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王金栓上校的婚姻 第十六章

王金栓上校的婚姻

第十六章

王金栓這時正在仔細閱讀《解放軍報》當日的軍事理論版。
半個月後的一天下午,軍區門崗攔住了一個衣著樸素的年輕姑娘。是董小雲。
「我沒有工作證,只有身份證。」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王金栓推開那扇虛掩著的門,一切都明白了。王金栓進屋后兩個人都有點不自在,同時喊了一聲:「王大哥。」
「講講你和你表哥的故事吧。什麼時候開始連我也編了進去,說說吧。」
「二十三歲。」
「朋友?」
戰士好奇地打量了這個姑娘,似乎對她背的小包袱很感興趣,看了一會兒,對姑娘說:「你去傳達室登記一下,王參謀在上班,我們都認識他。」又扭頭朝後面的半掩的茶色玻璃門喊道:「小李,有位姑娘來看王金栓,你快點登記一下。」
「作戰部的王金栓參謀。」
接下去的日子,王金栓在考慮一個問題:董小雲該不該留在他身邊。幾十年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麼,可眼前這個董小雲有一種感動自己又能激發自己的活力。他看到了那種被稱之為心靈或靈魂的東西,而且這心靈是那樣能與自己息息相通,這是他在數次婚姻中從未有過的發現,他感到了不能自己的狂喜。他想,從現在開始的一切對自己的今後是至關重要的。儘管他並不十分明白董小雲這次來的目的,但還是想把一種隱隱的期盼表達得清楚一些。自己早過了青春期,而董小雲卻含苞欲放,一個還在春天裡漫遊,一個已經能嗅到冬天的殘酷了,要跨過夏日的距離,那熊熊的盛夏會不會把他燒成灰燼?這裏當然還有一種難越的障礙。有一天,他不由自主地寫了一份結婚申請。他明白這事該這麼直截了當解決。還在考慮是不是該給董小雲看的時候,又一個人撞了進來。
「證件。」
「算是吧。」
董小雲開始講她的故九-九-藏-書事:「我考過兩年大學,一次差兩分,一次過了線,沒有關係,沒有錄取。後來,我就到廣州去打了一年工。你不知道那一年我受的是什麼罪。大年初三,我們幾十個姐妹坐兩輛包車從涅陽到廣州。車到唐河,前面一輛掉到河裡去了,當天就死了十九個。我們又被送回來。很多人怕了,不願出去。初六,我和幾個男的又出發了。在漯河換車,根本上不去,他們幾個把我塞進車窗,車就開了。我一個人到了廣州。一下車,我就被拉進了收容所。」
「你找誰?」
他在瞬間沒有了疑問和憤怒。始終微笑著,來來回回為表哥服務著,一支支煙遞過去,把氣氛搞得非常融洽。表哥坐了一些時候,走了。
「這些年,你都是怎麼過的。你在這麼大的城市,難道竟沒有一個人看出你身上的那股勁兒?」
這時候,王金栓才感到一肚悲傷朝著骨髓里鑽去。
當天晚上,這件事被當做特大新聞,傳遍了整個大院。王金栓又要結婚了,要和一個小他二十歲的姑娘結婚了,那姑娘長得像演員,王金栓家鄉出俊妞兒,怪不得王金栓離婚離上了癮。這類說法還算是善良而客觀的。
王金栓頭都沒抬:「別尋開心了。」
「身份證也行。年齡。」
「你不愛馮靈芝這個人,你熱愛的是她經歷的苦難。我認定你是這麼想的,所以六年來我一直沒有絕望。我明白,當馮靈芝徹底走出苦難,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城裡人,你又會感到無事可做。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但我知道你在做。」
談話就這麼繼續著,不知不覺中,起床的軍號已經響了。
