭冰雪怪怪地笑著,伸出一隻小手指在朱國柱眼前點點。「你追張世傑多年,得到什麼了?你連一個丫環都不如,你有什麼資格笑話我?我起碼還和心愛的人一起生活了七年,你呢?你在張世傑心裏,連根頭髮都不如。」朱國柱面色如醬地道,伸手扯掉幾根頭髮扔到郭冰雪身上。
朱國柱鐵了心要把張世傑逼出來,一天朝自衛隊那裡跑三趟。吃過早飯,無鹽無味地聽了兩小時中央社的廣播,他又去了後山。高連升迎上來道:「朱三少爺,挺有興緻嘛,是出來散步吧?一天散三回。這邊的景色不咋樣,你還是往那邊走吧。」
「這對他不公平!這麼多年了,組織上為什麼不發展他?他這些年的表現難道不好嗎?我願意介紹他加入黨組織。還有,我懇請組織上向世傑公開我和國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我和國柱同志的真實關係。這對我很重要很重要。我很在乎他是怎麼看我的。我楊紫雲一沒當漢奸,二沒有背叛他。」楊紫雲說著,漸漸的,眼淚又成串了,「我只想讓他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了解他,他加入我們的組織后,肯定會做出貢獻的。拜託了,趙先生。」
李玉潔看見兒子手腕上被鮮血浸透的毛巾,把高連升罵了一頓,忙讓人去把鎮上的大夫請過來。大夫把自製的麻藥敷在張世傑的傷臂上,拿著刀子和鉗子忙活一陣兒,一顆子彈噹啷一聲落在一個鐵盤子里。
「紫雲,你醒了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和哥嫂多說說話,我明天再來看你。」朱國柱說著站起身,在朱見真攙扶下走了。「紫雲妹妹,你睡會兒吧。」郭冰雪拉著張萬隆和寶寶往外走。
「不,不,我絕對沒這個意思,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張若虹盯著趙九思道:「烏鴉嘴!我是死是活,關你什麼事。你走開,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趙九思忙說道:「我走我走。哎,子彈很寶貴,開槍之前多掂量掂量。」
「一個丫環,也敢在我面前擺臭架子,燒八輩子高香也找不來的巧宗兒,你還給我推三阻四。」姚思忠打了她一個耳光,扯著丫環的頭髮進了裡屋。
郭冰雪騎馬追過去說道:「若虹姐,馬上射擊的要點是胳膊要穩,你現在的騎術已經很好了,開槍的時候注意力集中在目標上,再試一下。」張若虹騎馬奔了過去。一個衛兵騎馬從谷口奔了過來,說道:「夫人,張二少爺帶著人上山了。」張世傑和高連升等人騎馬過來,郭冰雪騎馬迎了上去,上下打量著張世傑,說道:「不愧是大英雄,帶傷闖南陽城殺漢奸,居然能毫髮無損。人頭呢?漢奸的人頭呢?我們都等著瞻仰呢。」張世傑不接話,看看遠處的張若虹道:「是你鼓動我大姐出來練槍的吧?」郭冰雪道:「是又怎麼樣,如今這世道,女人也應該多練點本領,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麼好的命,關鍵時刻有老情人來搭救。」張世傑道:「你什麼意思?」郭冰雪笑了笑道:「沒什麼意思。你老婆不是回太平鎮了嗎?你胳膊上帶著傷,一會兒到這兒,一會兒到那兒,能忙得過來嗎?」張世傑說道:「請你說話注意身份。」郭冰雪說道:「我很清楚我的身份,是你從來沒注意到我的身份。快上山去吧,那裡有人眼淚汪汪天天在盼著你呢。」
張世傑胳膊上弔著繃帶和高連升一起走進程灣朱家的客廳,問道:「朱司令,找我有什麼事兒?」朱國梁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說道:「呵,挂彩了,張隊長,你是不是在信陽又和鬼子打了一仗,這次你打死了幾個鬼子呀?」張世傑坐下說道:「一個鬼子也沒打到,我只是碰巧遇見別人打鬼子,順便救了兩個人。朱司令,這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你們家的三少爺。」
已經埋伏在茶樓和小巷的張世傑等人聽到槍聲,沿著街道跑過來,在牆角處,看見姚家門口的場面。劉金聲問道:「李師傅怎麼提前動手了?二少爺,要不要衝過去?」張世傑痛苦地閉了一下眼,說道:「撤吧!是我逼死了他。我們五個人,根本辦不了這件事。回去,再想別的辦法吧。」
張世傑一夜沒睡,盯著窗外的一片天數星星,數了無數遍,次次數目都不一樣。以前的事是該翻過去。可是,翻過去可真不容易。星光不再的黎明,他又開始擔心楊紫雲的傷了。
楊紫雲道:「別來這種含沙射影。」朱國柱道:「對不起,我說的是郭冰雪。」楊紫雲苦笑一聲:「別把我看成母老虎。你放心,我答應過你,只要看到張世傑好好活著,娶妻生子,我就真正嫁給你。我已經親眼看到了,等我身體完全恢復,我會履行我的諾言。」朱國柱解釋說:「紫雲,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也說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是什麼形式,我都很滿足。我只是不忍心看著你痛苦。必須找張世傑談談,我們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楊紫雲搖搖頭:「我能和他談什麼?我能告訴他,我和你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其實我一直在等他?晚了,什麼都晚了。」朱國柱道:「不晚。組織上只是要求我們不能在張世傑面前暴露我們的真實身份,並沒禁止我們告訴他,我們倆的真實關係……」楊紫雲打斷道:「我不同意這麼做!」朱國柱道:「為什麼,這件事我不能聽你的。我要讓他知道,是他張世傑先違背了你們的愛情誓言。你為他守身如玉,他是又娶妻又生子,到頭來,他還有理了,把你當成了愛情的叛徒。天理何在嘛!」
