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未知的以後
CHAPTER 20
依然是那個好看的男孩子啊。
最花哨的那張賀卡是孟小羽的。他的漢字不怎麼好看，可是英文書寫卻漂亮了許多。他說：老師，你放心吧，我現在很用功在讀書，我會一直對自己負責，因為我記得我身體里有600CC的血是你的，我會珍惜，哪怕被蚊子咬一口都捨不得。
她伸出手，抹掉臉上殘餘的淚痕，在他的注視下想要坐起來。他伸出手扶住她，把枕頭豎起，又輕輕扶她靠坐過去。那一瞬，他離她很近，近得就像多年前她站在他面前時，伸出手就可以擁抱彼此的距離。
余樂樂只能答：大二去蒲蔭支教，一直很想為農村的教育事業做點什麼。
他們，早該是彼此的過客了，不是嗎？
余樂樂第一次到段家村，第一次看見段萍姐妹的家，就忍不住想掉眼淚：隨時都可能倒塌的房屋，簡單陳舊的桌子與柜子。高高的土炕上被褥已經補了又補，露出發霉的棉花來。這是一個失去了男主人，而女主人又沒有勞動能力的家庭。余樂樂似乎馬上就明白了段萍姐妹輟學的原因。
作為支教的教師，她的工資由家鄉的主管部門統一發放，每月1300元。她留下一部分做生活費，剩下的幾乎都用來給學生交了學雜費。
良久，還是余樂樂先微笑著打招呼：「你好，好久不見。」
「我得去看看我的學生。」她說。
余樂樂微笑了：「那就好。」
好像，還是在冬天寒冷的山頂，她氣喘吁吁爬上去，在看見他的剎那險些就要掉眼淚。在那一刻，所有的仇恨對她而言都不存在了，她要他好好的，只要他好，她可以付出這世間最珍愛的一切……
連海平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只見她快速眨眨眼，努力擠掉那些霧氣，然後抬起頭，故作兇悍地瞪著眼問：「連海平，你給我老實交待，現在你還喜歡我嗎？」
夕陽灑在學校的操場上，給火紅的杜鵑、茂盛的青草、奔跑的孩子都鍍上一層金燦燦的光輝。
而他，居然還是肯等。
完美的回答，令考官頻頻點頭又搖頭：點頭是因為覺得這個女生善良又高尚，搖頭是多少還是覺得有點可惜。
他只是沒有想到他們會在這樣的場景下見面。更沒有想到會從她的眼睛里看到那些驚喜、猶豫、遲疑、克制……當她的淚大顆大顆地滾下來時，就好像砸在他的心上，硬生生的疼。
夕陽光影里，余樂樂終於忍不住，任由眼淚落下來。
師範學院中文系史上最優秀的女生余樂樂，在一夕之間成為中文系史上最悲慘的女一號。幾乎順理成章的，昔日的那些距離，同學之間的疏遠，隨著這些事情的發生也漸漸消散了。畢竟，對大家而言，當余樂樂不再那麼順風順水之後，在她張揚堅硬的稜角開始漸漸收斂之後，在大家眼裡的余樂樂變得平凡多了也可愛多了。
「等你輸完液，我陪你去看。」祈使句，用不容置疑的口氣。
「再再後來就是新一年的台曆、紅霉素軟膏、達喜快速止疼胃藥，這個人總是知道我需要什麼，很多時候，我剛剛想到的時候，這些東西就已經被送到我手邊。
他在等余樂樂從張望到低頭，從守候到放棄。似乎只要還有一天她在等許宸，那麼這一天，他就一直在等她。為了她，他可以放棄去省城讀研的機會；為了她，他甘心留在這個海邊的小城——其實余樂樂不是不知道，假使他願意，三年後名校碩士畢業的他完全有資格報考省直機關甚至中央部委。如果不是為了她，以連海平的素質與背景，又何必把起點放得如此低？
而媽媽，她拉住她的手，微笑著說：「國慶節回家吧。」
李靜的表情痛心疾首：「余樂樂，你怎麼能這麼草率？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學校？」
並不是一件小事——在余樂樂的從教路上，這是一個從天而降的打擊，甚至迅速飛遍師範學院中文系，任遠勃然大怒，可是又無能為力。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樣慌亂地抱起她，轉身往回跑。或許應該跑得很快，因為當他的意識漸漸飛回到腦海中時，他已經看到她躺在病床上，靜靜輸液的模樣。她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瘦了很多，可是表情很安詳。
她看著遠方的夕陽：「真的，只要還活著，就有可能在一起。你們如果真的有心，還是可以在一起的。」
直到坐進自己簡陋的宿舍里，余樂樂還是有點驚喜過度。她坐在床邊，看看徐茵，再看看連海平，覺得今天真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居然有自己最好的朋友從天而降。
「應該是走的。」余樂樂微微笑著看遠方的海面，陽光在她臉上灑一層金色，溫暖生動。
她沒有告訴連海平，那天的相逢后，她和許宸再也沒有見過面。
人人都喜歡悲苦過程后的喜劇結尾，那些歷盡艱難終於重逢的頑強與不妥協是每一個讀者心中的理想，然而，生活不是小說，更不是戲劇。
她看看他的臉，終於宣告放棄。她揮揮手，把逄奕叫到身邊，細細叮囑：「我暈倒的事不要回班裡講，你抓緊回去上課，一會輸完液我去加護病房陪著就可以了。下午有兩節作文課，上一次的作文都已經批改完了，放在辦公桌上，你下午拿到班裡發下去。新的作文題目和要求都寫在我備課本里，你給大家布置一下，下課後收起來再放到我辦公桌上。」
這個代價委實太沉重了。
連海平怔了怔，看著余樂樂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雖然，明知道他就在咫尺之外，明知道彼此正呼吸著同一個城市的空氣，甚至每天早晨醒來都很想去醫院看看他，可是，還是沒有再聯繫。
分分合合，合合分分，那是言情小說里才會有的折磨，如果不反覆，故事也就不好看了。
是「老同學」么？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遠離人群，孤獨的身影卻仍然帶有卓爾不群的氣質。
現在，他終於知道心臟瞬間停工是什麼感覺了：就是腦血管中的血液快速奔涌，心臟卻已間歇性供血不足，所有的肢體語言都被凝結到一起，整個人僵住，連同目光一起，固著成難以融化的一塊。
她多麼希望這一生都能看見他在她身邊，穿著白色醫生袍，對她微笑。
剛下夜班的許宸本來是要回家補眠的，所以，他根本沒有想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會被一個女孩子徑直撞上。然後，就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像一個失去了生命的紙娃娃一樣，臉色蒼白地倒下。
於是，整個六月，大家忙著話別，忙著曆數那些溫暖的過往與曾經，腦海里浮現出來的，都是溫馨甜蜜的學生時代。到了這時，包括余樂樂在內的很多人才明白「同學」兩字意味著什麼——那是一張永遠不會過期的門票，持著它，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暢通無阻找到你。
十年花開十年愛，如果你能聽到我心裏的話，請你幸福。
余樂樂愣住了：這個人，是連海平？
轉身離開。