第三天,董小雲就搬進了黃參謀的單身宿舍。這更加印證了人們的猜測。人們見到作戰部秘書柳五變,總要問一句:「王金栓寫結婚申請沒有。」
read.99csw.com「國朝就同意了?」王金栓覺得不可思議。
「李春燕和你的故事。故鄉人常把無限的同情給你,把李春燕當作一個忘恩負義的樣板來看待。這麼說冤枉了春燕,她是個替罪羊。道理很簡單,你在她活不下去的時候救了她,把她帶到這個大城市,她卻在你在前線流血的時候背叛了你……」
王金栓簡直無話可以回答,他本能地想反抗,卻尋不到一件武器。他吞下幾口煙。
「王大哥,你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人。不瞞你說你那些往事時,樣子多麼迷人呀,從前我只在小說里讀到過中年人和少女那種愛情。自從來見到你,我就分不清真假了,很多時候我忘了國朝的存在,真的,我一點都沒騙你。國朝可能感覺到了什麼,就跟來了……反正一切都完了,今晚,你回來前,我們還在爭吵,後來我只是看他太痛苦……反正你都知道了,你真是個好人。王大哥,我還想對你說,那些信寫得都是真的,你一定看得出來。王大哥,你忘了我吧,我會記你一輩子……」
黃參謀對著話筒說:「王參謀馬上就去。」他走出電話間,「老王,到底是老革命,保密工作真沒說的,什麼時候能吃喜糖?」
「小雲,我能理解你們。既然來了,就別忙走,我在這裏呆了二十年,地方上還是有些朋友的,總能找到適合你乾的工作。你的文學功底很好,會有出息的。」
是那種比較流利的普通話。
董小雲沒有回答。
幾天時間過去,陌生的柵欄已經不復存在,王金栓漸漸走進一種狀態當中。這個董小雲帶給他的,完全是一種全新的感覺。他不知道下一個瞬間將要發生什麼。董小雲這次似乎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她來的原因很簡單:上次王金栓回去看她,沒見上,她就來了。
「不是?」
王金栓當然對這些read.99csw•com一無所知。
「我拚命喊叫,反抗……你想知道這事情的後果嗎?我幾個姐妹開始也不願離廠,後來就失蹤了。」
王金栓當時就感到一種不祥。一見董小雲,他發現董小雲的神色也有些怪異。
「不是。」
董小雲一見那黑瘦青年,搶先說道:「表,表哥,說好安頓下來了,你,你們再的,怎麼就來了,這不是讓王大哥為難嗎。」
董小雲陪王金栓坐著,王金栓抽了五支半截煙,仍沒有要走的樣子。平常,這個時間,王金栓為了避免閑話,早到了辦公室。董小雲終於發現王金栓的目光里有問詢和期待的成份,她下意識地把頭勾了下去。
董小雲呷口茶水接著說:「我不這麼看這件事。我認為你是主動離開了或者說你把她推開了。你覺得你已經,不是,你就要成為春燕新生活中多餘的一部分,你把自己當成春燕的盲腸,你怕將來有一天這截盲腸發炎了,會帶給春燕新的痛苦,你不願意看到這一天,你就決定隱去了。這是多麼高尚的犧牲呵。」
「呆不下去。廠門外總有人拿很多錢引誘我們離廠,目標都是那些模樣出眾的打工妹。有的說要我們去當賓館招待,有的要我們去做按摩女。我知道答應這事的後果,一直沒有和那些人搭茬。後來他們就盯上了我。我們這些打工妹都是十幾個人一起合租一間民房住,和廠區有一段距離。一個自稱是髮廊老闆的大包頭纏我幾次后,一天晚上,我下夜班回去,大包頭和兩個男人攔住了我。我不從,他們就動手了。」
董小雲眼淚汪汪看著王金栓,久久地看著。
「死了嗎?」
「坐吧,坐吧,工地上活累不累呀。」
那個黑瘦的青年一見他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小雲呢?」
