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敖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七點，八點鐘把你們民食調配委員會的人聚集到軍營，按照名冊，一個人一個人地登記，把糧食發了。」

臉色鐵青的是曾可達！

「是。」司機答著，方向盤一打，往右邊的那條路開去。

方孟敖慢慢站起的身影！

方孟韋這時已經取下了頭上的警帽，拔出了腰間的手槍往警帽里一放，從桌上推到徐鐵英面前。接著，將目光深深地望向了方孟敖。

那個青年軍軍官僵住了，緊緊地望著曾可達，等待命令。

方孟敖的目光卻是望向了門外的天空。

幾個衛兵立刻執槍立正。

「那就多給你半小時。」方孟敖目光犀利地望著他，「八點半沒有拿著名冊來發糧，我就把糧食都運到你民調會去，那時候來找你要糧的恐怕就不止一萬兩萬學生了。」

程小雲：「都不要想了，趕緊看醫生吧。」

方孟韋半步的距離跟著出來了。

裏面大聲爭吵的時候，門外的那個青年軍軍官以及兩個青年軍士兵早就緊張地做好了可能抓人的準備，這時立刻闖了進來，站在門口，單等曾可達下令，便去抓人。

方孟敖不再看他：「郭晉陽、邵元剛！」

程小雲做的早點依然擺在那裡，方步亭仍一動不動坐在餐桌前，一口未吃。

電話打完了，程小雲攙著方步亭站起時，發現他面頰潮|紅，額間冒著汗珠，兩眼卻仍然閃著光：「還是不認我的這個兒子厲害……可是，他不知道，那些藏在他背後的人更厲害呀……」

方孟敖和方孟韋也不禁望向了他。

顧維鈞宅邸大門外。

「報告徐局長。」方孟韋不等徐鐵英接言，站了起來，「昨晚五人小組命令我們警局去抓捕揚子公司的人，我帶著警局的人到了火車站，人已經被國防部經濟稽查大隊抓了。我們便配合國防部經濟稽查大隊將扣押的那一千噸糧食押運到了經濟稽查大隊軍營。現在東北的流亡學生和北平各大學的學生已經有很多人不知在哪裡聽到了消息，陸續聚集到了稽查大隊軍營，要求立刻給他們發放那一千噸配給糧。我們到底是立刻將那一千噸糧食發放給東北流亡學生和北平各大學的師生，還是將糧食撥發給第四兵團？接下來如果爆發新的學潮，我們警察局是不是還像『七五』那樣去抓捕學生？特來請五人小組指示！」

——複雜的佩服和賞識！

程小雲望著方步亭。

方步亭那輛奧斯汀小轎車竟擠進了小衚衕，停在崔中石家院門外。

崔中石、謝培東的目光在望著他。

謝培東對司機說道：「先不回去。東中衚衕，送崔副主任。」

接著，方步亭臉上露出了苦笑：「……那個時候孟敖已經不認我這個父親了。你懂事，用這個故事來安慰我。其實我哪是什麼謝安哪，我也做不了謝安。但不管怎樣我還是為有這個兒子感到高興……現在我這個兒子又要來破賊了！小雲，你說我是賊嗎？」說著他將手伸向了程小雲。

伯禽再也按捺不住興奮，掙脫了媽媽的手，拉著妹妹已經鑽進了小車的後門。

謝培東笑答道：「崔副主任一直給行里幹事，我們平時已經關心太少。這二十斤麵粉按職務也應該配給給你們，不用客氣。」說著轉對司機，「到了糧站你拿著票去領糧。錢已經給你，然後去稻香村給孩子們買些糕點，再回來接我。」