相比本科時代蜻蜓點水的支教經歷而言，這一次的支教生活讓她真正了解了貧苦人家的生活。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樣慌亂地抱起她，轉身往回跑。或許應該跑得很快，因為當他的意識漸漸飛回到腦海中時，他已經看到她躺在病床上，靜靜輸液的模樣。她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瘦了很多，可是表情很安詳。
一夕之間，自己從被放在高處的才女塑像跌落人間，變成所有人幸福前路的旁觀者，帶著未定的命運，帶著失落的傷感，帶著那些永遠無法言說的痛，靜靜站在人群之外。
隔著那麼遠，她整個人都凝固住了，她看著他的眼睛，甚至都能看到裏面的憂傷與祝福。
「可是我健康了許多，再也沒有失眠，手指甲上有10個白月牙。」余樂樂得意地伸出雙手在徐茵面前晃，卻突然聽到身後一聲咳嗽聲。
「逄奕，孟小羽怎樣了？」她將目光從許宸身上移走，開口問。
春天，漫山蒲公英飛舞的時候，余樂樂終於知道了快樂的真諦，那就是：使自己完美，使別人幸福。
好像，還是在實驗中學小小的教室里，女生用倔強的目光瞪著眼前的男生，他的腳踩在她的凳子上，踩出一個臟髒的腳印，而她一甩手，把他的作業本扔到濕漉漉的地板上。
她看看他的臉，終於宣告放棄。她揮揮手，把逄奕叫到身邊，細細叮囑：「我暈倒的事不要回班裡講，你抓緊回去上課，一會輸完液我去加護病房陪著就可以了。下午有兩節作文課，上一次的作文都已經批改完了，放在辦公桌上，你下午拿到班裡發下去。新的作文題目和要求都寫在我備課本里，你給大家布置一下，下課後收起來再放到我辦公桌上。」
余樂樂繼續保持沉默，只是看著他微微笑。
這樣的未來，不是她要給他的。
本以為她會很高興，可是這個13歲的女孩子居然開口說：「不好。」
夕陽在兩個比肩而坐的女孩子身上灑下紅彤彤的顏色，而她們靜靜地抱著膝坐在那裡，安寧平和，彷彿一張好看的彩畫。
她再也寫不出來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了。她有時候看看昔日的那些草稿本，覺得很遙遠、很陌生，她的生活里似乎印上了更為現實的標籤，那些故作詩意的陽春白雪從此與自己兩不相干。
她輕輕抬頭，笑一下：「如果不來這裏，我可能都不知道『習慣』的力量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強大——你不知不覺就習慣了一個人的聲音、習慣一個人的樣子，然後就會變得依賴，如果哪一天這些都不在你身邊了，你會害怕，會難過。」
她已經被生活磨去了太多的激|情與衝勁，只留下膨脹的理智，read.99csw.com有很久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想做個老師，是不是還想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三尺講台。那麼這一次，就當是自己拼盡全部殘餘的「不理智」所打下的一個賭好了——就用這個賭來告訴自己，自己想沿一條什麼樣的道路走下去。
余樂樂欣慰地看著那些字，好像一個長大了一些的孟小羽就站在自己面前，還帶著那一臉慣常的笑，目光乾淨。
或許，許多人的命運悲劇，本身就是一場性格悲劇，而已。
任遠看不下去了，每天都和各學校聯繫，想要幫余樂樂推薦工作，可是各校基本上都已經和實習生簽訂了協議，余樂樂的橫空出世並不可能太順利。
她猜，現在，任遠應該已經聽到了消息，或許他明天就會找自己談話，不知道他會說什麼：會贊成自己的選擇，還是勸自己放棄？
未來是只莫辨方向的熱氣球，她知道乘上它可以飛向高空，卻不知道下一場風會把自己帶到哪裡。
好像，還是在一中教學樓的後面，她痛哭失聲，而他手足無措。那時候她還沒有愛上他，而他也不過就是那個可以在哭泣時借一個肩膀用的最好的朋友而已。
那麼，就讓時間做一塊橡皮擦吧：當歲月如悠緩水流靜靜淌過，當我們從年少青澀到白髮苕苕，當我們終於找到各自的幸福，我依然會把你放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裡細心珍藏——只是從此，與愛情無關。
「媽，你怎麼知道當老師是我的理想啊？」余樂樂微笑著看著媽媽。
她的眼睛漸漸彎起來，卻還要努力地故作嚴肅：「我要再次成為學生了，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我想問問，是不是還有人願意要我？」
「媽，你怎麼知道當老師是我的理想啊？」余樂樂微笑著看著媽媽。
她的聲音平靜而溫柔：「可是，余樂樂，我是個喜歡看喜劇的人。我希望有那麼一天，能看見你站在他身邊，可以看見你們很幸福。」
「他還走么？」連海平終於問。
話不多，可是余樂樂欣慰地笑了。她知道，經歷了這次死亡線上的掙扎，孟小羽也長大了。
連海平聽得臉都綠了，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就那麼別彆扭扭地站在余樂樂對面張口結舌。余樂樂看見他這副樣子，覺得很解氣，便笑了：「得了得了，知道你是真的忙，就不數落你了。只要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原諒你。」
「你，也喜歡他吧？」余樂樂輕輕問。
余樂樂想起剛才操場上的學生們，忍不住臉紅，再看看連海平，繃著臉，一看就是故作鎮定。
她開始寫很多與支教生活有關的文章，漸漸被諸如《讀者》、《青年文摘》、《視野》等很多雜誌轉載。那些文章都是她的經歷，是親眼目睹，也是心聲。她很用心地記錄，希望能讓讀者了解另一種真實的生活。她還接了家鄉晚報的專欄，用日記的形式記錄自己的支教生活，欄目名叫「一個女大學生的支教日記」。專欄反響很好，報社陸續轉來很多讀者來信，甚至還有好心人的匯款單，希望能幫山裡的孩子重新上學讀書。對於這些素未謀面的好心人，她深深感激。
那一瞬間，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春天的風裡，余樂樂坐在操場邊看學生們踢球，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家。
然後他坐回到她的床邊，看著她問：「你這種身體，還獻血？」
徐茵指指連海平，笑著答：「團市委的領導要來探望支教老師，我們電視台當然要全程跟蹤拍攝感人鏡頭了。不過剛才那個鏡頭沒來得及拍，否則收視率一定很高！」
回答的速度太快，余樂樂有點受驚。
余樂樂微笑著看著她：「阿姨，您應該知道，許宸比我更驕傲。」
他一直守在他身邊，護士們進進出出給相鄰幾個病床的病人打針、拔針，多少人盯著他探詢似地看，可他都置若罔聞。他知道她們有多好奇，可是此時此刻，他也只看得見一個她。
放在10年前，自己一定會感到苦悶，甚至會詛咒，詛咒這樣或者那樣的不公平；放在8年前，自己一定會感到悲痛，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遺棄，而棄嬰哪裡訴得出公平；放在6年前，自己一定會感到挫折，雖然不再絕望，可是仍然會憂傷；放在3年前，自己一定會覺得天翻地覆，會弄不明白追求完美的自己如何變成今天這樣灰頭土臉的模樣……然而今天，這些都不會了。
她該是幸福的，像所有找到愛情的女孩子一樣，神采飛揚，顧盼生輝。
何去何從，在這個六月，變成未知的謎團。