「你放心吧,我不是讓人把他們送到太白頂去了嗎?媽,我想睡一會兒。」張世傑閉上了服睛。李玉潔為他蓋上被子,搖搖頭,走了出去。
「你說什麼?」郭冰雪沒反應過來。「沒什麼,我是說朱家的人挺有人情味。」趙九思遮掩著,一抬頭看見朱國柱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楊紫雲過來了,他站起身道:「楊小姐,朱三少爺,你們來了。」楊紫雲問道:「趙老闆,是你想見我們嗎?」

3

南陽城南門,李雲鵬的屍體被掛在城門旁的城牆上,六個荷槍實彈的日本人和十幾個偽軍把守在城門和城牆下面。喬裝打扮的張世傑和二柱、天章出示良民證,出了城門。城門外的大道上,一輛馬車朝城門駛來,趕車的是高連升,在和張世傑擦肩而過的時候,兩個人交換一個眼色。高連升用馬鞭在車廂上敲了三下,馬車停下,高連升迅速跳下馬車,從懷裡掏出https://read.99csw.com雙槍,與此同時,車廂里跳下兩個隊員,把槍遞給張世傑三人。車廂里,劉金聲把一挺機槍架好。
「是啊,有人托我給你們帶幾句話,那是渦河龔家的人。怎麼樣,我們到外面走走,山花開了,樹葉都綠了,外面的景色真的不錯。」一聽趙九思說出渦河龔家的人幾個字,楊紫雲和朱國柱都面露驚喜,忙跟著趙九思出去了。
「好著呢!丫頭很聰明,嘴又甜,老太太可喜歡了。」高連升道。
張若虹騎馬過來,說道:「世傑,你們回來了。」張世傑說道:「姐,對不起,沒有殺了姚思忠。」張若虹道:「沒關係,你的胳膊不要緊吧?」
眾軍官立正答道:「是!」姚思忠還想繼續訓下去,一個便衣走了進來,向他作了一個手勢。姚思忠看了,立刻對眾軍官道:「秦一平,四門城防是你的責任,把今天的事情經過寫一份報告,犧牲了六名皇軍,得有個交代。好了,都散了吧。」眾軍官邁著正步走了出去。
張世傑首先開槍,打倒了一個鬼子。高連升等人一起開槍,城牆下的幾個敵人全被打死了。進出城的百姓見此情景紛紛躲了起來。劉金聲忙端著機槍對著城門口掃射,把城門裡的敵人堵在裏面。高連升和二柱跑到城牆下,張世傑對著吊著李雲鵬屍體的繩子打了幾槍,李雲鵬的屍體落了下來,高連升和二柱接住,迅速跑到馬車旁,上了車。馬車掉了個頭,所有的人上了馬車,馬車朝著大路駛去。
鍾梧桐騎馬趕到太平鎮家裡,進門就哭喊起來:「媽,世傑,世傑的傷……」李玉潔看見鍾梧桐哭得如此傷心,一把把這個兒媳婦攬在懷裡,安慰道:「孩子,別哭了!他的傷不要緊。你這手,你這……咋成個泥猴了?」鍾梧桐抬起淚臉道:「馬是生馬,摔的。我剛剛知道世傑受了傷……他在哪裡?我要看見他。媽,我這心裏……」李玉潔抬手擦擦鍾梧桐的眼淚,說道:「不哭了。朱家老二派人叫世傑去議事了。確是個知冷、知熱、知好歹的丫頭,世傑沒看錯你。我這個兒啊,還算是個有福的。走,跟媽一起,給世傑做點好吃的。」
「放屁!」張世傑憤怒地說,「純粹是小人之心。我是心裏堵得慌,不管怎麼說,他們的死都與我有關呢,我——你還年輕,說了你也不懂。我怕見他們?無稽之談!下一步該怎麼辦,也該謀劃一下了。明天你跟我一起上山。看他們還能說什麼!你二嫂沒別的毛病,就是書讀少了。」看著兩兄弟往鎮子里走,鍾梧桐莫名地感到鼻尖發酸,眼淚不禁流了出來。

2

「嫂子,謝謝你這些年照顧我哥。他們都是你和我哥的孩子?」郭冰雪道:「寶寶,叫姑姑。這是你的侄女楊寶寶,這一個是小萬隆。萬隆,叫紫雲姑姑。」郭冰雪把目光落在楊紫雲臉上。兩個孩子叫了一聲姑姑,郭冰雪白了朱國柱一眼道:「小萬隆是張世傑的兒子。」楊紫雲怔了好一會兒,喃喃說道:「世傑的兒子,世傑有了兒子……很好,真的很好。」郭冰雪說道:「紫雲妹妹,幾年前我們不知道你在做情報工作,在信陽看見你和日本人在一起,還以為你們做了漢奸,世傑想把你們帶回來問個清楚,差一點丟了性命。大表哥國棟拿了一張你們兩個人的合影,說你們早就結了婚。世傑傷好了之後,娶了親,我也嫁了你大哥。戰爭年代嘛,你們一直沒有信來,好多事情都搞不清楚。」張萬隆伸出小手摸摸楊紫雲的臉,說道:「姑姑,疼嗎?」楊紫雲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不疼。」張萬隆抹著楊紫雲的淚水,語氣稚嫩地說道:「姑姑不哭,我告訴我爹,讓我爹去殺鬼子,為你報仇。」
「有什麼好談的,他們過他們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張世俊道:「二哥,紫雲姐當初是為了抗日才離開你的,她後來和國柱哥在一起,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些日子在山上 ,我和她見面雖然不多,可我能感覺出,她心中埋藏著很深的痛苦。特別是知道你帶著傷到南陽城殺姚思忠之後,她的情緒波動很大。」張世傑鼻子哼哼道:「她緒波動不波動,和我有什麼關係。」張世俊齜牙一笑:「二哥,你就別嘴硬了,你要是真的看開了,會躲著不見紫雲姐?沒話說了吧,明天咱們一起上太白頂吧。」