程小雲難過地輕搖了搖頭：「剛才我說到哪裡了……」

馬漢山臉上的油汗立刻冒了出來，一跺腳：「我立刻去辦！方大隊長，要是八點半萬一趕不到，九點前我一準趕到。行不行？」

程小雲目光移開了話筒擱在一邊的電話，望向閉目等在那裡的方步九*九*藏*書亭：「步亭……」

「拿電話來！」曾可達這才把目光直望向他，大聲說道。

方孟敖：「就這點要讓你明白。那一千噸糧食就是糧食，是救人活命的，不是你說的什麼火藥。那些挨餓的人都是等著被救活命的人，更不是什麼火藥。在我心裏他們都是同胞，沒有什麼火藥，也不會有什麼學潮！回去吧，不要忘了更擔心你的人是誰。」說到這裏他飛快地上了車，關了車門。

程小雲：「步亭！」

——丈夫站在門口的身影比平時高大了許多！

「方大隊長！」馬漢山急了，「一個小時，把人叫攏來趕到軍營都來不及，還要找名冊……兄弟我打死了也做不到。」

方孟韋：「大哥，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昨晚我夢見媽了。她說，叫你不要再記恨爹，不要再替他們幹了，趕快成個家……」說完向門口那幾個青年軍走去。

郭晉陽和邵元剛：「在！」

方步亭：「最難忘的是你居然能用白話將那段故事說得有聲有色。小雲，再給我說一遍吧。」說著他閉上了眼，在那裡等著。

馬漢山做嚴肅思考狀。

往事如昨，又恍若隔世。程小雲哪兒還能找到當時的那種心境，可望著眼前憂心如潮的方步亭，她只好竭力調整好心態，說了起來：「公元三八三年，前秦苻堅率百萬之眾欲滅東晉，謝安派自己的弟弟和子侄領八萬之眾迎戰于淝水之上。生死存亡都在這一戰了……」

司機：「是。」

謝培東一臉的驚詫和擔憂，望著方孟韋，目光中滿是制止的神色。

「這完全是我的過失。」曾可達的目光仍然只聚焦在話筒上，「來之前建豐同志再三說了，叫我一定登府拜望方行長……一定要來的，您就權當給我一個彌補過失的機會吧。特別要感謝的是方行長今天還特地叫謝襄理陪著崔副主任來配合我們的工作……是呀，崔副主任一個人管那麼多賬目也不是一天兩天能理清楚的，財政部中央銀行懂經濟的人又都走了，我和方大隊長又都不懂經濟。打這個電話就是向您求援的，建議讓謝襄理幫助崔副主任先將賬目理出個頭緒……謝謝方行長理解。……快七點了，一千噸糧食今天還得發到那麼多學生手裡呢……下午或者晚上我來看您……等您的通知。」

「姑爹，不干你的事！」方孟韋毫不畏懼，繼續對著曾可達，「今天來我就做好了上特種刑事法庭的準備。幾天前我大哥不就是被你送上特種刑事法庭的嗎？你剛才說我是靠著關係、靠著背景當上黨國這個官的，在南京要置我大哥于死地的時候你們怎麼就不回頭看看他的履歷？無數次跟日軍空戰，無數次飛越死亡駝峰，要說死他已經死過無數回了。你們審他的時候說過這些嗎……」說到這裏方孟韋眼眶裡已有了幾點淚星，喉頭也有些哽咽，可很快便把將要湧出來的淚水咽了下去，激憤地接道，「現在，你逼我大哥追問北平分行，一口一聲叫他無須顧忌司法迴避。為什麼幾天前在南京特種刑事法庭審問我大哥的時候，卻一口咬定我父親派了人在南京活動救我大哥，違反司法迴避的法例？曾督察，你一個無尺寸戰功的少將如此折騰我大哥這樣立有赫赫戰功的民族功臣，心裏是不是覺得十分痛快？！」

