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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站在歷史的拐角處

第一章 站在歷史的拐角處

這事對黎元洪觸動很大,海軍出身的他沒想到楚豫艦竟如此不堪一擊。看來,這世上最狠的不是船堅炮利的,而是敢玩命的。
接稿在手的張之洞掃了一眼,盯著大頭道:「如今竟連半個通人都不見。」(袁世凱曾放言「天下真正通達的翰林只有三個半」)
更可怕的是,你因社會而變態,社會因你更變態。
生活就像變速自行車,有的擋很多人從來沒用過。黎元洪突然想嘗試一下,他不再拒絕。
國共兩黨的歷史教材能達成共識的不多,瑞澂算一個——反革命典型。不過說實話,此公在滿人里不算草包,只是同他爺爺琦善一樣生不逢時,背了歷史的黑鍋。
小心翼翼的防範並沒有幫助清廷消弭禍患,控制彈藥的猥瑣行為反而讓更多的新軍士兵對政府離心離德。
當初宋人打不過金人,自嘲說:「金人有狼牙棒,我只有天靈蓋!」因循得久了,便被庸常的生活所淹沒,在聽到諸如「無代表權不納稅」(英國《大憲章》)、「無視、遺忘或蔑視人權是公眾不幸和政府腐敗的唯一原因」(法國《人權宣言》)等響亮的聲音時,也只能空嘆「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結果被職業獵頭袁世凱盯上,在其力爭下,張一麐改發直隸,任總督署文案。
袁世凱終於明白,只有從價值觀上徹底告別中國式成功學,人人自謀出路,自食其力,萬惡的體制才有坍塌的可能。
從這個角度看,不難理解為何滿世界都是《麥田裡的守望者》里的霍爾頓。人們看透了世界的平庸,卻無力超越這平庸。難以成為「我」,又不屑變成「他」。我們感到痛苦,可連這痛苦都很平庸——世間有多少人看透了人生的虛無並感到憤怒,但這憤怒早已不足以成為個性,只徒惹譏笑罷了。
阮管帶餘威尚在,革命士兵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腳。
鄧玉麟出了文昌門,到達南湖炮隊。他翻牆而入,差點被執勤的衛兵打死,幸虧另一個衛兵發現是同志,幫他進了炮營。
幫袁世凱搭上奕劻的是輪船招商局總辦楊士琦(1862—1918)。
燃了。
取得權力的人,往往便失去了美學的位置。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不操縱命運,命運便操縱你。
內閣開會時,蔭昌蹬著軍靴,穿著袍褂,半文不武半土不洋地走了進來。在座諸人忍笑向他恭喜:「有旨意命您督師到湖北去。」
這是老傳統了,對於謀逆大案,清廷向來公審,以震懾不明真相的群眾。但問題是,時也勢也,到了清末,公審經常變成革命者激昂的宣傳演出。你搭台,他唱戲,一個個口才還賊好,最後的結果是讓圍觀群眾紛紛受到啟蒙,很多人便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對於不脛而走的謠言,新兵們寧可信其有——首先,遇難的彭、劉、楊三人都是剪辮的。其次,被政府逮捕的張廷輔,也是剪辮子的。而這恰恰是公審大會後唯一的一次逮捕行動,就在10月10日凌晨,雷厲風行。
讓這樣的庸才身居高位,在治世混一混也就過去了,反正天朝就是一攤稀泥,你混我混大家混。但擱到亂世,就有好戲看了。
可惜,文學社和共進會的領導,砍頭的砍頭,跑路的跑路,在革命最需要他們的時刻,齊齊失蹤。如果沒有一個鎮得住場子的主心骨把舵,革命的小舟隨時可能在大風大浪里翻船,屆時,大夥一塊玩兒完。
「重臣出使,炸彈竊發;疆臣閱操,火槍致命。」那時的瑞澂,是江蘇布政使。他添募水師,購置兵輪,將自己治下的新政辦得有聲有色。當在報紙上看到這句時,瑞澂搖了搖頭,他不明白太后老佛爺在猶豫什麼。五大臣出洋考察歸來,朝廷雖已頒布「仿行憲政」的國詔,卻只有一個「大權統于朝廷,庶政公諸輿論」的模糊表述,這就給了革命黨口實,讓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攻訐清廷是「假借立憲,鞏固其萬年無道之基」。
