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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將明月比佳期 B-4

第二章 初將明月比佳期

B-4

桑離抬起頭,睫毛上還掛著淚水,抽噎著:「你也沒給我打電話!」
向寧「哦」一聲:「那如果將來我讓你哭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打贏我。」
「怎麼會,」向寧不信,「那是你沒看見,你湊近點看看不就知道了。」
桑離還是很震撼,緊緊盯著向寧的下巴若有所思:「可是,南楊都沒有……」
也是向寧回校復讀以後,桑離與向寧的接觸機會便明顯增多。
桑離不說話,只是瞪著向寧,向寧伸手在桑離面前晃晃,表情很挫敗:「有那麼難聽嗎,叫什麼叫啊!」
桑離瞪他一眼,自己掰自己的手指頭玩。
桑離不理他,悶悶地坐在一邊。向寧看她一眼,摸摸她的頭:「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寒冷的冬夜裡,有笑容在向寧臉上徐徐綻開。
桑離終於鬆開手,興高采烈地趴回到桌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向寧。向寧看看四周,確定教室門窗都關得很嚴實。這才清清嗓子,看桑離一眼:「我記不太清楚歌詞,就唱一段啊。」
桑離很警覺:「我喜歡誰關你什麼事?我告訴了你,萬一你出賣我怎麼辦?」
向寧常常在中午或是晚自習課後去初中部教學樓給桑離補課,那時候教室里沒有人,四周很安靜,偶爾只能聽到桑離做不出題時的嘆息聲,或者筆尖與草稿紙碰撞時的沙沙聲。還有的時候桑離會趴在課桌上睡午覺,睡不安穩,總是半夢半醒,隱約還能看見向寧站起身,小心翼翼關緊窗戶,或者把厚實的窗帘掖到密不透風。教室里的暖氣很熱,向寧常常會把一包牛奶放在暖氣片上,等桑離睡醒就遞給她,再監督她喝完。
桑離安靜地坐在他身邊,可以聞到他運動服上清新的洗衣粉味道。她很努力想要聽向寧講題,可是越聽越覺得乏味。於是她開始好動起來,伸手到向寧的運動服衣兜里,努力地掏。向寧停下筆,低頭看看身邊的桑離,見她低著頭,看不到臉,只能看見一雙手在自己的衣兜里鼓鼓囊囊地翻上翻下。
桑離聽到這句話,卻突九*九*藏*書然笑了,她湊近過去,仔細看向寧的臉,向寧被她看得有點發毛,急忙推開她:「唱得不好就直說啊,別裝神弄鬼。」
向寧略一沉吟,然後抬頭輕聲唱:「小小少年,很少煩惱,眼望四周陽光照。小小少年,很少煩惱,但願永遠這樣好……一年一年時間飛跑,小小少年在長高,隨著歲月由小變大,他的煩惱增加了……」
「唱嘛,」桑離笑眯眯地威脅,「你不唱我就給你告老師,說你上課和女生傳紙條,你早戀!」
向寧把紙條拿回來,往兜里一塞,繼續講:「知道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算?」
她一邊哭一邊抱怨:「你上午都不看我,我就站在大門口,你都不看我……你還說要給我打電話,可是你根本就沒打……」
向寧很好奇:「南楊就從來沒欺負過你?」
他說得那麼輕鬆,桑離也終於變得輕鬆起來。然而也是直到這時,桑離才發現自己是那麼不了解眼前這個自己惦記了五個月的人——他會鋼琴,會書法,籃球不錯,英語口語很好,他還會什麼?
