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急的是那個調度主任，拿著一盞紅燈已經跑到離站台五百米遠處高高舉在那裡，唯恐進站的火車軋死了坐在鐵軌上不肯上來的馬局長。

「不要鬧了！」一直沒有吭聲的那個軍需處長走到了馬漢山和特務營長身邊，「馬局長，我們是奉軍令行事。您是有身份的，何苦鬧得弟兄們傷了您，我們也不好交代。」

那科員：「大隊長問，屬下一定說實話。」

曾可達閉了一下眼，睜開又望向那張軍事態勢圖，望向那幾個碩大的紅色箭頭——突然，一陣猛烈的炮聲彷彿從那幾個紅色箭頭迎面轟來！

何孝鈺怔怔地坐在那裡，望向牆邊的座鐘。

陳長武和邵元剛：「在！」

「放了他。」馬漢山先讓放了那個調度主任，然後對十一個軍統，「弟兄們，今晚有一場火拚了！我是跟你們站長說好了的，有事他會頂著。再鬧大了我就親自給國防部鄭介民次長打電話！你們儘管配合國防部的稽查大隊放開手干！我做事你們都知道，軍統的弟兄從來都不虧待。」

方孟敖的心事哪能跟他們說？這時眯著眼望著陳長武，接著又掃了一遍其他隊員：「什麼困難？特種刑事法庭都過來了，還有什麼擔不了的事。該記住的事不記，一個個揣摩我幹什麼？沒心沒肺的。我提個問題，大家回答。今天本該是什麼日子？」

原來這十一個中山裝都是軍統北平站的！

與北平城工部老劉同志談完話后，何孝鈺趕到了燕南園家裡，卻不見了梁經綸。

馬漢山站穩了身子，發現火車來了，更得拚命了，可幾支槍已經擋住了他。

「我去！」那王科長雙手捧著槍，像捧著一塊燒紅的鐵，遞還馬漢山，「局、局長，十二點前我准把方大隊長請來。這個我也不會使……」

「好，好！」馬漢山眼珠子又亂動了，看見了手下給他安排的那個小馬扎，立刻望著那個調度主任，「你，給老子搬到鐵軌上去！」

「走！」同聲齊吼，十多支槍口頂著那十一個軍統向牆邊走去。

王科長：「局長，局長，我把調度主任叫來了。您親自問他。」

見他們向調度室走了，馬漢山也不把那支槍交還給那個軍統，提在手裡又來回急踱，一眼又望見了李科長：「給老子把車隊都調到站門口，把站門堵了。第四兵團有一輛軍車開進來，你也自裁吧！」

小院草叢中傳來蟲鳴，父親喜栽的那些花這時都在黑暗中，只能淡淡聞見花香，西面天空那一絲新月只隱約能見。

從天津運糧的火車兩個小時前就往北平這邊開了，由於是政府的特調列車，調度室回答得很堅決，晚上十一點整一定能夠準時到站。

今晚是方孟敖大隊第一次來，目的十分明確，坐等十一點天津運來的那一千噸糧食入庫，明天一早便調撥給東北學生和幾個大學的師生。

那科員：「都是供應各黨部和政府機關局以上長官的。」

建豐同志之賞識曾可達有很多方面。其中之一，就是曾可達能耐勞苦。每晚處理公務都要到三點左右，清晨照起不誤，精力依然充沛。

現在，因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國民黨政權長期的鬥爭已屆決戰階段，命運將這兩個特別黨員連在了一起。

馬漢山這回沒罵人，也沒喝他，只是壯烈地點了下頭。

那個特務營長比他牛皮還大：「搶奪國軍軍需，破壞前方軍事！什麼國防部保密局？通通抓了！」

睜開了眼，看見的卻依然是沉寂的小院，還有滿天的星斗……

馬漢山被他頂得頭都昂起來了，知道手槍已經上膛，動一動便會走火，蒙在那裡自己反而不敢動了。

明明是他不說話，心事沉重，現在反倒問大家為什麼不說話。隊員們知道，憋在心裏的話可以說了，卻都望向了陳長武。

「知道了。你們在那裡繼續觀察，隨時彙報。」曾可達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突發|情況，掛了電話，急劇想著，又提起了話筒，看了一眼牆上的鍾，已過十二點，只猶豫了一下，還是撥了電話。