甚至害怕聽她向身邊的那個人介紹自己，她會怎麼介紹呢，或許會說「這是許宸，我的高中同學」，再不就是說「許宸，我朋友」……可是無論她怎麼說，他都猜得到自己的心臟一定在滴血。
三年，就算是個緩衝吧，像很多同學選擇讀研緩衝人生一樣，她也將要在一個有起伏山巒的地方，靜靜地，為自己找一個未來了。
到這時，因為支教成績突出，余樂樂已被團市委提名為「省十大傑出志願者」候選人。許多學校已經對她拋出橄欖枝，有媒體看到她支教期間的「支教日記」，也提出讓她去面試。還有一家出版社提出要把「支教日記」出版成書，合約已經寄來，目前正在考慮中。
「還好，」余樂樂也笑：「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連海平嘆口氣，低下頭：「你還要問什麼，一起來吧。」
他對她的等，就好像之前她對許宸的等一樣：明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許宸這個人了，明知道他就算學成都不一定會回國，可還是有隱隱的不甘心，不想把自己的愛與期待塵埃落定。那麼，這樣的心情，或許也是連海平的心情吧。
三年，或許並不是很長的一段時間。
「老同學」！
並不是一件小事——在余樂樂的從教路上，這是一個從天而降的打擊，甚至迅速飛遍師範學院中文系，任遠勃然大怒，可是又無能為力。
有人已經開始陸續與各中學簽訂就業協議，徐茵如願以償去了電視台，連海平的政審也順利通過，進入體檢步驟。只有餘樂樂，若無其事地做她的「待業青年」。
言外之意：這樣優秀的學生，前途光輝似錦，去哪裡工作都可以，為什麼要做鄉村教師？
門外，徐茵偷聽完畢，帶一臉滿足的笑容，躡手躡腳地走開。
「所以說你這人最沒勁，見色忘友，」余樂樂撇撇嘴：「愛情甜蜜了就不管老朋友了是吧？這兩年我回去放寒假兩次，放暑假兩次，雖然都不長，可是也不算短。結果你出差一次，培訓一次，送溫暖兩次——我一共見你三次面，每次不超過30分鐘。」
余樂樂點點頭，微笑著看著他，她終於可以放心了。
他的聲音依然那麼好聽，她注視著他，不知道他從哪裡打聽來事情的原委。她抬頭看看門口，卻驀然發現逄奕站在那裡，靜靜地、無聲無息地，盯著他們看。
暖紅色夕陽里，她們不再說話，而是靜靜看著遠方火燒雲蔓延的方向。
十八世紀德國著名的哲學家康德曾經說過：什麼是我們的目標，同時又是我們的責任？那就是使自己完美，使別人幸福。
「我都不知道，你原來是個悲觀主義者。」葉菲微笑。
余樂樂馬上明白她說的是誰，她靜靜地看著遠方漸落的夕陽：「聽說了。」
余樂樂的家訪路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無法挽回的結局，就只能接受。在同學們再次飽含憐憫的目光中，余樂樂苦笑。
想念媽媽炒菜爆鍋時的味道，想念于叔叔給自己講故事的情景，想念小於天咧著嘴笑起來的模樣……原來，不知不覺中，就已經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她該是幸福的，像所有找到愛情的女孩子一樣，神采飛揚，顧盼生輝。
連海平終於接近崩潰了，無奈地說：「你倒是說話啊，我大老遠跑來又不是看你發獃的。」
突然提到許宸。
他們擁抱她，說一些祝福的話，即將回南方的楊潞寧和考上研究生的鐵馨甚至掉了淚，而連海平，他不說話，只是微笑著站在那裡，似乎是用目光告訴她：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可是她呢，她應該已經淡忘了吧。
是許宸！
只是眼神碰撞的剎那，然而她讀懂了。
他設想過很多見面的場景，只是因為她身邊還會有另外一個人，於是所有的想象對他而言都變成徹骨的冰冷。
她再走近一步，她離他那麼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睛里的那些被刻意壓抑的情感，她的眼角漸漸濕潤：「其實我知道，你給我發簡訊，在我熬不下去的時候鼓勵我，給我打電話，在我被蚊子咬得睡不著覺的時候陪我聊天，這些事並不是每個朋友都能做到的。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了，連海平，你怎麼就能這麼沉得住氣？」
她清楚，假使留在這個城市，她仍然可以去某個中學或者某個小學做老師，然後和一個人結婚，有一個家，從此過著波瀾不驚的生活。
可是出乎余樂樂意料的是，連海平不僅沒有被余樂樂嚇到，反而當機立斷、斬釘截鐵、聲音乾脆地答：「是！」
好像，還是在市區南部的森林公園裡，他們並肩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枕著手臂仰望天空。那天天氣晴朗，萬里無雲。輕輕的風吹過來，是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天氣。
徐茵轉頭，猛地撞上余樂樂驚喜的臉，她也大叫一聲，兩人迅速擁抱到一起，又叫又跳。徐茵看著余樂樂瘦了許多的臉，心裏一陣心疼：「樂樂，你瘦了。」
余樂樂微微愣一下。
可是她呢，她應該已經淡忘了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輕輕拉read.99csw.com下百葉窗，擋住正午刺眼的陽光，她的目光追著他走，她似乎是這才發現，他穿白色醫生袍的樣子那麼好看。
在別人眼裡，此時此刻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呢？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見她。回家鄉實習已三周，他每天都想鼓足勇氣去師範學院看看，可是到頭來總是作罷。他知道自己是不敢——不敢看她幸福的笑臉，不敢看她和另一個人一起成雙成對的身影，不敢看她和自己打招呼時雲淡風輕的表情。
李靜長長地嘆口氣，伸出手拉住余樂樂，可是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
可是，她希望他走，走到國境線以外，走到那些刺傷他的往事以外，走到她帶來的傷害以外。
葉菲笑了：「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呢，一轉眼都三年了。」
其實，有許多次，他想回家，回到她身邊，告訴她他仍然在等她，等她回來，哪怕轉一大圈，只要回到原地，仍然可以看見他。可是，他沒有勇氣。
「我沒事了，」她堅持，沖他笑：「真的，不騙你。」
送行那天來的人很多：爸爸、媽媽、于天，庄悅薇、孟小羽、逄奕，徐茵、鐵馨、楊潞寧、連海平，甚至連任遠都來了。
然後他坐回到她的床邊，看著她問：「你這種身體，還獻血？」
她看看連海平那雙滿含著難以置信的眼睛：「你看，我寫過那麼多的情感故事，可是都不知道還有一種感情會和習慣有關，平平淡淡的日積月累，看上去很普通，可是也很溫暖。」
原來，真的只是「老同學」了。
好像，還是在實驗中學小小的教室里，女生用倔強的目光瞪著眼前的男生，他的腳踩在她的凳子上，踩出一個臟髒的腳印，而她一甩手，把他的作業本扔到濕漉漉的地板上。
余樂樂表情平淡地看著李靜，沉默著不說話。
