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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不算男人

第五章 我不算男人

她,並沒有她以為的那樣,奮不顧身地愛上溫沈銳吧。
別瓊聽說已經有其他同行在與亞盛集團接洽,想要爭奪這塊風投肥肉。大家危機感十足,連續開了一周的會,不知道修改了多少次,總算在昨天徹底敲定最終版。打電話聯繫艾米,對方回復說請蔣曉光和別瓊明天去公司面談。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行呀,當然行的。可人家出出進進都是名牌大學的尖子生,憑什麼找個垃圾大學的女友?你們會走在風景不同的校園,吃在規模不同的餐廳,有了不同的同學生活圈子,最清晰不過的是,你們會有著不同的人生。」
如果常有人這樣對我們說,最佳回復是什麼?
「還有你和溫沈銳之間,你曾覺得那麼神聖的愛情——」他決定拋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
他再說不出一句話來,把頭埋在臂肘里。她卻想起小學時他被同學狠揍時抱頭倒在地上,臉上漠然的表情。
戳穿人家真相的結果當然是令交談停止,戴川只好說,「哦。好吧那我沒什麼事先掛了。」
李校長的治喪委員會剛剛已經成立,當年人人羡慕的高材生,通知名單里自然有他的名字。
邵小尉在一旁幫腔,「戀愛的少女嘛。」拖她過來說悄悄話,扔下重磅炸彈,「要記得避孕。」
每個陷入愛河的人都曾經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先了解下情況再說吧。」她沒有正面回答,兩人在園區里轉了一會兒,在娃娃屋找到了抱著芭比娃娃的米蘭。
「那你知道妞寶在哪裡嗎?」
她在那裡曾經度過了最快樂最美好如今想來也是最為痛苦的時光。
多麼好笑的笑話。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別瓊捂著臉瘋狂地搖頭,幾近崩潰。
「我行嗎?」別瓊心動了,「要不然,我跟我們領導申請試試看?」
為什麼?當然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們兩個人因為什麼緣故不得不分開,可不論闊別多少年,只要能夠相遇,就像折下的午時花終於和泥土重逢,便瞬間滿血復活,舊情復燃。
別瓊衝上去,很透了他這副一切盡在掌握的虛偽嘴臉,反正今天出的丑已經夠多,她不在乎再來一次。
他不為所動,默默站了一會兒,就在喬磊都覺得他會一直沉默下去時,突然聽到他緩慢而低低的聲音,「你說得對,我不算男人。」
王琳琳分別拍著兩個小朋友的後背,一面撫慰,一面說:「老師知道你們難過了,不想和娃娃分開。你們可以哭一會兒,哭完以後,請你們把它還給明月。」
「不是不是,剛才喬總打電話,說是派了司機來接,問你要不要去。」
同歸於盡好了。
「實在不行……我我我,在他學校附近隨便找個差點的學校,管它二本還是三本,實在不行,民辦總行了吧?」
別瓊聲嘶力竭的大喝聲震到他,他識趣地閉上嘴巴。
不知道哪裡有人點燃了爆竹,「砰」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等人們調集敏感的神經豎起耳朵做好防止時,卻又無聲無息消失迅疾。
8月,戴川和邵小尉先後如願收到A大的錄取通知書。
「好的,請放心,我一定第一時間轉交。」
激將法是很管用的。
他是故意的。
「你,你……知道什麼?」
「張大嘴巴,說『啊』——」
「……發過幾條簡訊。」
我們一面這樣討厭著如此說我們的人,可同時,又一面輕易對他人下著同樣的結論——
——只是如今,這權利,反轉了。
他抓住她的手,「想否認?逃避?我話還沒講完呢。他跟你分手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