張世傑瞟了一眼朱國柱,目光看向遠方道:「我對你更沒興趣,對你們兩個人都沒興趣。朱三少爺,時間已經改變了一切,我張世傑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再和你算賬。我救你們,純粹是出於偶然,如果我事先知道那輛車裡是你們兩個,我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所以,你們不用謝我,要謝就去謝老天爺吧,謝你們的祖宗也行。」朱國柱懇切地看著張世傑,說道:「張世傑,算我求你了行不行,紫雲的身體還很弱,你準備讓她流淚流到什麼時候?」張世傑目光冷冷地看過來,對他說:「她是你的女人,她流不流眼淚與我無關。」朱國柱生氣地站起來,發怒道:「沒想到你變得這麼冷酷無情。我已經來求過你了,你不去,以後不要後悔。」張世傑一拍石板道:「我他媽的早把腸子都悔青了!當年在金竹溝,老子是怎麼交待你的?我讓你幫我照顧紫雲,你他娘的是怎麼照顧的?狗日的王八蛋,你得了便宜還賣乖,真他娘的成精了你!臭顯擺啥,你臭顯擺!」
「你們老三的媳婦楊紫雲。」張世傑淡淡道。朱國梁仰天大笑道:「哈哈,張世傑,你會把他們兩個一起救了,且不說他們當沒當漢奸,你張世傑會不報奪妻之恨,你有那麼好的心去救他們?說你殺了他們我還信。咱們不扯這些沒影的事兒。我問你,姚思忠這些天指使皇協軍跟著鬼子四處燒殺搶掠,把太平鎮人的臉都丟光了!這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大漢奸。你這個抗日英雄準備什麼時候去鋤奸啊?」張世傑道:「國梁哥,我這個樣子能去南陽鋤奸嗎?」
朱國梁嘿嘿笑著道:「小孟嘗張世傑雙手使槍都能百步穿楊,南陽人沒有不知道的。我呢,名義上總還是桐柏的保安司令,除大漢奸姚思忠的事,我不能不管!我催促你出手,是給你個大義滅親的機會。他要是死到別人手裡,你張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跟鬼子勾勾搭搭這些爛事,你想干你就干,別編什麼救人的巧宗兒糊弄人。」他話剛說完,張若蘭、朱見真和張世俊闖了進來。
「回來了。可我二哥沒那個閑工夫,你請回吧。」
「連升!」張世傑用目光制止道,又轉向朱國梁說,「信不信由你,他們現在正在太白頂楊開泰那裡養傷,你可以去問一問。不,你應該去看看,你的三弟這回可吃了不少苦。」
「我是你老婆,我不想讓你總是處於危險中。你做什麼事,我都想知道。我想這事咋就那麼巧呢?你去信陽送貨,順便救了人,救的這個人又是她……」張世傑不耐煩道:「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說我一直和她有聯繫,如果我真的和她有聯繫,我……我說你沒事跑下山來幹什麼?大姐需要你照顧,萬隆還在山上,你卻跑來問我這麼無聊的問題。」鍾梧桐討好地說道:「我就是隨便問問,世傑,我是關心你呀。大家都知道你們準備去南陽殺姚思忠,可你們忽然又到了信陽……」張世傑站起來咬著牙道:「你也說這個姚思忠。好,我這就去南陽,把這個大漢姦殺了,省得你們都在這兒疑神疑鬼。」一氣之下,他當即拉開門出去了。「世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的胳膊還有傷,世傑……」鍾梧桐叫著叫著,眼淚又流出來了。
郭冰雪帶著張萬隆和寶寶走了進來,叫道:「紫雲妹妹,你醒了嗎?謝天謝地,嚇死我了。」看見楊紫雲掙扎著要起來,忙道:「躺著別動,你渾身都是傷。」
「你們這個小組,仍由read.99csw.com楊紫雲同志負責。」趙九思說完,轉身朝山門方向走去。
「我多嘴了。可我還是想說一句,南陽是鬼子和漢奸的天下,切不可戀戰。」李雲鵬笑笑,扭頭走了。
朱國梁冷笑兩聲道:「你可真能編呀,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兒?記得幾年前,你硬說我家老三當了漢奸,好像也是在信陽吧,你帶了人去殺他,結果差點把自己的命丟了。你吧,弄了一頂抗日英雄的帽子戴在頭上,卻讓我們家這幾年都在太平鎮抬不起頭。這會兒你又說救了國柱,請問,你是在什麼地方救的他,鬼子的大牢?還是新四軍的大牢?」
「司令,別忘了,昨天皇軍的三輛運輸車在大石橋被炸飛了。」一個瘦軍官在一旁提醒道。姚思忠氣不打一處來:「你們明明知道皇軍剛剛遭受損失,鈴木大佐的脾氣很大,還給我捅出這麼大的漏子。你、你,還有你,明天一大早就給我出城,查清楚到底是誰乾的。」
李玉潔忙用手帕擦擦兒子額頭上的虛汗,問道:「蘇大夫,好了?」蘇大夫把黑色的藥膏塗在張世傑胳膊上的傷口上,用繃帶包好,說道:「子彈取出來了,再抹幾天葯,別沾水,就好了。二少爺,你的忍勁兒真是讓人佩服。」張世傑忍著痛笑道:「一點小傷,已經習慣了。」蘇大夫道:「小傷?子彈再偏一點點,就傷到動脈了,走這麼遠的路,你的血早流幹了十回八回。好了,張太太,多給二少爺補補。這是藥膏。我去看看張老爺。」看高連升陪著大夫出了門,李玉潔忙把兒子放平在床上,心疼地說:「世傑,躺下休息一會兒。傷口疼不疼?」
「子彈挖出來,好象疼得輕了。」李玉潔輕嘆道:「看來,你上輩子真是欠了紫雲,這已經是第二次為她受傷了。你這次去信陽,就是專門去救她的吧?怪不得,能把殺姚思忠這樣的事兒放下。」張世傑解釋道:「媽,人救出來之前,我不知道是她。」
朱國柱急得渾身冒汗,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既不能把真相說破,又不甘心說自己和楊紫雲是在扮假夫妻,情急之下,說道:「我顯擺什麼了?這些年,你為你心上人做什麼了?你什麼都沒做!國難當頭,你身為男人,你為國家都做了什麼?你什麼都沒做!別以為你瞎貓碰見死耗子,打死了幾個鬼子,你就是他媽的什麼民族英雄了!別以力你救了我和紫雲一命,你就有了對我們頤指氣使的特權。你是什麼人?你不過是一個在國家民族危亡的時刻一心一意發國難財的臭商人!在我面前你充他媽的什麼英雄好漢大丈夫!紫雲真是瞎了眼了!她虧得沒有嫁給你……」