逄奕愣了愣，還是答：「送加護病房了，如果能熬過今晚，應該就沒事了。」
至少在她找到自己的方向之前，她無法許諾任何一個方向給連海平。
而最厚的那封信則是庄悅薇的。讓余樂樂很驚訝的是，她的信里極少有語法錯誤，想必是在家裡也開始說漢語的緣故。
可是，他沒有說話，只是鬆開手，走到床邊，拿起放在那裡的外套。他把手伸進衣服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色絨盒，看見它的剎那，余樂樂驚訝地瞪大眼。
孟小羽終於脫離危險的那天，余樂樂也被告知工作的事情泡湯了。
李靜長長地嘆口氣，伸出手拉住余樂樂，可是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
逄奕愣了愣，還是答：「送加護病房了，如果能熬過今晚，應該就沒事了。」
余樂樂驚訝地回頭，看見連海平站在自己面前，微笑著說話。
雖然，我心裏這輩子都會留有你的位置。可是，過去的總要過去，我們總是要向前走的。你有你的生活，而我，終要有我的方向。
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隔著來來往往的學生，她們注視著彼此，好像時間快速退回，仍然是20歲的那個夏天，仍然是省醫大的校園裡，仍然是相視微笑的兩個人。
「老同學」！
然後，她看著他，目光變得愈發柔和：「連海平，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媽媽笑了：「自己的女兒，自己還能不知道嗎？」
他的聲音依然那麼好聽，她注視著他，不知道他從哪裡打聽來事情的原委。她抬頭看看門口，卻驀然發現逄奕站在那裡，靜靜地、無聲無息地，盯著他們看。
余樂樂的臉上的笑容漸漸落下去，那些努力想要克制的霧氣還是升起來，悄悄蒙了她的眼：「本來，我打算再簽一個三年的合約，我想哪怕當一輩子支教老師，只要覺得自己有價值，就很好。可是前陣子，我坐在這裏看台曆的時候，才發現，如果三年前有個人對我說的是真話，那今年就是他等我的第七年了。再等下去，抗戰都要勝利了，人也要老了。」
整個中文系漢語言文學1班，沒有簽訂就業協議的人已經不多，而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老師的立場，是永遠都不可能等同於學生的立場的。
余樂樂冷笑：「連海平，你這麼忙還來我這裏耽誤時間？」
「你會不會捨不得？」終於，葉菲還是忍不住問。
因為總覺得會有這樣的一天，他站在自己身邊，哪怕一言不發，也會讓人覺得溫暖。
連海平有點無奈：「你別不說話啊，你就這麼不待見我啊！」
「你們怎麼會一起來？」余樂樂好奇地問徐茵和連海平。
他不得不說話了：「別哭了，老同學見面，該高興啊。」
她仰起頭，眼角有什麼東西快速閃過：「我喜歡的男孩子，他死的時候對我說『小菲，好好學習，將來找個好男孩替我照顧你』。這麼多年了，我都忘不了他的眼神，帶點心疼、帶點捨不得。我就想，只要還活著，就一定不可以放棄。」
余樂樂也笑了。
「連海平，你說我是不是很殘忍？」她的聲音輕輕的。
余樂樂有點不明白，她下意識問：「為什麼？」
余樂樂看著連海平眼睛里那些翻湧著的情緒，輕聲說：「其實我又不是傻子，我喜歡妮維雅的護手霜、隆力奇的驅蚊水、上好佳的膨化食品、喜之郎的果凍……這些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或許，是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接著，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無奈和抱怨說：「余樂樂，為什麼每次你眼裡都只有徐茵沒有我？」
「所以，」她微微笑了：「我確定我沒有犧牲什麼，我很開心，真的。」
余樂樂一歪頭，看見於天在他們身後咧著嘴笑，目光相撞，他伸手沖自己擺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還有那些熟悉的人、那些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事，真的是久違了。
其實都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彼此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2
過一會，連海平才鎮定了點，看著余樂樂說：「團市委派我來給支教老師送點日用品，我算假公濟私，第一個來你這兒了。」
她有一小會兒的失神。
列車終於要發車了，余樂樂回身走進車廂，看車外的人們在沖她招手。她一抬頭，卻驀地發現不遠處高高石柱旁邊，那個熟悉的身影。
余樂樂當時就恨不得拿柄大鎚，先把徐茵打倒，再把連海平錘成餅。
就在她鼓足勇氣要開口的時候，他卻先她一步發出聲：「聽徐茵說，你見到他了？」
新年臨近的時候，余樂樂收到了許多人寄來的信與賀卡。有讀者的、有朋友的，花花綠綠的鋪滿一張桌。
可誰知小女孩馬上算出一筆清楚的帳：「學校太遠了，坐車一天來回4毛錢，可是我不上學，在家裡幫媽媽編筐，一天還能賺四五毛錢。」
她看逄奕點頭，微笑：「謝謝你，逄奕。」
這個稱呼狠狠撞進余樂樂的耳膜，她的呼吸停窒了一下，心臟被迅速擠壓成硬邦邦的一小團。
「樂樂，你不能意氣用事，」媽媽微微皺著眉頭：「其實咱們都知道，這次的事情也就是個意外，如果你不是實習教師，充其量也就是警告或者開會批評就可以解決的。不過你是實習，所以小事都可以當作大事處理。這也說明不了什麼，你不能因為這個就放棄了，當老師不是你的理想嗎？」
「不要。」話音未落，余樂樂已經堵上于叔叔的口。
而系裡的同學們更是知道：余樂樂實習失敗也算是個偶然，她終究還沒有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她至於做出這樣決絕的選擇么？
她的表情太狡黠，連海平有點頭皮發麻地看著她，卻聽到她的聲音很平靜：「兩年前的這個時候，有人托團市委的車給我帶來許多零食和生活用品，我不知道他是誰。」
可是生活告訴她余樂樂：這世上，命運悲劇終究是少，從來沒有什麼是天降的神祉或既定的禍福。這世上大多的悲劇，是從性格悲劇開始的。
良久，余樂樂終於仰起臉，微笑著對媽媽說：「媽，你放心，我有數的。我已經長大了，做什麼，怎麼做，去哪裡做，我想好好考慮一下。」
「後來又有人託人給我帶來許多書，還有夏天的驅蚊液、冬天的護手霜，我也不知道是誰。」余樂樂接著說。
大起大落，說的大概就是余樂樂這樣。
余樂樂急忙解釋：「學費老師掏，不用你花錢。」
好像，還是在一中教學樓的後面，她痛哭失聲，而他手足無措。那時候她還沒有愛上他，而他也不過就是那個可以在哭泣時借一個肩膀用的最好的朋友而已。
是秋高氣爽的季節，在省立醫院送醫下鄉的隊伍里，她一抬頭，就撞上葉菲的目光。
「聽說你有女朋友了？也支教啊，我認識嗎？」余樂樂盯著連海平看，連海平一愣，馬上咬牙切齒：「徐茵這死丫頭，給我等著！」
她一向以為媽媽並不懂自己的，小時候的那些責備，動輒就數落的嘮叨，後來父親死後的疏遠孤獨，她一直以為媽媽不了解自己。
