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音未落，她突然伸出一隻手捂上他的嘴，把剩下的一半話也堵回去。她的神色有些嚴厲了：「南楊！」

「天生？」桑離還是笑，可那笑容詭異凄涼：「沒有什麼是天生的。南楊，我們想要的東西，都是要拿另外一件東西去換的。」

他這才解釋：「我一聽說有了你的消息，馬上就訂了過來的機票，想來看看他們查到的桑離是不是我想要找的那個桑離。結果來的路上接到系裡的電話，說原定周三的公開課提前到了周一，這樣我就必須早些趕回去備課。」

桑離說的是實話：從小到大，桑離的生活里只需要有大堆的音樂書籍就可以了，別的書，她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去看。

南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的眼睛，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那麼漂亮，目光澄澈。

南楊點點頭：「是啊，你跑那麼快，而且一消失就是三年，若不是托老同學查各地的暫住人口信息，恐怕我還是找不到你。」

南楊納悶地看看桑離，又看看馬煜，發現馬煜也是一臉驚訝的表情。桑離站在一群人身後，表情淡然。

南楊看著她的眼睛，就這樣失語了。

然而，他終究還是離開了……

桑離咬咬唇，低下頭：「對不起，哥哥，對不起……」

「我回省師大政法系當老師了，」他微微一笑：「我早說過的，就算錯過了所有的試講，總還有母校可以投奔。」

桑離的視線有些模糊，似乎有淚水就要湧出來。可是南楊先她一步阻住了她的哭泣：他突然伸出手，猛地把桑離攬進懷裡，緊緊地抱住。

「好著呢，」南楊一臉無奈：「一天一個電話催我結婚，動用了她和我爸在省城的全部關係給我介紹女朋友，恨不得讓我每天都去相親。你說我那些去北京、上海工作的同學都還是單read.99csw.com身呢，我急什麼啊！」

可是，他居然還是找到了這裏？！

YOYO進屋后一眼就看見南楊，很好奇：「你是誰？」

她給他留下一張紙條：南楊，這些年謝謝你，我走了，永遠不要找我。

南楊長長地嘆口氣，過了好一陣子才苦笑著說：「小離，怎麼聽上去咱們是在演瓊瑤戲？」

空氣似乎有一點點地僵滯，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起，兩個人都好像鬆口氣一樣看向門口。桑離走過去開門，門一打開就看見YOYO像只彩色花蝴蝶一樣撲進來：「桑離！」

南楊詫異地看著桑離，隨即一臉恐懼的表情：「不會吧，小離，你也做這種事？我告訴你啊，我買了晚上的機票，我沒時間應付你們啊！」

「爸爸！」

南楊終於鬆口氣，如釋重負：「嚇到我了，我還以為我三年不見你，一見面你就給我這種打擊，真是太狠了。」

清晨，桑離從睡夢中驚醒，因為她夢見向寧轉身的背影，同時出現的還有沈捷的臉與路口上寫著「離園府邸，江南舊夢，再相逢」的廣告牌……它們在她的腦海里跳躍著、膨脹著，好像要炸碎她的大腦。她睜開眼，使勁晃晃頭，想要把這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晃出去。她看看對面牆壁上的時鐘，時針指在6點上，想了想，果斷地起床，一把拉開窗帘，看清晨的陽光呼拉一下子湧進房間。

桑離的淚終於一滴滴落下來，落在南楊的衣服上，她的聲音有些發抖：「哥哥，對不起。」

她看著他，輕輕說：「哥，謝謝你。」

「可惜除了顧小影，我和大學同學都不來往了，其實那時候，倒真是有一些很好的女孩子，」桑離嘆息，俄而蹙眉：「現在這裏，好像也不認識什麼人。」

是門開的一瞬間九*九*藏*書，一個男人的背影突然讓她凝固在原地。

然而，她只是沒想到，自己會被那樣一個背影，生生堵在門口！

南楊的聲音有點低啞：「可是這樣太可惜了，小離。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天分的歌唱演員，你天生就應該站在舞台上唱歌。」

