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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他沒有梳他慣常梳的馬尾,一頭黑色長發些微有些凌亂地垂落肩膀,在末梢處不聽話地打著捲兒。他的面孔蒼白瘦削,可能有些太瘦了,他的兩頰深深地凹陷下去,襯得他的鼻樑更高,他的嘴唇薄而乾燥。而他的眼睛,那對透明如水晶一般的灰色眼睛,還沒有被歲月的痕迹浸染,露出一丁點兒和他完全不相襯的屬於少年時代的青澀感。
「他已經投靠了土耳其人!」D大聲提醒對方。
「你在這裏學會了土耳其語和波斯語,還有他們的文學,他們的信仰,他們的制度和社會。而這一切都是必需品。」
「難道信奉伊斯蘭教的土耳其人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後傳出來。熟悉,卻又帶著某種奇異的陌生感。我立即轉過頭去。
「您太天真了,王子殿下。我們有比土耳其人可怕得多的敵人。」
「什麼的必需品?」D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從心底憎恨周圍的一切。他憎恨奧斯曼帝國,土耳其禁衛軍,他們的首領蘇丹王和他年輕的繼承人默罕默德,九-九-藏-書甚至是自己軟弱的父親,為保住王位,到處尋求外族的支持,把自己和拉杜囚禁在土耳其宮廷里當作蘇丹王的人質。背離自己的國土,自己的親人,自己的語言,自己的信仰,整整五年。
我看著他,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下墜,我喜極而泣,我想伸手去擁抱他,但是我不敢。我只是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他。
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幾乎和我同樣年紀的D。或者更小一些,十六歲或者十七歲。我不能確定。
「所以?」
然後龍和十字架淡出了焦距。我看到了那枚熟悉的戒指,戒指旁邊是一柄劍,橫在一個人帶著粗厚老繭的手掌心裏。
「我非常抱歉。」他用一種奇異的外國語言對我開口,但奇怪的是我竟然完全可以聽懂,我聽到他清晰地對我說,「您的父親已經死了。」
「你幾年前就已經在名義上跟隨你的父親加入了這個組織。」來人提醒他,「你還記得你當初的誓言嗎?」
「尊敬的瓦拉幾亞大公和統治者,弗拉德·德庫,還九_九_藏_書有他驍勇善戰的繼承人米爾恰,您的兄長,都已經被殺害了。」
「它們不是我的故鄉瓦拉幾亞的信物。」他說。
D盯著他。
「成為一位真正王者的必需品。」來人說,「總有一天,你要統治瓦拉幾亞和特蘭西瓦尼亞,保加利亞,從塞爾維亞到黑海沿岸的所有土地。」
D再次皺緊眉頭。很顯然,他並不習慣被別人稱作「天真」。
「在哪裡?」
Justus et Pius.(正義和忠誠。)
我再次被震驚。瓦拉幾亞。德庫。米爾恰。我終於知道他說的是誰了。
「所以請拿好你的劍,我親愛的王子殿下。因為從現在開始,你已經正式成為龍騎士團的一員了。」
「惡魔。」出於意料的是,來人竟然點了點頭,「他們是存在的。」
D掂量了一下那把劍:「在我出生的那一年,父親在紐倫堡宣誓加入了這個組織,終生為基督而戰。我不明白他最後為什麼要背棄自己的誓言。」
O Quam Misericorsest Deus!(上帝九-九-藏-書是多麼仁慈!)
剛剛的那個東歐男人並非在對我說話,他的目標是我眼前的這個人。
「它們不是。」來人點了下頭,「但我想您知道它們來自哪裡。」
「我跨過多瑙河,不分晝夜地連續趕了五天路,就為了把曾經屬於您父親的這兩件東西交給您。」來人遞過那枚帶著龍的戒指和那柄長劍,「現在您就是瓦拉幾亞的主人了。」
D戴上了那枚戒指。他盯著劍身上同樣的徽章。那條尾巴纏繞在脖子上面的龍。
「你的意思是,我們……不是一般人?」D莫名其妙地開口。
年輕的D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再緩緩地吐出去。但是他什麼也沒說。
「當然不是。」來人大笑,「我們是龍騎士團。」
來人輕笑一聲:「在十六年前,當這個組織的創始人,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西吉斯蒙德賜予你父親這柄劍,可並沒有讓他去殺土耳其人。」
他還不是你所熟悉的那個人。
他是一個我不認識的東歐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眉眼棱骨尖銳突出。他的衣飾看起來是位貴族,但是九_九_藏_書頭上的皮帽子已經破了,衣服也刮破了好幾道,露出了裏面的毛皮裡子。儘管周圍十分寒冷,但此刻他額頭上充滿汗水,看起來風塵僕僕。
我震驚地盯著他的臉,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我的父親?我哪個父親?
「是匈牙利的攝政將軍匈雅提發動了進攻,但是殺害他們的是他的盟友,丹尼史提家族那個和你同名的弗拉德。」來人回答,「還有瓦拉幾亞的貴族們。他們用燒紅的尖柱戳瞎了米爾恰的眼睛,然後活埋了他。」
「不僅如此……」來人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多麼瘋狂,「更重要的是,你要貫徹你父親的遺志,用這柄劍繼續以基督的名義而戰。」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眼前所見的一切。
D皺起眉頭。
龍身上背負耶穌基督的十字架。十字架上鐫刻著兩句拉丁語的銘文。
「如果不是他,你和你的弟弟拉杜也不會活到今天。」來人輕輕開口。
他的體型太單薄,他的面孔太年輕,他看起來太陌生了,就好像你某一天突然看到了戀人曾經的相片,你感read•99csw•com覺奇怪,他的眉眼,他的動作,他的姿態,你知道那是他,但卻又不是他,明明是同一個模子裏面刻出來的兩個人,卻總有說不出的那一點點微妙的差距存在,一種陌生的疏離感。因為他還沒有長成和你相遇那一天的樣子。
「是誰殺了他們?匈牙利人?」他又問了一次。噩耗之下,他的面孔看不出明顯的悲傷,他低沉的嗓音堅毅而鎮定。
「您的父親並沒有背棄他的誓言。」
我抬起頭,看著這個人的臉。
「是誰殺了他們?」
「……在基督的十字架之下,粉碎背信棄義的敵人帶給我們的致命行為,抗擊異教的騎士,教廷分裂者,以及那些古老的惡魔和他們的傳承者……」D突然停了下來。他不可置信地望著來人,「惡魔?」他的聲音非常不確定。
「他投靠了土耳其蘇丹!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會在這個鬼地方浪費五年的時光!如果不是他,拉杜也不會……」
「當然不在這裏。在另外的一個『空間』。」來人微笑,「或者也可以這麼說,他們就在我們身邊。只是一般的人看不到他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