屋子裡安靜下來。余樂樂抬頭，看見連海平站得直直的，看著自己的表情有點窘。
他一向都是好看的。
他一向都是好看的。
長大了，所以不再盲目怨恨「命運」，不再把所有失意歸咎於別人。學《西方文學史》的時候她留心聽到老師講「性格悲劇」與「命運悲劇」之間的關係，當時老師說到俄狄浦斯王的悲劇就是宏大的命運悲劇，他殺父娶母，被命運詛咒，然後讓悲苦的情緒貫穿一生、打動觀眾。老師說，這樣的悲劇更容易讓觀眾、讀者刻骨銘心。
那裡，是許宸現在所處的方向吧？
她說：老師，你還記得你離開之前送過我一張你的照片么？在海邊，身後是海鷗，很美麗。我把它放在我的置物架上，我發現每次表哥看見這張照片都會愣很久。我媽媽也發現了，她要我把照片藏起來，可是我不想聽她的。我看見這張照片就好像看見你，我不要把你藏起來。老師，聽媽媽說你認識我哥哥？她說你們是同學，那麼我猜，我哥哥一定是喜歡你對不對？可是我記得那時候你是有男朋友的啊……哦我明白了，我哥哥暗戀你，可是你沒給他機會對不對？
李靜的表情痛心疾首：「余樂樂，你怎麼能這麼草率？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學校？」
這一次，連海平沒有再給她嘮叨的機會，他往前邁一步，伸出手，把眼前的女孩子緊緊攬進懷裡。他的擁抱緊得幾乎讓她窒息，她伸手推他，可是他力氣太大推不開。她只能在他胸前悶悶地抗議：「你還沒有回答我。」
師範學院中文系史上最優秀的女生余樂樂，在一夕之間成為中文系史上最悲慘的女一號。幾乎順理成章的，昔日的那些距離，同學之間的疏遠，隨著這些事情的發生也漸漸消散了。畢竟，對大家而言，當余樂樂不再那麼順風順水之後，在她張揚堅硬的稜角開始漸漸收斂之後，在大家眼裡的余樂樂變得平凡多了也可愛多了。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見她。回家鄉實習已三周，他每天都想鼓足勇氣去師範學院看看，可是到頭來總是作罷。他知道自己是不敢——不敢看她幸福的笑臉，不敢看她和另一個人一起成雙成對的身影，不敢看她和自己打招呼時雲淡風輕的表情。
這個代價委實太沉重了。
現在，他終於知道心臟瞬間停工是什麼感覺了：就是腦血管中的血液快速奔涌，心臟卻已間歇性供血不足，所有的肢體語言都被凝結到一起，整個人僵住，連同目光一起，固著成難以融化的一塊。
當生活展開它的明媚笑顏時，過去的一切不順遂，似乎都可以被遺忘、被拋開了。
老師的立場，是永遠都不可能等同於學生的立場的。
這個錯，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果要往大里說，這就是責任心不強；要往小里說，不過也就是沒有經驗。要說錯，也就錯在余樂樂自己還是個學生，她習慣了替學生考慮問題，卻忽略了自己已然是個老師。
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看著彼此的眼睛，身邊有靜謐的空氣在輕輕流淌。
他不得不說話了：「別哭了，老同學見面，該高興啊。」
余樂樂點點頭，給媽媽一個緊緊的擁抱。
至今，她都記得和許宸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的小心翼翼，她的三思後行，她和他在一起時要時刻警惕那些自尊的陷阱，這樣的日子其實也很累。
余樂樂沒說話，只是扭過頭，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
余樂樂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嘗遍了苦難，可是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原來已經很幸福。
是「老同學」么？
他走到她面前，微笑：「本來我以為這個東西再也沒有機會拿出來，可是有人運氣好，從不和金銀財寶擦肩而過。」
跨越一座山、兩條河，余樂樂一點點踏遍山坳深處的每一個村子。山裡不通公交車，她只能搭三輪摩托進山，再搭趕集的車出山。夏天炎熱的日光下，顛簸的山路上她吐了多少回連自己也記不清了，只恍然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再也不暈車了。
再看見葉菲的時候，余樂樂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笑容，穿越重重濃重霧靄，灑一路燦爛陽光，溫暖無限。
許建萍很顯然為這樣的直入主題而目瞪口呆。
余樂樂就住在學校里，很簡單的操場後面，簡單的兩層樓，就是這所中學全部的家當。
話音未落，余樂樂已經衝上前，攬住連海平的脖子，給了他一個貨真價實的擁抱！
只惟獨，對連海平不公平。
孟小羽終於脫離危險的那天，余樂樂也被告知工作的事情泡湯了。
余樂樂的眼眶漸漸濕潤了，她這才想起自己都沒有來得及告訴他：你穿白色醫生袍的樣子，很好看。
時間就這樣不停歇地滑過去，又一年春天到來的時候，媽媽已經帶著憧憬的語氣問余樂樂：「你快要回來了吧？」
再後來，她還寫了一些調查報告，陸續發表在省內的一些教育刊物上，有的甚至還引起團省委的注意。暑假，團省委「春蕾工程」調查團一行來到岱陽，不僅帶來文化用品和嶄新的圖書，同時還帶來了幾支暑期支教團。而母校更是定期派出支教小分隊，利用寒暑假到岱陽來義務授課，同時發動在校生捐款捐物，結助學對子……
無法挽回的結局，就只能接受。在同學們再次飽含憐憫的目光中，余樂樂苦笑。
余樂樂表情平淡地看著李靜，沉默著不說話。
這一點，李靜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白的，卻相信，從今時今日起，余樂樂一定已經將這個道理銘記在心。
于叔叔也有點著急，問余樂樂：「我和幾個學校的負責人有點熟，要不要……」
「不要。」話音未落，余樂樂已經堵上于叔叔的口。
那一瞬間，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她看著他：「可是，你從來都不告訴我，發簡訊的時候、打電話的時候，你提都不提。我就納悶了，連海平，你從來都是這麼無私奉獻，不求索取的么？」
連海平還是怔怔地看著余樂樂，這次輪到他沉默了。
葉菲眼神一黯，低下頭：「或許很好，可是看看你們，會覺得不甘心。」
余樂樂也笑了。
媽媽笑了：「自己的女兒，自己還能不知道嗎？」
「我得去看看我的學生。」她說。
她看看頭頂還剩三分之一的葡萄糖袋子，伸手想要拔針頭。許宸突然反應過來，伸手擋住，有點慍怒地看著她：「別胡鬧。」
所以，他們的生活軌跡使他們註定與那些可以走回頭路的人不一樣。對他們來說，一旦放棄，就很難再回頭了。
並沒有電視劇里那麼恰到好處地伸出雙手扶住她——事實上是在她倒地之後，當聽到她身後男生驚恐地喊出一聲「余老師」，他才從那張蒼白的臉上看到昔日那個女孩的影子。
而在另一個男孩路西強家，她更是被鍋里的食物深深震撼：一鍋粥，凝固了，卻是一家三口一天的口糧；菜缸里十幾根已經腌得發灰、長了霉斑的胡蘿蔔，就是他們的蔬菜……
余樂樂一歪頭，看見於天在他們身後咧著嘴笑，目光相撞，他伸手沖自己擺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兩個人都愣住了。