她說：「哥，我很想你，真的，我能忍心離開你，卻無法忍心不想你。三年了，我很努力才活下來，雖然還有點像是行屍走肉，可是至少，不知情的人看起來，會覺得我這個樣子還不錯。」

南楊嘆口氣，鬆開桑離，隨她進屋，果然就看見沙發上散亂地擺放著幾本《三聯·愛樂》雜誌。其中一本被打開，翻開的那頁上有篇文章，名字叫《為愛而生的蝴蝶夫人》。

她微微嘆口氣：「寂寞的時候，孤獨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你。我才知道，這麼多年來，你真的已經是我的親哥哥，和血緣無關，卻永遠都會在我身邊。」

YOYO扯著嗓子喊一聲，才看見馬煜無奈地跟進來，一邊走一邊嘆氣：「YOYO，阿姨還沒有邀請你進門呢。」

所以，他送她的第一件禮物就是一個小巧的暖手爐，他還記得那時她的驚喜，快樂如太陽花。

愛人？那時，她內心只剩了苦笑。

真的是好久了呢，有兩年了。上次見面時自己還住在醫院里，整個人腫得像個高粱面饅頭，憔悴又凄慘。沒有人來看自己，除了單位領導例行公事的探望，她就好像被這個世界遺棄。

桑離終於被逗笑：「哥哥，你知道我從來不看言情小說。」

再推開窗，空氣那麼清新，小樹林里有清脆的鳥鳴。似乎，只缺一個人站在自己身後，睡眼惺忪，譴責自己「桑離你怎麼起這麼早」……

桑離有些內疚：「對不起，如果那年不是為了照顧我，你一定可以留上read.99csw.com海，就是我害你錯過了試講機會才……」

他走到桑離身邊，輕輕蹲下。他仰頭，可以看見桑離眼睛里若有若無的星光。他們靜靜看著彼此，早晨的陽光帶著金色光澤沿落地窗一路傾瀉而入，南楊終於還是伸出手，輕輕握住桑離的手。

桑離笑了：「哥哥你幹嘛這麼匆忙，我還打算請你去我店裡吃晚餐的，新聘了一個餐點師傅，手藝很不錯。」

可是，她還是離開了。在某個清晨，她用梁煒菘給自己的一大筆錢結清了住院費，給他買了回家鄉的飛機票，然後離開。

桑離任他握住她的手，笑了：「偶爾，還是會唱給自己聽吧。」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哦」一聲，同時伸出手說：「你好。」

這個早晨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有那麼一段時間，屋子裡只有音響里擴散開來的歌聲：啊，人們叫我咪|咪，其實我的名字是露琪婭。我的身世很簡單，一針針一線線綉出百花爭妍。生活平靜愉快，整天與玫瑰、百合作伴，花兒朵朵美麗嬌艷，用那無聲的語言，向我敘述愛情和明媚的春天，描繪那奇妙的仙境和夢幻。這詩情畫意多麼動人心弦，你可聽見……

她的手那麼涼，以前也是這樣，一年四季的涼。

是突然。

過了很久，他終於微微笑起來：「小離，好久不見了。」

桑離點點頭，看著他的眼睛，慢慢說：「哥，其實我一直很想跟你聯繫，只是沒勇氣。」

「和你沒關係，小離，」南楊打斷她的話：「我很喜歡我的母校，母校也待我不薄，無論是職稱解決還是物質待遇都很好，幾乎沒有什麼生活壓力，比留在上海要輕鬆很多。再說，那裡離家也近，若是發生什麼事，照顧起來也方便。」

