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是我早到了。」我說,仰起頭看他摘下圍巾后蒼白的膚色。在麗茲的時候因為燈光的關係我沒有看清,但他的皮膚似乎比我記憶里還要白皙,帶著某種貴族式的病態,微微發青——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而他的頭髮卻是純黑色的,和上次一樣在腦後低低梳成一個馬尾。
「嗯,沒什麼。」我抬頭給了他一個微笑。真的,當我看著他的時候,每次當我們視線相遇,我的頭腦間總是一片空白。我忘記了薇拉,忘記了奎因,當我挽住他的臂走進畫廊大廳,我幾乎想不起剛剛就在外面看到了一輛熟悉的黑色摩托車。
鮑伊?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從披頭士到鮑伊,六十年代英國搖滾攝影展。
昨天下午,我還沒等下課就收拾好了書包,然後在宣布下課的那一剎那衝出了教室。我一路狂奔下樓,路過攝影棚的時候幾乎撞倒了羅維斯先生,但在他看清楚是誰撞他之前我就已經衝出校門跳上地鐵了。
棕色線,途徑貝克街南下滑鐵盧,被倫敦人稱為貝克盧線,我從大象城堡直接乘到了查林十字路。
我想都沒想就抓起書包,避過排隊的人群衝下台階。
站在國家畫廊高高的台階上,我可以看到遠處的大本鍾,在暮色中點亮了金黃色九九藏書的錶盤,就好像那天夜裡一樣。我再次看了下手機,4點27分。我等待著那個熟悉的號碼跳出來,等待著記憶中那個甜蜜深沉的聲音,告訴我說他到了。
「你在想什麼?」D從我手中接過大衣,和他的一起遞給存衣處的女孩。
對面的人愣住了,一個還未展開的笑容僵在臉上,雖然只有一瞬間,然後他立即釋然了。「你在等人嗎?」一個熟悉的微笑重新展開,笑容優雅而矜持。
奧黛爾的日記,11月6日,星期五
上車的時候我掃了一眼計價器上的時鐘,差一刻12點。
「晚安,奧黛爾。」他在我耳畔低語。像一陣風,帶著蜂蜜和槐花的香氣,飄過了波光粼粼的池塘,銀色的湖面上有天鵝在沉睡,樹梢上站著一隻橙色眼睛的貓頭鷹。
提起鮑伊我只能想到一個人,而在我認識的所有人裏面,也只有他會來看展覽。
他脫下大衣,裏面穿了一件銀灰色的休閑西服外套,式樣簡單,但是做工精細,料子看上去很好。如果薇拉在這裏,她肯定能一眼看出牌子,我就不行了。男裝我只知道迪奧,不過他的衣服看起來似乎真的是迪奧,因為我之前正好在亞歷克斯的Ghttps://read•99csw.comQ雜誌上看到過這套衣服。提到薇拉我皺起眉頭,因為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她的郵件了。她到底在忙什麼?