這個進過北洋水師學堂,參加過甲午海戰,做過嚴復學生,受過張之洞賞識的老好人從不剋扣軍餉,也不逢迎上級。
倉庫主任只好依他。
形式主義在這個古老的國度從不過時。祭天大典隆重的觀瞻給革命士兵注入的是精神力量,而黎元洪和湯化龍心裏盤算得更多的卻是現實的權力分配。
兩個月後,戲劇性的事發生了。
是夜,袁世凱踱到那面寫有「養壽園」三個字的牌匾下。這是慈禧的字,他出神地望了望,突然放聲大笑,笑到最後喃喃道:「湖廣總督?湖廣總督?湖廣總督!」
等不到天亮了。瑞澂派出大量軍警,按圖索驥,已經端掉了幾個革命「窩點」,正往小朝街殺去。
不過,有儲才大戶袁世凱在,落榜只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1911年10月17日,黎元洪有生之年最難忘的一天。
抱著溥儀登上監國之位的攝政王載灃(1883—1951),主政后的第一次表態,就是遵循《欽定憲法大綱》,恪守九年預備立憲的承諾,定使憲政成立。
按理說,黨人名冊已經拿到。玩狠的,可以按照名單大開殺戒,凡是跟革命黨有染的,統統拿下;假慈悲,可以召集新軍軍官,公開銷毀名冊,表示既往不咎,以示寬大,穩定軍心。
這樣的羊要麼萌生做狼的野心,要麼對一切漠然以對,成為馬爾庫塞所講的「單向度的人」,對社會失去批判精神,一味認同現實。久之,整個社會不再相信改變和進步能夠發生,陷入到「對付著過」的失敗主義當中。
於是派出鄧玉麟,讓他火速趕往武昌的小朝街總指揮部報告情況,組織起義。
也許,這就是袁世凱迷戀制度和程序的原因。
相比于發動群氓起義,袁世凱更樂意親手殺死惡政府,再閉上眼睛嗅一嗅劍身上的血腥味。
軍隊最講論資排輩。望著嘈雜混亂的士兵,熊秉坤五內俱焚。革命尚未成功,瑞澂和張彪枕戈待旦,隨時準備反撲。要是拖到天亮,清軍集結,則勝負或未可知。
又過了會兒,馬夫人領著眾小妾來大堂探視,見馬大人正襟危坐,一個個笑得人仰馬翻,一擁而上,把臬司老爺拉扯了出去。
蔡濟民哈哈大笑道:「都督這腦袋,真似羅漢一般。」
「發展現代教育,培養新式人才」云云只是表象,對大頭而言,廢科舉的意圖只有一個——粉碎中國式成功學。
金兆龍急了,他可沒興趣玩三推三讓的遊戲,挺著刺刀威脅道:「叫你干你就干,等韃子組織好了,誰也甭想活!」
焦灼間,哨兵(巡邏兵)押來一人,卻是吳兆麟。
「可退守湖南,同盟會的焦達峰即將在長沙舉事。」
高大的祭壇聳立在閱馬場中央,壇前煙火繚繞,壇上香案玄酒,供設著軒轅黃帝的靈位。
陶啟勝害怕了,捂著血肉模糊的腦袋奪門而去。
同時,大家接受了原混成協士兵、文學社骨幹劉復基的建議,從今往後不分彼此,一律統稱「武昌革命黨人」。
由廣設新式學堂、大派留學生而引發的開明風氣,為朝廷培養了數之不盡的掘墓人;由漢陽兵工廠製造出來的大量新式武器,為掘墓人提供了優質的鐵杴。
同盟會胼手胝足造了二十年反也沒成功,瑞澂用了不到二十天就逼反了武漢新軍,真可謂君要臣反,臣不得不反。
這是袁世凱的遊戲,早已深深嵌入他的生命。這是一款需要獻祭的遊戲,殉道者的幸福不在結果在過程。
蔭昌唱戲般反唇相譏道:「我一個人馬也沒有,到湖北督師,我倒是用拳去打呀,還是用腳去踢呀?」
劉復基頭腦靈活,組織力強,是文學社的靈魂人物,很多重要決斷都是他催促社長蔣翊武作的,比如同共進會的合併。
寺西秀武提出一個直搗黃龍的翻盤計劃:由張彪親率殘軍,潛行至楚望台,佯稱向革命軍投降。再藉機把黨人高層騙到一起殺掉,一舉搗毀起義指揮中心。此行如果得勝,自可上奏北京,將功抵過,並把失職之罪都推到黎元洪身上。即使失敗,不過一死而已,還能青史留名在。
會試時,張之洞依舊放言無忌、指陳時政,引起了閱卷大臣的爭議。最後是慈禧力排眾議,將之定為探花。故終其一生,張之洞對西太后都抱有深深的感恩之情。
「沒有總督的命令,我不能開庫。」倉庫主任很軸,卻是保管鑰匙的優秀人選。
結果很快迎來朝旨:著即開缺,發回原任。
此時,武昌起義的消息已不脛而走,成為各大媒體的熱門詞。
理想已死,真愛已絕,遁入虛無,一心投機?不,即使這已成為所有人的宿命,也絕不是袁大頭的選擇。
對張之洞而言,廢科舉可謂晚年最華麗的一次轉身。