別瓊戀愛的事情他們略有耳聞,沒有橫加干涉是覺得少女懷春,都能理解,小打小鬧而已,更怕限制多了,弄巧成拙。之前別瓊對他們說報了A大,結果隔天卻意外接到班主任電話詢問「明明應該能夠A大二本分數線,為什麼偏偏報了某地的三流院校」時,他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總之,在這個晚上,她順水推舟地選擇了假裝不知道這件事。
他慢慢走近她,「別瓊,好嗎?」
「抱歉,我不清楚,」艾米表情有點為難,「喬總只是說,如果你願意,司機會帶你去。」
「米蘭,你好呀,你在做什麼?」
「咦,我忘記什麼東西了嗎?」她下意識地摸口袋找錢包、手機。
艾米誠懇解釋道:「聽說今天十三中學遷新的校址,喬總捐了一個圖書館,今天是去新校落成暨遷校慶典致歡迎辭的。已經回來準備見你,但接到電話說老校長突發心臟病,又趕緊去了醫院。」
對於無力改變的事情,人類常求助於神靈,終得未果時,又說:「都是命啊。」或者,「緣分沒到。」
「是,米蘭是我的好朋友。」
緣分沒到吧。
「妞寶送給我的。」
艾米見別瓊獃獃的樣子,心有不忍,「別瓊小姐,您別不高興,我們喬總是真的有事,剛才急匆匆出去,又折回來,叮囑我儘快通知你。」
「別瓊、喬磊!」
「滾你媽的,少來這套。」只差對他拳打腳踢,別瓊失去理智發瘋般大叫,「四年前你欠我一個解釋,現在當然要給。一個男人,同女友分手時,最起碼的誠意,要給對方一個交代。你連給交代的勇氣都沒有,還算得上是個男人嗎?」
十三中學。
一心想要和仇人斗個你死我活,決戰到底的人,最怕什麼?最怕不論你使九-九-藏-書出什麼招數,動用什麼武器,如同凡間小國家的衛士想要拿閃著耀耀光芒的大刀砍向孫猴子的腦袋,連個火星都冒不出。
邵小尉得意地眯著眼睛,此刻的她長發飄飄,睫毛炫紫纖長,女人味十足,「還沒……我要親眼看到他填的志願才行啊。」
「那芭比娃娃和你怎麼認識的呢?」
爸爸同班主任是多年的兄弟,這件事辦得神不知鬼不覺異常順利。
之後他曾經去「向陽花」幼兒園談了兩次合作,並未見到她,有心找怕顯得刻意,擔心她沒準備好,被同事追問說笑,無端徒增煩惱。
早上別瓊來得有點早,偶遇金種子班的主班老師王琳琳,聊了沒幾句,硬拖她去辦公室,說是有事商量。
花壇後面的教學樓安靜如廢棄的工地,空無一人。抄近路走過長長的開滿丁香花的走廊,從小小的月亮門進去,空曠的操場參差不齊的雜草叢生,最北段靠牆的休息座椅旁,喬磊正背對著她席地而坐,背影挺拔而俊朗,有誰會相信他當年是那般瘦弱膽怯的少年。
正聊至關鍵處,金種子班三歲半的明月站在她倆面前,嘴撅得老高,皺著眉頭,氣洶洶。
別瓊適才高度的痛苦已經被眼下的震驚沖得煙消雲散,下意識甩脫喬磊的手,倒退兩步。
太陽漸漸西沉,黃昏的校園突然起風,落地的樹葉打著旋,劃過他倆的褲腳,又頹然落下。也許真的是因為拆遷的緣故吧,看上去一切都那麼蕭條。記得每年的春秋運動會,是這操場最熱鬧的時節,全校所有班級沿橢圓形操場圍坐,主席台上的播音員總會收集各班的來稿,選擇優秀的內容激昂朗誦,被念到的班級歡呼雀躍著,總會引起不小的騷動。100米短跑,4×100米, 3000米長跑,鐵人三項……運動員換好衣服做熱身,正在進行的項目加油吶喊聲響徹整個操場。
一個班級28名小朋友,均配4位老師,吃喝拉撒玩睡……每天像是上戰場,尤其是吃飯的時間,那個把飯撒了,這個不肯吃西紅柿,二毛哀嚎要找媽媽,大齊拉了一褲子粑粑……手忙腳亂,恨不得多生出幾隻手來。
「蔣園長,您曾經跟我說過,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這件事成不成,都絕對不會是因為我的原因。既然如此,我有什麼可忌諱的?更何況,」別瓊咬著嘴唇,「我也有問題,想要好好問問他的。」
譬如邵小尉。
嚇得別瓊心驚肉跳,拜託,即便是悄悄話,在教室里,溫沈銳和戴川都在的情況下,你這樣說真的合適嗎?
……
「妞寶,芭比娃娃是你送給米蘭的嗎?」
僵持了大概兩分鐘,妞寶和米蘭停止了哭泣,同王琳琳一起把芭比娃娃還給了明月。
距離麥城40多公裡外的十三中學,是她和喬磊、溫沈銳的母校,他去那裡做什麼?
