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經綸在感覺著背後方孟敖射過來的目光，卻不得不將手也伸了過去。

方孟敖：「梁教授是共產黨，你是不是共產黨？」

曾可達單刀直入道：「我想，我來之前，你們一定在討論一個問題，對方是不是共產黨。」說完這句，他望了一眼方孟敖，又望了一眼梁經綸。

「我當然要認可。」方孟敖很快就回答了，用的卻是「認可」，沒有接受曾可達的「認同」，接著說道，「原來在空軍服役，現在頂著個國防部預備幹部局上校的頭銜，不認可也不行。梁教授。」

何孝鈺此刻也不敢過去攙扶他了。

「共產黨也可能正好利用他的這個長處，掌握南京政府的核心經濟機密。」方孟韋終於跟父親正面對話了。

方步亭轉過頭，望向小兒子。

思問卻在他的眉眼間飛快運轉：

放下電話，程小雲再看謝培東時，發現方步亭也已經站在二樓辦公室的門外了。

梁經綸屏住了呼吸，曾可達也在等方孟敖下面的話。

梁經綸也沒有接言。

用這三個字開場，語調不高昂，也不失抑揚頓挫，曾可達對今天的見面頗下了番心思。

直接攤牌之後，就是直接面對。

這恰恰是曾可達不能糾纏的問題，只能迴避：「我已經說了，是不是共產黨都無關緊要。」

謝木蘭毅然向門口走去。

收到了效果，他接著說道：「方大隊長是國軍在編人員，梁教授是大學在編人員。根據《中華民國憲法》，你們都是國民政府的公職人員。我們先認同這個身份吧。」

方孟韋睜開眼時不忍再看他們，轉身就走。

謝培東：「應該能。」

方孟敖這才說話：「沒有主人怕客人的，開門吧。」

「在哪裡找到你大哥的？」方步亭也仍然望著窗外。

「請問是誰？」他又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也站起來。

「也算。」曾可達代他答道，「燕大的教授教員，國民政府教育部都登記在冊，視為公職人員。」

方孟敖也不需他回答，倏地轉向曾可達：「曾督察，你用了我一個多月，也懷疑了我一個多月。我現在懷疑你一下行不行？」

方孟韋這時也望向了門外，對父親的負氣頓時消釋了好些。

方孟敖在犀望著梁經綸。

——站在門口的竟是曾可達！

一樓客廳里，程小雲撥通了電話。

曾可達也感覺到了，何孝鈺是不是共產黨，直接關係到鐵血救國會能不能用好方孟敖，望著梁經綸：「實話實說吧。」

方孟敖卻不說了，將桌上那支點燃了又掐滅的雪茄拿了起來，再從口袋裡掏出的就不是那盒長長的火柴了，而是那隻美式打火機，「當」的一聲彈開，點燃了煙。這才又望向曾可達，別人在等他，他倒裝作詫異：「怎麼不說了？我們都在聽。」

「那自由呢？進步呢？革命呢？」謝木蘭一連幾句反問。

梁經綸怎好回答，只好不答。

「梁教授呢？」方孟敖突然話鋒一轉，「他是不是共產黨？」

方孟韋：「送我們走，您和小媽，還有姑爹呢？」

曾可達再望向方孟敖。

方孟韋也已經完全像原來那個兒子了，眼前的父親又是原來那棵大樹了。大哥要他保護，自己要他保護，木蘭如何從那個梁經綸身邊離開，這一切看起來還得靠父親安排。

謝培東：「誰跟誰都在外文書店？」

謝培東不能接話了，只能閉上了眼。

何孝鈺和謝木蘭都蒙在那裡，互相想看對方的反應，又都忍住了。

保密局北平站的人？

梁經綸先站起來。

方孟敖卻毫無反應，read.99csw.com依然在那裡翻書。

「說真話就好。」方孟敖盯著他，突然又問，「何孝鈺呢？她是不是？」

謝木蘭被月光引著，走到廂房門前，就在石階上坐下了。

方步亭：「應該能？」

陳繼承或徐鐵英方面的人？

「進去談吧。」曾可達自然地撫了一下樑經綸的肩，梁經綸側轉了身子，曾可達先進了門。

方孟敖的目光似有驚異，似無驚異。

方步亭：「等你姑爹回來吧，現在你們也只聽他的話了……」

何其滄對程小雲還真是很好，儘管笑得不很自然，仍然笑道：「好了……你先掛電話吧。」

方步亭卻嘆了一聲：「何副校長如果管這樣的事就不是何副校長了。在這個世上真敢教訓我的人也就是他了……離開他家前，就聽了他好一通書生之見。能打這個電話我還用得著你提醒。」