張世傑回到太平鎮茶飯不思、鬍子不刮,一下子像是老了七八歲。趙九思在曬綢場一見到他,撲哧笑了出來:「英雄難過真情劫呀!你照照鏡子去,還像個少爺嗎?」張世傑木木冷冷地睃了睃趙九思道:「你要是來取笑我的話,我就不奉陪了。」說罷,他轉身就走。「站住!」趙九思叫住他,大聲道,「你帶四個人就想去殺掉姚思忠,不該讓人取笑嗎,你這叫自殺式襲擾,懂嗎?你還算有點良心,知道李雲鵬是叫你給逼死的。衝動的老毛病,啥時才能改掉?」張世傑已經淚流滿面,喃喃道:「我不是鐵打的,我是組織的人,我也是父母生養的人!姚思忠不死,百姓的唾沫很快就把淮源盛淹死了!你不懂!張世傑死了,組織上能找十個頂替他的人。淮源盛的二公子這時候怕死,這個家就完了。」趙九思嘆氣搖頭道:「好好好,咱們不說除奸的技術問題了。回去刮刮臉,換上新衣服,跟我上太白頂……」張世傑馬上接道:「我不去。」趙九思道:「世傑同志!你陷進個人情感的小混潭裡不能自拔,相當危險!你也是老地下工作者了,難道你看不出來楊紫雲和朱國柱是我們的人?他們要不是我們的人,我們會花這麼大的代價救他們嗎?你好好想想吧。我帶著任務要去見他們,你必須陪我一起去。」
「信陽的鬼子留的紀念。這回我不想空手回去。說說情況吧,啥時候機會最好。」李雲鵬沒有直接回答,看看張世傑,又看看高連升和劉金聲,問道:「來了多少人?」張世傑道:「加上我,一共五個。」李雲鵬面露難色道:「出什麼事了,二少爺,你的臉色很難看。」高連升道:「你啰嗦什麼?」李雲鵬道:「不知為了什麼,姚思忠身邊又多了一個班的鬼子兵。要想……」劉金聲冷冷冒了句:「李隊長,是不是叫什麼狐狸精給迷住了?你不想報仇了?二少爺要的是姚思忠的命……」
第二天一大早,張世傑準備和張世俊一起上太白頂。張德威叮矚道:「見著你姐好好勸勸她,殺姚思忠也不急在一時。」張世傑答應著:「我知道,日本鬼子蹦躂不了幾天了,早晚我會拿著他的人頭祭奠李師傅。大哥,大嫂不跟著我上山了?」張世范說道:「她不去了,留下來幫幫媽。」
鍾梧桐拿著藥箱走了過來,打招呼:「爹、媽、大哥。世傑,來,我給你換換藥。」張世傑說道:「換什麼換,早好了。」李玉潔說道:「就讓梧桐給你換換藥吧。」他伸出胳膊,鍾梧桐把他的袖子挽好,解開繃帶,抹上藥膏,換了一幅新的繃帶,說道:「傷口還沒有長住,你把這藥膏帶著,過兩天讓世俊再給你換一次。」張世傑問道:「怎麼,你不上太白頂了?」她回答道:「家裡還有二順、雲鵬他們的好幾個孩子,大嫂忙不過來。再說,我原本是個丫環,除了乾乾家務,什麼也不懂,跟在你身邊,我怕別人會笑話你。」張世傑的脾氣又上來了,生氣道:「你說的什麼話,誰會笑話你?」鍾梧桐低著頭說道:「世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不過,能嫁給你,又給你生了萬隆,我已經很知足了……」
趙九思聽得鼻尖發酸,幾次都想把張世傑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忍了又忍,硬著頭皮道:「你的這個要求,我一定向組織轉達。這麼多年,我沒有發展張世傑,也是組織的決定。組織上認為,不吸收他進來,更為有利。」楊紫雲大聲道:「不讓他加入,他怎麼可能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朱國柱緊張地說:「小聲點行不?」楊紫雲抽咽著:「不告訴他真相,我死不瞑目。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我,救我幹什麼?」趙九思橫下一條心,冷冷地說:「作為一個老黨員,我不能不說你這種想法是錯誤的。任何一個在組織的人,都沒有跟組織討價還價的權力。你就是立了天大的功勞,也沒有。」楊紫雲咬著衣袖嗚咽著:「我心裏苦,苦極了,請你原諒……」趙九思道:「我再說一遍,我會如實向上級轉達你的請求。現在,我要向你們倆轉達組織的決定,你們在軍統中的真實身份沒有暴露,你們今後應繼續留在國民黨內部為黨工作……」楊紫雲叫道:「這不公平!」朱國柱道:「紫雲!小聲,小聲!」楊紫雲道:「希特勒已經完蛋了,日本鬼子還能橫行多久,我要求回到根據地。」
這一日傍晚,張世傑正坐在二順的墳前發獃,張世俊到了二哥身邊,他直來直去道:「二哥,好多人都覺得你該跟紫雲姐見個面,談一談。」
「紫雲,這兒是太白頂,是世傑把你救到這兒來的,你感覺怎麼樣?」楊開泰道。楊紫雲目光轉了轉道:「渾身疼。太白頂,這間屋子,不像以前的山寨。」楊開泰說道:「這都是冰雪布置的。你還記得郭冰雪嗎?就是妹夫繼母的侄女,她現在是你嫂子。」
鍾梧桐拎著飯菜聽到幾句,本能地躲到一棵古柏後面了。張世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說道:「誰讓你回來當說客的?」
「你真是什麼都不懂!爹、媽、大哥,我走了,你們在家萬事小心點。」張世傑看也不看鍾梧桐,走了出去。
張世傑說道:「連升,你忙你的去。坐吧。」朱國柱坐了下來,說道:「世傑……https://read.99csw.com」張世傑很不客氣地說:「朱三少爺,我記得我們兩個的關係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密切吧。你哭著鬧著要見我,有啥事,說吧。」朱國柱毫無畏懼地道:「張二少爺,我找你來,是想讓你去見見紫雲。」張世傑的聲音很冷:「朱三少爺,我張世傑可不是沒臉沒皮的人,我沒興趣去見你的老婆。」朱國柱道:「你救了我們,紫雲想當面向你道謝。張世傑,有些事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紫雲她從來沒有對不起你,你要怨,你要怪,都衝著我來吧。」