——莫名的痛快和出氣！

所有的人都認定他這是要給南京打電話，給建豐打電話了！

「知道了，上車吧。」崔中石答道。

曾可達從謝培東那裡得不出判斷，目光倏地轉向崔中石。

「立正！」大門口衛兵隊長一聲口令。

——震驚！

方孟敖大步出來了。

——擔心！hｔｔｐｓ://ｒeaｄ•9９ｃｓｗ•cｏm

伯禽和平陽哪裡見過這麼高級的轎車，更沒想到自己今天能坐到裏面去，童心大悅，伯禽拉著妹妹急著便想上車。

方孟韋怔在那裡，但見那輛吉普猛地發動了，飛快地加速馳去。

曾可達的目光完全聚焦在話筒上，彷彿他的身邊這時任何人都不存在。

方孟敖只瞟了弟弟一眼，立刻轉對馬漢山：「馬局長，從昨天晚上你把我們調來，到現在爭到了這一千噸糧食，我們還是夠意思聽指揮吧？」

方步亭還是閉目坐在那裡：「接著說吧。」

馬漢山和揚子公司的那兩個人，還有那個錢處長在望著他。

如何化解困局，曾可達在煎熬地受著無數雙目光的炙烤。

「局長，你是說五人小組已經解散了，現在叫我帶著人和稽查大隊的人去守那一千噸糧食？」方孟韋其實也憎惡徐鐵英，但今天的目標主要是曾可達，激憤的目光從徐鐵英身上移向了身邊的曾可達，「那麼多飢餓的學生圍在軍營外面，而且人數會越來越多，我們守著的是一千噸糧食嗎？那是一千噸火藥！五人小組既已解散，現在到底是誰做主？叫我們去守那一千噸火藥到底要守多久？守不住了再爆發一次『七五』那樣的事件怎麼辦？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明確指示！」

方邸洋樓一層客廳，方步亭固執地自己拿著話筒，程小雲只能在他椅子背後一手托著他拿話筒的手臂，一手扶著他另一條手臂的腋下，幫著他將身子坐直。

曾可達的電話竟是打給方步亭的！

曾可達：「繼續給我接！」

曾可達最擔心的猜疑冒了出來，昨晚扣糧抓人方孟韋一直跟方孟敖在一起，如果是方孟敖跟弟弟聯手和自己過不去，建豐同志的任務自己便萬難完成。他將目光慢慢望向了方孟敖。

司機恭敬地站在靠院門一側的車邊，雙手拉著後座車門，笑等崔中石的兩個孩子上車。

顧維鈞宅邸會議室。

「不要叫！」方步亭止住了她，「把電話……放好。」

方孟敖：「開著門衛那輛三輪，你們陪著馬局長去。」

程小雲低聲答道：「記得。」

會議室一片寂靜，話筒里女接線員的聲音都能清晰聽到：「這裡是五人小組專線，請問長官要接哪裡？」

這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哪裡。豈敢！」馬漢山其實已經很難笑出來了，難為他還要笑著，「原來鄙人還只是耳聞，現在鄙人算是真正看到了方大隊長的英雄膽略！長坂坡趙子龍不過如此……」

最關鍵的那個人——方孟敖這時卻偏不看他！

前邊不遠就是分岔路口了。

整個會場死一般的沉寂。

方孟韋猶豫地望了一眼停在另外一邊的自己那輛警局吉普。

「將軍，您說什麼……」那個青年軍軍官迷惘地望著他這種走神的神態問道。

程小雲深知方步亭的性格，這時也不勸他吃東西，只是默默地坐在旁邊陪著他。

曾可達的臉立刻陰沉了——方孟韋此舉究竟是方步亭的意思，還是另有背景，他眼下還來不及做出判斷，觀察的目光首先望向了謝培東。

崔中石也是一臉的意外，這意外還不像是有意裝出來的。

「孤臣孽子！」建豐同志帶著浙江口音的聲音突然在曾可達耳邊響起，接著這個浙江口音的另外一番話在他耳邊迴響，「『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上天念在我這一片苦心，一定會多降幾個你這樣的人才，包括方孟敖那樣的人才……」

方孟韋深望著大哥：「大哥，領糧的人很多，局面會很難控制，我幫你去發糧吧。」

方步亭：「剛才是個要緊的電話……九*九*藏*書快把話筒放好吧。」

最為憂急地在急劇思索如何應變的是謝培東，他的手在桌下同時按住了崔中石。

方孟敖：「不管你信不信，我也要告訴你。我經常夢見媽，媽總是對我說，她理解我，幹什麼都理解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叫你脫下這身警服，不要再幹了。」說到這裏打開了車門。