方步亭：「一個哈佛大學回國的博士，學的經濟專業，不可能去相信共產黨那一套。一面帶著那些不懂事的學生鬧學潮，一面又幫國府的經濟顧問起草幣制改革的論證報告。那個報告我看了，完全不可能是共產黨的觀點，共產黨也不會有這些觀點。」

現在第一座山峰飛過去了，可前面還有一座座看不見的山峰。眼下接著要越過的就是曾可達了，依然望著梁經綸：「想再問一句，叫何孝鈺來爭取我，是不是曾督察的安排？」

「應該都在外文書店。」方孟韋低著頭悶聲答道。

曾可達穩穩地坐下，吐出了三個字：「軍、公、教。」

燈開了，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大亮。

回應他們的依然是兩下敲門聲，不疾不徐。

對方的回答顯然是肯定的。

方孟敖沒有接言。

何宅院落的月光倒比遠處的路燈亮些，照著西邊院子里梁經綸那兩間廂房。

何其滄望了她們一眼，對何孝鈺：「到我房間來。」獨自拄著拐杖上樓了。

謝培東緊緊地望著話筒。

謝培東：「他們幾家在湊，明天也會匯過去。」

竟沒有回答。

方步亭又像那個一等分行的行長、老謀深算的父親了：「崔中石是共產黨，死了。他們卻派一個假共產黨來試探孟敖，還把孝鈺也牽扯了進來，加上木蘭，我們家有三個人要壞在他的手裡。」

方孟韋也是一震。

方步亭：「那爹今天就給你交底。什麼幣制改革救不了中華民國，蔣總統那幾百萬軍隊也未必打得過共產黨。你哥、孝鈺，還有木蘭，爹都會想辦法把他們送出去。最後送你。」

方孟韋望向姑爹，眼睛一亮。

曾可達必須回答了：「黨通局和保密局一個多月前就做了調查，沒有發現你有共黨嫌疑。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發現你和共產黨有任何聯繫。」

「不能讓他們再待在那裡了。」謝培東轉對方步亭，「行長，給何副校長打電話吧，讓他出面，叫梁經綸立刻離開外文書店，回去幫他整理那個論證報告。」

方步亭：「拖欠北平師生的配給糧今晚能不能運到？」

梁經綸步向房門。

「不要再分析了，這個梁經綸不是共產黨。」方步亭從陽台的座椅上站起來，「他是太子黨！」

曾可達：「其實，是不是共產黨都無關緊要。方大隊長知道，一個多月前我就堅持認為你是共產黨，可我們國防部預備幹部局，建豐同志，依然在重用你。原因很簡單，真理只有一個，共產黨在跟我們爭天下。天下是什麼，就是國家。國家是什麼，建豐同志說，國家就是土地加人民。我們必須承認九_九_藏_書，由於國民黨內部腐敗，在許多地方失去了人民，因此失去了土地。兩黨的軍隊在前方爭城略地，勝負已不在軍事，而在政治。我，還有你們，現在做的，就是在國統區反貪腐，讓人民有飯吃。拋開兩黨之爭，我們這樣做，就算你是共產黨，也不會反對。」

梁經綸沒有回答。

方步亭：「南京政府的經濟有什麼核心機密？大官大貪，小官小貪，盡人皆知。央行北平分行的賬就在你姑爹手裡，現在要查賬的不是共產黨，是太子黨。培東。」

他的長衫下擺又飄拂了起來，步伐露出了踟躕。

兩人都望向了他。

「我這就回答你。請二位起立。」說著曾可達先站起來，順勢扯了一下衣服的下擺，以軍人的姿態挺立，望等著方孟敖和梁經綸站起。

她不喜歡何家的家規。

謝培東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幾十年的秘密工作，早已波瀾不驚，但此刻聽到方步亭這番判斷還是十分吃驚——這位內兄倘若不搞經濟，去干特工，國民黨也無此人才。自己這十幾年是怎樣瞞過他的？不敢再想。

方孟韋：「這一向他都在叫我管內勤，不一定會答應。」

「我怎麼會有梁先生房間的鑰匙？！」何孝鈺的臉唰地白了，咬著下唇，好不容易把堵在胸口的氣咽了下去，「謝木蘭，你剛才也聽到我爸跟你程姨說話了。那就是我爸！我是他女兒，梁先生是他學生，何家是有家規的！」

