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就有點發毛：「是不是太少？」

我帶著全家人的希望回到單位，油桶擠漏了，木耳也成了粉末。我對自己很失望。梁恩才春風得意來看我，見那油桶和木耳，他不說話，只是笑。

父親接道：「咱這兒木耳也不錯，帶幾斤。」

我無力吐出一個字。

母親說：「咱這兒窮山惡水，不產名煙名酒，就帶點小磨香油吧。」

父親蹲著，一團黑，眯著眼看門外那沸沸揚揚的雪九九藏書。我看一眼妻，她龐然大物大模大樣橫在簡陋的紅色沙發上，織著我叫不出顏色的毛衣，如月的臉已被那些脂肪撐得太滿，身體鼓脹得像氣球。兩個人球撞開了大門，一大一小，一高一低，滾進院來，驚飛了葡萄架上的幾隻雀兒。父親喊著：「當家的，來客了。」忙站起來，笑著請人進屋。妻一個滾兒竄過去接了女人手中的酒和果盒，企鵝一樣走向後牆邊長read.99csw.com長的條幾。母親撩簾從裡屋出來。屋內一陣爛漫的脂粉氣刺|激著鼻子，女人聲音摔在牆上，碎片滿屋飛舞。母親顯出不勝酒力的樣子，掙扎出這無邊無際的奉承，拉住小男孩說：「這是你們抓得緊。他聰明，得『三好』應該，還拿東西幹啥。缺點就是個性太強。」女人親密地朝母親哄哄，「能不能把他坐位再朝前挪挪，經常提問他，他自小不愛說話，他爸爸就read.99csw.com吃了不愛說話的虧，要不早當縣長了。」母親頻頻點頭。不一時，我看見兩個人球又滾入雪天里。條几上兩瓶酒，幾個果盒，紅紅綠綠，無言地訴著自己屢遭搬運的厄運。

生活已經到了崩潰的邊沿，再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條了。給妻寫信時，我抓住了婚姻，我意識到這本來就是個錯誤。我寫道：「我要離婚。」下面又找不到明晃晃的理由續上。我只好再寫：「我要離婚，我https://read.99csw.com要離婚，我要……」

半個月後，三封加急電報接連飛來，講的都是聳人聽聞的事情。

母親看看我，嘆口氣道：「都這樣，我這個小學老師還能怎麼樣？還是想法調回來吧。」

父親吐吐煙，背對我說：「不能這麼回來，至少要解決組織問題。越是沒理由，沒有錯誤，回來更糟，莫須有跟你一輩子，放下你那架子，該疏通也要疏通一下。」

我分明成了一個多餘的人。想想自己一塌糊塗的九-九-藏-書生活，感到自己的低能。結婚三四年，連個生命都沒有創造出來，這不是證據嗎？

梁恩才搖搖頭：「這種事是不用立牌坊的，只要有錢，十分鐘就能在市場買齊，說這香油是你爺爺磨的，說這木耳，是你奶奶採的，說是美國產的都行，由你喜歡，說圓就圓，說方就方。再說呢，送地方特產早過時了。」

妻從不在這種時候出風頭，恰當地扮著兒媳的角色，她沏一杯茶，默默地遞給父親。我已經明白她的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