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感覺到自己的肩膀恢復了知覺，無可忍受的陣痛正一下又一下敲擊著他的脊髓。他因為疼痛而彎腰，看到自己肋下和大腿上原本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當他把目光轉向自己烤焦的手掌，他赫然發現，那個可怖的傷口現在看起來似乎沒有之前嚴重了。

「你不肯殺我，是因為我太弱了？」D咬著牙問。他現在不喜歡對方叫他龍騎士了，他感覺自己的軟弱似乎玷污了這個神聖的稱號。

他本能地想躲，但是竟然躲避不開。對方只是輕輕抓住他的肩頭，但他卻在一瞬間全身麻痹，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他知道一定是那個女孩。那個「很可能」是惡魔的女孩。怎麼，她現在終於改變主意，打算來殺掉自己了嗎？

「你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什麼？」D焦躁地追問。

「您做了一個好夢嗎？奧黛爾小姐？」他再次問我。

不僅如此，他還感覺有什麼東西正順著女孩的手掌注入了他的肩頭。那東西冰冷而灼|熱，像是水，又像是火，從肩頭血肉模糊的傷口上緩慢注入read.99csw.com他的皮膚，然後流於無形。就好像是一股非凡的氣流，沿著他的筋脈血管，緩緩流遍了四肢百脈。

「難道無論誰說什麼你都會信嗎？」女孩忍俊不禁，「怪不得會被小妖精騙。」

不，他根本不可能跳起來。他的右腿幾乎廢了。他的腰也直不起來。他虛弱的手臂根本就握不住劍。但是下一秒，當他睜開眼睛，他猛然發現自己正站立在草地上。

D張大嘴巴，驚恐地看著對方。

如果未來不能再揮劍，那麼還不如死了的好。他長嘆一聲，閉目待死。

他清晰地告訴我：「在六百年前，你們從未愛過彼此。」

女孩走到他身前，伸手輕輕撥開他的劍尖。她上前一步，踮起腳，看著對方蒼白的臉孔，因為憤怒和絕望而微微發紅。她抬起頭看著他，看著他那對籠罩著霧靄的灰色眼睛，然後再次搖了搖頭。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女孩隨隨便便地聳了聳肩，「我治好了你的傷。」

「但是這樣就太不好玩了。」女孩重重ｒｅaｄ•9９cｓｗ.ｃｏｍ地搖了搖頭，「你下一次需要再努力一點才可以，龍騎士。」

右腿和手掌嚴重燒傷，肋下和大腿的幾處傷口血流如注。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肩膀，後背似乎馱負著一塊巨石。他的腰也完全直不起來，也許他的骨頭在撞到牆的時候碎了幾塊。

「一次都沒有。」墨菲斯搖了搖頭，然後他緩慢地開口，像一口悲鳴的喪鐘，把無可更改的宿命狠狠砸進我的心口。

他轉了轉自己活動自如的手臂，一把舉起他的劍，指著那個女孩。

D瞬間變了臉色。

我再次看到了墨菲斯站在我面前。

他緊緊把那枚失而復得的戒指攥在掌心裏。堅硬的金屬狠狠扎進他的傷口，鮮血染紅了上面龍形的鐫刻和代表基督受難的十字架。

肩上突然一涼。一隻手透過殘破的斗篷扶上他裸|露的肩頭。他全身劇烈地一震。

那隻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動作輕柔如一片剛剛從枝頭飄落的葉子，但氣勢卻重如山巒。

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活著。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有臉reａｄ•９９csw•com面膽敢留在這個世界上苟延殘喘。

「我不肯殺你……」女孩輕聲說，「因為我喜歡你的眼睛。」

「你到底在我身上施了什麼魔法？」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顫抖。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會是真相。我想看到的D，是快樂、幸福的D，是立下赫赫戰功、英勇無畏的羅馬尼亞王子，是從奧斯曼帝國的壓迫下解救自己的土地和人民的高尚統治者，是和我彼此相愛、生活在一起的那個人。

肩膀上的劇痛陡然加倍，他拚命咬住牙齒才未發出一聲哀呼。身後背負的巨石突然變成了一整座大山，他拄劍跪倒在地面上，劍尖插入土地彎出了一個弧度，他感覺自己的膝蓋骨都要被壓碎了。

永遠。

「你的真身？」D滿面震驚地開口，「難道你也會吐絲？」

這就是他第一次出征的結局。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成為一位真正的龍騎士。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完成父兄的遺志。他可能永遠都回不去他的家鄉。

「你看不到的。」墨菲斯突然打斷了我的思路，「因為在他短暫的一生里，他從未九_九_藏_書快樂過。」

女孩笑得花枝亂顫。「吐絲的是我的蜘蛛，我不會吐絲。」然後她看著他，最終認真地回答道，「但我用不著吐絲就可以把你殺死。」

他心裏非常清楚，假設最好的情況是自己能夠及時返回治療，但就算神聖羅馬帝國最高明的醫師，也無法確保他的身體能夠恢復如初。他最擔心的是自己的肩膀，如果那裡的骨頭真的碎了，他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力氣揮劍。

兩點灰色模糊了我的視線。然後周圍的人聲和影像逐漸淡去。我聽不見蟲豸和鳥類的鳴唱，薄暮中的森林也離我越來越遠了。

D頭暈目眩。他雙腿一軟，勉強用劍支撐才不至於倒下。但事實是，他根本就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全身上下劇痛鑽心，他低下頭檢視著自己的傷口。

我緊緊咬住嘴唇。「一次都沒有？」我不甘心地問。

「你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我大聲質問他。

他把手掌舉到自己眼前仔細查看。他發現自己掌心的傷口正在迅速愈合！他大驚失色。他低下頭，再次驚恐地看到，被燒毀的衣衫之下，自己全九-九-藏-書身的皮膚都逐漸恢復如初。

他的每一個細胞都蘇醒了。突如其來的劇痛像一柄大鎚直接把細而長的尖釘敲入他的中樞神經，他幾乎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只是達成了您心底的願望而已。」墨菲斯安靜地回答。

然後在對方的驚詫中，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喜歡你眼中那種根深蒂固的絕望、悲痛、懊悔……對，還有現在的憤怒，」女孩微微一笑，「我遇到過很多龍騎士，你是他們中間最好玩的一個。」

「這不可能！世上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D跺了跺腳。他看上去更加焦躁了，大口喘著氣，抓緊長劍指著對方。

他徒然跪倒在草地上，把臉埋進自己的手心裏。他的同伴卡雷爾死了，巴薩也死了。

「我詛咒了你的靈魂。」女孩一本正經地說。

「我又不是人類。」女孩幾乎笑出了聲，「難道非要我露出真身給你看，你才會相信我是個魔鬼嗎？」

我的願望？這是我心底真正的願望？看到D慘痛的過去，被欺凌、嘲諷、玩弄于股掌之間……而且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居然就是——我？六百年前的奧黛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