「孝鈺呀！」程小雲立刻捂住了話筒，對站在一旁的謝培東，「是孝鈺，她回家了。」

程小雲又對著話筒：「你們什麼時候回的，木蘭跟你在一起嗎？她大哥呢？」

「那就叫小嫂打。」謝培東緊望著方步亭。

難道是共產黨學委，是嚴春明！

方孟敖的眼轉盯住了他那竟然還能如此飄拂的長衫，一直盯到那長衫隱進對面的桌下。

梁經綸慢慢站起來，此前一直無法回答方孟敖的問題，現在可以回答了：「我是。」

曾可達其實也在望著方孟敖，方孟敖的態度才至關重要。

方孟韋依然望著窗外：「您可以去問他自己。」

梁經綸突然明白了，方孟敖這一問，才是他今天來此的要害——方孟敖要保護何孝鈺！

——梁經綸蒙在那裡。

現在，曾可達居然會來向自己公開梁經綸的身份，而梁經綸又斷然否定了何孝鈺是共產黨。方孟敖眼前，這兩人都不像敵機了。

「盧溝橋往西，永定河邊。」方孟韋回話了。

謝木蘭一個人被撂在那裡。

曾可達：「當然行。」

「叫你小媽上來。」方步亭追著兒子的背影喊道，這一聲完全是慈父的聲音。

梁經綸怔怔地站在那裡，不能想象，身後的方孟敖是何反應。

「是她一個人，還是都回家了？」謝培東急問。

何其滄臉上的笑容減了：「現在過來？就你一個人？」

門閂在慢慢拉開，門在慢慢拉開。

曾可達：「半小時前，建豐同志最新指示：『曾可達同志，望即向方孟敖同志告知梁經綸同志之真實身份，傳達二同志肩負之任務。梁經綸，原燕京大學經濟系高才生，民國三十一年，由經國輾轉委託美國盟友，經何其滄先生出面推薦，保送至美國哈佛大學經濟系深造；民國三十五年抗戰勝利回國，為戰後建國效力。今年四月，加入鐵血救國會，系本黨先進青年、忠誠同志。即將執行之「孔雀東南飛」行動，方孟敖同志代號為「焦仲卿」，梁經綸同志代號為「劉蘭芝」。望二同志精誠合作read.99csw.com，推行平津地區之幣制改革，挽救瀕臨崩潰之經濟，打擊惡劣之貪腐，救我苦難之同胞！蔣經國。』」

「請都坐吧。」曾可達望向梁經綸。

——記得每次走進這道門，自己都要叫一聲爹。

曾可達望向了梁經綸，遞過去一個「無須顧忌」的眼神。

曾可達和梁經綸都望向他，等下面的話。

曾可達十分明白，跟方孟敖做這種跳躍性的對話，無異於和這個王牌飛行員在玩空中作戰。好在來之前，建豐同志的指示已十分明確——不要顧忌，直接攤牌！

謝木蘭：「你要願意，就把梁先生房間的鑰匙給我。我去那裡等他。」

謝培東立刻說道：「記住你爹的話。快去吧。」

方孟韋：「大哥、孝鈺、木蘭。」

謝培東睜大了眼。

何孝鈺和謝木蘭都站在離他幾米的地方，這是規矩，不能偷聽對方的說話，又十分想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他發現梁經綸依然站在門口。

程小雲聽完對方回話：「知道了。你和木蘭就好好在家待著……我這就告訴你方叔叔，當然還有謝叔叔，叫他們放心……對了，你們也跟你爸說說，聽聽他的意見……好，有事再通電話。」

方孟韋終於又輕聲答了一個「爹」字。

「他跟孝鈺都談了些什麼，告訴你了嗎？」

「自由萬歲！」她在心裏吶喊。

樓下的謝培東，樓上的方步亭遙遙對望著。

這時，自己站在門口被坐在陽台上的父親看得清清楚楚，而父親的身影卻和他剛才說的那句話一樣，撲朔迷離。除了反感以外，心裏不禁又湧出一絲別樣的酸楚。

梁經綸從未這樣滿臉驚疑，曾可達的手已經伸了過來。

梁經綸悚然驚覺，該來的人來了！

傳達至此，曾可達把自己也感動了，慢慢閉上眼，平息了一下心緒，再睜眼時，不再看二人，低聲說道：「至於梁經綸同志的共產黨員身份，就由經綸同志自己向方孟敖同志簡要說明。都請坐吧。」

「那天木蘭就是你送出去的！」謝培東對方孟韋還從來沒有這樣生氣過，「你可以跟天賭氣，跟地賭氣，可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她現在到底在哪裡，有沒有危險，對我你總應該說吧？！」