葉碧玉何時受過這等尊榮，進車門時不禁向崔中石投過去一絲難得的溫柔。

方孟韋已經走到了門邊，對那個青年軍軍官：「是去南京還是去哪裡，走吧。」

方步亭：「生死存亡都在這一戰了。」

「中石呀。」葉碧玉望向了站在謝培東身邊的崔中石，「廚房柜子第二層那個瓷罐里是今年真正的杭州龍井，記得是靠左邊的那個小瓷罐，給謝襄理沏那個茶啊。」

突然，方步亭身後木几上的電話刺耳地響了！

方步亭伸過手拿起了話筒，接下來卻按了一下話機，接著竟將話筒擱在了一邊，迴轉身對程小雲：「接著說。」

最為窘惱也在急劇思索如何決定下一步行動的是曾可達。

方孟韋不再猶豫，沒有走向自己的車，而是快步走向了大哥。

曾經坐過五人小組的那排位子空空落落的，杜萬乘、王賁泉、馬臨深明明都不在了，哪裡還有什麼五人小組？

方步亭慢慢迴轉身，望著電話，卻沒有伸手接的意思。

曾可達倏地望向徐鐵英：「徐局長，這是怎麼回事？」

方孟韋走向門口的身影！

奧斯汀小轎車內，司機在前，謝培東和崔中石沉默地坐在後排。

程小雲：「可能是姑爹打來的，接吧。」

桌底下，方孟敖用掌心將正在燃著的雪茄生生地捏滅了，目光犀望向門口那幾個青年軍。

「又扯了！」方孟敖立刻打斷了他，「你就準備這樣讓我們去發那一千噸糧食？」

曾可達的臉已經由青轉白，牙根緊咬。

馬漢山、郭晉陽和邵元剛跟在身後也出來了。

馬漢山哪還敢耽誤，立刻在郭晉陽和邵元剛的緊跟下向門口那輛軍用三輪奔去。

原來那些看他也不是、不看他也不是的目光，這時就有了些許看他或看別人或目光互看的空間。

方宅洋樓一層客廳。

「曾督察！」方孟韋也拍了桌子，比曾可達還響，「是不是無法回答我的問題就翻履歷？要翻大家就一起翻！抗戰時你也就是贛南青年軍旅部的一個副官，抗戰勝利不到三年你就當上了國防部的少將！你是在抗戰時期跟日軍作戰有功勞，還是抗戰後跟共軍作戰有功勞，或者是在後方鞏固經濟為黨國籌錢籌糧有功勞？黨國是怎樣栽培你的，你自己心裡有數，大家心裏都有數！」

曾可達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給我接中央銀行北平分行方行長家，告訴對方，我是國防部曾可達，請方步亭行長親自聽電話。」

「方孟韋！」曾可達儘管竭力忍耐，還是拍了桌子，厲聲說道，「你到底懂不懂一點兒黨國的紀律！十六歲便在三青團總部，十九歲到了中央黨部，二十齣頭讓你當了北平警察局的副局長！你要明白，背景是你的關係，栽培你的還是黨國！黨國栽培你的時候沒有教育你該怎樣正確處理公事和私事之間的關係嗎？！」

方孟敖望著那輛三輪發動，載著三個人馳去，這才望向方孟韋。

謝培東倏地望向方孟韋，大聲道：「孟韋！」

「問題不會那麼嚴重吧？」徐鐵英當然感覺到了方孟韋的情緒，決定將自己乾淨地擇出來，「叫你們去守，也不只是拿著槍去守嘛。先跟那些學生說清楚，國防部這邊的調查組正在開會商量，很快就會有答覆的。曾督察，下面的人執行確實也很難，請你給方副局長也解釋九_九_藏_書一下吧。」

