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為難——自己的親媽六十多歲了，千里迢迢來照顧兒媳婦，他沒有理由讓她回去啊；自己的老婆快要生產了，氣得全身哆嗦，不停地哭，這對孩子也不好啊……可是，他要怎麼說？他能怎麼說呢？

段斐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顧小影：「小蒼蠅，你公婆來了吧？」

哭也不敢大聲，只能小聲啜泣，喘不過氣的時候才發出一點模糊的嗚咽。

話音未落，「啪」的就被一卷衛生紙打到。

於是，那夜段斐終於沒忍住地和孟旭爆發了史無前例的爭吵，吵架的核心只有一個：要麼，你媽走；要麼，我走！

那是她和孟旭的寶寶啊——是他們在最愛的時候結婚，一步步迎來的孩子啊，她那麼愛孟旭，那麼愛他們的家，她的畢生智慧都用在輔助孟旭一步步走得更穩上面，而孟旭也的確一步步越來越穩，努力為她母子提供更好的生活……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好抱怨？

烏鴉「呱呱呱」地從頭頂飛過……顧小影看看一臉愁苦相的師姐，無語，低頭沉默中。

她臉色灰灰的，看著段斐說：「斐斐，媽給你說啊，其實懷孕也算不上是什麼大事，在我們那裡，哪怕是挺著大肚子呢，也不能讓男人做家務的。」

顧小影好奇地掀開段斐的開襟毛衫：「師姐，你兒子不踢你嗎？」

回到家，管利明一見顧小影手裡拎著兩個包就很好奇：「小影啊，你咋出門拎兩個包呢？」

到最後，孟旭走投無路，還是給留守在老家的姐姐打電話，豁出面子去敘述了自家後院的火災，哀求姐姐找借口把媽叫回家。孟旭的姐姐一聽這情況就發火了，大著嗓門在電話里把孟旭罵了整整半個小時，從小時候爸媽為他們吃過的苦到現在孟旭怕老婆沒出息，乾乾脆脆罵了個遍。

看著管利明難以置信的表情，顧小影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內心很鬱悶地想——早知道應該告訴他六十塊錢才對，《雙面膠》里不是早就說了嗎，給公公婆婆彙報價錢一定不能報實價，自己怎麼就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呢？

等罵完了，做姐姐的也心軟了，終究還是打電話告訴孟媽家裡出了大事，這才把孟媽喚回了W九_九_藏_書城，而孟旭和段斐的矛盾也在一段時間的緩解后漸漸煙消雲散。

起因是顧小影從段斐家出來后，在許莘的慫恿下去商場里轉了一圈，毫無疑問，這兩人當然不會空手而歸——許莘買了件打折的大衣，顧小影買了個打折的皮包。

沒等說完管桐就無奈地打斷：「爸，小影她也不是很能花錢，她都是買打折的——」

可是往往這時候，肚子里的孩子伸伸胳膊踢踢腿，段斐的心就化成了一灘水。

沒反應。

直到有一日。

「爸，你放心，我們有積蓄的，」管桐覺得頭疼，「我們的絕大多數收入都是存銀行定期的，而且小影有稿費收入，她比我掙得多，花錢也是應該的。」

「爸，她自己掙的錢，她自己花，這不是應該的嗎？」管桐還企圖做通管利明的工作。

顧小影和許莘徹底被這一巴掌驚著了，少頃才面面相覷，雙雙無語——有這麼暴力的媽咪和這麼有力的胎教，會不會這孩子生出來就會打架？

因為兒媳婦懷孕的緣故，孟旭的母親從W城農村來到G城，說是可以搭把手照顧兒媳婦。對此孟旭當然是高興的，段斐雖然覺得不方便，但也很感激婆婆的好心。

管桐看看呆若木雞的顧小影，還有顧小影手裡的包，馬上明白了，招呼一下顧小影：「你回屋換衣服吧，媽說她給咱做辣椒燒牛肉，馬上開飯。」

謝天謝地，顧小影本來很恐懼謝家蓉濃重的鄉音，可是這一次，她不僅聽懂了，而且還覺得這聲音無比美妙。儘管，她很為管利明的言論感到憤怒，也覺得他不可理喻，但鑒於管利明的不可理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所以顧小影還是決定壓住心底的憤怒，先吃飯再說。

「哎，你睡著了？沒聽見為娘要你踢一腳嗎？」段斐拔高了聲音，見還沒有反應，「啪」的拍了自己肚子一掌，一聲脆響，嚇了顧小影和許莘一大跳！

「管桐你真是——」管利明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恰好謝家蓉在餐廳喊：「吃飯！」

這一次，矛盾的緣起簡單得可笑——那天段斐和婆婆一起看電視，有部電視劇大概是說了個第三者插足的故事，段斐九_九_藏_書隨口邊說：「這種男人活該千刀萬剮。」

「便宜好啊！」管利明大悅，問，「那得多少錢？」

所以，才會有此時此刻表情高興、心酸又有點犯愁的段斐，坐在沙發上，在小夜曲溫柔又有些俏皮的旋律里無奈地總結：「小蒼蠅，你要記住兩點，第一，你已經很幸福；第二，就算你再幸福，也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隨時準備迎接一切突如其來的鬱悶！」

