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影一哆嗦，哀怨地看著孟旭：「姐夫你還是跟師姐一樣叫我小師妹吧，顧老師……這稱呼怎麼這麼顯老啊……」

第一個提問的是許莘：「小蒼蠅快講講你的洞房花燭夜。」

顧小影和許莘對視一眼，努力回憶一下，十幾秒鐘后，忍不住一起笑出聲。

大概是因為這些記憶都太落魄、太滄桑，所以當許莘和段斐依次打電話要求欣賞婚禮錄像的時候，顧小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啊——管桐他爹？！顧小影這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僵了幾秒鐘，喉嚨口堵了好半天，才猶豫著問：「爸爸？」

段斐也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半晌才感嘆：「真可憐，小蒼蠅還沒嘗夠男人味兒就被放鴿子了……」

顧小影聽到這裏，驀地張大嘴，眼睛使勁眨一眨，表情愕然。許莘和段斐一愣，一起伸長了耳朵湊過來聽手機里的話。

正悲憤著，顧小影電話響，低頭一看——陌生號碼。

顧小影悲憤地自己倒水給自己壓驚，再惡狠狠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只見她倆都笑得像秋天裡的大|波斯菊一樣舒展。

因為他的聲音大，許莘和段斐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這會兒便用同情的目光看著顧小影。

於是，這場婚禮，在顧小影的記憶中就只留下幾個關鍵詞：汗流浹背、晒傷、蚊子、蚊香、沒有「洞房」的洞房花燭夜。

也是「說曹操，曹操到」——三個女人正聊著的時候，孟旭回家了。顧小影耳朵尖，一聽到開門的聲音就興高采烈地衝著空氣喊：「姐夫好！」

順手接了，開場白即是典型的顧氏打招呼方式：「么西么西，安寧哈塞喲？」

可是那兩個女人壓根不給顧小影解釋的機會——等她休完了暑假回到G城后沒多久就被喚到段斐家，三堂會審！

「管大哥？」顧小影冷笑，「你管大哥早就不知道自己家門沖哪開了，打從婚禮舉行完，我還沒怎麼見過他呢。」

故而，許莘和段斐，這樣兩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頑強物種，怒了！

段斐瞪大眼：「你說的是孟旭嗎？」

「哎https://ｒｅaｄ•９9cｓｗ•ｃom——」管利明終於確定了顧小影的身份，開始扯大了嗓門說話，「小影啊？管桐哪去了，我怎麼找不到他？打手機也沒人接，我也不知道他單位里的電話號碼。」

「我們家寶寶頑強著呢。」段斐低頭拍拍肚子，一臉幸福笑容，膩得顧小影和許莘落一地雞皮疙瘩。

許莘轉轉眼珠子：「你擔心啥啊？你不是還有個萬能的論文秘書？讓管大哥幫你寫啊！」

「哦，他是不是在開會啊，」顧小影老老實實問，「爸爸，您有什麼事啊？我可以給他發簡訊，這樣他散會後就能看到。」

「沒啥事，就是你媽想他了，讓他沒事的時候勤往家裡打著電話點兒。」管利明的聲音好大，顧小影悄悄把手機挪遠點。

管利明依然中氣十足地說話：「好的，你們不要擔心，我和你媽身體好著呢，給你們帶孩子不成問題。管桐年紀也不小了，你們得抓緊啊，年紀太大了生孩子不好……」

終於盼到管利明掛電話，顧小影臉都灰了。

可是，她是真的沒法給他們看啊！因為……有限的錄像都是伴郎江岳陽同志見縫插針拍下來的，全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分鐘的片長，而且應為拍攝技術過爛而導致鏡頭中的顧小影面目獃滯，自始至終都好象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縮在管桐身後，訥訥地聽人教訓，再小心翼翼給來賓添酒。從拍攝者的角度看過去，不像新娘子，倒像小丫鬟。

然後答：「哦，好的，我會告訴他，爸爸你和媽媽注意身體。」

段斐也笑了：「對吧？那時候的孟旭是不是很嚇人？江湖中傳說的傻博士什麼樣子，他就是什麼樣子。現如今一晃就是五年，雖然不見得再世為人，好歹也算是發生了不少的變化。所以嘛，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男人是可以被改造的，一個好女人就是一所好學校，懂不？」