郭晉陽和邵元剛：「是！馬局長，請吧。」

「曾督察這個問話我不明白，想明確請教！」方孟韋見這個時候曾可達還把火燒到北平分行，尤其是崔中石身上，決定要跟他正面交鋒了，「剛才在門外我聽見曾督察說，北平一百七十多萬民眾都在挨餓，叫經濟稽查大隊的方大隊長，也就是我的大哥來管。我想問一句，為什麼北平一百七十多萬民眾挨餓，偏偏叫一個空軍飛行大隊的隊長帶著一群飛行員來管？黨國難道就沒有別的人、別的部門管了嗎？北平的經濟鬧成這個樣子，是誰造成的，我不說曾督察心裏也清楚。要追查，上面南京許多部門脫不了干係，下面北平許多部門也脫不了干係。為什麼現在要把矛頭對準北平分行？擺明了就是要對著我父親！我父親也就是隸屬中央銀行的一個區區北平分行的經理，他有這麼大權力、有這麼大胆量去讓北平一百七十多萬民眾挨餓？你們要查他也就罷了，為什麼國防部單單要指定我大哥來查？昨天學生們在華北剿總幾乎又要鬧出大事，你們親口許諾馬上就能給他們發放配給糧。民調會拿不出糧食，是我大哥帶著人逼著民調會調來了一千噸糧，又發生了第四兵團爭糧的事。五人小組又單單指定我去火車站配合我大哥扣糧抓人？昨晚我們兄弟傻傻地將一千噸糧食都扣下了，今早五人小組卻解散了。現在那麼多學生圍在軍營外眼巴巴地等著發糧，你們卻叫我們去守著糧食不發。以開會為名，在這裏揪著查北平分行，北平分行的賬你們今天能夠查清嗎？曾督察這時候還叫北平分行做出解釋，我現在就是要向你討一個解釋。你們打著調查經濟的幌子，打著為北平民眾爭民生的幌子，把我們兄弟當槍使，一邊看著北平那麼多民眾在挨餓，一邊叫我們兄弟查我們的父親。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方孟韋在會議室門外大聲頂了曾可達一句，眾目睽睽之下闖進了會議室，徑直走到裡邊那排訊問席，靠著曾可達，在原來王賁泉的那個座位上坐下了。

曾可達在會議室里捧著話筒，裏面傳來的仍然是接線員的聲音：「曾長官嗎，對不起，方行長家的電話佔線……」

除了方孟敖和方孟韋，就連一直低著頭的徐鐵英都把目光望向了曾可達搖把柄的手。

司機立刻說道：「夫人請坐前面吧。」輕輕地關了後門，立刻打開了轎車前門，一手還恭敬地擋在車門頂部，站在那裡候著葉碧玉上車。

方孟韋：「大哥……」

「是方行長嗎？」曾可達終於跟方步亭通上話了，握著話筒，誰都能聽出他是在用一種晚輩對長輩的語調，「方行長您好！我是國防部曾可達呀……不是什麼上司……您言重了，我和方大隊長是同志。」

「大哥！」方孟韋拉住了車門，「你沒有看見過飢餓的學生們鬧學潮的狀況，讓我去幫你吧！」

更多目光這時都是看向方孟敖。

說到這裏一陣沉默。

方孟敖望著弟弟：「你去就能控制嗎？剛才那番演說我看你對時局還是挺有見識嘛。你這個弟弟比我這個哥哥強，能包打天下。」

方步亭突然將手一舉，止住了程小雲，睜開了眼，大聲接道：「謝安說，『小兒輩大破賊！』」大聲說了這一句他站了起來，深情地望著程小雲：「接著你就將報紙攤開在我面前，指著告訴我，孟敖在與日軍的空戰中一個人擊落了三架敵機！」

