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沒想過？」江岳陽嘆息，「可是每年僅咱系裡就幾百個畢業生，幫得了一個幫不了全體，你幫誰不幫誰？」

或許他們都沒想到她會說這三個字，但顧小影知道，這三個字，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睡著了，」顧小影嘆口氣，「她倒是暫時平靜下來了，我快要崩潰了。江老師，如果我去醫院看心理醫生，系裡給不給報銷？」

二十四小時內，她終於第二次歇斯底里，她指著管桐，幾乎扯著嗓子吼：「管桐，我告訴你，我討厭你爸媽，討厭你們全家！我討厭——」

顧小影的頭終於劇烈地疼起來，從昨天中午聽說宋錦西失蹤到現在，她似乎總是活在淚水和咆哮聲中。二十幾個小時沒有休息，她感覺自己的太陽穴都在跳，要很努力克服疲憊和頭疼，站在這裏，聽這些指責。她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也不知道自己得罪誰了，可是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把責任放在她身上？為什麼所有人都要衝她吼？

顧小影驚呆了。

這不是管桐說的吧？

「我們班有人在電視台和廣播電台工作，我跟他們聯繫，看能不能找點實習崗位，反正現在文化單位都沒有終身制了，能簽幾年合同也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

說自己無視一個孩子的自尊心？說自己好為人師？說自己總覺得自己說的是對的？

可是現在，顧小影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幾乎是頭重腳輕地快步走向門口，管桐試圖抓住她，但被她甩掉了手。她走得那麼快，快得像一陣風，等到管桐終於如夢初醒般追出門去的時候，她已經用她自己都不記得曾有過的速度跑出院子，攔下一輛計程車，揚長而去！

顧小影一抬頭，見是九*九*藏*書管桐，下意識地就往他身上倒，嘴裏嘟囔：「困死我了，老公，讓我靠一會兒……」

顧小影以為自己的耳朵壞掉了。

顧小影終於崩潰了。

好不容易爬回省委宿舍時已經是早晨八點半，顧小影的眼睛已經快要全部合上了，可是還沒等她抬手敲門，門已經自動從裏面打開了。

或許也真是顧小影運氣好——電話剛打到許莘那裡，就有好消息來到。

她把宋錦西接到自己的教師公寓里，暫時安置在劉笛的床上。兩人在熄燈后的屋子裡卧談，沒有什麼固定的話題，卻幾乎聊了一個通宵，到窗外隱約透進光亮時，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睡了不到兩小時，窗外響起《運動員進行曲》，戲劇系的學生們開始「哈哈哈哈」地練習怎麼笑，音樂系的學生則「啊啊啊啊」地練習怎麼唱……操場上漸漸人聲鼎沸。

想了想，顧小影翻身起床，拿上手機輕手輕腳地出了門，站在走廊上給江岳陽打電話。

只見顧小影臉色蒼白地指著管桐和魏艷艷：「你們憑什麼這麼指責我？你們憑什麼！你們在我的家裡走來走去，你們影響我的生活，我又不是你們的老媽子，憑什麼總是一副我欠你們的表情？」

她臉色白得像紙，過了很久才攢了一點力氣，努力克服雙手的顫抖，在安靜得可怕的空氣里，扶著牆站直了，聲音略有些哆嗦地，慢慢地說：「對不起。」

他說什麼？

幾秒鐘后，顧小影的身子晃了晃，在感覺到要倒之前伸手扶住牆。她瞪大眼，努力克服一陣又一陣的頭暈，死死盯著管桐。管桐顯然也被自己的行為嚇到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啪！」

「這個問hｔtｐｓ://reａd.９９ｃｓｗ.ｃoｍ題怕不是你我所能解決的，」江岳陽嘆息，「先把眼前的事情了結了再說吧。」

那晚，顧小影沒有回家。

她抬起頭，看看一臉畏懼表情的魏艷艷，再看看還在火冒三丈地數落自己的管桐，突然忍不住尖叫：「住嘴！」

然而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江岳陽六點多就站在操場上組織學生們做早操，看見是顧小影的電話急忙接起來問：「怎麼樣了？」

她全身發飄，好像懸在半空里，眼澀澀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陣粗礪的疼。

她指著魏艷艷：「我就該陪你找工作嗎？」

再指管桐：「我就該給你做飯洗衣服嗎？」

「行，」江岳陽點頭，「我也找別的老師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二十四小時內，她打了別人一巴掌，又被別人打了一巴掌；她找到了別人家的孩子，又差點把自己家的孩子弄丟了……原來，她的軌道，從一開始，就是環線。

「你去找別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家的都快丟了，」管桐終於壓不住火氣，「你怎麼能把艷艷自己扔在人才市場門口？你知不知道她連東南西北都不認識？」

隨後兩人乘坐早晨的公交車趕往市區，一路把宋錦西帶到了許莘單位樓下。直到看見宋錦西帶著滿臉的激動與喜悅隨許莘進了電梯，顧小影才終於長吁一口氣，轉身往自己家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書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顧小影下意識地扭頭，看見魏艷艷站在門邊，顫顫巍巍地看著他倆。在看見顧小影的一剎那，魏艷艷的眼神明顯地一瑟縮。

回到教師公寓，顧小影先把可以去出版社實習的好消息告訴了宋錦西，然後在宋錦西感九*九*藏*書動得無以復加的淚水中幫她換了衣服——衣服是顧小影的，不過兩人身材差不多，宋錦西穿上去居然也有了幾分成熟點的神氣。