——梁經綸若明若暗、莫測高深的孤獨！

由於是專線，電話立刻通了：「請問是南京九*九*藏*書二號專線嗎？是，我是曾可達。今天是你值班啊……對，有重要情況要報告建豐同志……我也不忍心這個時候打電話，情況很複雜……謝謝了。」

正如那王科長說的，大會議桌上十分豐盛。中間擺滿了糖果糕點，兩邊每張座位前都擺著一盒哈德門香煙、一杯茶、一瓶洋酒。上首方孟敖那個座位只有香煙不同，是一盒雪茄。

邵元剛還沒醒過神，陳長武已經明白了，追喊道：「隊長！」

三十多支美式衝鋒槍立刻將那十一個軍統團團圍住：「繳槍！」

「我們就一千噸糧，第四兵團要運走八百噸？」馬漢山的頭嗡的一聲立刻大了，「好，黑得好！我操他揚子公司的娘！這個時候還來這一手……」

剛才電話鈴響了，現在他正在接電話。大家都望著他，也只聽到他不時地「嗯」一聲，以至對方是誰都聽不出來。好不容易聽到他開口了，也只有三個字：「知道了。」接著就把話筒扔在了桌子上，走回會議桌前坐下，依然沒有表情，依然沉默，一個人在那裡想著。

運糧的火車已經隆隆駛近了。

五人調查小組確定方孟敖大隊進駐北平民食調配委員會徹查物資，從馬漢山到底下各科的科長立刻做出了反應。第一條便是馬漢山騰出了自己的主任辦公室，改成了稽查大隊臨時辦公室。其他東西都搬了出去，只留下了那張主任辦公桌直接給方孟敖用，寬大的辦公室中央搬來了大會議桌，上頭一張椅子，一邊十張椅子，剛好供方孟敖大隊二十一個人坐。

王科長哪裡敢答他，望向馬漢山。

真正硬氣的只有馬漢山一個人，這時還坐在鐵軌上，右手提著那支二十響的駁殼槍，左手多了一把摺扇，拚命地扇著。

軍需處長大聲喊道：「我們的車，還有民食調配委員會的車都開進來！準備運糧！」

「馬局長，你喜歡罵人，我們可懶得罵人。」那個特務營長立刻反唇相譏。他們第四兵團是蔣介石的嫡系，坐鎮北平，牽制傅作義的西北軍，備受呵寵，平時鬧了事南京屢次護短，哪會怕一個馬漢山，「與共軍決戰在即，凡搶軍糧者，我們的任務是抓人殺人！」

李科長也立刻望向那群科員：「聽到沒有？都跟我去！」

「是。」曾可達答道，開始擇要彙報，「白天北平民食調配委員會向五人小組報告，今晚揚子公司平津辦事處將運來一千噸糧食，說得很清楚，都是給北平配給的民食。剛才接到報告，國軍駐北平第四兵團插手了，聲言這一千噸糧食有八百噸是調配給他們的軍糧。這說明揚子公司不但掌控了民食調配這一塊的資源分配，還染指了資源供應委員會軍糧的資源分配。這隻老虎胃口越來越大了。」

這一問一答，第四兵團那個軍需處長和特務營長都聽到了。

馬漢山陣仗見多了，急劇地想著應對之策，突然對王科長：「方大隊長那個大隊是不是在糧食倉庫等糧？」

態勢圖正中的核心區標著「北平」兩個大字，在北平的西南方向標著「定興」「房山」「良鄉」「長辛店」，每一個地名前都有一個碩大的紅色箭頭！

方孟敖慢慢地望向了他，知他是個小科員，語氣便和緩：「問你，你要說實話。」

那王科長一聽立刻害怕了，這不是叫方大隊來和國軍第四兵團火拚嗎？鬧出大事，自己打這個電話，可干係不小，便又裝蒙問道：「局、局長……我能不能不說是國軍第四兵團來搶糧……」

