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蘊華手上都是麵粉，笑著往調皮的兒子臉上抹一道，然後歉意地對桑離說：「對不起啊桑離，第一次見你也沒拾掇乾淨點，反倒亂七八糟的。」

桑離的心臟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她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該說給誰聽。她形容不太清楚此時此刻的心情，或許是有點激動，或許是有點害怕，或許是……

她抬起頭，神情嚴肅：「再苦我都不怕，因為我喜歡，我決定要學，就一定會學好。」

向寧他是什麼意思？

晚上，桑離留下來吃飯。她第一次見到了向寧的姥姥，老人家很和藹，拉著她的手嘟噥：「這麼好看的閨女，怎麼我就沒有呢。」

她一個人躲在漆黑的夜裡，躲在碎花帘子後面，能聽見田淼均勻的呼吸聲，可是她瞪大眼，卻怎麼也睡不著。

桑離愣愣地站在門口，看眼前端莊美麗的女人一邊包餃子一邊沖她微笑，然後沖正在她身後關門的向寧喊一聲：「向寧，帶桑離進來坐啊。」

那樣，才是「家」吧？

她朝桑離微笑：「晚上留在這裏吃餃子吧，蝦仁的。我下午剛買的蝦，都是活的呢。」

話音未落，桑離眼尖地看見前方几個男孩子正準備點燃一串掛在樹上的鞭炮，她「啊」地一聲尖叫著躲到向寧身後。向寧一愣，前方的鞭炮已經「噼哩啪啦」地炸開了花，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另外幾個人也點燃了手中的鞭炮，四周頓時充滿了濃郁的硫磺氣息。

也是那年冬天，桑離第一次見到郭蘊華。

若是你還在，你會給我買新衣服，會為我參加家長會，會在生氣的時候打我罵我，可是在我取得榮譽的時候高興地笑出眼淚來……這些，都會吧？

夜已經很深了，九九藏書可是桑離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不知道其實向寧在那天晚上也失眠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過去，卻又很早醒過來。他其實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忍了那麼久，怎麼就沒忍住呢？桑離還是個小女孩，自己這樣，會不會給她帶來困擾，會不會影響她的學習以及前途？

郭蘊華氣結，姥姥笑著拍自己女兒一下：「蘊華你別總是欺負浩然，老實人不能欺負。再說人家浩然管著好幾百萬人呢，讓你天天瞪來瞪去的。」

她在黑夜裡翻個身，把自己的臉深深埋進枕頭裡。她把手伸進枕頭下面，還能摸到脆脆的幾張紙，那是向寧寫給自己的信。

真是一言難盡。

如果不喜歡，是不是不會親吻？如果親吻了，是不是就代表喜歡？

「討厭！還睡不睡了？！」帘子外突然想起田淼的喝斥聲，桑離這才想起屋子裡並不是只有自己。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瞪大眼，牙關緊閉，全身開始哆嗦。她的腿發軟，想要倒下去，可是向寧的手臂緊緊扶住她的腰。她身體后傾，幅度越來越大，可是眼前的男孩子稍稍使力，就把她從搖搖欲墜中拉回來。那一刻，桑離的意識已經模糊，可是卻又明白地知道心底里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是向寧那個神一樣的塑像嗎？還是長久以來「哥哥」的外殼？

在所有人眼裡，桑離是早出晚歸的乖學生，每天早晨第一個到校，晚上最後一個給班級鎖門，這樣的勤奮足以讓她的成績就算下滑都不至於被老師批評。而且，家長會上，老師偶爾還會誇她笨鳥先飛。

頃刻間，便有血液「轟」地一聲衝上桑離的頭！

這樣的家，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九九藏書「家」吧。

如果不喜歡，為什麼要親吻自己？

桑離每天晚上九點半下晚自習，通常會再學習一會才回家，到家時已經十點半，匆匆洗漱，睡覺，第二天早晨五點半起床，去學校晨讀……她的一日三餐都不在家吃，每天在家的時間也不過就是七小時的睡覺時間。

那時，他們都不知道納蘭性德早就描述過：月落城烏啼未了，起來翻為無眠早。薄霜庭院怯生衣，心悄悄，紅闌繞，此情待共誰人曉……

郭蘊華輕聲嘆氣：「其實唱歌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喜歡唱歌的人那麼多，能唱出名氣來的有幾個？絕大多數人還不是一輩子默默無聞。如果唱歌是為了出人頭地，那我就得勸你還是放棄算了。」

姥姥瞪向寧一眼：「我兩個閨女給我生了兩個外孫子，我想要個外孫女怎麼就要不到？」

他的唇，那樣柔軟的，帶著男孩子特有的微涼青澀的氣息，連同硬硬的胡茬一起，刺進她的生命里……

捎帶著，就連常青和桑悅誠，都已經很久沒有和桑離說過話。

桑離捂著臉在黑暗中傻乎乎地笑，心裏想：向寧你喜歡我是不是？我也很喜歡你呢，可是我怎麼從來都沒聽你說你喜歡我呢，那你到底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呢……

自小就害怕鞭炮的她下意識地往向寧身邊縮一縮，向寧牽緊她的手，微微笑：「小離你膽子這麼小啊？」

「精神病嗎？」田淼也重重地翻個身，嘟囔著睡去，桑離歪歪頭，看看簾外屬於田淼的方向，有點失神。

年輕的時候，那些純潔真摯的感情，是多麼寶貴的珍藏。而那樣美好的滋味，隨著彼此一天天的長大，這輩子，也是絕無僅有。

說的是暗戀九-九-藏-書，可是那份忐忑揣度、輾轉猶豫的小心思，卻也不過就是他們這樣。

漆黑的夜裡，她一閉眼就會想起向寧的唇，輕而軟的觸感，她從來不知道，男孩子的呼吸會有淺淺青草的味道，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比煙火還要絢爛的光芒，他的手，緊緊托住她的腰，卻也有輕微的顫抖。