「介紹一下：馬煜，我的鄰居；YOYO，馬煜的女兒；南楊reａｄ.9９ｃsw•cｏm，我小時候的鄰居。」言簡意賅，多一點的修飾詞都沒有。

於是打開衣櫥，挑一件棉布的連身長裙，長到腳踝的那種，穿一雙平底小矮靴，看上去很像童話劇里的角色。桑離對自己這個樣子很滿意，拉開門準備去樓下的「你我」吃早茶。

然而，卻只有他，千里迢迢趕到她身邊，做她的護工，給她擦身、給她換衣服……就連隔壁床的阿姨都說：「姑娘，你愛人對你可真好。」

「說起來，哥哥你的大學讀了十年哦，」桑離終於笑了：「看你小時候的樣子，壓根想不到會這麼有毅力。」

可南楊終於還是站起身，找到遙控器按了停止鍵，音樂戛然而止，屋子裡靜得可怕。

她後來才發現，自己在看見那個背影的時候甚至小小哆嗦了一下，心臟瞬間縮緊又鬆開，好像有短暫的供血不足。她看著眼前的男人緩緩轉過身來，手裡拿一張小紙條，目光疑惑地看看敞開的201室大門，又看看桑離，然後那目光就小小地跳動一下。

可是，一轉眼，就快十年了。

在她想要忘記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的時候，他居然還是找到了這裏！

南楊突然生起氣來：「胡說八道，向寧——」

他恨恨地在她耳邊說：「你這個孩子，你有本事就再跑遠點，跑得讓我們找不到啊……」

南楊的心情還很沉重，可是聽了這話也不由得啞然失笑：「你說過很多次了，每次你都拿這個做理由，我還想過怎樣才能把雙眼皮割成單眼皮。」

他有些猶豫，又有些不忍地問她：「小離，你現在……還唱歌嗎？」

「可是後來，我遇見的男人，都是雙眼皮，」她笑得蒼涼：「我命硬，不可以害你，你也不該來。」

小女孩清脆的聲音響起在早晨的屋子裡，有溫暖的情緒呼拉一下子湧出來。桑離下意識地https://read.99csw.com開始微笑：「你爸爸呢？」

南楊松一松自己的胳膊，低頭看著桑離，看見她的睫毛上有濕濕的霧，聲音也不由自主有些哽咽：「小離你瘦了，你怎麼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

心裏不約而同都在想：原來都是鄰居啊……

《波希米亞人》、《蝴蝶夫人》、《圖蘭朵》、《魔笛》……這些著名唱段曾經是桑離的功課，也是桑離全部的快樂。

「是啊，」南楊也忍不住笑著感嘆：「前幾天給我媽打電話，說我打算進站做博士后，把我媽嚇壞了。她一個勁兒地說兒子你還是抓緊娶媳婦比較好，我本來都沒指望你能考上大學，你這樣已經很好了，再念書會念成傻子的。我費了好大力氣都沒給她講明白『博士后』只是一種經歷而不是一種學歷。」

真是個詭異的巧合。

南楊坐在沙發上，突然間有些感慨萬千。

「哥，我有很久沒見你了。」過很久，桑離才開口，她的眼神柔和，語調平靜。

桑離就這樣獃獃地看著面前的人：雙眼皮、大眼睛、皮膚是淺淺的小麥色、個子高高的，還是那樣健康明朗的樣子，似乎又多了一些成熟穩重。

桑離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哥，畢業后你去哪裡了？」

她一邊說一邊從南楊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輕輕撫過南楊的眉毛、眼睛，她的聲音是古怪的溫柔：「南楊，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最不喜歡雙眼皮的男孩子。」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桑離怕自己會患憂鬱症。

南楊乖乖地閉了口。

桑離從廚房裡端出沖洗乾淨的茶具，一一擺放到茶几上。茶是明前龍井，顏色淺、葉片勻，沖泡出來的茶也是淡淡淺金色。南楊拿起來喝一口，看見桑離坐到他對面，也只一口口的喝茶，不說話。

桑離想起南楊媽媽，心底里泛起柔軟的情緒，忍不住問：「阿姨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