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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然而就在我稍微放鬆心情的一剎那,從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突然衝過一團黑影,「砰」的一聲巨響撞到我身側的欄杆上。我嚇壞了,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尖叫。我的同伴停下了腳步。
梅拉妮將信將疑地盯著他。
帶著滿腦子的問題,我加快腳步,跟上我的領路者。我晃了晃新腦袋,它讓我感覺有點怪,沉了許多,但是我的脖子反而變得更加靈活,而且我的視力似乎突飛猛進。我可以看到周圍或近或遠的距離里發生的一切。
「你還不明白嗎?為什麼國王要將你們趕盡殺絕?」天鵝靜靜地看著她,「因為你和她,是風族僅存的最後兩隻風鳥。」
我就這樣跟隨著我的領路者,旁若無人地走過整個風族宮殿。這些雄偉的建築就好像一個接一個的巨大玻璃溫室,裏面種植著各種奇花異草。我也看到了很多人,戴著拉夫領的當朝權貴,還有大量持槍的守衛。但是他們畢竟沒有任何一個人為我駐足。
梅拉妮抬起頭。
「是我的又怎麼樣?」天鵝平靜地反問。
我捂住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臟,趕緊離開了獄門的位置。我只看了一眼,但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團趴在九九藏書獄門上的恐怖黑暗。他全身漆黑,面目模糊的臉上只有兩道血紅的隙縫,他竟然完全沒有眼睛。
最終我們順利來到了一個背陰的入口處,天鵝停住了腳步。和我們剛剛經過的無數明亮的玻璃大廳相比,這裏的建築簡陋而陰暗,沒有任何裝飾植物,石階上遍布滑溜的青苔。
守衛一笑,「這是大人您的意思吧?」
與此同時,周圍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變緩了速度。我眯起眼睛,看到大廳里那些攀援植物慢動作似的悄悄伸出了觸手,我看到懸挂在天花板上的噴霧裝置噴出了一股細小的水霧。水霧揮灑,如同一襲透明的面紗輕輕籠罩在植物上,我看到一顆露珠緩緩劃過葉面,顫巍巍地懸挂在葉尖的一點,然後因柔軟的葉片承載不住水滴的重量而滑落。葉片反彈起來。
在走入地牢的時候,我仍然膽戰心驚。我忍不住想,天鵝對守衛說的話是否就是真相。也許他是一個雙面間諜,也許他來這裏就是為了騙去梅拉妮的信任,然後把西爾夫他們一網打盡。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可怕了。但問題是,他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呢?他把這一切做給我看又有什麼目https://read•99csw.com的?我已經變了一副模樣。梅拉妮不會認出我。就算她認出我,我們畢竟相交不深。我無法幫助他說服梅拉妮,我對他的計劃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那個白化病的亂黨已經送來了嗎?」天鵝和門口的守衛打了個招呼,明知故問。
當我們最終來到梅拉妮所在的監牢,獄卒掏出鑰匙打開了大門。
「屬下哪裡敢有質問大人的意思。」守衛趕緊行了一禮,忙不迭地說,「屬下想說的只是,國王陛下年輕氣盛,宮中有像您這樣睿智的大人陪伴在陛下身邊,實乃王國之福。」
「這裏關押著的都是危險的死囚,請不要離獄門太近。」伯勞鳥獄卒悠悠地開口。
「有什麼需要請大人吩咐。」伯勞鳥不虞有他,直接就把鑰匙交給了對方。
在我想著這一切的時候,我們繼續往下走。腳下是一道深不見底的狹窄樓梯,一直旋入地底。每一層樓的出口處都面對一道更為黑暗逼仄的走廊,裏面一個接一個劃分著窄小的牢房。發酵的潮氣和各種奇異的味道從地底反上來,我隱隱聽到聲音,那是呻|吟、尖叫、垂死的喘息還有死亡天使拍打的翅膀。read.99csw.com和聲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響,從中辨別出任何微小的語義都令人毛骨悚然。
