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離忍不住笑出來，差點嗆到，咳嗽兩聲道：「謝謝師姐。」

其實這是「混居型寢室」407常見的戲碼：電視系蔡湘個子不高但力氣不小，對待階級敵人通常只有一種方式就是扒衣服；管理系的顧小影屬於快嘴快舌的被打壓對象，不過意志很頑強，雖屢戰屢敗，但屢敗屢戰；設計系穆忻是坐山觀虎鬥的煽風點火型人才，不光解說、叫好、充當啦啦隊，偶爾還吹幾下看球時候常用的小喇叭……總之，這是個因為有一群很快樂的女生，所以就一直很和諧、很熱鬧的寢室。

「把茶倒了，換壺白開水來。」段芮指揮。

或許因為她命好，從一開始就認識了向寧，認識了郭蘊華。然而這似乎又成為了一個固囿——她似乎從來沒有試過去了解郭蘊華以外的老師，或者藝術學院以外的任何專門音樂院校。

結果，桑離洗漱回來后，就看見已經睡意全無的蔡湘把顧小影死死摁在床上，兩隻手在顧小影身上抓來抓去。顧小影殺豬一樣地慘叫，穆忻爬回自己的上鋪，居高臨下做現場解說：「現在場上兩位選手已經展開近距離肉搏戰，啊！蔡湘選手的魔爪已經伸向顧小影選手的前胸！顧小影選手的衣服馬上就要被剝光了！啊——她要奮起了，天啊，她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反手扼住蔡湘選手的脖子，好！場上局勢出現戲劇性轉折，果然是餓虎能贏變態狼啊……」

段芮探頭看看樓梯口：「郭老師走了？」

周三下午，照舊是桑離的專業課。上課的時候郭蘊華遲到了，45分鐘的課就被壓縮成30分鐘，不過好在是「一對一」，桑離伶俐，掌握得很快。

藝術學院每間琴房都分配了相應的學生，為了不影響彼此的練習，無論是上課還是練琴都按時間段交錯開。桑離隱約記得段芮的琴時是在上午。

剛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的桑離直接把一口水噴出去，一邊笑一邊咳嗽。

聽她這麼說，穆忻也覺得有道理，轉頭對桑離道：read.99csw.com「師姐說得對，你別總是自己嚇唬自己，誰怕誰啊！」

服務員二話不說，端起壺就走。

顧小影氣急敗壞地罵：「香菜你沒看見這麼大的個活人站在這裏啊？」

段芮晃晃手裡的衣服：「我帶了件自己的演出服給你，看你和我身材差不多，應該沒問題。」

還沒走到寢室門口，便遠遠地看見顧小影手裡端個白搪瓷臉盆，脖子上搭條毛巾，站在寢室門口哀嚎：「啊！怎麼熄燈了啊，我還沒抹油油兒呢！」

段芮笑笑：「飯店裡的免費茶水有好的嗎？」

段芮咂咂嘴：「嗯，咱們學校就是一門類齊全的機動演出團。」

說話間穆忻也從上鋪跳下來，一邊摸演出服的料子一邊感嘆：「好漂亮……早知道我也學音樂了。」

桑離很喜歡407的混居生活，雖然因為沒有分到音樂系自己的女生寢室里，而常常被負責下各類通知的班長大人遺忘，但是這種沒心沒肺沒城府的生活令她很開心，很溫暖。

獲獎？找老師？出自己的專輯？

郭蘊華走之前還訴苦：「最怕這些當官的，他們一派任務，大家都得跟著忙。」

服務員一路小跑過來，是個眉目清秀的男孩子，誠惶誠恐：「您好，請問要點什麼？」

也是剛洗漱完的穆忻跟在她身後笑出聲：「你這方言學得還真快，前天還叫『擦香香』，今天就叫『抹油油』了？」

郭蘊華瞪一下眼：「要是他來我還不伺候呢！」

回頭，看見是高兩級的師姐段芮，便打招呼：「師姐好。」

桑離一邊喝水一邊笑著看顧小影和蔡湘打鬧，雖然已經接近午夜，然而女生樓上仍然有來來往往的女生在洗漱或者褒電話粥。嘈雜的腳步聲和時常響起來的笑聲、拿腔拿調的歌聲、裝神弄鬼的尖叫聲一起混雜在熄燈后的女生公寓樓里，別有一番青春洋溢的熱鬧。

