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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門內是一個裝飾奢華的大廳,猩紅的地毯上鋪著一整頭豹子的皮,深色木質的案几上焚著香。濃郁的香料味道充滿了整間屋子,但我立刻就發現,就在那些濃郁的花香後面,似乎有一點點不和諧的味道。那是一種被藏起來的、幾乎令人察覺不到的鐵鏽味。新年舞會上我喝了他們那麼多「特製紅酒」,我太熟悉這種味道了!
其實是他撞上了我。
「你不屬於這裏,奧黛爾。」他抓住我的手,想拉我出門。
「奧黛爾小姐,」我聽到意料之中那個彬彬有禮的聲音,在心底冷笑了一聲。你不是來殺掉我的嗎?我在心裏想,為什麼還要故意在這裏裝腔作勢?
他到底在說什麼?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的血型確實是A型,但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至於B型,我突然想到薇拉是B型血。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這裏看到她,她頸上當時有兩個和我手腕上一樣的牙痕,但這個念頭只是閃了一下就過去了。此刻我頭腦中只想著一件事:如果塞巴斯蒂安對我沒興趣,那他最初為什麼還要答應我的條件?
「怎麼?地主在擔心收不到租嗎?」我嘶啞著嗓子,在黑暗裡瞪大眼睛盯著他,我的嘴唇想抿起一絲嘲諷的微笑,但是失敗了。「為什麼不現在就殺了我?」我瞪著read.99csw.com他。
奧黛爾的日記,1月11日,星期一
奎因還穿著以前去「黏液」跳舞時那身亮閃閃的西裝外套和緊身皮褲。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歡笑,但是奎因的臉卻是嚴肅的。也許太嚴肅了一點,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但是相信我,一切都不是這樣。如果一切能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我拿到了皇家美術學院的入學通知書。戴比和亞歷克斯簇擁在我身邊,為這個消息歡呼雀躍。我們邀請了學校里所有的朋友,一起開派對慶祝。就在閃爍的燈火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我撞上了一個人。
如果不是奎因,我想我會腐爛在我的夢境里。在那裡,一切都那麼明亮美麗,沒有失敗,沒有心碎,沒有痛苦。那才是我理所當然的生活,也許一切都是真的呢?也許我確實考上了鼎鼎大名的皇家美術學院,只要我沒有遇到D,只要我沒有來羅馬尼亞度假,只要我能夠在新年之後老老實實地讓洛特巴爾送我回家。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發瘋一樣衝到衛生間洗漱,然後套上衣服衝出大門。儘管我遲到了,歐洛克教授還是笑眯眯地看著我,「你對皇家美術學院有興趣嗎?」他問我,「我九九藏書推薦你去那裡上研究生。」
「奎因?」我幾乎驚呼出聲。「你不是已經轉學了嗎?」
我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入大廳。我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也許我早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也許我只是想知道,在這個宏偉的地下迷宮裡面,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
「沒有通知書,也沒有派對。奧黛爾,什麼都沒有。」
但是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我喉嚨疼痛,口唇發乾,我寧可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我不想再一點一點回顧所有的細節,我不想再回想任何過去!我的面前只有未來——不,其實我根本就不再有任何未來。我已經完全自暴自棄了,可我的債主卻突然開口,說他並不想殺掉我。
我原本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但是當周圍一切寂靜,當我凝神去聽的時候,我卻可以聽到他柔軟的皮鞋底踏在石頭地面上的輕響。一下,再一下。我一骨碌爬起來,屏住呼吸,跟著那個聲音走過去。