方孟敖望了望二人，感受到不只他們，其他隊員的目光都十分堅定。

王科長：「報告局長，是。他們早就在倉庫等著清點今晚運來的糧食，我已經全安排好了，有茶有煙還有酒和消夜……」

「真正的混賬王八蛋！誰叫你說這些！」馬漢山呸斷了他，「立刻打電話，請方大隊長帶著他的稽查大隊來！就說國軍第四兵團要來搶東北學生和北平各大學師生市民的配給糧！」

那個連長親自來「請」馬漢山了。

十一把短九*九*藏*書槍被三十多支黑洞洞的衝鋒槍口對著，優劣立判。那十個軍統都望向為首的，沒了主意。

大家便依然輕鬆不起來，都望著他，等他說話。

「是！」王科長大聲回答，向兩個科員，「陪、陪我去打電話……」

是從南京跟蹤崔中石到北平的青年特工打來的。

隊員們都舉起了酒瓶。

站台上就剩下馬漢山，還有軍統那十一個便衣和那個調度主任了。

「明白！」軍統那個為首的大聲答道。

「你說什麼？」馬漢山一聽立刻急了，「什麼軍糧？什麼第四兵團的車隊？混賬王八蛋！給老子說清楚！」

曾可達順手又拿起了國防部不久前發來的密電。

馬漢山一小時前就帶著一干人馬來到了北平火車站貨運站台。天又熱，心又躁，自己又來早了，等到這個時候便又焦躁起來，一個人踏著月台離鐵道僅一米的那條黃線來回走著，眼睛望見掛在月台棚頂下那面鍾便又開罵起來：「混賬王八蛋，不是說保證十一點能到站嗎？這不十一點了嗎！」

調度主任身子壓了下去，又疼又急：「馬局長！馬主任！有新的命令……哎喲……您聽我說……」

曾可達怔了一下，接著問道：「馬漢山和他的民食調配委員會去車站沒有？」

跟他保持著距離站在站台裡邊的李科長和王科長還有一眾科員都望向那面鍾。

李科長和那群科員都是一驚，目光齊刷刷地都望向這邊了。

見那十一個軍統走過來了，那個特務營長紅了眼，大聲下令：「特務連長！」

「在！」帶隊的連長大聲吼應。

馬漢山：「派兩個弟兄先把車站的調度主任給我抓來！其餘的嚴陣以待，我說抓誰，立刻就抓！」

夜太靜了，精神高度集中的人便容易自我產生幻聽。

馬漢山大步走過去，也跳下站台，在馬紮上一坐：「娘希匹！狗娘養的揚子公司！老子今天干不過你，賠了這條命，上達天聽，讓總統來罵娘。娘希匹的！」

對方的聲音：「是。方孟敖大隊突然去了北平火車站。聽說是國軍第四兵團也去了火車站，要將天津運來的糧食運到第四兵團去。」

話筒里建豐的聲音：「軍事部署不歸我們管，如何遏制共軍的惡化，只能寄希望于總統的英明部署了。我們當前是要配合總統的軍事部署，穩定後方的經濟和人心，尤其是五大城市的經濟。說說北平的情況吧。」

方孟敖望向了隊員們，一直沒有表情的臉現在慢慢露出了大家期待的笑容，可露出來的笑容還是跟平時有些不同，總覺得有幾分沉重。

不是因為要執行今晚的任務，而是因為大家都明顯感覺到今天隊長像變了一個人。

他知道，這時打電話的人，一定是了解自己作息時間而且有資格用這條專線的人。又定了定神，他才走過去，拿起了電話：「我是曾可達，請說。」

因知道建豐同志立刻就要親自通話了，曾可達站了起來，而且站得很直。

「我拿……」那王科長明白了，抖著手接過了槍，望著馬漢山。

何孝鈺也是特別黨員中的另一典型！

可還沒等他派人去抓調度主任，王科長已經氣喘吁吁地領著那個調度主任來了。

方孟敖率先舉起酒瓶。

站台的這一邊，民食調配委員會的兩個科長和一群科員早已萬分緊張，這時都躲在那十一個軍統便衣身後，殊不知那十一個軍統便衣心裏也很緊張。

儘管聽不見，等候十二點到站那列火車的兩個方陣的人都覺得已經聽見了遠處火車軋著鐵軌馳來的隆隆聲！

軍統那個行動執行組長：「老主任放心，我們聽您的。」

「是我耽誤了你。」方孟敖還是感嘆了一句，接著站起來，「剛才你們都聽到了。這些東西平時是專供北平局長以上那些人享受的。我們不吃，百姓也沒份兒。長武的婚期延遲了，今天的酒還得喝。大家都把酒開了，為長武和新娘干一杯，帶你們打一仗去！」