你演你的。
關於這件事情,一直是個謎,包括十三中學全校師生在內都無人知曉,溫沈銳自己,更是對這件事隻字不提,對她被A大錄取也不聞不問。他的性情也大變,異地戀本就辛苦,這時候說與不說幾乎也沒什麼區別,別瓊雖然把修改志願的事情賴到父母頭上,但依然無法減少內心的愧疚,因此說話的時候,就有些低聲下氣,恨不得俯身為奴。
喬磊臉色大變,敏感察覺出別瓊刻意與他保持的距離,卻迅速調整表情,笑嘻嘻迎上去——
「昨天下午在陽光廣場,倆人手拉手並肩走。」
妞寶停下手中的動作,說:「我在鋼琴下面撿的。」
溫沈銳的目光停留在在別瓊臉上,她似乎總學不會在他面前保持鎮定,如上次在麥麥閱讀時光一樣的慌張,隨時準備著要逃走。
「XX醫學院,他的志向,是做一名醫術精湛的醫生。」
為何偏偏她和溫沈銳,要戴上誰也看不透的薄薄面具,說著所有戀人都會說的情話,所有戀人都會做的情事,雙方為了彼此付出的一切感動得死去活來,要在多年後才懵然醒悟。
交了新男友,是什麼時候的事?
「入學沒多久第一次考物理,卷子發下來36分,我表面上裝無事,放學后在無人的教室里偷偷哭,被值班巡視的他撞到,問明原因后打趣說『多大點事啊,我還以為你失戀了呢』,讓我破涕為笑。他說:別哭了孩子,回家吧,否則家人要擔心了。」
王琳琳坐在地板上,同米蘭一起玩娃娃,妞寶拿著紙粘土跑過來,「我們一起做個漂亮的婚紗行嗎?」
別瓊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溫沈銳已經提前去醫學院報道。入學第三天還在給她發簡訊說「軍訓好苦,好在明天上午輪到我們班體檢,能偷懶半天」,隔幾天卻傳出了他退學,轉到南京N大的消息。
蔣曉光把自己剛剛得到的消息告訴她——艾米說「喬總希望別瓊小姐今天下午獨自送過來」。
「進。」
「說得好。你呢?去得了嗎?就你這慘兮兮的成績,指定異地戀,熬上幾個月,僅僅是分居兩地的猜忌、距離就能讓你們分手。還有心情在這傻樂。」
戴川的語氣聽來酸酸的。
她彷彿沒聽到,看了別瓊好一會兒,把人家看得發毛,「其實把你叫過來,是想問問,你不是最喜歡小孩,一直想要當任課老師,要不要試試?」
別瓊看著他,臉色發白,「原因到底是什麼?」
商務車挪挪蹭蹭往前開,周遭的車被堵得個個沒有好脾氣,狂按著喇叭,越發讓人躁狂。九_九_藏_書
「去教室拿紙粘土給娃娃做衣服。」
「你還有時間管我的閑事呀,」邵小尉真心是個喜歡挑事的人,「你們家學霸,理想院校是哪裡,你知道吧?」
「我答應他,只要他肯同我報一個志願,我就不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無數個別瓊趴在宿舍枕頭上偷偷哭泣的夜晚,她總是想,溫沈銳,你知不知道與你分開后,我成為了曾被我無數次嘲笑過的阿Q。
多年後再相聚,好戲又開場。
別瓊只知邵小尉去了一家獵頭公司,每天早出晚歸,她下班回家的時候邵小尉不在,等她早起上班的時候,她又一直睡。
見別瓊並不追究關於隱瞞的問題,戴川說話的時候就顯得有些猶豫。
今天是社會實踐課,要去披薩店參觀,任課老師已經在幼兒園門前請小朋友們集合。
王琳琳又說:「老師很愛你,老師知道你們很喜歡這個娃娃,但是現在我們需要把她還給明月。你們可以選擇和她交換玩具,或者和明月一起玩,好嗎?」
這話從何說起,你不是早就跟各路美女左擁右抱?