顧小影樂不可支，趴在沙發上笑，笑完了繼續抱著腦袋發愁：「怎麼辦啊！怎麼辦啊！我這學期有一本專著、一本教材、https://read.99csw.com兩篇論文……還接了一部長篇小說的書稿，如果不能休寒暑假，這不是要我的小命兒嗎？！」

「注意胎教，」顧小影瞥段斐的肚子一眼，「師姐你好歹也是人民教師一枚，別帶壞小孩子。」

「啊？！」對面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地驚呼一聲。

管利明沒聽到顧小影回話，只好自顧自說下去：「管桐工作很辛苦的，我們又不在他身邊。你反正也不怎麼上班，就在家裡好好好照顧他嘛，不要整天出去玩……」

顧小影一抬頭就看見兩人的這副表情，無奈地擺手：「聽見了嗎？我公公立志要把我培養成新時代的『三從四德』標兵，我的個人價值除了生孩子就是洗衣服做飯整理家務照顧老公。他兒子有事業，很辛苦，我卻是個不需要上班，而且每天四處遊盪的閑人，所以就應該為家庭事業披肝瀝膽、死而後已。」

就是這兩個女人，在顧小影回F城後輪番打去聲討電話。

顧小影瞪許莘：「寒暑假個屁！別說暑假了，今年寒假都甭想休息了，教學評估整死人啊！」

一邊答一邊抬頭，看見對面的兩個女人正好奇地看著她。

「這還不算什麼呢，」段斐笑，「你沒見我們學校那圖書館，評估前不久剛開始建，短短時間就拔地而起啊！最可怕的是，明明前一晚還是遍地建築垃圾，可到了第二天早晨，也就是評估組抵達學校前三小時，我再過去一看，哪還有垃圾的影子？只見綠樹成蔭，芳草碧連天！我欽佩啊，欽佩得五體投地！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們學校領導們的行動力簡直比外星人還神奇！」

顧小影無語了。

這一次，難得顧小影和許莘沒有抬杠，反而受教地點點頭，齊聲答：「懂了。」

顧小影嘆口氣，愁眉苦臉地癱軟在沙發上：「說來你們都不信，我這學期把本科班和專科班加起來，一共要上24節課，還要幫我導師寫一本專著，參加兩項省級課題，外帶持之以恆地複習考博。」

「不準幸災樂禍，」顧小影瞥段斐，「我九*九*藏*書知道你們已經熬出頭了，我還在水深火熱中煎熬著呢。」

越說越氣憤，忍不住又拍桌子，瞪眼道：「你們評評理，我很遊手好閒嗎？」

會審時的氣氛其實很舒緩——段斐為了搞好胎教工作，還在音響里放著莫扎特的小夜曲。不過這兩人由於無法親歷現場而導致的怨念太強大，輪番瞪了顧小影半個多鐘頭才進入主題。

段斐則一邊摸著四個月大的肚子一邊一臉壞笑地看顧小影：「是誰先撲倒誰的？小師妹，是不是你在新婚之夜□了英俊斯文的管處長？」

顧小影面無表情，好像在敘述一樁和自己沒什麼大關係的事：「反正結婚後第三天，我就回F城了，他就出差了。我在F城休了三個周的暑假，系裡說要新教師回校報到，我就回來了。可是從我回來到今天大約三天了，他還沒有回過家呢。你說，就算我們想搞點□啥的，那也不具備犯罪主體啊！」

她仰天長嘆，再捶胸頓足：「過勞死啊過勞死……我算是看明白了，我顧小影的前半生就得奔波在考博的路上，後半生就得奔波在評職稱的路上……這是啥日子啊！我不活了我！」

「啊——」許莘有點結巴，「這個……這個生活……挺不和諧的啊。」

孟旭看看顧小影愁眉苦臉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著坐到段斐身邊。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顧小影羡慕地看看他的側影，再崇拜地看看他身旁一臉賢妻良母表情的段斐，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珠聯璧合」吧？

段斐和許莘回頭看過去，只見孟旭一邊微笑著進屋一邊說：「還沒祝賀你呢，顧老師，新婚快樂啊！」

顧小影看看段斐，忍不住嘆口氣：「師姐你真是好命，想要什麼有什麼。姐夫那樣的人，學歷高，前程好，脾氣好，難得還顧家。真不知道你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相親都能相來這種極品。」