梁經綸望向了曾可達，看他如何應答。

「那就好。」方孟敖再望梁經綸時，終於捕捉到了一個準確的形象——當年的駝峰！

方步亭站起來：「那為什麼不直接去找何伯伯，卻去見梁經綸？」

梁經綸沒有接言，只望著方孟敖。

方步亭：「告訴他，就說是我的意見，你必須去。明天到了現場，一定要管好北平警察局的人，不能再跟學生起衝突。記住，把我剛才分析梁經綸的話忘了，這個人，還有鐵血救國會，我去對付，你不要再惹他們。」

方孟韋卻望向了窗外的月亮，像是在對月亮說話：「他說要娶何小姐。」

方步亭望向了兒子：「回局裡去吧。跟徐鐵英說，明天發糧，你帶隊。」

梁經綸默默坐下了。

儘管早從謝培東那裡知道了梁經綸鐵血救國會的身份，可現在曾可達的突然出現，直接暴露梁經綸的真實身份，依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此，他此刻的神情，在曾可達看來完全合理，完全真實。

「新中國萬歲！」她望向了天空中的月亮。

謝培東：「都跟那個梁經綸在一起？現在還在一起？」

何家的客廳比方家的客廳小，平時便覺得更加溫馨，今天卻顯得如此荒漠。

「這是梁經綸同志。」曾可達握著梁經綸的手，目光卻越過梁經綸的肩，九-九-藏-書對他背後的方孟敖說出了這句話。

方步亭一聲長嘆：「為了我那個大兒子，我們北平分行儘力配合國防部調查組吧。明天是個坎，糧食發下去了，我向曾可達表態，幣制改革我來配合。只一個條件，讓孟敖出國，不要再拿他當槍使了。孟韋。」

不快必須忘記，今天必須耐心。

方步亭被小兒子頂在那裡，站了一陣子，又慢慢坐下，嘆了一聲：「我承認，這輩子我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可這個時候我還是父親。國民黨一直懷疑你大哥是共產黨，卻又在利用他。還有，那個梁經綸到底是不是共產黨？我總覺得這個人遲早會將你大哥害了……孟韋，崔中石的死你是親眼看見的，不能看著你大哥和你崔叔落得一樣的下場。」

眼前已是房門，梁經綸伸向門閂的手竟如他剛才的腳步一般踟躕。

方孟韋有好多話要說，也不知從何說起。

「培東，你上來吧。」方步亭轉身已進了辦公室大門。

方孟敖又望向了梁經綸：「他怎麼可能是？」

方步亭：「『八一三』我拋下你們，自己去了重慶。這一次，我還債。你們小的都走，我們幾個長的留下來。培東，你看如何？」

「我現在能去外文書店嗎？」謝木蘭的反問，已經不是負氣，而是帶有挑戰了。

「知道了。」方孟韋沒有回頭。

方孟韋沒有回這句話。

何孝鈺倏地轉身，快步向樓梯走去。

徑直走到對門的桌前，曾可達站住了。

何孝鈺和謝木蘭都屏住了呼吸。

方孟敖：「燕京大學是美國人辦的私立大學，你現在領的是美國人的薪水，似乎還算不上國民政府的公職人員。」

「那你想怎麼樣？」何孝鈺面前的謝木蘭是如此陌生。

他望向對面的方孟敖。

方步亭把他們的情緒都看在眼裡，又輕嘆了一聲：「那就叫她打個電話試試。老夫子喜歡她，說不定會給她些面子。」

方孟韋心內煎熬，卻依然不願意接他的話。

何其滄臉上的笑容沒了，沉默了少頃，顯然是顧及對方的感受，還要顧及兩個站在不遠處|女孩的感受，嘴角勉強地又露出了一絲笑紋：「小雲哪，我平時喜歡你不只是想聽你的程派，更看重你從來不摻和方步亭的事……告訴他，這麼晚叫自己的妻子一個人來看我這個老頭兒不合適！……不要再說什麼理由了，就告訴他一個理由，我今晚不會見你，男女授受不親。」

