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似笑非笑：「顧小影，什麼叫『回去』啊？我的家在這裏，你讓我回哪兒去？」

現在，他們真是陌路了，可是她仍然沒有放棄對彩虹糖的迷戀。

「這一個多月我一直在巡演。」陳燁順手接過顧小影手中的購物車，把自己的籃子放進去，一起推著走。顧小影沒有表示反對，只是大方地站到他身邊，隨他往前走。

陳燁笑得越發無奈了：「顧小影，怎麼在你眼裡我很不正經嗎？」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顧小影好奇地扭頭問。

陳燁無奈地看著她：「你就這麼巴不得我走？」

顧小影一咧嘴，忍不住笑了。

「其實，陳燁，你這樣的人，就算是去中央音樂學院，也能謀個教職吧？何必回來呢？」顧小影看看他，「不要誤會，不是我巴不得你走，而是覺得你如果回來，有些屈才。」

「謝謝誇獎，」陳燁微微一笑，神色平靜，「其實我自己心裡有數，像我這樣的學生，出國三年，https://read.99csw.com技藝長進不少，也考上了頂尖學府，勉強算得上是專業優秀。可是，『優秀』距離『傑出』、距離『大師』的標準，仍然太遠了。畢竟，許多人都會拉小提琴，可是像呂思清那樣的人，永遠只是極少數，是金字塔的塔尖，可望而不可及。」

世界一流的演出團體或是不斷的巡演、不斷的鮮花、不斷的掌聲……這樣的生活光鮮卻不溫暖，然而，他想要的日子就是若此。

他想，她也早就從他眼裡看到了那些不甘心——他去國懷鄉三年整，為的怎會是如此安靜的回歸？

「哦，也對，」顧小影恍然大悟，「那你什麼時候再次去國渡海？」

「啊？」顧小影很驚訝，「客座？」

後來他們戀愛了，她還是喜歡吃彩虹糖。她一邊吃一邊把各色糖豆往他嘴裏塞，告訴他「紫色的最好吃，是葡萄味道的；紅色的也不錯，是草莓味；我最不喜歡綠色的，九-九-藏-書味道有點辛辣」……他都沒有告訴她，出國后，他有許多次都夢見那時候她吃彩虹糖的情景。

在他們還彼此相愛的時候，她是那個迷糊的小姑娘，喜歡一邊吃彩虹糖一邊聽他拉琴，目光里滿是幸福與崇拜；在他們再次相遇的時候，她是那樣冷靜甚至有些冷淡的聽眾，短暫的相逢里，她留下的，不過是句「好久不見」；而當他聽她的課時，她又變成那個心無旁騖、冷靜敏捷的老師……她好像變了，可是又好像沒有變，那麼，她還是她嗎？

是在暖意十足的超市裡，顧小影埋頭選零食的時候，突然聽到旁邊有熟悉的聲音：「顧小影，你還是喜歡吃這些富含防腐劑的食物。」

「算不上，」陳燁微笑道，「還有一年才畢業，還沒想好要不要回國。」

陳燁略略有些驚訝地看著顧小影，似乎從來沒想到，她會說這些。

「你不是要讀雙碩士嗎，難道不需要上課？」顧小影納悶，「總要有點九_九_藏_書正經事做啊。」

她略頓一頓：「我希望你，開心，不遺憾。」

顧小影一抬頭，看見陳燁拎一個購物筐站在她身後。她下意識地低頭看看陳燁的購物籃，只有洗髮水、沐浴液和一條毛巾。不知怎的，顧小影奇怪地想起若干年前的那個下午，明媚陽光下，一個男生端著洗臉盆，裏面放著洗髮水、沐浴液和毛巾，站在她面前窘迫的樣子。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顧小影又遇見了陳燁。

陳燁被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住一段時間？」顧小影一臉受驚的表情，「真當海歸了？」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無論是功成名就還是灰頭土臉，他都不會回來了。

他看看她，嘆口氣，終於一本正經地說：「告訴你個很不幸的消息，顧老師，我已經被母校聘為客座教師了，以後，你會在校園裡經常看見我，不管你願意不願意。」

那瞬間，時光停住了。

顧小影看看陳燁，微微笑，「其實，陳燁，你九_九_藏_書和我一樣，本質上都是再現實不過的人，雖然骨子裡有些理想的念頭，人卻活在現實里。像我們這樣的人，因為太現實了，有時候難免不畏首畏尾，小心翼翼，再三權衡。」

顧小影挑完糖果，一回頭，看見陳燁沉默的樣子，笑笑說：「我還以為你回奧地利了。」

聽見這句話，陳燁突然間有點發愣，他獃獃站在她身邊，看她微笑著，迴轉身拿一包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挑揀的彩虹糖。看見那熟悉的紅色包裝袋的時候，陳燁的心臟猛地跳一下，似乎就不可遏制地想起五年前，他們初相識的時候，他在琴房裡練琴，而她就坐在一邊的琴凳上，一顆又一顆地往嘴巴里扔那些彩色的糖豆。

聽了他的話，顧小影有幾秒鐘的沉默。過了一會，才輕聲開口道：「前陣子，許莘說我最大的優點就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她看著他：「陳燁，其實忠於自己的人比較容易幸福。做你喜歡的事吧，哪怕有短暫的困頓、迷茫，read.99csw.com甚至可能在一段時間里會找不到出路，但不要只為活著而活著。要讓自己開心，要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覺得自己快樂並滿足，沒有什麼遺憾。」

「是，」陳燁點點頭，「音樂系還在新校區給我留了一間教師公寓，我想住一段時間再走。」

「我想起我認識你的時候，你記錯了洗澡的日子，站在女浴室門口，盆里大約也就這幾件東西，」顧小影笑盈盈地看著陳燁，「這麼多年過去了，有些場景居然真的忘不掉。」

因為，他是那樣了解她，他知道，像她那樣的女子，不需要依附誰，卻又免不了要依賴誰。她要的溫暖、平靜、瑣碎、簡單、閑適的那種日子，他給不了。

說到底，他們之間，也是飛鳥與魚之間，無法逾越的距離。

可是，他現在知道，來不及了，早就來不及了——從他離開她的那天起，就來不及了。

偌大超市裡，陳燁終究還是沒有告訴她：他回來，本是為了找回她。

陳燁有些恍惚，有些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