「我就不能來看看你?」
朱國棟一見弟弟,忙問道:「國梁,快說說,家裡的情況怎麼樣?」朱國梁道:「張家的名聲,如今頂風能臭十里地。那倆老傢伙倒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油鹽不進。不過,我已經把張世傑激到南陽城殺姚思忠去了。你猜他帶了多少人?五六個人。這不是送死嗎?他的方寸這回是亂了。就算殺得了姚思忠,我看他也出不了南陽城。前一段,他突然帶人去了信陽,胳膊還中了一槍……」
又轉過兩個山坡,他來到議事廳,通報進去,說想見見楊紫雲和朱國柱。出來迎客的只有郭冰雪一個人,她很客氣地請趙九思坐下,一個衛兵端茶過來。郭冰雪說道:「趙先生,請喝茶。你來看紫雲和朱國柱,是不是受人所託啊?」趙九思支吾一下道:「受人所託……當然,當然。我和他們又不是很熟。」郭冰雪柳眉一挑道:「托你的這個人,我們是不是都認識啊?」趙九思支應著:「這個嘛,郭小姐,楊太太,叫我怎麼說呢……」郭冰雪來個開門見山:「張世傑什麼時候變得婆婆媽媽了,親自來見見楊紫雲,把話說個明白,多好!還讓趙先生你來當中間人,真是的。」聽郭冰雪把事情扯到張世傑身上,趙九思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事情……」張世俊和張若蘭走了進來,張若蘭問道:「趙先生,你上山來了,我二哥呢?他殺沒殺掉姚思忠?」張世俊也說道:「趙先生,都好幾天了,我二哥也沒個消息,我們都很著急。」趙九思笑笑說:「別急,世傑他們都好好的,可惜沒殺掉姚思忠,李師傅提前動手將他打傷,自己也犧牲了。世傑他們還在南陽,想找個機會把李師傅的遺體運回來。」張若蘭遺憾地說:「上次我和連升哥去南陽,吩咐過李師傅,讓他不要自己行動,沒想到……我二哥和連升哥他們真的沒事?」趙九思道:「沒事,絕對沒事。對了,楊太太,一直沒看見楊寨主,他是不是帶人去南陽接應世傑去了?」郭冰雪觀察著趙九思道:「朱國棟派人上山送信,開泰下山見他去了。」趙九思道:「朱國棟?行動還挺快的。」
李雲鵬抓起教在桌子上的槍,說道:「我該走了。明天早上,姚思忠八點半出門。廣亨茶樓……」張世傑道:「茶樓東邊幾丈遠,駐著鬼子一個小隊。白天,那院子只有三個鬼子,早弄清楚了。明天見。」
張若蘭罵道:「都是屁話!我二哥救了你三弟,你怎麼連個謝字都不會說?」朱見真急得直跺腳:「二哥!世傑二哥真是為救我三哥和紫雲嫂子負的傷。你該道歉!」朱國梁站起身道:「我看你是喝張家的迷魂湯喝多了。張世傑,姚思忠的事兒,你要儘快給太平鎮人一個交待。來人,把見真小姐扣起來。丟人現眼你!」朱見真大喊道:「我不想跟你們在一起,放開我——」張世俊衝過去道:「放開她,放開她!」朱國梁把張世俊扒拉到一邊,吼道:「你算哪棵蔥,閃開。」張世傑伸手抓住張世俊說:「世俊,讓開。朱司令,你放心,姚思忠的事兒我很快會給太平鎮人一個交待。至於朱國柱,反正人已經在太白頂,和張家沒有關係,你們朱家看著辦吧。」
朱國棟打斷道:「張世傑挂彩了?他手下能人不少,如果不是特別激烈的戰鬥,應該傷不到他。他在哪兒受的傷?」朱國梁道:「他說他到信陽送貨。對了,他說他救了國柱,我不相信。」朱國棟一愣,說道:「他真這麼說了?他說沒說國柱現在在哪兒?」朱國梁說道:「說是送到太白頂楊開泰那兒了。張世傑恨國柱恨得要死,能冒死去救他?他救楊紫雲倒有可能,按照他的性格,救了楊紫雲肯定會帶在身邊,絕對不可能把她撂在太白頂自己卻待在太平鎮。」朱國棟忙說道:「國梁,你應該到太白頂查實一下。前一段時間,我得到消息,國柱和楊紫雲確實在為軍統做秘密工作,日本人攻打南陽之前,他們在鄭州被日本憲兵隊抓走了。上邊以為他們早就犧牲了。」朱國梁道:「這麼說,張世傑真有可能救了老三?」朱見真和朱照鄰一起走了進來。朱見真道:「當然是真的。」朱國棟說道:「爹,你來了,有什麼事你叫人傳個話就行了。」
「一半是我自己想說這些話,一半算是受人所託吧。朱國柱說你不能迴避,應該直面現實,把事情說清楚。冰雪嫂子的話就更難聽了,說什麼錯看了你,說你連個女人都不如。還有更難聽的說法,說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自己誤認為心上人當了漢奸,胡亂娶了個丫環,這回是沒臉見人家朱國柱了。」
眾人走後,便衣走了過來,說道:「報告司令,我回來了。」
楊紫雲一直沒醒,楊開泰在妹妹的床邊守了一夜。郭冰雪也是一夜沒合眼。天亮后,朱見真扶著朱國柱進來了。郭冰雪感到再待下去挺尷尬的,自己悄悄出去了。張若蘭把張若虹堵在門口,生氣地說:「我不許你去看她!她把二哥都害死了!二哥為救他們,又負傷了。我們不欠她的。」張若虹嘆口氣道:「小蘭!你可真不懂事!不管怎麼說,她還是楊寨主的親妹妹。她生死不明,我們不去看一眼,合適嗎?楊寨主和冰雪待我們不薄。你快讓開!別恨朱國柱,這都是命。你看看人家冰雪,朱國柱不是也背叛過她嗎?她不是也收留了朱國柱?你是讀過大學的人,胸懷不能太小。」
丫環也要往外面走,姚思忠說道:「你留下。」丫環垂首站著,說道:「老爺,你需要什麼?」姚思忠走到丫環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她不敢看姚思忠的眼睛,害怕地說:「老爺,你要幹什麼?」