王琳琳只得跟上去,「我等你消息。」
這低沉有力的聲音來得突然,兩人沒防備,均是一驚。
一切由父母作決定的時代已經遠去,不知道中國的父母們是會覺得高興還是悲傷,曾經無條件服從他們的孩童已經開始獨立,要尊重,要平等,爭奪更多的話語權,不論之前付出多少時間、精力和金錢,他們一定不會想到,原本期望的疆域里突然闖進一個陌生的女孩,寶貝兒子人生方向盤的旋轉,由她說了算。
她想起那晚喬磊的失約。
王琳琳說:「你的新朋友真漂亮。」
我演我的。
「我尊重你的意見,如果你不想去,我找個理由回了吧。」
而且,遠遠沒有發展到那一步好嗎?
譬如戴川。
遂開門見山,一刀直劈下去。
「老師,米蘭偷走了爸爸買給我的芭比娃娃。」
「說耍……就有些難聽了,只是——通知。」他的眼神與別瓊相對,他甚至懶得掩飾陰謀得逞的快|感。
艾米氣喘吁吁地追上來。
「……什麼意思?」
別瓊天真的少女夢被邵小尉戳破,深受打擊。在她拿著戀愛當飯吃的時候,邵小尉已經開始計劃她和戴川的婚後生活。
蔣曉光見她不出聲,暗暗想他的心事。他自問對下屬還算公平、溫和,堅信若順利拿到風投一定是因為「向陽花」優質的綜合考量,絕不是動用了下屬的美色。本想委婉回絕,又想起那天在喬磊辦公室倆人見面時的場景,一時拿捏不準別瓊對喬磊的態度。
「牛老師預產期提前,新調來的老師要在下周才能正式入職,累死了。」她反手捶打自己的肩膀,有氣無力。
所有那些她曾經給過他的羞辱和痛苦,也不過是因為她知道他愛她,她便以為自己擁有了可以隨便對待他的權利。
這效果讓他滿意得很,但是還不夠。他微笑著,嘴巴幾乎要貼上她的臉,「可我回來了,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你又是怎麼做的?還不是賤兮兮貼上來?你以為你是誰?」
「對啊,一周的時間。」
「十三……中學?」
最近幾個月,打著「蒙特梭利」教育理念創辦的幼兒園突然如雨後春筍,陸陸續續多起來,雖然很多不過是看到「向陽花」的火爆眼紅,買了幾本理論書,照貓畫虎學個皮毛,可一旦找個繁華的地段租了房子,進行豪華裝修,操場寬敞,配備上國外進口質量上乘的各種遊戲設施,外牆塗上色彩鮮艷的花花草草,哦當然還會請上三五個管他哪裡來的老外,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嘛。即便學費是「向陽花」的兩倍,也依然會有暴發戶以及其他不明所以然的家長願意掏腰包把孩子送進去的。
十三中學依然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斑駁的鐵門大開,中心的花壇暗紅色月季花正怒放,最下邊種滿了針形葉片的午時花,像是內訌的水彩在爭奇鬥豔,白、黃、紅、深紫、粉紅、白花紅點、彩紋……絢爛極了。有次她在花壇邊打量,溫沈銳還充當過解說員,贊午時花頑強的生命力,折下任何一支莖葉,哪怕放在陽光下暴晒,失去水分乾乾癟癟,插在花盆裡澆上水,隔天滿血復活開出絢爛的花朵,因此又有「死不了」的別稱。
「我?」
我們常討厭別人動輒說自己變了,多少人自以為是以為他們有多了解,了解我的容貌,我的內心?我的性情,我的思想,我的穿衣打扮,我的喜好?還是我對你對他人的態度?更或者,是我曾經或者將來本該擁有的生活?
「你在哪裡見到?誰呀我認識嗎?好看嗎?做什麼的?」
只要能夠相遇,就從不擔心,你我不會重新再彼此深愛上對方。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替她隱瞞?我都見到了。」

1

米蘭受到感染,跟著哭。
「他家人也同意?」
邵小尉可不這麼想,「A大也還好吧,省重點,我不行報二本三本,這也算折中了。」
「這就需要你自己問他了。」
可每個青春懵懂、渴望異性|愛慕的少年,總會有自己的方式,笨拙、純粹、執拗,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又蕩氣迴腸。
進了辦公室,王琳琳牢騷不斷。
他知道她當年故意失信,是怎樣做到在接下來那麼多天的相處中,待她如故,裝作毫不知情的?