孟旭頓時頭大了不止一圈……

婆婆聽聽廚房裡孟旭洗碗時發出的響聲，壓了壓火氣告訴段斐：「我不知道你們大城市是咋樣的，可是在我們那裡，男人就是天，女人就是做飯洗衣服生孩子。你也看見了，在咱們那裡，逢年過節吃飯的時候，女人是不能上桌的……咱怎麼還能讓男人做家務呢？」

可是，受了委屈又不能不發泄，段斐便把所有的怨氣都傾瀉到孟旭身上——她真是忍不住，才在每晚睡覺前都對孟旭進行新一輪的抨擊與抱怨。初始時孟旭覺得母親太過迂腐，後來覺得老婆太過矯情，再後來乾脆借口要趕一篇論文，住進了書房。

顧小影擔憂地看看段斐的肚子，一邊落座一邊忐忑地問：「師姐，你這個肚子，有沒有超重？不會漲破了吧？」

顧小影看看她那惋惜的表情，想想這居然是一個還有十幾天就要到預產期的女人，真是不知道該說她什麼好。

偶爾也後悔，想自己當初怎麼就瞎了眼嫁給這麼個人——孟旭或許哪裡都好，可是他那個媽，怎麼就能這麼極品？

「踢啊，可有勁呢，剛才還踢我來著，」段斐毫不顧忌地再掀開一層毛衣，把滾圓的肚子展示在大家面前，還沒忘嘆口氣，「其實我倒希望是個閨女。」

管桐走出書房，看著站在客廳里的兩個人納悶：「怎麼了？媽做好飯了？」

「啥？六百多？」管利明的眼珠子一下子睜大了，差點噎著自己，「六百多一個這麼小的包？」

結果婆婆不願意了，瞅瞅段斐道：「男人朝三暮四，那是他自己有本事、招女人喜歡。像我們家孟旭那樣的，大教授，有學問，一年掙十好幾萬人民幣，那就是有本事的人。在我們村裡，九_九_藏_書像這種人就是有點花花腸子，大家也覺得挺好的。男人到底是和女人不一樣的，你看女人生了孩子，不安分也不行了，也不用想三想四的了，對吧？說到底，誰還肯要你啊？」

管利明很嚴肅地喊正在書房看書的管桐：「管桐，你給我過來！」

「寶貝兒，踢一個，快點，乖，表演一下。」段斐又敲敲自己的肚子。

「管桐啊，你們年紀輕輕不知道掙錢的難處啊，你們這麼能花錢，等老了，有個病、有個災的時候，可咋辦？」管利明痛心疾首，「一個包就六百多，你們咋這麼不知道節省呢？」

顧小影目瞪口呆地看著身手依然如此敏捷的段斐，再回頭看看忙著從腦袋上往下扯衛生紙的許莘，咂咂嘴道：「師姐，你還是這麼矯健啊！」

每夜，段斐就這樣努力開導自己，才能在夜深人靜時，疲憊入睡。

「沒關係，我家暖氣多暖和啊，」段斐低頭專註地敲敲自己□在空氣中的大肚子，「寶貝兒，踢一個給大家看看。」

說「媽你先回家吧」還是說「老婆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吧」……這不都是自殺式行為嗎？

可住著住著麻煩就出來了：段斐身子不方便，家裡的家務自然是孟旭做得多些。可是婆婆一看就不願意了，忍了三天沒忍住，終於在某天晚上開了口。

這回，孟旭快哭了。

結果管桐也被管利明打斷：「打折的也六百多啊！什麼包還得六百多啊！」

段斐想發脾氣，可是又惦記著作為一個兒媳婦的「忍耐」本分，於是只要強忍著接受了一晚上的「三從四德」教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段斐看上去很謙虛、很受教的緣故，在其後的幾天里，婆婆終於煥發出遠超過一個大學教師的授課熱情，從各個方面對段斐的生活進行了點評——比如段斐每天喝一瓶酸奶是浪費，因為像孟旭那樣每天要動腦的人都沒有喝；比如段斐預訂月嫂、預訂單間病房都是浪費，因為孟旭出生時連醫院都沒去，如今也已茁壯成長；比如只要段斐說起早教的話題，婆婆就撇嘴道「有那個錢還不如給孩子買肉吃」……

