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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我很難過。」D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恨我。」
D臉上的迷惘加重了。
想想……看到了什麼……什麼……嗡嗡嗡嗡嗡…………
「那些所謂的歷史學家,他們叫我『美人拉杜』,你真覺得這是個巧合嗎,弗拉德?」
「父親他當年……」
「我記得那是個雪天。我和米爾恰在院子里打雪仗。我走進房間看到父親抱著你的襁褓,宮廷中所有重要的大人物都圍繞在母親的床邊。」
他需要的不是奶水,而是鮮血。
我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小東西。他的皮膚絕非新生兒那種粉|嫩的顏色,而是令人作嘔的暗紅,彷彿凝聚了一攤不潔的腐血。那是一個醜陋恐怖的肉團,頭頂長著一對熟悉的尖角——在D的夢境中,我曾經見到過無數次的尖角。
在我努力回憶辨認出卧室的主人之前,我已經看到了血。大片大片觸目驚心的紅色浸透了帷帳和被褥,我看到已經失去知覺的產婦半裸著身體仰躺在床九-九-藏-書上,而那個嬰兒,嬰兒……
「那傢伙?誰?你到底在說什麼?」
巨龍兩翼扇起的狂風把空氣中的血味沖淡了,也一併驅散了戰場上空瀰漫的霧氣。視野驟然變得開朗,就好像在眼前安裝了一隻透鏡,無形中拉近了我與D之間的距離,讓我此刻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臉,掙扎在極度的矛盾與困惑之中。
「但我也不是最受寵愛的那個人。」D立刻回答,「父親當年對大哥米爾恰最為器重,因為他是長子……這你我都知道!」
「我以為你早已經死了!」D沖他大吼。
拉杜尖厲的嗓音像一根長針刺入我的耳朵,在狹窄的耳道中撞擊產生強烈的嗡嗡共振,壓過了遠如雲煙的戰鼓和號角,戰犀的怒吼和蝎尾獸拍打翅膀的聲音,壓過了近在咫尺的喊殺聲,兵刃交擊和幾位風族士兵緊緊抱住死去的西爾夫發出的慟哭聲。我的眼睛緊緊鎖在D的身上,但是用眼角的餘光,我似乎看到不遠處的另一個黑read.99csw.com袍子摘下面具,發瘋一樣衝到西爾夫的屍體面前,一頭罕見的純色白羽血跡斑斑——她是梅拉妮嗎?
我伸手去推,大門很重,我使了一把力氣,最終把它推開了。
「一個破產的商人遇到了一隻野獸。野獸說:『用你的親生骨肉作交換,我不但放你走,還恢復你的財富和地位。』自私自利的商人立刻就答應了。因為他有三個孩子。送給野獸一個,他還剩下兩個,何樂而不為呢?」
我想大叫,但是我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拚命掙扎,但卻感覺不到身後一直抓著我的洛特巴爾。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自由了,腳下的地面也不再濕滑,我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我看到面前有一扇門。
已經摘下面具的黑袍子再次轉過了頭。那張美麗而忍狠的面孔,我在D的夢境里見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
不,是兩扇門。兩扇孤獨的大門,莫名佇立於無際的曠野之中。
「我並不只恨你一個。」
我不知道對方到底施九九藏書了什麼法術,耳畔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彷彿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似的,緊接著,整個混亂的戰場也在我眼前慢慢淡出。
「噢,那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連我自己都記不得了。」拉杜微笑,「那麼你為我流淚了嗎?」
「真的嗎?你還想說他愛我是嗎?讓我告訴你真相,弗拉德,就連他對你的愛也及不上對我恨的一半,所以他才會拉你充數。」拉杜鄙夷地開口,「怪只怪蘇丹的胃口比『那傢伙』更大。他要我們兩個。」
「你已經完全都不記得了?那麼就好好想想。想想我降生的那一天。想想那一天你在母親的房間里看到了什麼。」
兩扇木質的大門。它們通向哪裡?
噢。
「嘖嘖,你的愛要讓我感動得流淚了,親愛的哥哥。再這樣下去,我幾乎要不忍心殺掉你了。」拉杜以手扶額,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真不可思議,已經過去了六百年,你竟然還對那個可憐的自我催眠深信不疑。」
「你聽說過美人與野獸的故https://read•99csw.com事嗎?」站在對面的拉杜莫名其妙地轉換了話題。
噢,不。
拉杜。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在一個所謂『正義與忠誠』的龍騎士屋檐下,背負一半惡魔血統苟且偷生的滋味。」拉杜盯著他,「當他把我像一袋垃圾一樣嫌棄地丟去敵營的時候,我還不滿七歲!」
拉杜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不是被選中的那個倒霉鬼。你不是三兄弟之中最不受寵的那一個。」
「等等,你到底在說什麼?」
好好想想……想想…………
正在啜飲的惡魔聽到大門處的動靜,抬起一對血紅色的眼睛看著我,鮮血滿溢的喉間咕噥出一個不太準確的音節:「哥哥。」
在這一年冬季最冷的一天里,惡魔之子在大雪紛飛中呱呱墜地。他睜開眼睛之後的第一件事,是用自己尖利的小嘴撕開了助產士的脖子。
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我站在一間寬敞的寢室之中。迎面幾件木質傢具帶著不俗的裝飾和紋理,但房間的布置卻稍顯簡九-九-藏-書陋。這是一間貴族女眷的卧室,家族地位甚高——很可能是當地一位極富名望的領主,卻明顯並不富有。
「告訴我什麼?」D茫然地開口。
「好好想想,弗拉德。想想你在那一天到底看到了什麼。」
「他並沒有把一切都告訴你,是吧?」對方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我看到新生兒用一對骨瘦如柴的短小手臂,緊緊抓住床邊那個可憐的女僕,那個當年曾榮耀地迎接了他兩個哥哥順利降生的助產士。
「惡魔血統?」D驚愕地看著對方,「當年父親遣送我們兄弟兩人一起去土耳其,你並沒有被他拋棄。」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心裏咯噔一下。D口述的那幅畫面我也曾見到過。在墨菲斯為我展現的D的夢境中,我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場景。
難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難道果真如拉杜所說,這些全部都是謊言?是D自我催眠導致的幻覺?
不,不是曠野。浸透鮮血的草地和泥土早已自腳底消失,事實上這裏什麼都沒有,就只有這兩扇孤零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