兩人對視一眼,王琳琳九*九*藏*書走到她身邊,蹲下來答覆她,「好的,我會找她了解情況並幫你解決問題的,請你耐心等待好嗎?」
「你剛才聽到什麼,就是什麼。你語文成績不是一向很好嗎,就是你理解的字面意思。」
可惜這種激將法對他是沒用的。
「接?去、去、哪裡?」
她默默在他旁邊坐下,空氣中瀰漫著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清清爽爽。
戴川學習成績雖然遠不及學霸溫沈銳,卻比邵小尉的要好,重點大學一本沒問題。邵小尉就懸了,學習成績極其不穩定,在班級前十名至三十名之間徘徊,起起伏伏,跟她本人的性格倒是像極了。
溫沈銳將一切看在眼裡,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四年前就沒打算告訴你,你覺得我現在告訴你合適嗎?」
「不,我喜歡綠色的。」妞寶的小手捏著紙粘土將它們按在白紙上。
「滾!你給我閉嘴!」
該來的總會來,啞謎她早就不想打下去,「所以你約我出去,出爾反爾,包括合同,只是因為我曾經對你的態度,如今來報復?」

2

「溫沈銳,你什麼時候到的?」
但很快,溫沈銳慢慢很少主動聯繫別瓊,漸漸動輒說分手,她一個人苦苦維繫了一年多,拖到大二,終於斷得徹底。
「勸……勸退?」
他慢慢站起來,「你,你會難受?」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我以為,你只有知道風投項目我已經打算放棄了,才會難受。」
「記得。」她回答,「他……身體還好吧?」
她一直偏科,文科考得再好,區區一科數學不及格,拉分拉個底掉,不知吃多大的虧。
「你以為,我仇恨你,是因為你拒絕我?」他冷笑著,抓住她的肩膀,眼睛直視,眼神里燃燒著莫大的不屑和憤怒,「我仇恨你,是因為你不過是個言行不一、虛偽下作的噁心拜金女!中學的時候拒絕我,又處處留情,你敢說你沒有搜尋過我的背影,在年級榜里沒有找過我的名字?看見我又故意扮冷漠,我原想也許你不知道自己真實的心意,外冷內熱,所以才次次拒絕我。我總幻想著,也許有天你能看清你的心。我永遠忘不了大三的時候,你是怎麼回絕我的。」
「不挺好的么,你倆兩個離異人士,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各奔各的前程,各約各的新戀人,」擔心戴川還沒被刺|激夠,她又狠狠補上一刀,「你該不是怕人家過得比你幸福吧?」
一定是有傾盆暴雨從頭頂澆下,一定是的。她只覺得全身冰冷,身體忽然失去了重心,不可控制得來回晃動。
物是人非。
別瓊想,只怪自己對他有所求。
「你真的不知道?個子高高的,蠻帥氣,看上去,像個男模。」
米蘭奶聲奶氣又認真的樣子可愛極了,「我在同新朋友聊天。」
別瓊能夠想象出李校長當時的語氣,他是那樣和藹的人。
「我去。」沒想到別瓊痛快答應,指著桌上的文件,「是這個嗎?我吃過午飯就走。」
「我不過是想讓你嘗嘗被人拒絕的滋味,」他指著自己的胸口,「什麼叫做疼,什麼叫做心死,你……總得都體會下。」
老校長李寬?