曾可達哪裡還能忍耐，猛地站了起來：「來人！」

方孟敖那雙像天空般空闊的眼睛這時也在深深地望著弟弟。

「真不好意思啦！」葉碧玉拽了一下兒子，滿臉感激榮光，望著站在院門九-九-藏-書口的謝培東，「謝襄理親自給我們中石額外加了糧，我們哪裡還好坐方行長的車啦……」

還有一個最應該看著他竟也不看他的人就是徐鐵英。但見他依然兩臂交叉伏在會議桌上，兩眼望著桌面，做嚴肅狀，做思考狀。

電話搖通了，曾可達把話筒拿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明白，方孟韋這番錚錚有聲的逼問是故意衝著曾可達來的。

郭晉陽和邵元剛已經既不像護衛也不像押送地緊簇著馬漢山向方孟敖走了過去。

「是！」那青年軍軍官這才明確領會了這聲命令，大聲答著，向牆邊的電話走去，帶著線捧起了那部專用電話走到曾可達面前，擺在了桌面上。

程小雲趕緊接住他的手一握，立刻失聲說道：「好燙！」連忙用另一隻手探向方步亭的額頭，「步亭，你在發燒！司機……」

徐鐵英當然要做「解釋」，但絕不是為了給曾可達解難：「方副局長，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五人小組了。昨晚的任務，你也無須報告了。至於那一千噸糧食如何處置，你問我，我現在也無法回答。我們警局現在的任務就是配合國防部調查組。再辛苦一下，你帶著弟兄們去軍營協助經濟稽查大隊守著那些糧食。」

葉碧玉竭力想更矜持些，慢慢走向小車的後門。

曾可達眼中倏地閃過一道突然萌發的光亮，接著似望非望地對那青年軍軍官說道：「拿電話來！」

方步亭望著大門外的眼慢慢轉了過來，望向程小雲：「還記不記得當年在重慶，一天清早，你藏著一張剛出的報紙，卻拿著一本《世說新語》，給我讀謝安的那則故事？」

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樣的情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曾可達知道這時必須盡量避免跟方孟韋直接發生衝突了，只得又望向了徐鐵英：「徐局長，你的部下，你解釋吧。」

不只是方孟敖，一雙雙目光都驚異地望著他。

「我沒有什麼解釋，該解釋的是北平分行。」曾可達倏地將目光刺向了崔中石，「崔副主任都聽到了吧？還有謝襄理。這一千噸糧食北平分行到底是撥款給揚子公司的軍糧，還是借款給民食調配委員會的北平市民配給糧？希望你們立刻做出明確答覆。我們也好立刻做出決定。」

所有人都沒想到方孟韋竟會毫無顧忌刀刀見血說出這番話來。

其實對方孟韋的突然闖入，方孟敖也在意料之外，內心深處他最難解開的感情糾葛就是這個弟弟，今後自己種種不可預測的行動最不願糾合在一起的也是這個弟弟。聽了方孟韋剛才那番直逼曾可達的話，立刻明白這個弟弟是豁出來給父親解難，也是給自己解圍了。迎著曾可達審視的目光，方孟敖過人的機智立刻顯示了出來，那就是還以審視。

方步亭對著話筒：「曾督察客氣了……我們在顧大使宅邸已經見過了……其實應該我來拜望你，礙於避嫌哪……」

曾可達原本有意要將局面弄得複雜，以便火中取栗。卻沒有想到在自己將局面弄得複雜無比后，突然被一個和方孟敖兄弟情深的方孟韋半路殺出，將自己逼得勃然大怒情緒失控。此時才意識到自己要面對的不是方孟韋，而是方孟敖。說到底是要面對建豐同志精心布置的韜略。

程小雲只好接著說了起來：「……謝安卻和客人在家裡下棋，其實是在等待前方的戰報。終於戰報來了，謝安看了一眼卻放在了一邊，不露聲色，繼續下棋。直到那局棋下完，客人忍不住了，問他前方勝敗如何。謝安這才答道……」

方孟敖大步向停在街邊的那輛中吉普走去。

那個青年軍軍官唰地從腰間拔出了手槍，望著曾可達；他背後兩個端著卡賓槍的青年軍士兵也直望著曾可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