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其妙地扭頭看掛在牆上的時鐘。時針和分針向上形成了一個愉快的夾角。

「新娘子早上好！」亞歷克斯穿了一件筆挺修身的白色西裝，一手撐開大門站在那裡。他脖子上戴的那條粉色領帶顏色那麼亮，足以讓我眼睛過敏。

會有人在兩年多的時間里一成未變嗎？我不知道別人，但我覺得自己肯定不會。羅伊就更不可能了，他是那麼時尚的一個人。他前額那些不對稱的發簾肯定需要不停地修剪。

回到房間里，我把水杯放在桌子上，然後拉開椅子坐下來，看著鏡子裏面自己的臉。

一個面容疲憊而蒼白的女孩，不但雙頰有些浮腫，眼睛下面還有很重的黑眼圈。棒極了！我對自己說。新娘本該是最美的，婚禮本該難以忘懷，但我可以肯定，今天一定就是我這輩子里最丑、也是最糟糕的一天。

「睡不著嗎？」

「所以我可以開始化妝了嗎？」我微笑。

「我知道。」

我掙扎著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披上衣服走進廚房。廚房裡籠罩著一層模糊的天光，所有一切都變成了透明的半色調，迷迷濛蒙地看不真切。我以為自己又在做夢，但是劇烈的頭痛把我拉回了現實。我隨手拉開裝葯的抽屜，又找出兩片止痛藥吞了下去。這些藥物里含有麻醉劑，我只希望自己不要在婚禮上睡rｅａd•９９cｓｗ•cｏｍ著。

「戴比呢？」我一想到她，當事人已經出現在我面前。她穿著一條極其可笑的奶油色蓬蓬裙，加上頭上的亮粉色飾帶（和亞歷克斯的領帶是一個顏色），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會走路的婚禮蛋糕。

「我愛你，羅伊。」我不由自主地說，好像胸腔里有股力量迫使我說出來似的。

亞歷克斯用不屑的目光把我上下掃了一遍，然後反問我：「難道你有什麼可看的嗎？」

推開這扇門就可以結束一切！在記憶深處的某個地方，一個聲音這樣告訴我。結束我目前完美的學校生活，取消我的婚禮，告別所有的家人和朋友。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上黃銅的門把，然後又立即縮了回來。不，我已經回不去了。

「你還在這裏發什麼愣啊！」戴比沖我嚷，「你到底還想不想結婚了？」

海牛？水族館？我的頭又疼起來了，因為我突然想起來，就在我們決定去水族館看海牛的那一天，我剛巧被亞歷克斯傳染感冒，我發燒了。但如果我們當時沒去的話，那麼這張照片又是從哪裡來的？它應該是兩年前拍的，但照片上我和羅伊都沒有絲毫變化。我是說，不只我們的樣子完全沒有變，相片上我們甚至連髮型都和現在一模一樣！這張照片看起來就好像是昨天拍的。

我端九九藏書著一杯水走回房間，在穿過走廊的時候停住了腳步。這裏除廚房之外還有另外五扇門。一扇通往室外，還有四間學生宿舍。我的，戴比的，亞歷克斯的，還有羅伊的。戴比像往常一樣跑去威廉家了，亞歷克斯也不在。我盯著走廊盡頭的最後一扇門——羅伊的房間。

「奧黛爾！你怎麼這麼慢！」她高八度的聲音震得我耳朵發麻，我翻了個白眼。我很想說，難道你不是我的伴娘嗎？你怎麼耽誤了這麼久才來？但當我看到她的臉時，我愣住了。

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人們常說光陰似箭。我只是覺得，過去這兩年半的時間，快得似乎有點不自然。

「……是的。」他竟然承認了，真可愛。我發自內心地笑了。

「你……夢見了什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聽筒里他的聲音好像繃緊了。

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已經關閉，我沒有退路。就好像戴比和亞歷克斯所說的，「伸開手臂接受一切」。這就是我無法更改的宿命。無論如何，此時此刻，我只有前進一途。