連海平看看余樂樂狡黠的眼神，好氣又好笑：「余樂樂，你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你就這麼給學生作示範？」
看見余樂樂發愣，連海平張開雙臂，微笑地看著她：「余樂樂，你給了她一個擁抱，我怎麼辦？」
因為，生活中有太多變數，就好像我曾經以為我可以牢牢站在原地等你，可是當兩年兩年再兩年過去，等待變得模糊，堅持變得隱約，或許，我已經無法等下去了。
「看你的樣子，很不錯。」葉菲微笑著看著余樂樂。
其實都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彼此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請我們大家，都一定、一定要幸福！
可是眼前的她，並不是。
他微微鬆開胳膊，看她深呼吸幾口空氣，仰頭抱怨：「憋死了！」
哀莫大於心死——心死了，當然就不會有眼淚了。
甚至害怕聽她向身邊的那個人介紹自己，她會怎麼介紹呢，或許會說「這是許宸，我的高中同學」，再不就是說「許宸，我朋友」……可是無論她怎麼說，他都猜得到自己的心臟一定在滴血。
可是眼前的她，並不是。
葉菲一震，看著余樂樂的眼睛，那眼神乾淨而純粹。她終於道：「是，我第一眼看見許宸，看見他的眼睛，就嚇了一跳，覺得他怎麼可以那麼像我喜歡的那個人。後來接觸得多了，覺得他們也有很多地方不像，比如我喜歡的男孩子更無憂無慮一些，就算後來生病了，都笑眯眯地看著我。而許宸，他更憂鬱一點，可是偏就那種平靜的氣質很吸引人。後來你們分手，我真恨你，恨你居然狠心讓他吃那麼多苦。可是現在我理解你了，愛有很多種方式，你選的，不過是我們沒有經歷過的那一種而已。」
然而無論如何，她都將堅持。
她看著段萍姐妹忙裡忙外的樣子，她們顯然為老師能來自己家而感到些許的激動。余樂樂終於忍不住，問段萍：「如果你想上學，老師資助你好不好？」
他打開手中的紅色絨盒，一枚細緻纖巧的指環上有細小鑽石璀璨的閃光。他拉起她的左手，輕輕的，把指環推上她的無名指。
余樂樂微微愣一下。
可是當看見他臉上擔憂的表情后，她笑了：「其實，我是來了這裏才發現讀書是件很可愛的事。那些家境不好的學生渴求讀書的機會卻沒有讀書的條件，我有這麼好的條件，所以不可以放棄。」
和城裡孩子相比，這裏的小學生年齡普遍偏大。她教二年級語文的時候，段萍姐妹已經11歲了。據說，是因為家境實在太拮据，拖到9歲才讓女兒讀書。而山裡的女孩子讀書也不過就是為了能識幾個簡單的字，所以到四年級的時候，她們姐妹就雙雙輟學了。
孟小羽聲音低低的，又說：「老師，你放心。」
「我沒事了，」她堅持，沖他笑：「真的，不騙你。」
可是，她竟然無法給他任何的承諾。
她不由得想https://read.99csw.com起了這幾年來聽到的那些與連海平有關的事：比如他分到組織宣傳處，每天穿正裝上下班，很是一本正經；比如他行情似乎很好，總有人要給他介紹女朋友，而他居然自稱自己是有女朋友的，讓機關里喜歡做媒的大嬸們很是失望。
列車開動的瞬間，她終於伸出手，朝遠方那個漸漸看不見的身影揮揮手。
余樂樂看著他微笑，卻不說話。
有些事，終究是回不去了。
可是，或許，她才是最了解自己的那個人。
這個錯，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果要往大里說，這就是責任心不強；要往小里說，不過也就是沒有經驗。要說錯，也就錯在余樂樂自己還是個學生，她習慣了替學生考慮問題，卻忽略了自己已然是個老師。
「是，」她終於點點頭，微笑著看他：「那天在醫院，見到了。」
好像，還是在冬天寒冷的山頂，她氣喘吁吁爬上去，在看見他的剎那險些就要掉眼淚。在那一刻，所有的仇恨對她而言都不存在了，她要他好好的，只要他好，她可以付出這世間最珍愛的一切……
六月，幾乎所有人都大局已定的時候，余樂樂卻神情淡然地和連海平一起站在海邊棧橋上。天高水闊，蕩漾的波浪泛出金色陽光的紋路，海鷗從天海間掠過，悠長的鳴叫，在身後城市車來車往的背景中渲染出自然而然的寂靜。
不是旺季，車廂里人不多，她看看對面空蕩蕩的座位，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
良久，余樂樂終於仰起臉，微笑著對媽媽說：「媽，你放心，我有數的。我已經長大了，做什麼，怎麼做，去哪裡做，我想好好考慮一下。」
連海平沉默了，她從他的眼睛里看出那些沉痛與傷懷的情緒，或許只是一閃而過，然而
是真的，曾經，愛過你。
所以，她沒有告訴所有人，那天之後和許建萍的開誠布公。依然是在兩年前談判的那個咖啡館里，許建萍沒見出蒼老，倒是余樂樂臉上多了些不動聲色的沉穩。那天，許建萍也是這樣問余樂樂：「你見到他了？」
轉眼周一，中文系再次掀起滔天巨浪：余樂樂此前報名參加團市委、教育局、人事局組織的「十三地市鄉鎮教師支援計劃」，已順利通過。八月，她將踏上西行的列車，去距離蒲蔭縣錦寨鄉不遠處的一個鄉鎮做老師。
遠方是看不透的海平線，淡藍色的天空、深藍色的海洋，涼爽海風裡，她能感覺到連海平看向自己的視線。四年了，多謝他始終在自己身邊，可是當他放棄大好機會留下來的時候，她要如何才能開口告訴他：她要走了。
他一直守在他身邊，護士們進進出出給相鄰幾個病床的病人打針、拔針，多少人盯著他探詢似地看，可他都置若罔聞。他知道她們有多好奇，可是此時此刻，他也只看得見一個她。
其實驚訝的又豈止是老師同學——那天在團市委的大廳里報名，余樂樂光輝燦爛的簡歷，幾乎讓考官驚呆。
（正文完）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輕輕拉下百葉窗，擋住正午刺眼的陽光，她的目光追著他走，她似乎是這才發現，他穿白色醫生袍的樣子那麼好看。
他設想過很多見面的場景，只是因為她身邊還會有另外一個人，於是所有的想象對他而言都變成徹骨的冰冷。
這個稱呼狠狠撞進余樂樂的耳膜，她的呼吸停窒了一下，心臟被迅速擠壓成硬邦邦的一小團。
「等你輸完液，我陪你去看。」祈使句，用不容置疑的口氣。
好像，還是在市區南部的森林公園裡，他們並肩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枕著手臂仰望天空。那天天氣晴朗，萬里無雲。輕輕的風吹過來，是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天氣。
而所謂家，大概就是無論走多遠都仍然會惦念的那個地方吧。
一等獎學金、中共黨員、省級三好學生、若干次省級徵文一等獎、在省級以上刊物發表文章100餘篇……那天，幾乎所有考官都問：這麼優秀的學生，為什麼要來我們這裏報名？
是循規蹈矩與按部就班的生活，或許安逸穩定，可是她無法從中感到快樂。
可是，或許，她才是最了解自己的那個人。
她看看頭頂還剩三分之一的葡萄糖袋子，伸手想要拔針頭。許宸突然反應過來，伸手擋住，有點慍怒地看著她：「別胡鬧。」
媽媽和于叔叔對視一眼，終於點頭。
她們在學校操場上的籃球架下坐著聊天，一扭頭就可以看見彼此眼角一些細密的紋。