「我騙你幹什麼?」向寧好笑地看看桑離,「怎麼你比我還難過?」
「什麼?」桑離嚇一大跳。
向寧嘆口氣:「你好奇心還真夠強。其實就是我和我們班的女生打賭打輸了,說好要請大家吃午飯,她們問我吃什麼而已。」
向寧滿不在乎:「要不是我媽,我犯得著學那個東西嗎?我倒是挺喜歡跟我爸學毛筆字,哎改天寫幅字給你看看啊,可惜書法不考級,不然你這會就該慶幸多虧我的右手還好好的。」
聽見「藝術學院」幾個字,桑離突然精神起來:「你會唱歌嗎?我聽南楊說你媽媽是教唱歌的。」
他的聲音很乾凈,然而又帶著男孩子特有的低沉。他唱歌的時候眼睛看著前方的黑板,似乎在努力回憶歌詞,然而又似乎是沉浸在情境當中。他的歌聲那麼好聽,好聽到桑離突然覺得這樣美好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她伸出手掐掐自己的胳膊,「呀」地九_九_藏_書叫一聲。
他伸出手,把桑離擁進自己懷裡,低頭,可以碰到女孩子冰涼的耳朵。他用自己同樣冰冷的臉頰貼住它,在她耳邊說:「我錯了,都是我的錯,小離不哭。」
桑離笑眯眯地點點頭,然後揚揚手,示意向寧快點開始。
與此同時,向寧心裏卻好像也被什麼東西輕輕觸動,他伸出手,輕輕揉揉桑離的頭髮,自言自語:「小離,你怎麼這麼小呢,你得快點長大啊。」
桑離聽不懂向寧的意思,只是瞪著水蒙蒙的眼睛看向寧,向寧微微笑笑,低頭繼續用好聽的聲音讀題:「某旅行社組團旅遊,30人起組團,每人的團費為800元。旅行社對超過30人的團體給予優惠,即旅行團每增加1人,每人的團費就降低10元。請你計算一下,當一個旅行團的人數為多少時,旅行社可以獲得最大營業額?」
桑離又想哭:「不是吧……」
他看看桑離,看見她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有眼淚掉下來。她也不擦,就直直站在他面前,拳頭緊緊地攥著,脖子仰高,眼神好像有點高興又好像很不高興。天那麼冷,操場上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卻只有眼前這個小姑娘,很倔強地保持著跑步前的用力狀態,梗著脖子看著他。
下一秒鐘,剛才靜止得像雕塑一樣的小女孩已經「哇」地一聲哭著撲進他懷裡,他甚至被她的衝擊力推得倒退了一步,踉蹌著才站好。然後他低頭,看見那個哭得稀里嘩啦的女孩子緊緊抱住他,緊得好像再也不要鬆開手。
向寧看一眼紙條,不動聲色地繼續講:「所以可以得出,當 x=55,y有最大值……」
他伸出手捂住她的臉,笑著答:「我當時滿胳膊都是石膏,也拿不動話筒啊。」
桑離很認真地想了想,再抬頭的時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唱《小小少年》吧,那年市裡舉行歌詠比賽,有個獨唱第一名的男孩子就是唱的《小小少年》,特別好聽。」
那天,她小心翼翼地抱住向寧的胳膊,晚自習已經被拋到腦九九藏書後,上午課間時他沒有看見自己的過錯也不打算聲討了,此時此刻,她只想抓住眼前這個人,這個比自己大四歲,總能給她安全感與溫暖感的人,抓住了,不放手,一輩子都不放手。
他把手掌從桑離臉頰上拿開,輕輕舒展一下自己的左胳膊,有點遺憾地說:「可惜以後彈鋼琴會受影響吧,學了那麼多年呢。」
「啊?」桑離看著他,抽噎,「可是你彈得那麼好,都九級了。」
那是一個安靜的、單純的、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午後。沒有擁抱、沒有親吻,沒有這世上你能想到的所有關乎愛情的親密,甚至,就連「愛情」的定位都沒有過。可是,也就是這樣的午後,包括午後陽光里向寧的歌聲、向寧的手心溫度,甚至一個十八歲男孩子初生的胡茬,都成為桑離一輩子的回憶。
可是,桑離的心裏還是有了深深的遺憾,因為她曾經那麼希望將來有一天能聽向寧彈鋼琴。只給她自己彈,沒有田淼,沒有其他任何人,彈《小背簍》、《雪絨花》……而她在一邊唱歌,陽光溫暖,笑容恬淡。
他的數字寫得也好看,一邊寫一邊念念有詞:「設旅行團人數為x 人時,所獲利潤為y 元,那麼y=[800-(x-30)10]x……」
桑離卻突然發現新大陸一樣,指著向寧的下巴:「啊啊啊,你有鬍子!」
她的語氣很不屑:「我讓你哭還差不多。」
向寧剛唱完最後一句,被桑離的叫聲嚇了一跳。急忙低頭看桑離:「怎麼了?」
桑離答:「小學的時候。」