「我為什麼要殺了你?」塞巴斯蒂安伸出一隻冰冷的手撫過我汗涔涔的額頭,隨著這個觸摸,我全身都顫抖起來。「如果我想殺掉你,我不會每天給你送食物和水。當然現在看來,送不送都是一樣的。」
我知道那是誰。我已經等了他很久了。
「你什麼意思?」我警惕九*九*藏*書地盯著他。當我開始懷疑他說的話,我感覺周圍的歡呼聲慢慢淡出了,眼前那些雀躍的影子也開始模糊。
我無法安寧。我伸手抹去腮邊再次滑下來的眼淚,眼前又出現了那天看到的一幕。我看到D坐在他的天鵝絨靠背長椅上,而薇拉靠在他身邊,他們一起放聲嘲笑我的天真和愚蠢。我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我希望讓自己趕緊從他們面前消失。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緊緊攥住自己將將愈合的手腕,膽戰心驚地盯著他,在那張溫文爾雅的面具下面,我無法忘記那些利刃一樣的牙齒切入我皮膚的劇痛。
我張大了嘴巴盯著他,懷疑他在和我開玩笑。但是歐洛克教授從來不開玩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遞過來兩張紙,「明天是皇家美術學院的接待日,我建議你去面試。」
「奧黛爾。」
一切都消失了。入學通知書,派對,歐洛克教授,歡鬧的人群。我一個人躺在冰冷的黑暗裡,就好像躺在我自己的墓穴里。有人說死亡是一件美麗的事情,躺在柔軟的泥土中,頭頂草葉搖曳,凝聽寂靜。沒有昨天,沒有明天,忘記時間,寬恕生命,沉入永恆的安寧。
他鬆開了我的手。我睜開了眼睛。
只要……太多隻要了。事實就是,我知道這一切都九*九*藏*書是自己的宿命。當命運的腳步一步步向你逼近,你怎麼可能轉身走開?我緊緊閉上眼睛,在全然的寂靜中,突然聽到了門閂處傳來「咔」的一聲輕響。
「奧黛爾小姐,」塞巴斯蒂安重複,「您已經拒絕進食好幾天了。」
「你幹什麼?」我想甩開他的手,但是沒有成功。我怒氣沖沖地瞪著他,「我拿到了皇家美術學院的入學通知書,這是我自己的派對,我為什麼不屬於這裏?」
但是現在已經晚了。
眼前越來越亮。突然,我聽不到塞巴斯蒂安的腳步聲了。或者說,那個聲音已經被其他的聲音所取代。我正走過一扇大門,我聽到從裏面傳出來的聲音,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夾雜著可以分辨得出的喘息,是人的聲音,而且似乎還是幾個年輕的女孩。
我伸手按上門把,發現大門並沒有上鎖。我四下看了看,再一次確定周圍沒有人,然後輕輕把大門推開了一道縫。
所以我推開大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儘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日復一日,我等待著塞巴斯蒂安前來收取他的戰利品,收割我的生命,啜飲我的鮮血。我每天睜開眼睛都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但當我挪動四肢,當我感覺身體的沉重,我知道自己還活著。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
「絕食是一種最愚九九藏書蠢的死法。」塞巴斯蒂安在他的結論中搖頭,收起桌上的托盤,離開了房間。
我首先看到了薇拉。
聲音就在這裏消失了。我穿過大廳,然後在盡頭看到了一扇半開著的大門。
但是我實在不應該過去。如果我知道自己將會在那裡看到什麼,我一定打死都不會過去。
「伯爵喜歡A型血,但是我喜歡B型。」塞巴斯蒂安微笑著說。
她背對著我,橘紅色的長發完全披散下來,遮住了她雪白赤|裸的身體,她像貓一樣俯在D的身上,一粒一粒解開他襯衫上的扣子。她鮮艷的紅色長指甲一寸寸掃過D蒼白的皮膚,掃過D漆黑如夜的長發,掃過他的臉。她的手伸進他的衣服,她的腿緊緊貼著他的腿,她的嘴唇尋找著他的唇。
「奧黛爾,醒醒。如果你繼續躺在這裏做夢,那麼所有的未來也只不過是一個夢。」
D在正對著我的方向。他舒適地仰靠在沙發椅中,享受著她的一切。他的眼中煙霧瀰漫,眼神溫暖而遙遠。他張開嘴,我看到他的嘴唇輕輕擦過薇拉的脖子,我看到他的嘴唇窩成一個圓形,然後吐出了那個字:
恐懼早就已經消失了,我沿著那個聲音一點點在昏暗狹窄的石壁間摸索,就好像跟隨著一個黑暗中的火種,一個絕望中的希望——儘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