我曾經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貓頭鷹。但夢裡的記憶總是很模糊的。我從未想象過,自己有一天穿著禮服站在鏡子面前,而我的肩膀上竟然真的馱著一隻貓頭鷹的頭。如此真實,又如此滑稽,近在咫尺,我幾乎可以清晰地數出自己臉上的每一片羽毛。
我覺得這幅畫面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我們兩個身穿華服並排站在鏡子前,他的肩上是一隻天鵝,而我是一隻貓頭鷹。如此奇詭,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
我的心猛地揪了起來,我記得巨嘴鳥曾下令拔掉梅拉妮的舌頭。
天鵝點點頭,「帶我下去見囚犯。」
我還看到了葉片背面一隻透明的蠕蟲,正在用他複雜的長嘴,貪婪地吮吸樹液。我看到綠色的汁液源源不斷地湧入它透明的身體,然後它突然就不見了。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但我立刻就注意到,就在附近的一片芭蕉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一隻美麗的紅眼樹蛙,它用橙色的腳蹼緊緊黏附著翠綠的芭蕉葉,闊嘴微微動了兩下,收回了它的長舌頭。
守衛立即讓出https://read.99csw.com了大門。
「國王陛下改變了主意。」天鵝淡淡地說,「我們需要用她套出叛軍首領的下落。」
梅拉妮坐在角落裡,她的雙手雙腳都拴著鐵鏈。她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潔白的羽毛上遍布血污,顯然已經被狠狠折磨過一番。我手心出汗,很緊張,生怕她的舌頭已經不在了。
我看到全副武裝的秘書鳥正在草坪上表情嚴肅地巡邏,我看到走廊盡頭的一個小房間里,一群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正在秘密地會晤,而屋檐下有一隻正在打盹兒的灰冠鶴,頭頂一根根金黃色的翎毛隨風搖擺。當我們路過那個玻璃牆壁的宴會大廳,隔著窗子,我看到了艾米麗臉上未乾的淚痕,我看到小S正在憤怒地推搡著鳥籠堅硬的欄杆。
現在牢房裡就只剩下我們幾個了。天鵝點上燈。
「西爾夫有一個計劃,一個孕育了很久的計劃,甚至在新王即位之前就已經開始了。他希望打破『常青之國』現存所有的等級制度,建立起一個民主共和的新國家。」天鵝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然後接道,「這才是他被大家稱為『救世主』的真正原因。」
「我們快走吧。」天鵝說。他離開了鏡子。
「我們要在這裏九_九_藏_書待上一會兒。」天鵝對他說,「你先上去吧。」
用我嶄新的眼睛,一對屬於鳥的眼睛,我看到了以往見過和未曾見過的一切。我感謝大自然的神奇,感謝它慷慨贈與的奇迹。
鳥頭人身,我已經變成了和當地人一樣的形態。我不再引人注目了。但另一個念頭瞬間侵入大腦:如果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憑藉藥水輕易轉變成風族精靈的樣子,那麼眼前的天鵝和鸚鵡,他們也未必就是真正的天鵝和鸚鵡。
我愣在那裡,直到鏡子里多了一隻天鵝的影子。他靜靜地看著鏡子里的我。
幸而她很快就開口了。「你們最好趕緊動手。」她說,「不用再多費唇舌了,我什麼計劃都不知道。」
梅拉妮的牢房在地下三層。我們跟著一個提著燈的伯勞鳥獄卒,依次通過潮濕的牆壁和生鏽的監牢欄杆之間那道窄窄的走廊。這裏的濕氣更重了。我忍不住去看左側那些黑洞洞的牢房,但是我什麼都看不到。
他們是誰?
這句話幾乎令我的心跳再次停止。但是我的同伴表情絲毫未變。
「剛剛送到。」守衛行了一禮,「大人是要親自實施刑罰么?」
「你當然不知道。」天鵝對她說,「因為西爾夫什麼都沒有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