開心的是彼此之間的不設防，溫暖的是朝夕相處、掏心掏肺的好情誼。

「是。」桑離老實點點九_九_藏_書頭。

桑離笑：「師姐你真一針見血。」

段芮笑笑，似乎更看出自己的這個小師妹是個從閱歷到性格都很簡單的人，便岔開話題：「師妹你很喜歡唱歌吧？」

看看桑離有些沉重的表情，段芮在餃子上桌的那一刻安慰了她：「不過也不用著急，你才大一，等你大二的暑假或者大三時候再出去見世面也來得及。再說，咱們學校歷來也只送大四學生和研究生去參加青年歌手大獎賽，你利用這段時間卧薪嘗膽好了。」

段芮也點點頭，微笑：「那好好練專業，將來再獲幾個獎，有機會的話去北京、上海找老師上幾節課，別忘了你是學音樂表演的，舞台才是你的根，整天呆在學校里多沒感覺啊。」

「上面又來人了吧，」桑離同情地嘆口氣，「看樣子又要有活動了。」

「啊？」桑離瞪大眼，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印象。

「會聽的人不多，你是沒看見，那裡的咖啡廳整天也沒幾個人，」段芮不在乎，「就按你平時的水平，準備幾首通俗易懂的彈一下就可以。」

桑離不明白：「這茶不好嗎？」

段芮看看桑離的打扮，驚訝地問：「你就穿這件衣服去演奏？」

她教給桑離：「這種免費茶水大多是把茶底子晒乾以後二次利用。你看剛才那茶，顏色混濁，不清亮，味道也不夠清香，反倒有些發霉，這種茶喝了對身體不好，還不如喝白開水。」

「哦——」桑離明白了，全市最好的五星級酒店嘛，誰不知道？原來段芮是在那裡兼職。

坐在餃子館里的時候，桑離很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羡慕。可是長久以來她似乎已經習慣了把自己的想法藏起來，藏在不需要別人知道，也不需要別人理解的地方，漸漸，她也就更加沉默。

桑離有點不好意思：「師姐，我不是學鋼琴的。」

桑離吸口氣，輕輕接過去，手指觸上那柔軟面料的瞬間，綢緞和皮膚幾乎融到一起。

段芮笑眯眯地看著桑離道：「想不起來是正常的，考九_九_藏_書生嘛，不緊張就不錯了，哪還有空注意旁邊那個伴奏的啊。」

話說到這樣，桑離已經不能再推，想了想便答應：「好。」

話音未落，便聽見「啊」的一聲慘叫，穆忻和剛走到門口的桑離一起探頭，便看見睡得迷迷糊糊的蔡湘從上鋪爬下來找水喝，還沒等走到桌前就一頭撞在顧小影身上。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對了，演出結束后還可以用來參加晚宴，美女出場，蓬蓽生輝。」

傍晚時有人敲寢室門，穆忻躺在上鋪大聲喊一句：「進來！」

她挽過桑離的胳膊走進琴房，順手把門掩上：「我是來請你幫忙救駕的，師妹。」

段芮若有所思地看看桑離，似乎已經猜到她家境一般，不過她喜歡這樣的女孩子，樸實、寬厚，也勤奮向上。

也是熟了，桑離敢和她開玩笑：「向叔叔也是當官的。」

桑離有些難以置信：「可是咱系有很多專業學鋼琴的學生啊！」

桑離不知道這是不是屬於「醍醐灌頂」，可是這些，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段芮揮揮手：「多大點事兒啊？髒了就洗，洗壞了就扔，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桑離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桑離低頭看看表，納悶：「師姐你是這個琴時的嗎？」

桑離問：「師姐，這樣不行嗎？」

「你以為他們是誰啊，」段芮戲謔地看她，拍拍她手臂，安慰一句，「最多不過是車爾尼六級練習曲的水平，放心吧。」

自然更是少有人知道，自小便隨母親學音樂的沈捷，其鋼琴演奏水平或許並不在專業演員之下。

桑離急忙往外走：「師姐，找我有事嗎？」

兩天後，是桑離第一次替段芮代班的日子。

「北京、上海？郭老師教得很好啊。」桑離躊躇。

桑離終於深呼吸一口氣，做背水一戰狀。

段芮是那種標準的長腿、大眼睛氣質美女，個子很高，走在大街上神采飛揚。相比而言，桑離顯得靜靜的，或許更像小家碧玉。

現在想來，如果幾天後桑離沒有去替段芮代班，那九_九_藏_書麼，她們的這種友情，應該會延續一輩子吧？

段芮手裡抱一件衣服，一邊開門一邊問：「桑離在不在？」

「可是大四第一學期就要考研了，所以我最近要去一趟中央音樂學院，去聯繫一下導師，」段芮有點無奈，「本來是想辭職的，可是想想回來后還要繼續兼職賺學費，再說『中悅』的報酬又不錯……我就想，你能不能幫我代一個月的演奏？」