鍾梧桐以為張世傑只是隨使說說,不會當真,誰知等到深夜,他還沒回到大院來,這才慌了,忙去告訴張德威和李玉潔。張世范帶人找遍整個鎮子,沒看見張世傑。張世范回家對二老說:「已經走了,不過都沒帶武器,肯定是去了南陽。」鍾梧桐哭道:「都怨我,都怨我。」李玉潔說道:「梧桐,也怨不得你,朱國梁三番五次來叫板,姚思忠的事兒不能再拖了。張家是要給太平鎮人一個交待。」張德威也說道:「這件事張家一定要做,早做比晚做好。」鍾梧桐帶著哭腔道:「可他的胳膊還帶著傷……」李玉潔安慰道:「有連升和金聲跟著,不要緊。」她看見張若蘭抬腳朝外面走,立刻厲聲問道:「若蘭,你幹什麼?」張若蘭說道:「去南陽,我的槍法已經很好了,再說,上次我去踩過點兒。」李玉潔眼睛一瞪道:「回來坐著。踩點兒和殺人是兩碼事兒,你的槍法不過是打打靶子打打鳥。南陽城住著幾千鬼子二鬼子,你當是鬧著玩的?你二哥他們已經走了,你這會兒去,到哪兒去找他們?萬聖和萬隆都在山上,你們都收拾收拾,上山去吧。」張德威也說道:「就是,我的病已經不要緊,你們都走吧。」無奈之下,張若蘭和張世俊不服氣地答應著。鍾梧桐說道:「爹、媽,我要等世傑回來。」李玉潔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地說:「梧桐,叫我說你什麼好呢,我要是你,就天天帶著萬隆守在楊紫雲身邊。你怎麼能揭他的傷疤呢?」鍾梧桐低頭不語。張若蘭道:「爹、媽,你們別難為二嫂了,我去照顧萬聖和萬隆,讓二嫂在家等二哥。」
「行了!」張世傑站起來道,「雲鵬,人多不一定read.99csw.com能辦大事。這些天是出了不少事。多的話我也不想說,我只想說,姚思忠不能再活了。活兒,我們做,你只用告訴我們姓姚的出門的準確時間。這幾天有沒有什麼大活動?參加活動,出門時間必須確定,他在南陽是大人物。我只想讓他死!雲鵬兄,幫個忙吧。」李雲鵬怪笑一聲道:「我早等著這一天了。巧了,明天就有個機會。鬼子擺樣子搞什麼日中親善,把西城的教堂改成孤兒院,姚思忠要去主持揭牌儀式。正好,明天我帶的皇協軍小隊在他住處西邊做外圍防護工作。我已經得到通知,他的出行路線是出門往西,從廣亨茶樓轉到梅溪大街。」
「沒關係,我去看看弟兄們。」張世傑上馬道,策馬沿小路直奔自衛隊駐地。
「幹什麼,你家祖墳冒煙了。張若虹,你不給我生孩子,我姚家的香火照樣能續下去。」姚思忠嘿嘿一笑,扯著丫環的胳膊往裡屋走。丫環掙扎著說道:「老爺,放開我,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楊開泰和朱國柱一人坐在床的一邊,朱見真在朱國柱旁邊。忽然,楊紫雲動了動,叫道:「世傑,世傑。」朱國柱忙握著她的手,叫道:「紫雲,紫雲,你醒醒。」楊開泰也抓住楊紫雲另一隻手,說道:「紫雲,我是大哥,你醒醒。」楊紫雲睜開眼睛,問道:「世傑呢?世傑在哪裡?不是他救了我們嗎?」朱國柱問道:「你知道世傑救了我們?」張若虹站在窗外,神色凄苦地看著裏面的幾個人。只聽楊紫雲喃喃道:「他背著我,我想叫他,然後我又昏迷過去了,哥,你也去救我了?」
趙九思牽著一匹馬走上一道山坡。他看見張若虹正在對著靶子射擊。有一槍射中靶子,另外兩槍打偏了,她氣得直跺腳,又抬槍瞄準了靶子。
三個人走到演武場東邊,看看周圍沒人,都停下了。楊紫雲淚流滿面道:「家裡人為救我們,損失肯定很大吧?」趙九思道:「有十五位年輕同志犧牲了。這筆賬應該記到鬼子頭上。世傑,張二少爺恰好遇見我們劫囚車,負了傷,也打傷了特務頭子山本正雄。」楊紫雲道:「世傑他投事吧?」趙九思道:「子彈取出來了,沒大事。」楊紫雲道:「他……他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嗎?」趙九思道:「不知道。我以前都不知道,他一個二少爺怎麼可能會知道呢?」
「不用。」鍾梧桐拉著他的手道:「讓我看看吧,我不放心。」張世傑生氣道:「說了不用,又沒傷著要害。」鍾梧桐訕訕地放開手,悠悠說道:「都說你是個福將,可你兩次受傷,都是因為她。你怎麼知道她被日本人抓了?」
高連升叫道:「朱國梁,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為了救朱老三,二哥的胳膊挨了一搶,好多人都……」
楊開泰關切地問:「怎麼回事?眼都哭成桃子了。」楊紫雲道:「哥,沒事的,我跟國柱拌了幾句嘴。」朱國柱道:「都是我不好,紫雲,原諒我吧。」楊開泰道:「牙跟舌頭還打架呢!紫雲,你也別太任性了。」朱國柱道:「真是我的錯,我說話不中聽。楊大哥,聽說我大哥……」楊開泰道:「我剛在山下見過你大哥,他說順路,聽說你和紫雲在山上養傷,問了問情況。你幾年沒回家,你呢,一會兒是新四軍,一會兒又是國軍,他呢,又一直痛恨共產黨。不問問你們想不想見他,我就沒請他上山。」郭冰雪道:「這個表哥不咋樣,走就走吧。咱們走吧,讓他們小倆口說說話。國柱,以前你是我表哥,現在我是你嫂子,現在你該聽我的。能娶俺家紫雲,是你們家八輩子行善積德修來的福。珍惜吧你!」說罷,她挽著楊開泰的胳膊走了。朱國柱看著郭冰雪的背影,喃喃道:「女人呀,真是謎一樣的動物,變色龍啊。」
趙九思只能沉著臉道:「紫雲同志,我只是一個負責傳達組織決定的人。鬼子投降后,我們黨面臨的困難將會更多。你們如何回到國民黨那邊,組織上已經做了周密安排。朱國棟現在就在山下,他已經知道了你們的事。為了便於工作,組織上認為你們還應該繼續保持夫妻形式的關係。如果你們提出結婚,組織上會馬上批准。結婚多年沒有小孩,很不正常。你們給個回話吧。」朱國柱馬上道:「朱國柱堅決服從組織決定。」楊紫雲抬頭看看天,努力擠出一個笑:「楊紫雲服從組織決定。」
