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彩燈開始轉動，開始還是彩色的，然後就慢慢混淆成一片黑白。我又看到了那個白衣的少年。這一次，他像一位中世紀的騎士一樣，騎馬佩劍站在廣場上，站在噴水池邊，金色的陽光灑落在他臉上，那是燦爛而刺目的光，映得他的頭髮似乎燃燒了起來。

當然，整個酒吧也一併消失了。

「我沒有。」我伸手勾過他的臉，凝視著面前那張可以讓全校女生窒息的完美臉龐。

在羅伊搬進學生公寓以後，我們幾乎每天都在一起。我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剛剛才在視覺理論課上見到他，下一秒我們已經坐在「倫敦眼」摩天輪的至高點俯瞰風景；而當我閉上眼睛準備享受泰晤士河畔清新的晨風，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們卻已經在SOHO區的高檔西餐廳里共進燭光晚餐了。

在我說出這句話的那個剎那，他平靜的藍眼睛里閃過一絲奇怪的光。我真的醉了，否則我一定會認為那意味著某種驚詫。

其實不只是杯子，羅伊所有的餐具都是白色的。白色的茶具、白色的餐盤、白色九*九*藏*書的點心碟，還有白色的湯碗。一整套純白色的瓷器，上面沒有一丁點的花紋或者圖案。除此之外，羅伊的大部分衣服也是白色的（還有白色的浴巾）。一般男生的衣服總是逃不開灰褐黑，很容易就混淆在人群里，但羅伊卻總是不偏不倚地鶴立雞群。當然白色也很適合他。穿起同樣款式的白襯衫，他與其他男生的距離就是王子與侍應生的區別。當然，大帥哥亞歷克斯穿起白色估計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但這傢伙早就被我淘汰出局了。

這一切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里重複不停的夢魘。一切都在蟄伏著、等待著、迎接著那個時刻的到來。沒有人知道那是何時，也沒有人知道將會發生什麼。迷惑、恐懼、惴惴不安，卻仍舊貪婪無度地佔據屬於未知世界的一切。

「……奧黛爾，你醉了。」

「謝謝你來觀看演出……」

「我希望我們永遠都不分開。」我說。

我揉了揉眼睛，看到一邊的沙發上，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戴比正蜷縮在威廉rｅａｄ•99ｃｓｗ•cｏｍ懷裡熟睡。午夜已過，剛剛還在這裏狂歡的年輕人越來越少，長號和電吉他的聲音也幾乎聽不到了。我睜大眼睛掃視舞台，想分辨出表演者中那個白衣的人影，但是我什麼也看不到。只有一個沉默的黑影，在角落裡孤獨地繼續吹奏他的薩克斯風，音調緩慢而低沉，如夜風般如泣如訴。

冰涼的玻璃杯碰上我的嘴唇，緊接著，同樣冰涼的液體滑入我的口腔。但我卻嘗不出任何酒精的味道。我只是覺得開心、慵懶，我看著遠處舞台上那個彈奏電吉他的男孩，我不由自主地微笑，我想躺在這裏永遠不起來。

就好像今天這樣，下課鈴才響過一聲，我就發現自己半閉著眼睛躺在「河畔」酒吧舒適的沙發上，聽著薩克斯風吹出悠揚的布魯斯，看著舞台上那個抱著白色電吉他的男孩，在不對稱的發簾後面對我眨了下眼睛。酒吧里光線昏暗，我坐得很遠，從這裏原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在那一剎那，我確實看到了羅伊熟悉的微笑，就如同水波的漣漪，在室內一圈圈地ｈｔｔｐs://read.99csｗ•ｃom蕩漾開去，隨著音樂，漫過我的心，然後佔據。

「噓……」薩克斯風柔軟的背景音還在繼續，我堵上對方的嘴唇。

羅伊靜靜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

就這樣，我戀愛了。

也許我應該聽戴比的，我就應該「伸開手臂」迎接現在的生活。但這一切也太完美了。完美得讓我有些害怕，有些不知所措。但每當我看到羅伊的時候，所有的困惑都消失了。我必須承認，我喜歡和他在一起。只有他能讓我放鬆緊張的神經，讓我復甦自己糟糕的記憶，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切。他讓我覺得我是真實存在的，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富有意義。他就好像一個奇妙的魔術師，填補了我以往生活中所有的空白與間隙，讓我的生命和心跳得以延續。

令人心醉的溫暖迅速從頭頂蔓延。我輕輕舒了一口氣，放鬆地閉上眼睛，伸手抓對方電吉他的帶子，把他拉到自己身前。

沒來由地竟然有些驚惶，我掙扎著支起身子坐起來，在人群里尋找著那個屬於我的影子。

男孩美麗的眼九-九-藏-書睛里再次出現了同樣的驚詫，他幾乎要手足無措了，「難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奧黛爾？」

「我當然想，羅伊。我當然想。」我閉著眼睛說出了這句話，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羅伊已經不在了。

事實證明，那隻一直困擾我的白色馬克杯是羅伊的。因為在我認識的人裏面，除了羅伊，根本沒有人會用純白色的杯子。畢竟這是一所藝術學院，大家都習慣於在自己的日常用品上添加各種沒必要的裝飾。所以，既然亞歷克斯搬進學生宿舍比我要早，那個杯子很可能就是羅伊之前來喝茶的時候落下的——我怎麼想這都是唯一的解釋。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也許我已經醉糊塗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說，但我知道自己非說不可。我聽到自己回答說：「我也這麼希望。」

我看到了他，白衣飄飄，分開眾人走到我身邊，伸手撫摸著我的頭髮。

戴比遞給我一杯酒。我根本不知道這是第幾杯了。薄荷葉子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爭輝奪目地綠，就好像海洋深處的海藻，在燈下舒展出一種詭異而驚https://read.99csw.com艷的光。

我不知道這種改變是從哪一天開始的。我說不出一個具體的日期。我無法定義。就好像羅伊甫一出現在我的生命里，我們就已經墜入了愛河。早在我還未發覺自己心意的時候，我就迷戀著他的撫觸，迷戀著他的呼吸，迷戀著他的吻。那麼溫暖，那麼纏綿，就好像夏日里塞納河畔的一抹微風，帶著睡蓮的香氣，輕輕拂上心頭。

整個世界都化作一片廢墟。一切都是虛假的，不切實際的，只有懷中的那個人是真實的，只有他是重要的。我感覺到對方皮膚的溫暖，血液的流淌，心髒的跳動，他修長有力的手臂緊緊把我摟在懷裡。我感覺幸福、滿足，我希望時間不再運轉，讓整個世界都停留在這一秒；我希望宇宙就此終結，讓我們彼此的擁抱成為永恆。

「奧黛爾，我們永遠在一起。」他用平靜的聲音回答了我。

但是光線太強了，我看不到他的臉。我眯起眼睛，伸手擋住光，逐漸辨認出遠處高聳入雲的白色鐘樓，黑白格子的大理石地面從腳下一直延展到教堂門口，那裡站著同樣身穿白色法衣的大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