「我在『中悅』兼職嘛，」她看著桑離解釋，「就是那個五星級酒店，我每周一三五在那裡彈鋼琴。」

「怎麼了？」桑離不明白。

桑離有些猶豫：「萬一給你弄髒了怎麼辦？」

段芮聳聳肩：「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桑離還是有些忐忑：「萬一點的曲子太難……」

段芮笑笑：「這是我定做的，如果你喜歡，下次帶你去做，也不貴。」

顧小影一臉壞笑：「香菜啊，不是我打擊你，其實發育不發育的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了，A就是A——啊——鬆手你這個瘋女人——」

她一邊說一邊抖開手裡的裙子：長而柔軟的黑色長裙，泛著高貴的綢緞光澤，靠近左肩的位置鑲一串綿延向下的花朵，也是綢緞質地，在燈光照耀下隱約泛出絳紅色澤。

他叫沈捷——是中悅大酒店的新任總經理。在此之前，他曾做過中悅集團下屬數家酒店、度假村的駐店經理，然而除了高層，還真極少有人聯想到：董事長夫人也姓沈，名叫沈悅梅。

不過，當時所有人都沒想到，那天晚上的咖啡廳里，還真就有行家在座。

段芮笑了：「師妹你還真是新生。郭老師在省內是不錯，可就咱們學校、咱們省這一畝三分地兒，你就算再好，獲得的機會也有限，見識的人也有限。要我說，你就應該攢攢錢，有機會的話自費出張自己的專輯，然後拿著專輯去中央院或者上海院聯繫老師。收費可能貴一些，不過效果很明顯。至於將來，你是願意考研還是去歌劇院、部隊文工團，那就看你自己怎麼安排了。」

段芮hｔtｐｓ://ｒeａｄ.99cｓｗ.ｃｏｍ點點頭：「我知道，你是聲樂專業第一名嘛，你可能記不得了，你專業考試二試那天，我是你的鋼琴伴奏。」

桑離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裙子，知道有些不合適，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便不好意思地解釋：「這已經是我最正式的衣服了。」

桑離看看眼前的師姐，怔怔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一邊說一邊氣鼓鼓地收拾東西去開會，桑離站在走廊上目送她走遠，剛要轉身，肩膀就被人拍一下。

蔡湘伸手揉自己的胸，呻|吟：「大晚上的你不上床睡覺，站那兒充什麼鍾馗啊？我好不容易早睡一次，還被你吵醒。唉喲我的胸，本來就不夠豐|滿，萬一停止發育怎麼辦啊。」

段芮笑笑，囑咐桑離：「如果有人給小費你就拿著，那邊外國人多，點的曲子也不難，無非就是些《茉莉花》什麼的，你就當平日里練琴了。」

407寢室又亂成一鍋粥。

段芮笑一笑，很直率也很坦蕩：「師妹我也不怕你笑話，我不希望這麼優厚的一份兼職被人搶，所以學鋼琴的我不打算考慮。我聽說你是學聲樂這批學生里少數能給人做鋼伴的人之一？你就當幫師姐個忙，報酬絕對不會少你的，也就一個多月，我一準回來！」

「我這水平，怎麼可能去五星級酒店……」桑離覺得不可思議。

段芮是何其聰明的女孩子，也不拐彎抹角：「師妹，別那麼大壓力。其實能出入五星級酒店的不過三種人，一種是壓根聽不懂音樂的有錢人，一種是能聽懂音樂卻未必有時間聽音樂的有錢人，而剩下那點有錢又有閑還有品味的嘛……呵呵，數量太少，你可以忽略不計。」

段芮笑笑，喝口茶，剛想開口又皺眉，揚手叫服務員：「服務員！」

段芮笑笑：「專程來找你有事，師妹，我聽說你鋼琴彈得不錯？」

那天段芮很高興，一定要請桑離去學校外面的餃子館吃晚飯。

回寢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桑離上樓時各寢室的燈就呼拉一下子滅了，走廊上頓時響起高高低低的咒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