段斐沒想到這兩人會如此一致，愣一下才開始笑。顧小影和許莘也笑了，作為旁觀者，她們真是再清楚不過這種改造是何等成功——現年三十歲的孟旭，年輕英九九藏書俊、溫文爾雅，自省大博士畢業后便到藝術學院任教，短短兩年時間已經有多篇論文獲獎，如果不出意外，明年秋天，他將成為藝術學院歷史上最年輕的碩士生導師。

管利明看不見顧小影的表情，還在絮叨：「我們村裡像你們這麼大的人早就有孩子了，你們也結婚了，就不要再拖了……」

段斐是慢條斯理地交涉：「小師妹你要三思哦，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那些糗事一籮筐，嗯，你就不怕我告訴你老公？」

見顧小影和許莘擺出一副「你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情，段斐笑：「按說你們也不是沒見過五年前的孟旭吧？仔細回想一下，那時候的他是什麼樣子？」

聽見「教學評估」這個詞，段斐眼神一亮：「輪到你們了嗎？」

段斐是許莘的表姐，也是比顧小影和許莘高兩級的同系師姐，本科畢業後去理工大學做了專職輔導員。她工作第二年適逢學校集體分房，幸運地擁有了一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兩居室，第三年和大她兩歲的博士孟旭結婚，第四年考回母校攻讀藝術批評方向的MFA，第五年（也就是眼下）懷孕……用顧小影的話說就是「這輩子啥都有了，啥也沒耽誤」。

許莘幸災樂禍地喝口奶茶感嘆：「婚姻，果然是把雙刃劍。」

許莘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一邊喝咖啡一邊翻白眼：「少擱這兒騙取同情！你還有寒暑假呢，一年起碼有三個月不用上班還能領工資，你還想要什麼啊？」

先是許莘咆哮：「小蒼蠅你摳門，居然撿我出差培訓的日子結婚！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居然連錄像都不給我看！」

「噗」——顧小影噴了。

對方很納悶地又問：「你是管桐媳婦兒？」

顧小影終於忍不住了，奮力插了句嘴道：「爸爸，我在外面呢，不方便說話，等回家再讓管桐給您回電話吧。」

許莘不用多說了，高個子大眼睛的女孩子，顧小影的「閨蜜」，研究生畢業後去了省少兒出版社，決心為她無比熱愛的編輯出版事業奉獻終生。此人也是「管桐、顧小九*九*藏*書影婚宴G城分會場暨同事師友答謝宴」的內定伴娘，主要職責是幫新娘擋住所有來自藝術學院校友們的敬酒——這當然不是個好差事，不過許莘的酒量是出奇得好，完成這個任務當然不難。而後來的事實也充分證明，許莘同學不僅圓滿完成了組織交給的任務，同時樹立了「千萬別找許莘喝酒」的口碑。

顧小影臉都灰了。

「這不是明擺著造假嗎？」許莘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這樣的檢查還有什麼意義？」

段斐喝口水，笑著問：「你這學期有多少節課？」

「一點都不講衛生！」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地用嫌惡的目光看一眼顧小影，繼而低頭檢視自己的衣服。顧小影氣得直咳嗽，可是這兩個不厚道的女人居然連幫忙倒杯水的人都沒有。

「啊？在外面啊？」管利明很驚訝，「你不在家做飯啊？這都五點多了，管桐不是快要下班了嗎？你咋不做好飯等他呢？」

「啥？」一個中老年男人的聲音，口音很奇怪，顧小影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苦笑：「誰說大學老師很清閑的？讓他也來做做試試。貌似每天不用上班，可是把備課、寫論文、做課題、編教材、考博、考PETS這些事情加起來，24小時都不夠用！有一天我連上12節課，晚上從教室里出來時覺得就剩一魂兒，肉體已經徹底沒有知覺，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繼續看書學習了！就這樣還有那麼多人到四五十歲都評不上副教授，那一張張老臉皺得都能榨出苦瓜汁兒來！」

「快別提了，」段斐搖頭，「去年那場教學評估，可真快把我們學校的每個老師都碾成末兒了。你沒見啊，這麼多年來的卷子都要重新整理裝訂，卷子上面的打分方式都有嚴格要求，要寫上每道題扣多少分，得多少分，最後總分多少；沒有PPT課件的要補做，沒有考勤表的要補填，沒有考卷的課程哪怕你當初是考察課呢，也要組織一批學生幹部連夜用各種顏色的筆補寫卷子，以防抽查……反正只要評估組的人想看的，我們都能在一夜之間給你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