想到這兒,別瓊敲門,「領導,我可以進來嗎?」
再攤開小朋友柔嫩的小手仔細看,說:「很健康呀。」
「說是去十三中學。」
死不了的你我之間的愛情。
米蘭有點不高興。
一張瘦削五官分明的臉明凈白皙,站在大片晚霞映紅的天空下的他,第一眼已經讓人覺得鋒芒畢露,格外有距離感。
原來,大家不過是在演戲。
可邵小尉迅速在她耳邊扔出第二顆炸彈——
「喬磊,我知道李校長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但節哀吧,你這樣子,看得我很難受。」
死不了的午時花。
高三壓力最大,學習最為緊張,同時也是最為渺茫的一年,因為同溫沈銳的熱戀,讓別瓊每天的心情燦爛到發光。
「你不介意?」
喬磊冷笑著繼續發問,「問問他這個全市第六名的高材生到底幹了什麼好事,會被校方強制退學?」
在「向陽花」幼兒園,小朋友們會得到教師充分的愛、尊重、自由和平等,園方也格外注重孩童對情緒的定義和管理,教師們不會勉強大家待在教室上課,園區的任何地地方,包括院長辦公室,對小朋友們都是絕對開放,但前提也要做到不打擾他人、不動手打人等規則。
「既然你不說,那就讓我來說吧。」他慢慢蹲下來,並不理會溫沈銳詫異的神情,「小別,溫沈銳考入醫學院后,是被校方勸退的。」
「啊?」別瓊的臉火速燃燒,明明兩人之間只差成仇人,蔣曉光這麼一說,顯得兩人關係曖昧得很。
喬磊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目光中憤怒且嫉妒的火苗已經等不及想要躥出來點燃外面這團火。
多麼血淋淋的事實。
「在沒有充分了解情況前,不做任何惡意揣測,不下任何結論,也是我來到這個園區后的最大感受。這樣純凈簡單的小孩世界尚且如此,成人世界又會什麼樣?」王琳琳似有無限感慨。
「李校長還好嗎?」
「不能不能,這點還是不用擔心您前妻的,她不騙別人就不錯了。」
喬磊嘲弄地搖著頭,「我覺得,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溫沈銳,這麼多年了,死也要死得明白,你和我分手,到底是因為什麼?」
從亞聖大樓出來,要走過街天橋到馬read.99csw•com路對面,才有到園區直達的公交車,她慢吞吞邁著台階,走至過街天橋正中間,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跨過整個世界的喧囂與繁華,只有三個人的操場上,彷彿時間停止,定格在這一刻。
「好吧。」明月不情不願地轉頭走了。
換做別人,她的態度絕無可能那般惡劣。
一絲不祥的預感讓別瓊打了個抖,她記得李校長有點禿的前額,但並未達到禿頂的地步,大半已花白的頭髮喜歡往前梳。身材中等微胖,他喜歡笑,常常背著手在校園裡走,見到同他打招呼的學生,會高聲答應,偶爾會拉住對方閑聊,伙食、任課老師、功課……學校里他威望極高,再頑劣的學生見到他,都肯規規矩矩喊上一聲「李校長」。
「喬磊,」她看著他,表情十分誠懇,「我想你應該能夠明白,愛情從來不是因果關係——不是因為你說愛我,所以我就要愛你。」
大家都說年少時代的愛情,不計代價、不計得失、全心全意、心無旁騖,甚至百折不撓……那時受各種條件限制:心智並不成熟,接觸的異性少,對愛的理解淺薄、幼稚無知,又會受到父母嚴厲禁止、學校嚴肅整頓的多重限制……
剛才喬磊同她說的話,他都聽到了嗎?
很遺憾沒能給出一個機智讓人拍案叫絕的答案,也許對於別瓊這樣的人來說,只是一句——「干你屁事」就夠了。
換做平時,別瓊肯定會訓斥他一通,說些你倆都是我好朋友,我一向沒偏沒向什麼的場面話。這麼多年,她一直這麼說,雖然她的天平一直偏向邵小尉。可口頭上肯這麼說,已經給足他面子。
她跟在艾米後面,重新回到亞盛大樓前,鑽進了在那裡等候的商務車。
「你不是最想知道溫沈銳為什麼同你分手嗎?那就讓我告訴你好了。因為那天,我和溫沈銳是一起被李校長叫到他家聊高考志願的。他和我同樣,聽到了你爸媽的話,一字不差。」
怕打草驚蛇,兩人在卧室里偷偷商量去學校改志願,被出來倒水喝的別瓊聽了個正著。她憤怒委屈即將爆發的神經只是在一個瞬間,突然偃旗息鼓——
沒有人能夠比我對他更好,沒有人能夠比我愛他那麼多。別瓊曾經也是這麼以為的,直到她在高考分數線出來后,偷聽到父母要去學校修改她的高考志願。
別瓊依稀記得,高中時喬磊的學雜費,均為李校長墊付。喬磊的媽媽犯病嚴重時,李校長還會帶上班主任去探望。隔三差五往他的書包里塞好吃的,有時候還會直接叫他去家裡吃飯。學校里一些不明真相喜歡挑事的學生還曾經偷偷私下裡議論,說喬磊是李校長的私生子,為此喬磊跟對方大打出手,被三個男生壓在操場上,揍個鼻青臉腫,喬磊也因此同三個男生一樣,被記了大過。
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等來這樣的一個人?