方孟敖望了一眼陳長武，又望向大家，這時要致祝酒詞了，那句話脫口而出：「花長好！月長圓！人長壽！」說完就喝。

一部共產黨與國民九-九-藏-書黨的地下工作鬥爭史長達數十年，其中有一類人極其特別，因此被中共黨史稱為特別黨員。因其特別，背景極其複雜，原因極其複雜，在記述他們時便往往語焉不詳。

北平火車站貨運站台頂棚的擺鐘已是十一點五十分！

馬漢山立刻將槍口頂在他的下巴上：「拿不拿？」

兩個中山裝減了勁，那調度主任急忙說道：「剛接到的電話，運糧的車要十二點才到，說是有大半是軍糧，要等國軍第四兵團的車隊到了……」

十個軍統緊跟著都拔出了槍，都高舉著軍統的身份證，齊刷刷跟了過去。

那調度主任忐忑地端著小馬扎跳下了站台，擺在了鐵軌中間的枕木上。

陳長武和邵元剛怔在那裡，其他隊員立刻跟了出去。

「鬆手？」馬漢山大聲吼道，「把你們司令李文叫來，他來了老子才鬆手……」

話筒那邊出現了沉默。

那調度主任：「兩個電話，一個是天津來的，說運糧的車改為十二點到站；一個說是國軍第、第四兵團司令部軍需處來的，說今晚的糧有八百噸是運給國軍的，叫我們等他們的車隊……」

「可達同志嗎？」親切的、帶著濃重奉化口音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了。

馬漢山將那支駁殼槍指向他：「國防部經濟稽查大隊呢？」

那李科長比王科長強悍些，便有些欺他，立刻對王科長說道：「趕緊去調度室問問吧，政府的專列也晚點，真正不像話！」

大家其實都知道，這時目光全望向了陳長武。

那特務營長用不著動手，開始發力了，也只是腰上一使勁，上身一擺，立刻將馬漢山的手甩掉了。馬漢山被甩得一個趔趄。

沒想到對方是個特務營長，身手了得，一眨眼間馬漢山手中的槍不知怎麼就到了他的手中，黑洞洞的槍口反頂住了自己的下頜。

方孟敖：「奇了怪了。是不是北平的水有問題，什麼時候你們這麼老實過？為什麼一個人都不說話？」

馬漢山一把抓回了槍，吼道：「還不去！」

大家都站住了。

「是！一排上！」那特務連長舉槍一揮——這個連長不是別人，就是「七五」當晚配合方孟韋到燕大附屬醫院去抓學生的那個第四兵團特務連長。

「豈因禍福避趨之。好！」他突然想起了這句豪氣干雲的話，大聲道，「出發！」

唰的一聲，二十個隊員筆直地挺立。

特務營長：「繳他們的械！」

「便衣隊！」馬漢山一聲吼。

大家都跟著喝，喝的時候都感覺隊長今天這個祝酒詞說得有點怪，不像他平時說話的風格，卻沒有誰知道隊長說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特務營長這才放下了頂著馬漢山的槍：「把馬局長還有他的手下，全請到牆邊去！」

鍾的指針確實已經短的在十一，長的在十二了！

隊員們今天都十分安靜，沒有一個人去動桌上的東西，而且沒有一個人說話。

方孟敖：「剛才接到消息。今晚從天津運來的應該配給給東北學生和北平學生、教授的一千噸大米，國軍第四兵團派車要運走八百噸，公然搶奪民食！現在我們就去車站，這些糧一粒也不能讓第四兵團運去。聽我的命令！」

方孟敖便直接問陳長武：「你自己說。」

「你不是我的屬下。」方孟敖手一揮，接著指向桌上那些東西，「這些東西平時都是供應誰的？」

一個蓋子揭開，茶是滿的。

馬漢山：「輕點，讓他說。」

立刻又有幾個士兵過來，把地上的槍全部收了。

那王科長哪裡敢接：「局長……」

話筒里建豐的聲音：「沒有關係，國防部今晚發給你的北平最新軍事密報收到了嗎？」

茶几上只有梁經綸留下的一張字條：

馬漢山哪會就這樣被他請去，下頜上沒有了槍，緩過了氣，縱身跳起一把揪住了那個特務營長的衣領：「你個狗日的！目無黨國，目無政府！敢抓老子？有種向老子開槍！」回頭又向李科長、王科長他們吼道，「不要走，都站在原地！看狗日的誰敢動我們一下！」