那時，似乎也自欺欺人地不肯去想：生活里，那些現實的打擊與不斷的風雨或許會漸漸磨掉彼此的激|情與信念，那份曾經寧肯放棄很多東西也要固守的愛情或許未必抵得住日復一日的蹉跎。「貧賤夫妻百事哀」——這蒼茫的生活會告訴你，「貧賤」二字並不單指物質上的貧瘠，因為現實的打擊與前途的無著或許才是一個男人最致命的傷。
正發獃的時候，一輛白色麵包車從校門外駛進來。余樂樂好奇地看著那輛麵包車，看它熟練地轉了一道彎，停在教師宿舍門口。余樂樂很快辨認出來開車的是學校里的司機張師傅。作為全校唯一的一輛公務用車，每次，只要張師傅進城買東西，就會用這輛車給余樂樂帶回一些她急需的書本或是文具。余樂樂開心地站起來往白色麵包車的方向跑過去，繞過踢球的學生，繞過簡陋的花壇，快要跑到麵包車前的時候，突然看見麵包車後面的車門來開了，從車上跳下一男一女。因為是背影，她看不清楚是誰，只看見他們和張師傅一起在搬著什麼東西。
余樂樂斬釘截鐵告訴她：「我們不會再走到一起了。」
還是余樂樂先拍拍連海平的肩膀：「喂，不至於吧，嚇著了？」
余樂樂微笑了：「那就好。」
「所以，我要暫停我的支教生涯了。一月份的時候我參加了研究生入學考試，因為在西部支教可以降5分分數線，所以我運氣很好地打擦邊球通過了初試，」余樂樂微笑著看著他，「上個周，我去參加了複試，導師說如果不出意外，兩個月後就可以拿到《錄取通知書》。」
這個夏天，她總是如此突然地看見他。
不過二十幾歲，時光的腳都固執地要留下痕迹。
幾秒鐘后，還是張師傅搬東西回返，看見被滿操場學生駐足觀望著的余老師，急忙咳嗽幾聲。余樂樂在咳嗽聲中鬆開手，一臉壞壞的笑：「怎麼樣，連海平，現在不會再說我厚此薄彼了吧？」
寫到這裏，信紙上畫著幾顆碎掉的心，接著寫：我哥哥很好的，老師你考慮一下吧……
連海平習慣了開玩笑，真到夢想成真的時候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只是獃獃地看著余樂樂，傻乎乎的樣子幾乎讓徐茵笑岔了氣。
「他出國了。」葉菲說。
或許是在失戀后他才知道，這場蘊蓄已久的感情，從淡淡的關懷到濃烈的依戀，他是何等珍視！
「不行。」他是罕見的固執。
「樂樂，我——」連海平想說「我還可以等下去」，可是又沒有勇氣。
也或許，本不是謎。
「當然捨不得，」余樂樂也不隱瞞：「有時候夢到他，還是會哭著醒過來。」
徐茵甚至不解地問：「余樂樂，你自虐？」
她的神情鄭重而溫暖：「我想我還是要繼續做老師，一輩子，無論在什麼樣的學校里，都做個好老師。我希望我的學生健康、正直、快樂、積極，珍惜學業也珍惜自己。所以我報考了教育心理學專業，我希望無論我將來教哪門課程，我的學生們都會覺得和我在一起很開心。」
他終於抬起手，輕輕地擦去她的眼淚，可是又有新的眼淚湧出來，好像越擦越多。
徐茵大笑，邊笑邊說：「我把手機忘在車上了，我出去拿。」
逄奕領命而去，臨近中午，在觀察室里輸液的病人漸漸變少，到最後就只剩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不說話。
任遠看不下去了，每天都和各學校聯繫，想要幫余樂樂推薦工作，可是各校基本上都已經和實習生簽訂了協議，余樂樂的橫空出世並不可能太順利。
于叔叔也有點著急，問余樂樂：「我和幾個學校的負責人有點熟，要不要……」
這才發現似乎真的很少說那句話——即便是曾經熱戀的時候，似乎，都沒有對你說：許宸，我愛你。
那麼，現在這樣的結局，對彼此，未必不是成全。
落魄、寂寥、孤獨……總少不了這些詞，且，還「可憐」。
她伸出手，抹掉臉上殘餘的淚痕，在他的注視下想要坐起來。他伸出手扶住她，把枕頭豎起，又輕輕扶她靠坐過去。那一瞬，他離她很近，近得就像多年前她站在他面前時，伸出手就可以擁抱彼此的距離。
因為，僵持這麼久，終究要抉擇的吧？
「可是，」她的語氣淡淡的：「我知道我想要什麼。說到底，我還是要他過得好，他不是神，那些突如其來的傷害他就算能扛得起一次，未必能扛得起一輩子。我不希望我們兩個撐到都撐不住了再分開，到那時恐怕會傷害更多的人。」
她看逄奕點頭，微笑：「謝謝你，逄奕。」
因為總覺得會有這樣的一天，他站在自己身邊，哪怕一言不發，也會讓人覺得溫暖。
他只是沒有想到他們會在這樣的場景下見面。更沒有想到會從她的眼睛里看到那些驚喜、猶豫、遲疑、克制……當她的淚大顆大顆地滾下來時，就好像砸在他的心上，硬生生的疼。
小女孩的信很啰嗦，很八卦，也很真摯。余樂樂看著那些關於許宸的段落，隔著薄薄的一張紙，卻隱約覺得是隔著若干個年頭。而在這彷彿已經過去一生那麼久的時間里，有許多東西，已經漸行漸遠。
連海平當場僵成一塊石雕。
有人已經開九*九*藏*書始陸續與各中學簽訂就業協議，徐茵如願以償去了電視台，連海平的政審也順利通過，進入體檢步驟。只有餘樂樂，若無其事地做她的「待業青年」。
余樂樂教書的學校叫「岱陽實驗小學」，是全鄉最好的小學。本來她想去更偏遠一點的地方任教，可大概是因為這裏缺少好老師的緣故，鄉里的主管部門沒有同意。
段萍、段珍姐妹是她教的第一批學生，也是最先輟學的兩個女孩子。雙胞胎，長得很像，唯一的區別是姐姐段萍很少說話，而妹妹段珍則相對開朗。兩姐妹的成績都很好，余樂樂相信他們即便是升了初中也依然會是好學生。
其實，有許多次，他想回家，回到她身邊，告訴她他仍然在等她，等她回來，哪怕轉一大圈，只要回到原地，仍然可以看見他。可是，他沒有勇氣。
並沒有電視劇里那麼恰到好處地伸出雙手扶住她——事實上是在她倒地之後，當聽到她身後男生驚恐地喊出一聲「余老師」，他才從那張蒼白的臉上看到昔日那個女孩的影子。
尾聲
余樂樂看著她，她的眼睛里有擔心、有后怕、有遲疑、有憂慮……
她帶著驕傲的口氣給余樂樂講她的生活，講她認識了一個男孩子，也是華裔，學習很好，體育尤其棒。字裡行間的那些小女孩的神態，甜蜜而又單純。
看著孩子們快樂的笑臉，是第一次，余樂樂覺得「教育」二字有著如此重大的意義。
只站在這高高的棧橋上，站在這城市裡遼闊的海上，未曾遠走，她卻開始懷念。
余樂樂還是不說話。
漸漸，就只看見滿眼的綠色，農田快速閃過，列車飛馳，帶她奔向未知的以後。
因為，無論是放棄，還是繼續，總需要一個選擇。
小女孩低垂眼帘，說：「要花錢。」
前途或是愛情、家或是遠方、固守或是離別，這些，都是要抉擇的吧。
最大的一封是連海平的，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那麼大的一張賀卡，裏面的字雖不多，口氣倒很哀怨：余樂樂你是怎麼把我爺爺給制服了的啊？他現在總是問我「你那個很兇的小女同學呢，怎麼還不來玩啊」，煩不勝煩。也真是奇怪，他見你的時候你在打我，他接你電話的時候你在罵我，他怎麼就對你這麼念念不忘呢？
需要幾秒鐘，她看著他的眼睛，才知道他說的「他」是誰。
余樂樂微笑——是人之常情了，雖然對鄉村教師充滿崇敬，可是更多的人不忍讓自己關心的人去受苦。
「可能是吧，」余樂樂承認：「看得多了，在乎的就多，想的也多。奮勇直前是年輕的權利，可是隨著年紀的增長，會發現相愛並不一定就要在一起。」
直到走得更近了，余樂樂才看清眼前女孩子的模樣，她忍不住驚呼一聲：「徐茵！」
10年，這就是長大么？
她終於知道，等了這麼久，還在等，原來，不過是因為還心存幻想。
一個發自內心的選擇。
徐茵再次笑岔了氣。
她終於知道，等了這麼久，還在等，原來，不過是因為還心存幻想。