王金栓想起當年做戰士時的經歷,想起和城市姑娘屢戰屢敗的戀愛,不由得問一句:九*九*藏*書「後來為什麼回去了?」
王金栓沒看到更多的異常,就說:「我還認識一些人,明天看看能不能給你找個活兒。」
「早就說好了,這樣多不好,早就說好了……」董小雲重複著。
董小雲朝門崗笑笑,走進傳達室。
大辦公室角落的電話間門開了,探出小黃參謀碩大的腦袋。
「和王金栓什麼關係。」
「是什麼力量促使你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你的侄媳婦靈芝?我以為那決是不愛情。」董小雲兩手握成半拳,抵在下巴上,看著王金栓。
「董小雲」。
王金栓沒有回答,在等待著。
「他們要幹什麼?」王金栓追問道。
從一個興奮的熱戀者到一個冷靜的「看護人」的角色轉變是迅速而自覺地完成的,王金栓沉思良久,徹底原諒了董小雲。她沒有說謊。她漂在茫茫大海里,四面都是看不見邊的苦水、鹹水,我像一片樹葉漂了過去,她把這樹葉當成了一葉扁舟,這有什麼錯?他對董小雲的表白,再無絲毫的懷疑。
「開始他不同意。可不這麼辦又有什麼辦法離開苦日子,前幾次你總是一回來就帶一個走,我覺得這是個機會,不到外面看也就罷了,不讀書也就罷了,現在要我們老死在那裡,真不甘心。後來勉強同意,我就把女兒身給了他。」
「你坐嘛,一家人還這麼客氣,喝水。」王金栓說。
「你不會我可去了,」黃參謀笑道:「芳名董小雲,現年二十三歲,未婚,家住涅陽六里屯,身份證號碼,501……太長了,我沒記住。」
「那你那天……」
黃參謀道:「是小戰士電話中說的,人家已經等好久了,還不快去見見。你看,還是忘不了擦你那皮鞋。對了,我後天探家,走時鑰匙交給你。不反對你當新房用,回來可要給我補發喜糖。」
「我不扯那麼遠了。後來我進了一家玩具廠,和正式工人干同樣九*九*藏*書的活兒,工資卻比他們少三分之一。」
「前幾年我就聽說過你,姐妹們一起談論,什麼事不說?都很羡慕玲兒、春燕和靈芝。有一天,聽說你又離婚了。我就和國朝說了我的想法,我想反正和你結了婚過兩年就離,堂堂正正做個城裡人,然後再把國朝接過去,憑我們倆以後在城裡做什麼不可以?」
董小雲被這個多話的小李弄得不知所措,不明白這些戰士為什麼都這麼熱情。
聽著黃參謀的玩笑,王金栓人已經到了走廊里。
王金栓嘟囔了一句:「我沒想這麼多。」
王金栓抬起頭,扔出一句:「亂彈琴。」
「同學?」
兩個人的談話終於由淺入深了。王金栓幾乎是故意誘惑董小雲給他動刀子,似乎是想考察、檢驗一下這把刀子的鋒利程度。在一天晚上,董小雲終於也邁過了這種路障,話題進入了王金栓婚姻的深處。
「後來你們就相愛了。」王金栓長出了一口氣,「可為什麼後來又想起這個主意?」
「不累,不累。」
董小雲搖搖頭,「他們不殺人。過些日子,有的就到了髮廊做了按摩女……」
「我先打電話通知他讓他來接你。你是不是剛下火車?你們河南我去過,你喝水。我這就去打電話。」
「親戚?」
正是這種無目的,王金栓感到某個金黃的收穫的秋季正向他走來。逐步燃起他大步跨入的熱望。
董小雲呷口茶水繼續說:「我被人救了,就是那個表哥。他和我有幾乎一樣的經歷,又是同鄉,也在廣州打工。過了幾天,我們一起回了涅陽。」
「你幹什麼?」
黑瘦青年說:「家裡出事了,我只好來打工,需要錢。」
「姓名。」
王金栓不由地站起身,自言自語說:「她竟找來了,」突然問黃參謀,「你是不是……」
「老王,老王,王參謀,你未婚妻來看你來了。」
「你是怎麼想的,你說說,我很想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