「你看心理醫生？」江岳陽心情放鬆后才有勇氣開玩笑，「顧小影你開玩笑的吧？你要是去看心理醫生，只要絮叨兩個小時，我估計心理醫生就能患上心理疾病。」

話沒說完，管桐的一巴掌終於落下來！

顧小影從沒見過管桐發火——長期以來，他都是溫文爾雅的，在所有人眼裡，顧小影都是「欺負」管桐的罪魁禍首，就連顧媽都說「你別得寸進尺啊，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那麼現在，管桐是不是要咬人了？

她說這三個字的時候，管桐和魏艷艷都依然獃獃地站在那裡。

「啊！」顧小影瞬間清醒，張口結舌，「對啊，艷艷，艷艷怎麼樣了？她找到家了嗎？」

顧小影也嘆口氣，不說話了。

她的眼裡漸漸盈上淚水：「你們一個個，憑什麼把所有責任推到我身上？自殺的自殺，出走的出走，找不到家的找不到家，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們的啊？」

顧小影從輕淺的睡眠中醒來，頭疼得厲害。然而一睜眼卻驀地心慌，急忙爬起來看向對面的床——直到看見宋錦西側卧的身影，這才鬆了口氣。

「昨天？」顧小影覺得自己因為睡眠不足思維都很混亂，「宋錦西找到了，困死我了，我得睡覺，我撐不住了。」

然而也就是這一瑟縮的瞬間被管桐捕捉到了，他的火氣瞬間翻了一番。他想忍，可是沒忍住，終於還是沖顧小影吼出來：「顧小影，艷艷她不過是個孩子，你看你把她嚇成什麼樣子？我聽她說昨天你還打擊她？你好歹也是當老師的，你怎九_九_藏_書麼能這麼無視一個孩子的自尊心？是，我知道，你天天上講台，有慣性了，跟誰說話都跟講課似的，總覺得自己說的就是對的。你不覺得這種『好為人師』對孩子們來說會是一種傷害嗎……」

頃刻間安靜得一片死寂。

「你想怎麼辦？」江岳陽沉默一下，反問。

「真不厚道，」顧小影撇嘴，「說正經事，我剛才想了想，你說咱們當老師的可不可以利用自己的人力資源，幫學生們找找就業的門路？再怎麼說，咱們也比他們認識的人多。」

一語驚醒夢中人，顧小影這才想起這件事，不自覺地吸口氣。

「我們社正準備找一個宣傳助理、兩個編輯助理，」許莘笑眯眯的，「要文字功底好一些的、仔細一點的學生，報酬比較少，計件付酬，但是如果做好了，有希望簽三年期的合同。合同期內如果表現優異，還可以續簽或是轉正式編輯，在底薪基礎上拿提成。不過你也知道，現在出版社都轉企業了，競爭壓力還是很大的。」

「江老師，這種辦法治標不治本。」顧小影苦悶地抱怨。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顧小影皺眉，把手裡的包往玄關一扔，幾乎是半閉著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走，「你怎麼還不上班？」

管桐皺眉：「顧小影，你一晚上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我打電話你還拒接，你到底有沒有一點為人|妻的自覺性？」

可是，不是他說的，又是誰說的呢？

「我愛死你了，親愛的，」顧小影熱淚盈眶，「我請你吃飯。」

也是到這時，一整天的緊張、疲憊、睏倦一起襲來，顧小影幾乎一邊走，一邊都快要睡著了。

是早晨，門外陸續有人下樓去上班，顧小影獃獃地站在客廳里，看著管九_九_藏_書桐滿臉的怒火，腦子很亂，她好像失去了辯解的能力，只能看著管桐的嘴巴一張一合，聲音越來越大！

顧小影捂著臉，獃獃地看著管桐，餘光里，還有魏艷艷有點驚恐又隱約有些出氣的表情。

顧小影覺得自己的大腦短路了。

她吃驚地看著管桐，幾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早晨車來車往的路邊，管桐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悔不當初」。

「她找不到！」管桐徹底火了，「她坐計程車，結果把省委宿舍和省府宿舍弄混了，就被帶到省府宿舍區。她在人家院子里轉了半天才發現那不是咱家，走出來想再去打車，沒走多遠就被人騎著摩托把包搶了。小姑娘嚇得蹲在路邊哭，多虧有巡邏的警察把她帶回派出所。可是她背不出來我的手機號，打她家的電話又沒有人接。我等到晚上都沒見她回家，給你打電話你沒等我說完就掛斷，我打三次你掛三次，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要不是這個時候人家警察打電話到省委，轉了一大圈才找到我，這會兒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那倒不用，能做到什麼份上還是要看他們自己。我說你還是快點回家吧，夜不歸宿還拒接電話，不知道管大哥會怎麼收拾你？」許莘幸災樂禍。

「顧小影，你給我站住，」管桐有點冒火，「你知不知道昨天發生什麼事情了？」

「總比一點都不操心強啊，」顧小影嘆口氣，「我記得以前我們經常開玩笑說藝術學院絕對不會有學生想要自殺，因為藝術學院的學生都『膽大心細臉皮厚』。現在看來這句話已經過時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每年都會有一個甚至一批宋錦西。」

管桐被突然爆發的尖叫嚇了一大跳，魏艷艷也嚇壞了，張大嘴巴盯著顧小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