好在，蒲蔭雖遠還沒有出省，想家了就回來看看，三年服務期滿，一旦她找到自己想找的路，還有再次選擇的機會。
「樂樂，你不能意氣用事，」媽媽微微皺著眉頭：「其實咱們都知道，這次的事情也就是個意外，如果你不是實習教師，充其量也就是警告或者開會批評就可以解決的。不過你是實習，所以小事都可以當作大事處理。這也說明不了什麼，你不能因為這個就放棄了，當老師不是你的理想嗎？」
媽媽和于叔叔對視一眼，終於點頭。
「不行。」他是罕見的固執。
剛下夜班的許宸本來是要回家補眠的，所以，他根本沒有想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會被一個女孩子徑直撞上。然後，就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像一個失去了生命的紙娃娃一樣，臉色蒼白地倒下。
連海平撓撓頭，繼續說：「徐茵是請假來的，她說她要來看你，她還說你看見她肯定比看見我高興，所以為了讓你高興，她一定要來。」
她知道，她要說的，余樂樂恐怕已經全都知道。
她瞪大眼，後退一步，定定地看著連海平。
或許是在失戀后他才知道，這場蘊蓄已久的感情，從淡淡的關懷到濃烈的依戀，他是何等珍視！
他們需要生活中那些對等的目光，而不是輕蔑、敵視、鄙棄。
「再後來還有很可愛的手電筒、新一期的《中國青年》雜誌、一個毛毛蟲抱枕、漂亮的保溫杯、最新版的《現代漢語詞典》，我還是不知道他是誰。
他伸手指指操場邊正好奇地往這邊張望的學生們，余樂樂一回頭，這才想起還有一群學生在做觀眾，忍不住「啊」地叫一聲，一張臉迅速漲紅。
「甚至到後來，連出版社都找到我，說有人給他們寄了刊登我日記的報紙，他們看過了，覺得很好，想要出書。可是這個人到現在都沒有告訴我，他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事。」
未來永遠是未知的，在那些未知面前，我們每個人都會有些許的茫然。只是成功者與失敗者的不同在於：成功者在茫然里繼續做著手邊該做的事，一邊做一邊思考，思考自己、思考前路；而失敗者卻只是獃獃地茫然，隨波逐流，讓自己的命運沿著既定的方向一路滑行。
逄奕領命而去，臨近中午，在觀察室里輸液的病人漸漸變少，到最後就只剩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不說話。
余樂樂邊看邊笑，幾乎能想象出連海平那副納悶的表情。也想起了那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嚴肅的爺爺，他對自己的印象這麼深刻倒是出乎意料，可見老爺爺的審美品味確實很奇怪。
庄悅薇也哭了，她一頭扎進余樂樂懷裡，泣不成聲。孟小羽站在她身邊，看著余樂樂帶有叮囑的眼神，低聲說：「老師，對不起。」
原來，真的只是「老同學」了。
她轉頭看著葉菲，唇角有淺淺笑意：「這樣對他更好一點。」
「逄奕，孟小羽怎樣了？」她將目光從許宸身上移走，開口問。
余樂樂知道，媽媽很想念、很想念自己，那些想念從媽媽的聲音里滲透出來，穿過電話信號，跨越幾百公里路程，一路撞擊她的心臟。
他終於抬起手，輕輕地擦去她的眼淚，可是又有新的眼淚湧出來，好像越擦越多。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次，是希望走到遠方，用三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去了解自己。
這一點，李靜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白的，卻相信，從今時今日起，余樂樂一定已經將這個道理銘記在心。
每次回家，她都會背回許多課外書，那些色彩斑斕的書籍讓山裡的孩子看得眼睛發亮。每當看到此情此景，她就忍不住心酸——同一片天空下，她本沒有想到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還有人過著如此窘迫的生活。
她知道，她要說的，余樂樂恐怕已經全都知道。
是的，他們都是驕傲的人，是需要自信和自尊才可以活得下去的人。他們經歷過人生的大風大浪，失去親人、感受背離、體驗孤獨、弄丟出路，這些平常人或許要用一生來體驗的事，他們在20歲之前就已經完成。他們比一般人更理智、更倔強、更堅韌，他們需要一種付出和一種收穫來告訴自己：自己的生命充滿價值而不是污點與瑕疵。
傳播消息的人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徐茵。她在電話里絮絮叨叨的時候還不忘取笑余樂樂：「樂樂，我聽連海平跟人家說他的女朋友在外地支教，你認不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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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里，充滿期待。
余樂樂終於笑出聲。連海平看著她大大的笑容，覺得很恐怖：「余樂樂，你怎麼了？」
所有人都驚訝：余樂樂就這麼心甘情願地把自己扔在了偏僻落後的山村？
她一向以為媽媽並不懂自己的，小時候的那些責備，動輒就數落的嘮叨，後來父親死後的疏遠孤獨，她一直以為媽媽不了解自己。
當她站在那個熙熙攘攘的大廳里填寫報名表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一次，是自己選擇的路，所以，假使這路上風雨交加，她也決不可以後悔。
她仰起頭看他：「連海平，你知道嗎，這個人到底是誰？」
只不過，當時他們深愛彼此，所以才肯咬著牙關去扛。
連海平看著眼前女孩子閃亮的眸子，突然覺得自己失語了。
學校里的學生大多家境不好，每天都有學生想要輟學。余樂樂教書到第二年的時候，班裡的學生已經從22名銳減到13名。
空蕩蕩的教室里，每說一個字都會有回聲。
那一瞬間，好像時光倒流。
是的，是的，使自己完美，使別人幸福，通往快樂的路上，便會看見處處花開。
余樂樂想做前者。
再不是阿迪達斯的運動裝，而是乾淨的襯衫、筆挺的長褲，臂彎里搭一件咖啡色夾克，整個人神采奕奕。
那一瞬間，好像時光倒流。
「樂樂，讀研是你想要的生活么，」連海平有點訥訥的：「其實你不需要去犧牲什麼。」
就連徐茵都目瞪口呆。
哀莫大於心死——心死了，當然就不會有眼淚了。
於是，整個六月，大家忙著話別，忙著曆數那些溫暖的過往與曾經，腦海里浮現出來的，都是溫馨甜蜜的學生時代。到了這時，包括余樂樂在內的很多人才明白「同學」兩字意味著什麼——那是一張永遠不會過期的門票，持著它，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暢通無阻找到你。
她不要被所謂的「命運」束縛，她不相信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來。
她轉頭看葉菲：「你呢，你過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