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畢竟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但我是個龍騎士。」D皺緊眉頭，「我的對手不止是……人。」他的心頭始終籠罩著一個窈窕的黑色影子，但是他沒有說。

D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導師。「比武的時候他並沒有使出全力，」他說，「如果他認真的話，我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他……為什麼知道我是……」走出很遠之後，他仍是忍不住開口。

「抱歉。」D察覺到對方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我以前從未見過……」

「因為我必須首先確認你能夠獨當一面，」匈雅提看著他的眼睛，「你沒有讓我失望，弗拉德。我很欣慰。」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回答，「那樣的話我或許可以賺到些錢。」

眼淚終於涌了出來。他想說些什麼，但是喉間哽咽，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他只是怔怔地站在那裡，看著養父高大的背影獨自走入濃郁的霧氣中消失。他想也許自己下次可以真正叫他一聲「父親」。因為對方足以匹配這個稱謂。

匈雅提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這段對話進行得是如此艱難，他看上去疲憊而蒼白，似乎已經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但是他下面說出https://ｒeaｄ•９9ｃsｗ•com的話卻比以上全部更加困難。因為那是一個他們之間永不會觸及的話題。至少在過去四年的時間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從未提起過一個字。但是現在匈雅提卻突然開口了。

匈雅提咳嗽一聲，適時結束了這場對話。D手忙腳亂地跳出泉水池，胡亂擦了一把，抓起自己放在池邊的外衣和靴子。

「非常感謝閣下的盛情款待，」匈雅提說，「但我們還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在此地久留。」

D抬起頭。他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是你？」D震驚抬頭。

這不能算是一座富裕的宅邸。確切地說，家徒四壁。這個「家」，除了面前這眼泉水之外，基本就什麼都沒有了。匈雅提看著青年放下了他的長矛，然後盤腿坐在泉水池邊。

「如果貝爾格萊德失守，匈牙利就危在旦夕了！」D震驚開口。

「我只是想告訴你，過去這四年裡，你和拉斯洛或者馬伽什，在我心中並沒有區別。你們都是我的兒子。」匈雅提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年點了點頭。

「果然天賦超群。」匈雅提由衷讚歎了一聲，然後說道，「在下虛長一把年紀，對搏擊略知一二。恕我直言，閣下的技法非常出色九_九_藏_書。這裏的市井之地，恐怕沒有人會是閣下的對手。為什麼不去競技場呢？」

當D最終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看到了一池璀璨的水花。他揉了揉眼睛，低下頭，不過他對傷口痊癒這件事已經沒有上一次那麼驚訝了。只是他還是張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狄奧多。

父親的樣子已經很模糊了。弗拉德對父親唯一的記憶，是他謙卑地跪下來親吻土耳其蘇丹的衣角，把當時只有十一歲的自己和七歲的弟弟杜拉作為人質交付到敵人的手上。他沒有盡過做一個父親的責任。他沒有教過自己劍法。他也沒有帶他進入過魔域空間。帶給他這一切的是匈雅提，他的庇護者，他的導師，他一直以來追隨的榜樣和目標——也是他的殺父仇人。

溫熱的水泉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裊裊白煙之中，用D的眼睛，我看到了周圍的一切。

匈雅提抓住他的肩膀：「你曾在土耳其語穆罕默德一起生活過。你了解他。如果你做不到，那麼這世上就沒有人可以做到了。」

「他已經說出了原因，」匈雅提回答，「你的劍法很好。」

「你的劍法非常好，龍騎士。」他看著D的背影，在炫目的強光里眯起了眼睛，「我們後會有期。」read.99csw.com

D張口欲言，但是匈雅提拉了他一把。

「男人的裸體？」狄奧多哈哈大笑。

「貝爾格萊德失守，你竟然陪我在這裏比武練劍！」D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許不行。」狄奧多站起身，他撣了撣雙手，然後整個人滑入水池。他潛入水底，聲音透過池水有些模糊地傳了上來：「但是如果真有那樣一天的話，我想試試。」

狄奧多伸開手臂靠在池邊，巨大的魚尾悠閑地拍著水，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

D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導師。我？保護匈牙利？保護整個歐洲？

匈雅提搖了搖頭。「你不能去。」他一口回絕了他，「你要立即回去瓦拉幾亞。」然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最終沒有辦法保住貝爾格萊德，請你在瓦拉幾亞截住他。他已經得到了君士坦丁堡，但請你為我保護匈牙利。請你為基督保護整個歐洲。」

狄奧多的上身還是青年男子的模樣，但他的下身已經被一條海豚般的巨大魚尾代替了。當他潛入水池的時候，可以看到他背後也有一簇突出的背鰭，從脊柱的部分一直伸出來，上面每一片大如貝殼的鱗片都閃爍著彩虹般的絢爛光輝。

「我不喜歡。」狄奧多搖了搖九*九*藏*書頭，他拈起腳下的一朵小花，然後開口說，「我希望可以重新制定整個世界的規則，至少是這裏的。」

三年前，土耳其蘇丹穆罕默德用九門巨型射石炮，炸開了君士坦丁堡一千多年來屹立不倒的堅固城牆，君士坦丁堡變成了伊斯坦布爾，聖索菲亞大教堂改成了清真寺。在城破的最後一刻，最後一位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脫下皇袍，像一個普通步兵一樣與敵人廝殺，最終英勇就義。二十一歲的穆罕默德，就像他同名的先知所預測的那樣，征服了君士坦丁堡。輝煌了一千多年的東羅馬拜占庭帝國正是宣告滅亡，整個基督教世界陷入了一片恐慌。

「永遠不要驕傲，但也不要妄自菲薄。」匈雅提對他說，「你的劍法提高得非常快。若以一敵一，世間已經沒有多少人是你的對手。」

這就是他與匈雅提的訣別。

往事歷歷在目。D攥緊了拳頭。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我們能夠控制的，但另外一些則不能。」匈雅提沉重地開口，「無論如何，你的成績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我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貝爾格萊德已經失守了，」匈雅提輕聲說，「我接到拉斯洛的急信，我必須立即趕過去。」

「我要去貝爾格萊德。」匈雅提的聲read.99csw.com音更低了，「土耳其人進攻了貝爾格萊德。」

「我不喜歡競技場的法律。」狄奧多扭頭看了一眼泉水中的D，然後繼續，「對失敗者來說太不公平。沒有人會永遠獲勝的。」

「答應我，為基督而戰。」

這個問題非常直接，但是狄奧多只是笑了笑。

「我並沒有親手殺害他們，但他們畢竟因我而死。」匈雅提低聲說，「你父親死的時候我在場。是我偷偷派人把他的劍和戒指帶給你，希望你可以繼承他在騎士團的位置。」

D看著自己的導師。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他想哭，但拚命忍住了。

但是就在二人轉身離開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

「我跟你去貝爾格萊德！」他突然大聲開口，「讓穆罕默德那渾蛋見鬼去吧！」

「男……人魚。」D的表情更尷尬了。

「你可以嗎？」匈雅提驚訝地看著對方。

「關於你的父親和哥哥……」他說，「我……非常非常抱歉。」

匈雅提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他並沒有否認。

「抱歉，」匈雅提突然開口說，「請問你的名字是……狄奧多？」

D死死咬住嘴唇，他沒有抬頭。他沒有意料到對方竟然會提起這個。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

D的傷口在神奇的泉水中迅速痊癒，人魚青年的唇邊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