萬聖節之後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我不知道,是學校舞會上大家的裝扮太奇異,還是麗茲酒店奢華的水晶吊燈太耀眼,抑或是我似是而非的夢境,給我周圍的世界蒙上了一層紗,彷彿之前還無比真實的現實生活——學校,老師,論文等等,突然間全部變得虛假起來,模糊起來,彷彿我十八年來的生命只是一場輾轉循環的夢境,時光的觸手匆匆掃過,當我睜開眼睛,面前是一個更加精彩而虛幻的世界,而所有即將發生一切卻是真實的,是我真正的生命與歸屬。
「我來晚了。」D給了我一個擁抱,嘴唇輕輕碰了下我的臉頰,一個普通的、英國式隨處可見的禮節性親吻,但是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完全不會動了,腦子也隨之凝固了。所以直到我們肩並肩走進畫廊,我才意識到,他雖然穿著看似暖和的大衣,戴著羊毛圍巾,但是他的嘴唇卻像冰一樣冷。
一隻手突然搭上我的肩膀。「奎因?」我猛然回頭。
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那天我和德庫拉一進門就看到了之前那個吸血九*九*藏*書鬼。在看到我們之後,他的能量瞬間衝上頭頂,氣場變成了警戒色,我忍了半天沒笑出來。因為吸血鬼們地域性很強,在自己的地盤上看到同類(尤其還像德庫拉這種有名的傢伙)總是會讓他們像豪豬一樣瞬間豎起全身的刺。我本來還打算和他打個招呼讓他放鬆,告訴他如果他不來找我們麻煩,我們也不會去找他麻煩,不過等我買了杯酒回來,他已經不在那裡了。我很想知道他到底去哪兒了。
國家畫廊左側緊挨著國家肖像畫廊,我看到門口打出的巨幅廣告:
暫無評論。
今年的萬聖節簡直就是一場噩夢。答應德庫拉那小子來倫敦度假就是一個錯誤,帶他出去玩就更是錯上加錯。別誤會,我可不是在這裏抱怨他招搖撞騙搶了我的風頭(因為你知道那傢伙很有錢,而且他總是毫不遮掩地把這一點表現出來——比如說他只住麗茲酒店,那裡所有的領班都和他很熟),主要是我覺得我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因為我當初吊上那希臘孩子完全是為了接近奧黛爾,但是萬聖節舞會當天,那小子從一開始就一直纏著我,於是德庫拉直接就去邀請奧黛爾跳舞了。
邁出地鐵上到地表,灰鴿飛起一片,特拉法加廣九_九_藏_書場引入眼帘。我掏出手機看時間,四點二十,天色已經暗了。我真恨倫敦的天氣,夏時制過後,才四點就感覺已經是晚上了。
讓我欣慰的是後來大概什麼也沒發生,他們跳了一會兒舞,奧黛爾的鞋帶斷了,她走之後伯爵也走了,儘管我知道他們沒在一起。萬聖節之夜是伯爵的最愛,因為只有在這一天,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憑本色襲擊路人,而不會被當成圍著黑斗篷的曝露狂受到鄙視。如果我是他,我也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呃抱歉,我以為……」對方的視線讓我不由自主地低頭,眼角匆匆掃到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正是4點30分整。
過橋的時候我剛好聽到了鐘聲,抬頭看到大本鍾晶亮的錶盤,好像一輪碩大的圓月懸挂在泰晤士河上。時鐘剛剛敲過了12下。
我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我估計我已經被身邊這幫歐洲學生帶壞了,因為我今天破天荒地逃課了。一部分是因為今天軟體課要教的東西我早就會了,另一部分也是我實在不想看到歐洛克教授那張充滿期待的臉,再一次認識到我正在寫的符號學論文其實並不值得他有任何期待。
D把我送上計程車。我以為他會像上次一樣吻我的手,但這一次,他俯身下來,輕輕吻了我的臉頰。
read•99csw•com夜降臨後有那麼一瞬間,眼前似乎再次出現了那個有著高聳塔尖的黑色城堡,身邊有浮雲和夜風流過,頭頂是布滿繁星的夜空,腳下是燈火閃爍的大地。
4點28分。手機上仍沒有動靜。特拉法加廣場上充滿了遊客,我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尋著。一輛熟悉的黑色機車突然從視線里跳了出來,就好像夜曲里一個不協調的音符。我心裏咯噔一下,當我定睛再看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哈雷摩托,顯眼地停在左翼畫廊入口處不遠。光亮的噴漆,完美的線條,在過去的一個月里,它天天停在學生公寓門口,接受著所有學生(尤其是女生,尤其是戴比)的尖叫與膜拜。
燈光映出國家畫廊宏偉華麗的影子,四點半,D約我在這裏見面。
魔鬼洛特巴爾的博客,11月1日,倫敦
說實話,看到他們在一起我嚇了一跳,因為我似乎在哪裡見過那一幕,雖然我知道這根本不可能。而且每次看到那個女孩,我都有種奇怪的感覺,這麼說大概很瘋狂,但事實是,那天我看到她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似乎鑽進了她的腦子,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和她換了個位置,似乎和德庫拉跳舞的人是我(撒旦啊!),而且我們之前也這樣跳過(撒旦他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