我瞪著自己微微發燙的手機發獃。上面顯示的時間是早上七點整。窗外的天色慢慢亮了，再過五個小時我就要進教堂了。

「十點十分？」我一聲驚呼，記得剛才看的時候，明明不過早上七點。這三個小時里我到底九_九_藏_書在做什麼？難道果真如亞歷克斯所說，我竟然睡著了？因為頭痛葯吃多了？

「奧黛爾……」溫暖的水流漫過了我的肩膀，然後是我的脖子。我不能呼吸了。

「你現在不是應該和羅伊在一起嗎？」我急急擰開粉底液的蓋子，對著鏡子開始往臉上抹。我的手在發抖，我真的有點著急了。

「我不會的，羅伊。你知道我愛你。」

「五個小時？」亞歷克斯瞪大了眼睛，「你睡糊塗了吧？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那個……抱歉吵醒了你。」他的聲音就好像溫和的水流，緩緩漫過我的四肢百骸。感覺就好像在舒適的浴缸里被注射了一劑嗎啡，我的頭突然不那麼疼了。

對方的表情很嚴肅，我有點不以為然，「不是還有五個小時嗎？急什麼？」

裙子和在店裡試穿那天一樣合身，當我穿上我的黑色緞面高跟鞋，它下擺的蕾絲將將拖到地面。我的臉色被它襯得更加蒼白，所以在臨走前，戴比的朋友特地在在我的臉頰上多刷了兩抹紅暈。鏡子裏面我幾乎不認識自己了，因為現在我竟然開始像一個嬌羞的新娘。我極其不適應這樣的裝扮，於是伸手把面紗放下來，被戴比她們一大群人集體簇擁著，離開了我的房間。

在那個瞬間，我似乎看到了另一個女孩。鬈曲的金髮，冰冷的藍眼睛，還hｔｔｐs://rｅａｄ.９9ｃsw.ｃｏｍ有一張美麗驚人的臉。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女孩，但一閃念間她就消失了。我迷茫地看著眼前的戴比，不明白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嗨。」一個熟悉的溫柔聲音，它只屬於我的未婚夫。

砰的一聲巨響，我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了。我嚇得幾乎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為什麼所有人都擔心我會遲到？之前去機場接父母的時候我就遲到了，難道我還要在自己的婚禮上遲到？我不記得自己是個這麼沒有時間觀念的人。但在最近，時間的流逝速度似乎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掌握。那麼接下來是什麼？繼續在自己的葬禮上遲到嗎？這個念頭突然出現在我腦海里，我很想笑，但這其實一點也不好笑。

「我們的新郎擔心你會遲到，所以讓我過來看看。」亞歷克斯嘆了口氣，「事實證明這果然是有必要的。」

「當然。那麼……婚禮上見。」電話那邊送過來一個吻，然後掛斷了。

我撇了撇嘴，重新在這個寫字檯臨時改裝成的梳妝台前坐好，乖乖讓戴比帶來的一大群朋友迅速幫我化妝，做頭髮。這一切都做好之後，我套上了那條早已準備好的黑色長裙。

我聳了聳肩，然後才想到他可能看不到，於是我告訴他，「我做了個噩夢。」

「我已經忘了。」我乾脆地說。我並沒有撒謊。實九九藏書際上，就在我下床去廚房喝水的時候，腦子裡還依稀閃過夢境的影子，我記得自己似乎夢見了戴比和亞歷克斯，還有我的家人，但是等我回到房間接起電話，我突然又什麼都不記得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就好像有人用橡皮擦把剛剛所有一切都抹掉了。

「老天！你怎麼不敲門！我要是在換衣服怎麼辦？」

手機屏幕上那張照片讓我有點恍惚。那還是我和羅伊剛認識不久，在水族館第一次約會時候拍的。照片上我們兩個人手拉手燦爛地笑著，背後是水族館的大幅「人魚」海報，因為那時候正巧有一個關於海牛的展覽。

「姑奶奶，你竟然還沒有開始化妝？難道你覺得時間很充裕嗎？」

「嗨。」我僵硬地回應，因為在聽到羅伊的聲音之後，我的腦子陷入了一片混亂，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房間里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不合時宜。沒有人聲，也聽不到窗外有任何小鳥的鳴叫。就在周遭墳墓一般的寂靜里，我的手機突然尖叫起來，不安的振動敲打著寫字檯。我下意識地看了眼牆上的掛鐘，還不到早上七點。誰會在婚禮當天這麼早就給我打電話？

「擔心我會做個逃跑新娘？」我笑了。

「沒關係，我已經醒了。」我咕噥著說。

「我也愛你，奧黛爾，我只是……」

我狠狠砸了一個靠墊過去，但是被他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