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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鈴鐺 第三章

金鈴鐺

第三章

「不是我無情,這年頭,誰有情?三天之後,我派人來取。取不來,等二公子娶了親,我再來。」他把一把劈山大刀摔在八仙桌上。
「我找好久了,我爹臨死還在說。你何必再固執下去,打江山要靠刀和槍。不過你們周家人丁真旺,四個公子。當年鐵木真也是領著四個兒子打天下。老哥這幾年恐怕也聽說過我的脾氣,我不亂動刀的,你知道。兄弟我再艱難,也沒到竹溪壩借過柴米。如今不同了。亂世出奸雄。袁大頭做了皇帝,他先前是什麼東西?蔡鍔這混蛋也扯起了人馬,搞什麼雲南獨立。我就上了山。你家祖上不過是御膳房的一個小總管。這回算兄弟借你的寶物,事成之後,不會叫你只管一個御膳房。」
周恩隆始終昂著頭。他依舊朗聲答道:「大王弄錯了,我們祖籍河南,咸豐年間九_九_藏_書家遭災荒才流落漂泊至此。你說的什麼金鐘,小的家裡哪裡會有。我只在竹溪壩種幾畝薄地,做點小本生意。大王喜愛什麼就拿好了。」
裕慧暈了過去。裕智冷漠地看著地上那灘血。周裕聰眼睛盯著騷亂后愈加顯得空空蕩蕩的院子。阿墨河水平靜地流淌著,對壩子里發生的一切都顯得漠不關心。
裕德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下了,血腥四溢。裕聰死盯了漢子一眼,看清了他右臉頰上有一顆亮亮的黑痣。
他們是騎著馬過來的,把夜的靜溫,連同裕聰幽甜的夢境都踏碎了。大嫂回門去了,裕德大哥在床上的輾轉聽上去再沒有絲毫的情趣,兩夜欠下的瞌睡像債務一樣沉重地壓在裕聰的眼皮上。當他睜開惺松的眼時,看見院內點著了火把,一片吵鬧聲破窗而入。
教堂的晨九九藏書鐘敲響了。
周恩隆上前一步,「他才十七,借什麼只管對我講。」
第二天,土匪頭子派人取貨,他坦然地對那些人說:「在深潭裡,去取吧。殺刮存留一概由你們。」
「明年就又是一茬人。都死了,這皇帝夢也不好做了,留一窩寡婦守著你個孤老頭子,也是件趣事。下手吧。」
兩三個嘍啰把小弟兄三個推到大廳的時候,大廳里人影晃動,家裡代表著尊嚴和威儀的圈椅里端坐著一位斯文模樣的中年人。父親在一邊垂手而立,身後架著兩把景頗人的劈山大刀。裕聰開始感到恐懼了。中年漢子從椅子上起來,走到周恩隆面前。
小晌午的時候,周恩隆身著皂色長袍,頂著西北風站在深潭南面那塊巨大的鵝卵狀石頭上。石頭周圍,黑壓壓的人扇面排開。金鈴鐺的故事像是要在這九-九-藏-書裏結束了。周恩隆打開紅綢子包,金鈴鐺在陽光下光芒四射。他只說一句:「誰要就拿去吧。」毫不吝惜地鬆開手,鈴鐺的入水聲清晰可辨。
楊約瑟神父天一亮就跑進周家大院,腋下夾著福音書。楊約瑟是他的中國名字。在神學院讀書的時候,他就渴望能到中國來。到中國后他受盡了磨難,在箇舊附近宣傳天主教義差點被毒蛇咬死;面對著空無一人的廣場仍舊要唾沫星子亂飛以示自己的忠貞不渝,就這樣,他也從來沒有動搖過把十字架插遍全中國。這種發生在他眼皮底下的殘暴叫他驚悸不已。他來到停放屍體的小床邊,看著哭得昏天黑地的女人。她的父親睡了兩夜一天酒醒之後知道女兒已經做了小寡婦便用一根竹筷把嘴搗個稀爛。楊約瑟神父安詳地問周恩隆:「我可以為你兒子祈禱嗎?」read.99csw.com周恩隆很漠然地點點頭,好像他對這件大悲慟充耳不聞。楊約瑟神父翻開福音書,左手按在裕德冰冷的額頭上。他吟誦起來,語調抑揚頓挫,情感清淡平和,兩張眼皮低低下垂。世上再難想象出還有比這更充滿慈愛的聲音。裕德家的不再哭泣,周恩隆再無法進行周密的思索,整個竹溪壩的人們都飄飄欲仙,在這仁慈的聲音當中看見一隻碩大的紅日從阿墨河的源頭躍出哀牢山。祈禱用一支聖歌結束,楊約瑟神甫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裕慧用迷醉的目光盯著神甫。神甫從衣服里摸出三個精巧的桃木十字架,掛在裕智、裕聰、裕慧的胸前。神甫一走,裕聰一把扯下十字架扔在地上,小聲說:「臭狗屎!」他一看見那個尖頂的教堂就要想到墳墓,就要想到驚走河裡游魚天上飛鳥和一切自由自在飛翔生靈的九九藏書可惡的鐘聲。
在金鈴鐺出手的瞬間,他在痛悔早些時候為什麼沒有想到這麼辦?「裕德不該死啊。」
哀牢山把這裏圍起一塊十來里見方的盆地,山腳下有景頗的寨子,哈尼的寨子,零星的傣家人還沿著阿墨河搭起了竹樓,往南翻過完全被竹林掩映的青山,就是彝族、白族、拉祜族的天下。火把節的時候,竹溪壩的漢人、回回才放下手中的活計翻過山去熱鬧一番。哀牢山有土匪,竹溪壩的人只是聽說。奸女人要算是惡事,一經傣家女人很輕鬆很幸福地談出她有多少男子,這事情多少也帶有點玫瑰的顏色了。殺人叫人驚恐萬狀。剽悍的景頗人也這麼認為。
中年漢子冷笑一聲:「瞞不了我,早查過了。我知道那是你家的命|根|子,不出點血你也不會交出來。聽說你剛娶了兒媳婦?」他走到裕德面前,「這是大少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