「你為什麼最後去了A大,而不是你和他約好的同一座城市?怎麼,你又要說是你爸媽強行修改的嗎?真不好意思,那天你爸媽去學校修改你的高考志願時,我剛好從李校長家回來,走在他們後面。你爸怎麼說的我現在都記得,『我還以為丫頭昨晚偷聽到咱倆的聊天內容,會跟我們鬧呢,沒想到她選擇了假裝不知道。』你媽接著說,『是呀,別看小丫頭片子表面上傻傻愣愣的,關鍵時刻,她知道什麼最重要』。」
溫沈銳明知故問,「為什麼?」
下午別瓊拿好文件打車直奔亞盛辦公大樓,進電梯直奔16層,艾米看到她時驚訝地問:「咦,別瓊你沒收到我的簡訊嗎?」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原因,讓他放棄夢寐以求的理想大學,莫名其妙跑到南京讀個二流學校?大家都說,他家裡一定在政府有人脈,居然能改志願。」
別瓊目睹了整個過程,唏噓道:「換我小時候,老師早就搜身搜課桌了,再找家長告狀,劈頭蓋臉一頓狂罵都是輕的,少不了踢幾腳屁股。哪會這麼有耐心詳細問詢。」
邵小尉的話響徹在她的耳際,「人家出出進進都是名牌大學的尖子生,憑什麼找個垃圾大學的女友?」
「最近和喬磊私下裡還有聯繫嗎?」
「你可以找別的班的老師幫忙啊。」
「好呀,」王琳琳說,「要做白色的嗎?」
我愛你,可我更愛那個能夠有個好願景的配得上你愛的我自己。
「沒關係,」別瓊勉強擠出几絲笑意,「合同我先放在你這裏,麻煩幫忙轉交。有什麼問題,請隨時聯繫我。」
回首看到一個高挑挺拔身材的男生,正加快腳步走近他們,臉上帶著的,正是他們兩個都異常熟悉的溫和而淡然的笑。
「你們已經……已經……」
別瓊想,也許,這世界上沒有什麼力量比仇恨來得最大最持久吧?不知道他等這一刻,用了多久的時間。兩年?三年?還是更多?

3

別瓊看得恍惚,幻想著有一天她也是這其中的一份子,找個心愛的男子生個漂亮的崽,在天氣晴朗或者颳風下雨天,手牽著手走向一家有愛的幼兒園。
別瓊頹然坐在地上,今天一定是她的倒霉日,出來時應該看看今日星座運勢的。分手那麼多年,還在執拗地問對方是什麼原因,夠不夠傻,夠不夠丟人?
沒有影視劇作品中大起大落風雲突變的故事情節,僅僅是兩人一前一後看著跑在前面的寶寶微笑,已叫她牽動嘴角。
可每read.99csw.com每見到校園裡情侶甜蜜, 都似有一把尖銳的匕首劃開層層謊言堆積的強顏歡笑,逼得她不得不直視赤|裸裸的真相——
她的臉色發白,嘴巴因為震驚張得大大的,不住抖動。
簡訊?一路擔心堵車手機塞包里,壓根沒留意,這時拿出來才發現艾米的簡訊——「喬總臨時有事,請不要過來了。晚些聯繫你。」
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朝他倆走近的身影,突然停下了腳步。
也許,爸媽是對的吧。
入園才幾天的新生知道哭泣無用,絕望地趴在老師懷裡,腮幫子鼓鼓皺著眉,眼淚汪汪。年齡大些的寶寶,抱著從家裡帶來的玩具,火車、變形金剛、飛機……找到要好的小夥伴在角落裡戲耍玩鬧。大廳落地窗外,中班的小女孩樂樂穿著誇張的表演服,頭上頂了十幾根小辮子,連同五顏六色的線編進去,紅的綠的黃的紫的藍的,煞是好看。預科班的琪琪同爸爸媽媽一家三口坐在台階上,地上有四五本裝幀精美的兒童繪本,媽媽正抱她入懷,爸爸則選了一本分飾幾角,朗聲念著。
妞寶「哇」的一聲哭起來。
……
亞盛集團的職員在辦公區域來回走動,個個行事匆匆,偶有人抬頭看到她,又漠然別過頭大步離去。看上去畢業沒多久的女生在工位上接聽電話,邊聊邊騰出手翻找堆得高高的文件,背對她而坐的男生盯著電腦屏幕上的程序編碼,悠然喝著咖啡。
可什麼是命,什麼又是緣分?