她順手拍身邊的丈夫一下：「是不是？」

因為是過年，四下里鞭炮聲連成片，走在路上，偶爾有調皮的小孩子往馬路中間扔「摔鞭」，清脆的響聲把桑離嚇一跳。

和樂融融的氛圍中，桑離看得出了神。

桑離再點點頭：「我知道，我不怕。」

她眼含羡慕地看著眼前這其樂融融的一家：慈祥又和藹的老人、漂亮並親切的母親、嚴肅卻和氣的父親……

向浩然咬著餃子回過頭來，迷迷糊糊地又搖搖頭：「哦，那就不對。」

上高中后，田淼也面臨中考，其實兩人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向寧一邊吃餃子一邊搗亂：「姥姥你不是有兩個閨女嗎？」

她一邊包餃子，一邊指揮向寧給桑離拿各種小零食，然後問桑離：「想學唱歌嗎？」

向寧迴轉身，看見桑離正低頭、閉眼，兩手緊緊捂住耳朵，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向寧笑著伸出手捂在桑離的兩隻手上，桑離手一暖，睜開眼看向寧，恰好看見他身後的夜空中徐徐綻開絢爛的煙火：明亮的紫色花朵在空中爆開，進而變成點點銀色繁星，閃爍著墜落，那樣美好的一瞬，桑離愣愣地看著，險些忘了呼吸。

桑離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反正她早就把自己當成這個家裡的局外人：桑悅誠從桑離小的時候就不怎麼和她說話，現在更沒有什麼好說的；常https://read.99csw.com青給人家做后媽，對別人的女兒打不得、罵不得，自然有她的難處；田淼對桑離的敵視已經達到了就算見面也把她當空氣的地步，偶爾的說話一般就是吵架的前奏，所以她不開口比開口好多了……

媽媽——若你還在，每年過年也是要包餃子的吧？那樣，我是不是就可以坐在你身邊，陪你包餃子，和你聊天，說點母女間才能聊的小話題與小心事？

是過年的時候，她隨向寧去他姥姥家，當時並沒有想到聲名顯赫的女高音歌唱家會坐在客廳里包餃子，看見她進門，郭蘊華像招呼熟人那樣招呼她：「桑離嗎？過來坐。」

說到底，誰都年輕過。

桑離點點頭。

桑離低下頭：「我覺得唱歌很快樂，我喜歡唱歌。」

自己也很想有那樣一個家呢。如果向寧的媽媽是自己的媽媽就好了，可是向寧的媽媽會變成自己的媽媽嗎？那就得兩個人結婚，生活在一起才可以吧？啊……結婚……老天，這是多麼遙遠的事情……誰說向寧就願意和你結婚啊？真不要臉……

桑離在漆黑的夜裡回想著向寧家的溫馨，那麼羡慕。

郭蘊華也笑了：「媽，人家老向家還想要兒子呢。你想要外孫女，還不如要外孫媳婦。」

晚飯後，向寧送桑離回家。

啊啊啊啊啊啊……好亂啊！

然而，她也那麼清楚地感受到：心底里奔涌而出的情緒，帶著些激動，帶著些委屈，帶著些感激，帶著些親昵，馬不停蹄，呼嘯而來。她的全身都在哆嗦，可是向寧一手扶住她，一手輕輕覆上她的眼。世界暗下來的剎那，她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郭蘊華看向寧：「兒子，你爸是老實人嗎？」

也是那一刻，昏黃的路九_九_藏_書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到細長，鞭炮的脆響屏蔽了周圍一切的聲音，冬天的寒風吹不破少年灼灼燃燒的愛與疼惜，他低頭，輕輕吻上眼前的女孩子。

桑離狠狠揪一下自己的頭髮，再度狠狠翻個身，身下的床板發出「吱嘎」的響聲。

她的笑容那麼溫和，在客廳暖色調燈光的映襯下，莫名就讓桑離的鼻子一酸，幾乎情不自禁就想叫她一聲「媽媽」。

卻沒有人知道，她這樣做，不過只是為了盡量減少和田淼碰面的時間。

那晚，桑離失眠了。

那一刻，天地間只余煙火的光芒，閃爍著映照在桑離臉上。漂亮的女孩子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流光溢彩，向寧就這樣看著，一直看到心裏去。

他喜歡自己嗎？如果喜歡，為什麼從來沒有說過？

向寧的父親向浩然是個看上去很威嚴，卻很好脾氣的人。他正歪著頭看電視里的《新聞聯播》，聽見老婆點名，便點點頭：「對，你說的對。」

郭蘊華看看桑離，神情有些動容。良久，才微笑著說：「好，我們一起努力！」

一邊說一邊沖母親笑：「是吧，郭教授？」

郭蘊華正色道：「可是，學唱歌是很苦的一件事。」

郭蘊華終於也忍不住笑出來，伸手捅捅向寧額頭：「都說兒子和媽親，你這個小叛徒！」

郭蘊華一瞪眼：「對什麼啊？那我要是生個女兒，你們還不讓我進門了？」

向寧憋住笑：「媽，有你在，我爸也不敢不老實啊。不然萬一被你發現了，就你那嗓門，嘿嘿……」

桑離眼眶一紅，忍不住低下頭。客廳里燈光並不明亮，沒有人看出她的心酸，反倒是向寧攬過她的肩膀走進去，拉她坐到郭蘊華對面，對她說：「別緊張啊小離，我媽又不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