是晚自習的課間,15分鐘的休息時間里,向寧在操場上攔截到正準備用跑步的方式來驅散困意的桑離。漆黑的操場上,冬天的北風呼啦啦地吹,吹到桑離眼睛里,眼淚唰的就開了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三分鐘,可能五分鐘,他看著不遠處燈光明亮的甬路上走來走去的學生,隱約還看見有女孩子手中捧一塊類似於烤紅薯之類的物體。
相對於桑離的習慣性開小差而言,向寧講https://read.99csw.com題的時候總是很認真。他微微蹙著眉頭,用筆在草稿紙上畫輔助線,桑離看得犯困,就開始打哈欠。向寧瞥桑離一眼,繼續講題,桑離又打一個哈欠,向寧還是不為所動。直到桑離打第三個哈欠的時候,向寧終於把筆放下,認真看著桑離。桑離滿眼都是眼淚,急忙伸出手抹抹,手背上變得濕漉漉的一片。
向寧成績好,考取名牌大學幾乎沒有懸念。於是他便放下他自己的功課不管,總是到初中部給桑離補課。那時候高中部的校服是深紫色與白色相間的運動服,向寧習慣在校服外面套一件羽絨服,於是就變成圓鼓鼓深藍色羽絨服與深紫色運動服褲子的搭配。按理說應該很不協調,可是放在十八歲的少年身上,居然就是很青春、很好看。
「你撒謊,南楊說畢業前那次晚會上你就唱過,」桑離哀求他,「唱個嘛、唱個嘛……」
向寧愣一下,咳嗽一聲:「不會。」
桑離梗一梗脖子:「除了我爸,誰還能讓我哭?南楊不收拾他才怪。」
向寧失笑,想了想又點點頭,一隻手撫一下桑離頭頂:「也是啊,估計這輩子,都是你讓我哭的可能性比較大。」
向寧就笑了:「小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惹哭了呢。」
又想了想,補充一句:「不準唱流行歌曲!」
向寧急忙揉揉桑離的眼角:「別哭別哭,多大的事啊,我本來也不喜歡彈鋼琴啊。」
向寧被逗笑了:「不唱流行歌曲唱什麼?」
看著向寧那副故作一本正經的表情,桑離又打了一個哈欠,繼續抹眼淚:「你讓我哭?」
「怪不得,」向寧鬆口氣,「我記得那是我們小時候才唱的歌。」
桑離看看向寧的胳膊,用手碰一碰,又很快鬆開,惶惶地抬頭問:「怎麼可能呢?」
「哦,」向寧點點頭,「那你喜歡誰啊?」
他摸摸桑離的腦袋:「小離,你得好好學習知道嗎?你想想,如果你考不上高中,怎麼考藝術學院呢?」
桑離仔細回憶一下,搖搖頭:「好像……沒有。」
向寧啞然失https://read.99csw.com笑,一邊笑一邊感覺到自己的一隻袖子快要被拽掉了。他低頭看桑離一眼,只見她正兩手抓緊自己的運動服袖子,無比期待地看著自己。大概僵持了有一會,向寧終於投降,伸手一邊拽自己的袖子一邊說:「好,好,我唱,你鬆鬆手,我袖子快要掉了。」
桑離懵懂地看著向寧,看他溫和的面龐,感受到他手心暖暖的溫度。他的字跡還留在她的練習冊上,他的歌聲還迴響在她耳邊,他離她那麼近,似乎用和南楊完全不一樣的方式在告訴她——她不孤獨,他在她身邊,她就不會孤獨。
聽她啜泣,他緊一緊自己的胳膊,小聲說:「也不能怪我啊,校門口那麼多人掃雪,我哪知道你也在裏面啊。」
便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小離,你冷不冷,我買烤紅薯給你吃?」
向寧差點被噎著,沒好氣地看桑離:「廢話,男生能沒鬍子嗎?沒鬍子的那是太監!」
「這是誰寫的?」桑離一臉好奇。
「不太敏感了,力度也拿捏不好,」向寧有點惋惜地說。
向寧嚇了一跳,看著桑離:「不會吧?這麼幼稚……哪年的比賽?」
桑離挑高眉毛:「我怎麼不知道,還不就是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每天膩在一塊,說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像我們班陶佳就喜歡我們班長呢!」
聽到這句話,桑離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和向寧之間的距離太近。她臉一紅,又撤回到桌子上趴著。正午的太陽光從教室前面沒拉窗帘的窗戶外射進來,暖洋洋的。這樣的時光太美好,美好到讓桑離忍不住想微笑。
「我早戀?」向寧瞪大眼看著桑離,忍不住笑,「你知道什麼叫早戀嗎?」
向寧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
因為,現實中,向寧出現在桑離面前的剎那,他看見的不是桑離明媚的笑容,而是不斷掉下的眼淚。
一串鑰匙、一張10元紙幣、一個寫著「下課後吃什麼」的小紙條、兩張2元面值的飯票……繳獲品似乎很豐盛,不過桑離單單撿那張小紙條端詳。紙條上的字跡清清秀秀的,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