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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我拼盡全力才把一聲即將出口的驚呼吞下喉嚨。我想到自己此刻戴著面具。馬里奧先生臨終前塞給我的面具。
此刻我們正站在地牢狹窄幽暗的走廊深處,兩側是鴿子籠一般並排擠靠在一起的牢門,但是這裏卻是一片寂靜。其實我從來到這裏之後就沒聽到過任何聲響。這很奇怪,因為這些磚牆並沒有什麼隔音的功效。更何況回聲可以傳出很遠。
「那在洛特巴爾恢復記憶之後呢?他們可是雙胞胎。」我記得自己在樹上讀到過,雙胞胎之間會有所謂的「心電感應」。就算我果真天降洪福,找到洛特巴爾的時候希斯並不在身邊,但他絕不可能會對自己雙胞胎兄弟的轉變一無所知。
D是正確的,如果這張神奇的面具可以在「虛空界」迷惑那些可怕的黑影,那麼它沒有理由瞞不過「常青之國」一個微不足道的獄卒。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再一次確認自己的面具正安穩地戴在臉上,然後我踮起腳尖,拚命吸氣,把身體壓扁成一張紙,穿過伯勞鳥與地牢大門之間那道窄窄的縫隙。
我猶自記得九九藏書那些噩夢般的聲音。我上一次在這裏,這條走廊如同一個恐怖深邃的通道,一眼望不到底,把石壁上所有的聲響存儲起來,就好像把全磨坊的麵包壓入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鐵皮罐頭盒,然後硬塞進你的耳朵。
也許D就是因為知道這些才會(暫時)離開我。不久之前,我一個人進入了「看不見的國度」,拿到了元素精靈的最後一件信物;而隨後在「虛空界」的經歷更加說明了這一點——我現在戴在臉上的面具就是明證。儘管他可能不願意承認,但他肯定清楚,有他在我就什麼都做不了。
可是,如果書獃子齊格弗里德可以成為一名風族侍衛,如果連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艾米麗都可以繼續生存下去,那麼,我將沒有任何理由仍舊躲在D的庇護之下。
我必須喚醒他。
「那麼你要去哪裡?」我猶豫著問,「你剛才不是說你不想出去嗎?」
我用力攥起拳頭,無名指上的戒指硌疼了我的手。
D也這麼做了。我們兩個在地牢門口一閃而逝,就好像身上真的披著https://read.99csw.com某種神奇的隱身斗篷。伯勞鳥什麼也沒有發現,他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然後倚靠在大門上打起盹來。
「你的意思是,你會來保護我?」我皺起眉頭,「還是需要我來保護你?」
可是話說回來,停留在我頭腦中西爾夫的印象,始終是他和我共乘飛馬跨入火海的英姿,以生命為自由而舞的風精靈——他真的站在希斯那一邊?他真的是我們的敵人嗎?
在走出地牢之前,我內心焦灼不安,因為之前這裏的五年時光實在流逝得不著痕迹。
突如其來的光芒把我的視野映成一片雪白。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外面的光線,我驚恐地看到先前那隻灰白色的伯勞鳥,正在牢門前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們。
但幸好這一次並非如此。地下不見天日的幾個小時,似乎並沒有造成地表更多的改變。鳥兒們的巨型玻璃溫室還是之前的樣子。我再次鬆了一口氣。金屬與彩色玻璃的拼貼鑲嵌之下,辨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四處盛開。
「兩者皆是。」D微微一笑,「所以在那之九九藏書前,請保佑我既不要遇到希斯,也不必和鳥兒們比劍。」
「然後呢?」
但當我看著D毫無聲息地打開了牢門的鐵鎖,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間再次湧上心頭。
D捏了一下我的手表達他的情感。或者只是簡單地告訴我要「小心」。不管怎麼樣,短暫的告別儀式之後,他隨即就在一叢金橙色的風鳥花後面消失了。帶走了一陣濃郁得似乎要滴下蜜糖的花香,撲在我戴著面具的臉上。
「在洛特巴爾恢復記憶之後。」D一字字慢慢重複我的句子,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的眼睛,「我們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於是天地間又剩下了我一個人。我討厭這樣。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在強烈的光線下眯起眼睛,審視著面前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
我忐忑不安地看著D同樣戴上了他自己的那隻面具。
我的心臟咯噔一下。我突然發覺對方並非如他看上去的那樣信心百倍。他的樣子是做給我看的,為了讓我安心。其實他也和我一樣,完全無法猜測未來的走向。
我衷心地希望他說的是事實。就算是無謂的安慰九*九*藏*書也好。因為此時此刻,我太需要它們了。
「那如果是我遇到他們了呢?」我迫不及待地問。
「我改變主意了,」他聳聳肩膀,「我打算去找齊格弗里德,證實我的猜測。」
我仰起頭,露出詢問的神情,但是我的同伴也同樣為此感到迷惑。他搖了搖頭,用手勢讓我保持安靜。他拉著我躡手躡腳地穿過地牢陰暗的隧道,繞過一群橫衝直撞的黑鼠和滲水的角落,旋即登上空無一人的狹窄樓梯。
但是我更討厭自己對他無時不刻的需要。我是魔鬼奧黛爾。我並不是一個處處需要他關心照顧的人類姑娘。我不是艾米麗。我一個人明明可以做得很好,但每次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變得軟弱起來。變得可悲可厭。變得不再是我自己。
「運用你的面具。盡量繞開那些黑袍子,鳥兒們不會發現你。而希斯,」他頓了一下,「在洛特巴爾恢復記憶之前,應該也可可以被瞞過。」
我必須讓自己堅強起來。
我必須成為一位真正的洛特巴爾。
西爾夫不會對D的能力一無所知。他當然會想到鐐銬和鐵鏈根本鎖不住他。所以九*九*藏*書這就是他隨便把我們兩個關在一起的原因嗎?因為他等待的就是我們破牢而出的這一刻?他到底有什麼陰謀?
一種爆炸般的窒息感。那就是我上一次的感覺。但是這一次卻什麼都沒有。眼前所有的牢房都是空空蕩蕩的。犯人們去了哪裡?難道是西爾夫當政之後大赦天下,所有的犯人都得到了自由?但是距離那時也已經過了五年。五年來,在九位「蒂拉諾斯」的治理之下,戰亂四起的常青之國和平安定,致使全國上下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我確實無法為你描繪出它的樣子。」D聽到了我的思想,他對我說,「我和你一樣,完全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但我只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不管過程有多麼艱難,我們最終一定會在一起。無論生死,世間已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使我們分離。」
「在危險來臨之前回到你身邊。」他眨眨眼睛。
還沒等我想清楚這件事,緊接著,我的大腦又迅速被另外一個問題所佔據——一個明顯的更加緊迫的問題,那就是:我突然發現在我們周圍並沒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