曾可達也只有等。

一個科員鼓起勇氣，彎腰站在方孟敖身邊，賠著笑道：「方大隊長，大九-九-藏-書暑熱的天，長官們茶總得喝一口吧。您老下個命令吧。」

科長科員、軍統的便衣全都靜在那裡，望著馬漢山。

兩個中山裝一邊一個將那個調度主任的手腕立刻扳到了背後！

方孟敖：「長武，元剛。」

第四兵團駐紮北平，河北的糧源被解放軍斷了，山西的糧源也被解放軍斷了，現在軍糧主要靠的也是天津港口運來的美援。揚子公司平津辦事處來電話說今晚從天津運來的糧食有八百噸就是撥給他們的。運不回軍糧便得軍法懲治，現在卻被阻擋。

他身後的科員們也都像一群鵝，伸長了脖子裝著等望火車——其實是都不願意與馬漢山目光相接。

軍統為首的一聽立刻下令：「抓了！」

「好！有種現在就抓老子！」馬漢山這兩日已被五人小組逼得上了房，現在又被揚子公司玩得沒了退路，今晚想好了乾脆大鬧一場，只要方孟敖大隊能來，明天這個殘局就讓五人小組和揚子公司收拾去。心裏有了這番打算，便露出軍統面目，提著槍跳上了站台，衝到那個特務營長面前，竟還打開了手槍的保險，拿槍便準備去頂住他的頭，把他鎮住，將事鬧大。

曾可達：「收到了，建豐同志，共軍惡化，確實到了十分猖獗的地步。」

兩個留在這裏伺候的科員又躡手躡腳地進來了，一人手裡拎著個熱水瓶，一人一邊，挨個兒賠著小心去揭每個座位前的茶杯蓋。

馬漢山對他們倒是信任而親切，對為首的那個：「軍統的弟兄們今晚要辛苦了！」

這時一聲汽笛長鳴，一道強光直射，那列載著一千噸糧食的火車在幾百米外噴著氣進站了！

自己完全不應該有此孤獨。而此刻襲上心頭的明明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而且這種孤獨不只屬於自己，她似乎還感覺到了另外兩個人的孤獨。

「你們想幹什麼？！」軍統那個執行組長出面了，右手抽出了槍，左手舉著軍統的身份證，大步走了過去，「我們是保密局的，一個也不許動！」

李科長知道今晚的事大，不敢跟他還嘴，便把臉望向鐵軌進站的方向。

特務營訓練有素，三十多支槍沒有蜂擁而上，二十多支槍依然圓圈形圍著他們，十多支沖了過去，全是用槍口直戳那些軍統的手臂，十一支槍全掉在地上。

那個特務營長被馬漢山揪住衣領，到底知道他的身份，並未對他動武：「馬局長，你最好把手鬆了。」

邵元剛這才也明白了，走了過來：「有危險，大家都危險。我有娘要養，弟兄們誰家沒有親人？隊長，你要讓我留下，不如現在就讓我退役回家！」

望見他這般模樣，就連軍統那幫人都有些面面相覷了。

晚上十二點過了，曾可達正是一天中處理公文的緊張時刻。這時他站在顧宅住處的辦公桌前，望著一張國軍第四兵團和第九兵團不久前送來的最近軍事態勢圖，臉色十分凝重。

曾可達依然很平靜：「不要急，慢慢說。」

「是。」兩個科員都出去了。

方孟敖就是特別黨員中的另類典型！

夜很靜，對方的聲音很清晰：「報告可達同志，今晚可能會鬧出大事！」

這一行也立刻跑了。

馬漢山踏著那條黃線走得更快了，又望了一眼那面鍾，果然衝著李科長來了：「你們是怎麼跟車站調度室說的？天津那邊是怎麼說的？今晚糧食不運來，你們自己就到警備司令部報到去！混賬王八蛋，平時不干事，刀架到脖子上了還死不醒！」

「我們就是李司令派來的。」那個特務營長還是沒動，「馬局長，你松不鬆手？」

座鐘已指向十一點半。

那調度主任慌忙端起了小馬扎剛走了一步，不得不問道：「馬局長，馬主任……是搬到鐵軌上嗎？」

二十個人里陳長武跟他最久，年齡也最大，這時當仁不讓站了起來：「隊長，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有困難就該跟我們說，事情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擔著，二十個弟兄也總不能讓你一個人保著。」