「是不是連朱老三一起救了?世傑,你已經當爹了,紫雲也嫁了人,以前那些事,都翻過去了。朱家兄弟一直在尋你的不是,還是小心些好。紫雲嘛,咱們對得起她,你更對得起她。她是鳳是蟲,都不再關咱們的事。你明白嗎?」
「亂了!亂了!什麼都亂了。」張若虹苦笑著搖搖頭,自言自語著朝楊開泰和郭冰雪的住處走去。
得到報告,頭上纏著繃帶的姚思忠把一個茶杯摔在地上,衝著站在下邊的幾個皇協軍軍官叫道:「飯桶!一群飯桶!一輛馬車都追不上,要你們有什麼用!」一個胖軍官低頭辯解道:「司令,敵人早有準備,我們不敢追得太遠,怕中了埋伏。」姚思忠道:「笑話!整個南陽都是皇軍和我們的天下,誰敢在我們眼皮底下設埋伏?」
「我來找張世傑。他回來了嗎?」
「我一定要見到張世傑,麻煩你去說一聲。」
「你問這個幹什麼?」
朱國梁把朱見真帶到老河口朱公館,自己直接去了朱國棟的辦公室。

4

「你上山是有要事,別在這兒假惺惺了。」趙九思苦笑一下:「對你,我真的沒假過。若虹,你還是想開點吧。亂世出英雄豪傑,亂世也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張若虹冷笑一聲道:「你很得意是不是?你好像在我面前說過很多次,姚思忠會當漢奸,你的話應驗了,你可以看我的笑話了。」
朱照鄰說道:「見真說國柱有了消息,我等不得。國棟,你去一趟太白頂,確定一下國柱是不是在那兒。七年了,見真,別怪你大哥不相信你,我也不敢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朱見真臉漲得通紅道:「爹,你怎麼還不相信我的話。大哥,走,我跟你一起去太白頂看看。」朱國棟說道:「事關重大,我馬上就去太白頂,見真,你在這裏陪著爹,國柱要真在太白頂,我會把他接過來。」朱見真一跺腳道:「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麼天天防著張家,天天就想著對付張家,日本鬼子還沒走呢!你們看看人家張世傑,不是打鬼子就是除漢奸。你們羞不羞。」朱照鄰抬手打了女兒一耳光,呵斥道:「放肆!鬼子是什麼?鬼子只是個過客。」朱見真捂著臉跑了出去。朱國棟喊道:「勤務兵,快去跟著小姐。這裏太亂了。張世傑這是想用姚思忠的血清洗淮源盛的牌匾呢!他要真殺了姚思忠,又成英雄了。」
葬完李雲鵬后,張世傑突然發現這些年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異姓兄弟,已經有六個在後山腳下長眠了。一連數天,沒事的時候,他都會來到墓地枯坐,一坐就是大半天,吃飯睡覺都會忘記。開始的幾天,鍾梧桐擔心丈夫受了刺|激,腦子出了毛病,把這擔心馬上給婆婆說了。李玉潔道:「世傑是人,是個仁義的人。他只是想跟這些兄弟們說說話。吃飯不算個事,他不回來,你就給他送吧。說夠了,就好了。」於是,給張世傑送飯便成了鍾梧桐每日至少一次的功課。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看見張世傑右手打著繃帶出現在南陽的小茶館里,李雲鵬心裏一沉,問道:「二少爺,你這是……」
第二天上午,到了約定的時間,兩隊皇協軍跑步到姚公館門口,站在大門兩邊,李雲鵬站在一個很顯眼的位置。一輛吉普車開過來,停在門口。他看著車頭的方向朝著東面,不由得一愣。過了一會兒,大門開了一扇,一個副官走了出來,對他等人說道:「司令就要出發了。你們,到東邊路口去,把閑雜人等趕走。」九_九_藏_書
「連升,讓他過來。」張世傑從一間房子里走出來,高聲叫道,自己走到槐樹下坐下。「走吧。」高連升很不情願地說道,和朱國柱一起走了過去。
張世傑突然爆發了,怒道:「趙九思!你少拿什麼組織來壓我。我要是死了,這個任務你會扔下不管嗎?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兒?楊紫雲是不是組織的人,已經無關緊要。她在我眼裡早就是我們愛情的叛徒了!你看看我的手,這是為救這個可恥的叛徒掛的彩!我對得起組織了!可我希望組織上能照顧一次我個人的感受!朱國柱他算什麼東西,居然……」高連升跑過來喊:「二哥,姚思忠這個王八蛋,他把李大哥的屍體吊在南門外示眾呢!」
「夫人一上太白頂,就……就吃了打胎葯,差點把命都送了。」姚思忠聲音顫抖,驚呆道:「打打打打胎葯,我的兒子沒了,我的兒子是不是沒了?」便衣忙鞠了個躬,說道:「司令,您春秋鼎盛,一定會多子多孫。」姚思忠嘿嘿笑了一陣兒,突然伸手搧了一下自己的臉,說道:「你真是個糊塗蟲!臭知識分子的酸氣,我骨子裡都是啊!一個女人算什麼?不就是一件衣服嗎?我竟還為她守身如玉!可笑!我想明白了,這事兒是張世傑乾的!不是他是誰?放眼南陽,也只有他有殺我的心,更有殺我的膽。去,派幾個人到桐柏太平鎮,把這事兒查清楚。」便衣答應一聲出去了。
「我也沒閑工夫當你的傳令兵,朱三少爺,自衛隊中大部分都不認得你這張臉,你在這兒瞎闖,我可保不定有沒有人把你當姦細。快走吧。」朱國柱突然高聲叫道:「張世傑,張世傑你給我出來。」高連升變了瞼,生氣地說「你這個人怎麼給臉不要臉啊?實話跟你說吧,我二哥根本就不想見你,也不想見你老婆!喂,你再往前闖,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大門完全打開,幾個日本兵在前門開路,姚思忠走在中間,後面又是一群日本兵,他們走出大門,吉普車旁邊站著的衛兵打開車門,走在前面的日本兵在車門旁形成一個保護圈,姚思忠已經走到車門旁。李雲鵬邊跑邊回頭看,正好從人縫裡看見姚思忠。他猛地轉身大步朝公館門口跑過來,邊跑邊掏出兩把手槍,對著日本兵射擊,兩個日本兵倒下了。李雲鵬對準姚思忠射擊,聽到槍響的姚思忠本能地朝旁邊躲,子彈從他的臉上擦過,血流了下來,他一下子趴在地上。李雲鵬繼續射擊,幾個日本兵倒下,後面的日本兵朝他射擊,身中數槍的李雲鵬倒在地下,整個門口亂成一團。