她沒有勇氣同父母硬對硬抗衡,也沒有信心堅信溫沈銳對自己痴心不改,尤其是,也許潛意思里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最內心深處,她並沒有做好準備為愛情早早做出那麼大的犧牲。
他就是有這種本事,能夠隨時隨地點燃她的易爆點,挖掘出她人性里最壞最惡的一面,像吸鐵石席捲落在地上的鐵粉,逐個將它們吸附出來,團結在同一處地方,集體爆發。
她火速撥給邵小尉,一直佔線,越打不通越好奇,反反覆復撥,等到了十三中學門口,最後一次撥卻已經關機了。
喜歡這樣說的人,其實是「阿Q精神」的繼承者。總要找個理由,至少在精神上,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無能和失敗,也許就會好過些吧。
但也許,從來不是別瓊。
「我?我巴不得她趕緊找個好人家嫁了,省得你們老操心,說我們倆分不開。」戴川急了,「我就是剛好碰到有點好奇,怕她被人騙了。」
任課老師打斷她倆的談話,「王老師,可以出發了。」
「這樣呀。老師剛才見到了明月,芭比娃娃是明月爸爸買給她的,所以,明月才是娃娃的主人。雖然它是你在鋼琴下面撿到的,但是你並沒有權利把她送給米蘭哦。」
「這我管不著,那是他的事情。」
這樣想著,似乎就真的不那麼難過了。
當時她曾天真地問:「那就把我們的愛情花,定為午時花吧?」
不見兔子不撒鷹,倒是她的作風,別瓊忍住笑,揶揄道:「可是人家成績那麼好……你在拖後腿吧。」
別瓊點點頭,上樓時無意間瞥見大廳的時間已經指向9點,想起今天有可能和蔣曉光去亞盛送新合同,焦急往回跑,氣喘吁吁來到蔣曉光辦公室門前,透過一塵不染的磨砂玻璃,依稀看到他在扶額沉思。
任何要求,即便傻子也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別瓊目瞪口呆。
兩人並肩走過教學區,正值早上家長接送時間,太陽初升,爸爸媽媽們陸續送小朋友進園。陽光透過高聳挺拔的洋槐樹繁密茂盛的枝葉,落在地上斑斑駁駁的影子,剛入園的小朋友告別了媽媽蹲在地上好奇地看,小手伸出去摳摳又停停。年輕的保健醫生坐在大門邊側的木椅上,用醫用手電筒逐個檢查在她面前排隊等候的孩童。
別瓊誇張地咋舌。
你變了。
「真的假的?」
那時戴川總是調侃她,別瓊你變了。
別瓊覺得好笑,「現在的小朋友偷東西很普遍嗎?還是對歸屬概念不明確?」
「後來被你拒絕,我躲在這裏哭,又被他撞到,我哭著說這次是失戀,是不是有了放聲大哭的資格了?可他說,小子,畢業後有著遠比這更值得你哭泣和煩惱的事情,現在回家吧。」
她當然不會傻傻講出這些內容,只微笑著看他並不講話,心裏想的是,他一定懂的吧。
容不得多想,「哦,好的,我去。」
也許,看著她因他失約而焦慮亂了方寸的樣子,他很痛快吧。
「所以你叫我來……」別瓊咬緊牙關讓自己問下去,「只是想故意耍我?」
「你還記得李校長嗎?」他仍垂首,可聲音沙啞,有那麼一刻她以為他在自言自語。
第一次看到男生在自己面前哭,別瓊方寸大亂,「我、我,能做點什麼?」
汽車沿外環路開了一個多小時,途中發生汽車五連撞事故,造成交通嚴重堵塞,半個多小時才恢復正常。堵車無聊之際,戴川打來電話,吞吞吐吐問她知不知道邵小尉的新男友是誰。
「別瓊!」
喬磊的肩膀聳動著,「剛剛,已經去世了。」
年少時的戀愛,不都是應該這樣的嗎——個個恨不得拋心扒肝,挖開胸膛給戀人看,看我無處填放的滿腔熱情,看我堅定蓬勃的赤誠,看我砰砰跳動強有力的心臟,看我健康的血液噴涌流動……我親愛的戀人啊,請你看一看。
溫沈銳依然站在原地,目光掃過蹲坐在地上的兩人,淡淡回應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正如它爆發時的突如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