「噢。」顧小影應一聲，感激涕零地看看管桐，還沒等管利明反應過ｈtｔpｓ://reａｄ.９９ｃｓｗ.ｃｏm來的時候就迅速逃離風暴中心。

段斐驚呆了。

可是，事實證明，段斐是先知，鬱悶無處不在。

管利明看著顧小影的背影和闔上的卧室門，氣不打一處來：「管桐你還護著她，她——」

「怎麼會？」段斐笑眯眯地看顧小影，「我們家寶寶可健康呢，一點都不給媽媽添麻煩。」

段斐當時正在喝牛奶，聽見這話，差點噴了。

就這樣風平浪靜了一段時間。

終於，段斐經無數次拍打后，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兒子是相當大牌的，這才不情不願地放棄了讓寶寶做「踢人處|女秀」的念頭。

好在管桐還在耐心地解釋：「爸，我們都是自己掙錢自己花，逢重大支出才商量著來。我們都覺得這樣很好，因為彼此在消費上都是很理性的。你不知道，城市裡的東西貴，一個包五六百已經算便宜的了。再說她們當大學老師的，也都很注意自己的形象。」

還是沒有反應。

第二天下午，顧小影和許莘約好了去看段斐。

顧小影急忙吐苦水：「快別提了，師姐，這才過了一天，我的生活就一團糟！本來我們的生活習慣很固定的，現在突然多出來兩個人，真是好彆扭。」

可是她沒想到，管利明比《雙面膠》里的主人公們智慧多了！因為他想到的可不止是商品本身的價格問題——他已經追根溯源地開始探討家庭收入的再分配問題！

「打完折六百多一點點，」顧小影急忙註釋一句，「真皮的哦！平時要一千多呢！」

「她掙的也是這個家的錢啊！過日子哪樣不花錢？」管利明突然警覺，「管桐，你們家誰管錢啊？你是不是把錢都給你媳婦了？所以她才這麼大手大腳？」

段斐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悄悄睡回到自己身邊來的，甚至第二天晚上他還是會號稱睡在書房，但半夜裡又出現在她身邊……這樣的幸福與溫存，讓段斐生了內疚的心，終於決定無論婆婆說什麼，都忍下來，不抱怨。

「你知足吧，」段斐瞥一眼顧小影，苦笑，「你公婆已經夠心疼你的了……如果換了你是我，不知道現在會不會連牢騷都懶得發……」

或許也是因為懷孕的人格外敏感，段斐一個人守著偌大一張httｐs://ｒｅad.９9cｓw•ｃoｍ床，夜夜哭。

一個月不見，段斐的臉胖得都有點變形，身材是徹底沒法看了，臉上的色斑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許莘在顧小影身後大聲說：「怎麼樣，我沒說錯吧？應該是男孩吧？老人都說生男孩容易毀容，你看我姐就知道了！」

段斐哈哈大笑，在顧小影小心翼翼的攙扶下坐到沙發上。

段斐天天都氣得想笑，可是笑不出來，就變成了哭笑不得。

而讓她覺得溫暖的是，偶爾半夜裡因為腿抽筋而大汗淋漓地醒來時，那個她以為已經在書房睡下的男人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內從她身邊坐起來，打開床頭燈，一點點為她按摩……他的表情很睏乏，可是眼神很專註。

她早就覺得自己婆婆心裏那「男尊女卑」的信念超凡脫俗，但她沒想到，這種超凡脫俗已經完全達到了有悖道德的地步？！

顧小影換好家居服，坐在卧室里一邊聽得這父子倆的對話一邊冒火，心想這說的都是什麼話啊？且不說管桐壓根就沒有自己掙得多，即便他就算掙得比自己多，自己也壓根不會佔他什麼便宜啊！

管桐走在後面，看顧小影面無表情地去洗手，也跟進衛生間，趁顧小影彎腰洗手的手摟一下顧小影的肩膀。顧小影抬頭，看看鏡子里管桐無奈的臉，終於也把滿肚子牢騷化成一聲嘆息。

「是啥都行，健康就好，」顧小影比段斐還緊張，「師姐你小心點，快穿好衣服，別感冒。」

段斐挺著近九個月的肚子來開門。門一開，顧小影就先看見一個肚子……門再推開一點，還是一個肚子……直到整扇門都敞開了，顧小影才把視線從段斐的肚子上轉移到臉上。

管利明還是覺得無法理喻，氣得冒火：「形象算什麼？到急著用錢的時候沒錢用你們就知道老人說的話沒錯了！」

顧小影心想自己這公公真是比婆婆眼還尖，表情上卻還要和顏悅色：「商場打折的，爸爸，冬天過去了，過季的商品打六折，這個包包便宜了好多。」

段斐不是撒謊——她這段日子過得真是有些凄惶。

於是顧小影就看起來十分平靜地打開卧室門走出來，管利明氣鼓鼓地也不知道該怎麼進行自己明顯無人支持的訓斥，便「哼」一聲轉身去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