原來站在燈火暗處的十一個中山裝急忙聚攏過來了。

那王科長驚慌之中還不忘瞄了一眼擺鐘：「局、局長，還不到十二點呢…read.99csw.com…方大隊長說、說了，他們准到……」

軍統那個執行組長猶自恫嚇：「都告訴你們了，我們是國防部保密局的！還敢動手？知道後果嗎？槍斃！」

為首的一名中山裝：「上面都交代了，我們今晚聽老主任的。」

方孟敖放下了酒瓶，大家都放下了酒瓶，等著聽隊長要帶他們去干一場什麼仗。

方孟敖：「知道了。你們出去吧。」

何孝鈺慢慢將梁經綸那張字條折好，小心地放進自己的書袋，夾在一本書里，走出門去，站在門邊。

虔誠默禱帶來的強烈意念，讓她突然似乎聽到了巨大的由無數人組成的方陣發出的腳步聲從沉沉的黑夜中傳來——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新中國的腳步聲！她能感受到這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王一行！」馬漢山突然吼道。

方孟敖站住了。

「報告建豐同志，我是曾可達。」曾可達肅然之情立刻顯現，「這麼晚了還打攪您，您還在工作吧？」

王科長其實比他狡猾：「我這就去問。」說著就走，免得站在這裏，不知馬漢山還有多少無名火要發。

軍需處長向特務營長使了個眼色，那個特務營長走過來了：「什麼國防部經濟稽查大隊？」

「我們等著。」那個特務營長當即還以顏色，「戡亂救國時期，敢跟我們搶軍糧，我倒要看看來的是誰。找死的東西！」

「混賬王八蛋！你剛才罵誰？」馬漢山倏地從馬紮上站起來，「你們陳副司令都不敢罵我，一個中校特務營長，你狗日的敢罵我！」

又一個蓋子揭開，茶也是滿的。

——方孟敖煢煢孑立、獨往獨來的孤獨！

方孟敖坐在那裡一直就沒有講話，臉色又看不出什麼嚴肅或是生氣，只是沉默。

「報告隊長，今天是我原定的婚期！」陳長武先回了這一句，接著誠懇地說道，「隊長，這不因為大家突然派到北平了嘛。我已經跟家裡和她都說好了，哪天完成了北平查貪腐的任務，哪天回去結婚。」

十幾支槍跑過去了，指著王科長、李科長一眾民食調配委員會的科員：「那邊去！」

馬漢山：「槍已經上膛了。十二點前方大隊長他們趕不來車站你就自裁吧！」

曾可達一震，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定下神，才發現是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給我一把槍！」馬漢山火大，立刻伸手向身旁一個軍統要了一把槍，上了膛，向那王科長一遞，「拿著！」

站台上這時已多了一隊人，國軍第四兵團不只來了軍需處長，還派了特務營長帶著一個特務連，鋼盔鋼槍來護駕運糧了，黑壓壓排在站台的那邊。

都知道將會有一場爭拼，這時又都互不理睬，單等運糧的火車一到，亮出真章——那群第四兵團派來的人全都目光空空，好像馬漢山、民食調配委員會那些人根本就不存在。

她閉上了眼，耳邊又傳來那個神秘而又令人激動的聲音：

馬漢山瞟了那個營長一眼：「識相的現在走還來得及。不走，你們就等著。」

馬漢山曾經在軍統任過北平肅奸委員會主任，現在麻煩大了，不得不借用背後這幫神鬼皆愁的弟兄，儘管又要費去好大一筆開銷。

她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默默念禱：「花何時長好，月何時長圓，人何時長壽……」

方孟敖：「你們兩個人在這裏留守。其他的，跟我出發！」說完就大步向門口走去。

對方的聲音：「他們早就在車站。後來知道第四兵團也要拉那車糧食，就通知了方大隊長，方大隊長剛才率領稽查大隊趕過去了。」

北平民食調配委員會主任辦公室。

陳長武：「我知道隊長的意思，無非是要跟第四兵團的人干一仗！隊長，我不要這樣的照顧！」

大家立刻興奮了！紛紛站起來，無數雙手伸向酒瓶，頃刻把洋酒瓶蓋開了。

馬漢山：「你狗日的給我一槍，老子的手不就鬆了嘛！」

那王科長本躲在人後，被他叫了不得不走了過去：「我在，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