「除了舞槍弄棒,除了發國難財,除了窩裡橫,你張世傑還會幹什麼?有種你就打死我。」朱國柱面無懼色,充滿蔑視地看著張世傑,嘴角綻出一個勝利者般怪異的笑容,他慢慢轉過身,從容地走了。張世傑叫一肚子委屈、一肚子憤怒憋得滿臉青紫,舉槍朝天上打了一梭子。朱國柱頭也沒回,朝大廳方向走去。張世傑垂首而立,不禁淚流滿面。
「你可別誇我了,若虹姐。」郭冰雪閃了出去,「我這心裏也挺不是滋味的。這叫什麼事兒?看戲也沒看見過這麼多的巧宗兒!要說胸懷,我、開泰,那都比不上你們家老二。人家張世傑才叫那個大英雄、大情種呢!冒死去救已嫁人多年的女友,自己受了傷,還背著老情人翻了幾座山。」後面幾句話恰恰叫急匆匆趕來的鍾梧桐聽到了。她焦急地問:「世傑真的受傷了?他傷在哪裡了?他在哪裡?」郭冰雪看看鍾梧桐,搖搖頭道:「梧桐,張世傑是你的丈夫!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鍾梧桐頓時淚流滿面道:「二小姐,你二哥傷得重不重?」張若蘭哼哼地說:「我不知道,我也沒看見,我只聽說他傷在手上。二哥回家了,二嫂,你也是個可憐蟲!」說罷,她顧自扭頭走了。鍾梧桐擦把眼淚道:「冰雪嫂子,我把萬隆交給你了。」她撒腿就往山下跑。張若虹喊:「梧桐,你要幹什麼?」鍾梧桐扭頭喊:「我去侍候二少爺——」
「都查清楚了?夫人是不是還在太白頂?」姚思忠問。便衣道:「夫人還在太白頂,我找到了給夫人看病的大夫,他說,夫人她……她……」姚思忠急問道:「夫人怎麼了,快說!」
張世傑痛苦萬分,用槍頂住朱國柱的腦門道:「夠了!再多說一個字,老子斃了你!滾!馬上從我面前消失!」
太白頂山腳下一塊平坦的地方,張若虹和郭冰雪各騎一匹馬,郭冰雪在教她馬上射擊。張若虹快馬駛過,朝著遠處的草人開了兩槍,兩槍都打飛了。
「趙先生,我相信你能出色地完成這次任務。我嘛,要去處理一個兄弟,一個為我而死、被我逼死的兄弟的後事了。如果我真的做錯了,你可以開除我,也可以處決我。你想讓我上山看他們恩恩愛愛,沒門!」張世傑抹一把臉,丟下趙九思揚長而去。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趙九思張口結舌地站了一會兒,嘆口長氣。
郭冰雪氣得渾身發抖,突然笑了起來:「好好,我不如你。我是要麼全要,要麼徹底放棄。」她抬頭看見楊開泰帶著金貴一干人朝演兵場走,小跑奔向坐在輪椅上的楊紫雲,說道:「紫雲,紫雲,別哭了。我已經罵了朱國柱這個小王八蛋了。」她扭頭大喊:「朱國柱,回來,你個大老爺們,一點委屈都受不了啊?快點給楊紫雲賠個不是。紫雲,小兩口不記隔夜仇,原諒他一回吧。」
趙九思走過來說道:「打槍不僅要靠技術,還要靠感覺,眼睛不要死死盯著靶子,從容一點,放鬆一點。」張若虹胡亂打出一梭子子彈,白了趙九思一眼,從腰間抽出另外一把槍。趙九思笑道:「賭什麼氣呀!休息一會兒吧,看看你臉上的汗,還有你這臉色……」張若虹冷冷地問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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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鵬一愣,問道:「不是要從西邊走嗎?」副官道:「你們的任務是清道,問那麼多幹什麼?走東邊,走西邊,你我說了不算。」領隊的皇協軍隊長叫道:「立正,向右轉,跑步走。」皇協軍排成兩隊朝東邊路口跑去。李雲鵬遲疑一下,落到隊伍最後。
朱國梁問道:「你救了兩個人,另一個人是誰?」
張家兄妹三人和高連升一起走了。朱見真在小屋內哭鬧一陣兒,也安生了。當晚,張家人算是又吃了一頓團圓飯。李玉潔放下筷子后就讓梧桐侍候張世傑去休息了。回到卧室,鍾梧桐終於有機會和丈夫單獨相處,她摸摸張世傑的胳膊,問道:「傷口疼嗎?用不用換藥?」
張世傑朝高連升揮揮手,高連升拿出一張地圖,攤在桌子上。張世傑在地圖上畫出一條線,問李雲鵬道:「雲鵬兄,是不是走這個地方?」李雲鵬道:「對,就是走這裏。」張世傑道:「確實是個好機會。從姚思忠住處到廣亨茶樓,要經過一條小巷,就是這兒,我們可以在這個地方動手。連升,你槍法好,在茶樓房頂上盯著姚思忠的車。金聲,你帶著天章在這邊,我和二柱在這邊,解決那一個班的鬼子。把他逼出汽車,如果能順利解決掉鬼子,連升,你就把姚思忠打傷,我們活捉他,如果那些鬼子比較麻煩,你就一槍結果了他。李師傅,你負責警戒和斷後。」李雲鵬道:「真是行家!就這麼辦吧。二少爺,我理解你心裏有多苦。頭上頂個屎盆子,確實是個事兒。我家丫頭還好吧?」
姚思忠又是一陣怪笑:「耽誤了多少好事呀!來人!」秘書應聲進來道:「司令。」姚思忠道:「去,到百花樓給我接兩個姑娘過來。」秘書道:「司令,唱曲的要不要?酒菜在家準備還是從酒摟叫?」姚思忠吼道:「我又不是擺花酒,女人,給我弄兩個女人!」秘書答應著往外走。姚恩忠說道:「等等,不用了。不安全。這可不是草木皆兵。可不能在這種小陰溝裡翻船呀!你下去吧。」秘書愣了愣,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