何孝鈺沒有立刻跟去，一直不看謝木蘭，現在必須望向她了，低聲說道：「你要願意就到我房間等我，不願意就去外文書店。」

曾可達臉上立刻掠過一絲不快——他想起了一個多月前在軍事法庭，方孟敖就是這個坐姿！

她突然十分不喜歡那棟曾經給了自己許多關懷和溫情的小洋樓。

放下電話時，何其滄一臉肅容，按住沙發扶手慢慢站起來。

外文書店二樓房間響起兩下敲門聲，不疾不徐，顯然不是送何孝鈺和謝木蘭回來的同學。

梁經綸：「我沒有叫她爭取你加入共產黨。她只是學聯的進步青年，沒有資格爭取你加入共產黨。她爭取你，是叫你支持學聯，追查貪腐。」

方步亭：「孟敖既然提出了要娶孝鈺，我們就好辦。今晚就讓小雲到何副校長那裡去提親。難辦的是木蘭，她被那個姓梁的迷住了，現在叫她也不會回來。你們不要管了，我心裡有數。哪天有直接飛美國的飛機，綁也把她綁上去。先送她走。」

謝培東立刻轉身出門，喊道：「小嫂！」

「我沒有進去。接到九-九-藏-書徐鐵英的電話說家裡有急事找我，就回來了。」方孟韋這時也已經有了負疚感。

「行長的心我們都知道了。」謝培東不忍看方步亭此時的眼，望向方孟韋，「關鍵是眼下，行長既然認定那個梁經綸背景複雜，怎麼讓孟敖還有孝鈺和木蘭不要被他利用。」

——有方孟敖在，也不會。

梁先生也許一夜不會回來，她也會坐等到天明。

對方的話只能從何其滄的回話和表情中猜測了。

——有方孟敖在，不會。

方孟敖從謝培東那裡知道了梁經綸鐵血救國會的真實身份，最擔心的就是梁經綸會知道何孝鈺秘密黨員的身份。崔中石的死，已讓他痛感萬身莫贖。偏偏又是何孝鈺踏著崔中石的腳印來跟自己接頭。八年百戰，睹盡生死，都未像這些日子這樣揪心！那天拒不跟何孝鈺接頭，今天帶何孝鈺出去求婚，又帶何孝鈺回來見梁經綸，都像駕著飛機帶她在空中翻滾，躲避炮火。

方孟敖：「那你為什麼幾次叫她來爭取我？」

「應該是送她們的同學。」梁經綸站起來，對著房門，「是歐陽同學嗎？」

曾可達：「我當然不是，也不可能是。」

梁經綸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一切掩飾都已毫無意義，他那件長衫的下擺又飄拂了起來，沒有了去開門時的那種猶豫，完全是一任自然。

「那你們認為，我到底是共產黨還是不是共產黨。」方孟敖知道，自己等待的這一刻終於來了，必須反問。

謝培東：「通過徐老闆跟上海和天津在協調，今晚他們再不把糧食運來，查他們的恐怕就是美國人了。」

方孟韋一陣心血潮湧，想看父親，卻閉上了眼睛。

這裡能看到何伯伯房間的燈光，可謝木蘭也就瞥了一眼，立刻轉望向院門。

程小雲：「孝鈺和木蘭剛剛回的家，說是學聯的同學用自行車送的。孟敖還在外文書店，跟梁先生在一起。」

——多少年來自己一直只叫父親不叫后媽，今天進這個家卻想叫后媽，反倒叫不出那個「爹」字。

——這個主意如此簡單實用，自己是因為負氣沒有往這方面想，一直足智多謀的父親莫非也是因為負氣，失了主意？

沒有立刻回答，他反而慢慢坐下了，跟何孝鈺這麼多年的感情，畢竟心中難受。

方步亭點了下頭：「該給上海美國商行的三百萬撥過去了嗎？」

「行長。」謝培東立刻應道。

兩雙眼都在望等著方步亭。

方孟敖坐下時，一條腿高高地蹺在了另一條腿上。

「進來，進來談。」曾可達示意梁經綸不要僵持，「問題很快會跟你們都講清楚。」

梁經綸無法迴避，只能也望著方孟敖。

「她不是。」梁經綸這才輕聲說道。

方步亭：「爹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偏心？」

方孟敖：「那就算吧。」

何宅一樓客廳的沙發上，何其滄正在聽電話，平時見不到的笑容這一刻在眉眼間、在嘴角旁都顯了出來，說話也帶著平時聽不到的調侃：「看一看現在幾點了……是呀，九點都過了，也只有你這個程大青衣敢把我從床上叫下來接電話。說吧，叫我幹什麼？」

方孟韋此時真有些邁不動腿，可還是走了過去，除了沉默，還保持著距離，站在離父親約兩米的身側。

原來是謝培東回來了。

方孟韋：「兒子從來沒有這樣認為。」

方孟敖：「我是還是不是？」

方步亭也不知這個最親近聽話的兒子為什麼會突然跟自己疏離，乃至顯出叛逆：「知道你也不想再見我，就不要開燈了。可有些話要問你，總不能老站在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