項城之野望

幾次下來,張一麐倚馬可待的效率和文不加點的質量深深地打動了袁世凱。在他的保奏下,張獲封同知銜。
就像王小波說的那樣,生活就是一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
對付騎牆派要趁熱打鐵。蔡濟民看出黎元洪立場有所動搖,就和蔣翊武一起攛掇他剪辮子。
清廷之亡,非亡于革命黨的暴動。以神州之大,熱兵器時代的地方騷亂無非是群體性|事件;清廷之亡,非亡于梁啟超的啟蒙。芸芸草根,自有其趨利避害的行事邏輯,《少年中國說》不過是一場美好的臆想。
時局不明,誰也不敢拿腦袋開玩笑。
親戚坦然道:「他想見一見老王爺,只是未敢造次。」
瑞澂估計是想出一口害得自己失眠的惡氣,準備殺一儆百。他立刻在總督衙門外舉行了一場公審。
其實,以袁世凱的度量,張之洞但凡放下一點清高的架子,兩人也絕不會鬧僵,畢竟後者的資歷與功名是大頭望塵莫及的。
問題是家人和下人沒他覺悟高,開始不淡定了。
由張彪坐鎮的新軍第八鎮可謂革命的搖籃,不知出了多少亂兵。現在終於輪到最牛的一個出場了。
受賄在慶記的確成了瑣事。
對此,瑞澂又表示不理解了。人心浮動久矣,吏治從來荒怠,這是事實。但在中國,一切問題都是政治問題。你老佛爺為什麼不能痛下決心立憲呢?載澤已經說得夠明白了,立憲利於國,利於民,唯獨不利於官,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是寧可相信瞿鴻禨那個老頑固的。
在聽說劉公懷揣巨款后,兩雙眼睛登時綠光閃閃。
臨行前,軍樂隊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儀式。蔭昌哼著《戰太平》的小曲,拿著身板架勢上了火車。
1911年9月23日,共進會和文學社在武漢楚雄樓10號劉公家宣布合併。博弈的結果是,原文學社社長蔣翊武擔任軍事總指揮,一把手。這是由於文學社人數多,在新軍里基礎好。而共進會方面因為後台硬(同盟會)、經費多(劉公的),因此推舉孫武為軍務部長,劉公為總理。
當年隋煬帝總是擔心被人奪了性命,經常撫頭自問:「好頭顱,誰當斫(zhuó,砍)之?」結果後來果然被斫了去,一點劇情的逆轉都沒有。

大江東去浪淘盡

1907年,灤州煤礦公司成立。袁世凱為表支持,申明「該礦是北洋官礦,為軍需服務,方圓三百里內嚴禁他人開採」。
同樣身處黑色世界的徐世昌,遵循的是老子無為而無不為的生活態度。情順萬物而不應物,一切順勢而為。因此,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對袁世凱的目標表示不解,直到一天,提起這個問題時,袁世凱表明了心跡:
七國之亂、八王之亂、侯景之亂、安史之亂、三藩之亂……每一次大亂都伴隨著哀鴻遍野、生靈塗炭,而這,卻是高居廟堂的精英們視而不見、漠不關心的。
因此,杜牧說:「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一句話就能概括全部的中國政治史。由於始終未能解決公權與民權的矛盾,統治者總是宿命般地掉進同一條溝里。
上聯稱讚袁世凱是外交能手,下聯則用輔佐周成王的賢相周公、召公比喻贊襄清廷的自己和大頭。
在日記中他哀號道:
慈禧平生最恨康梁,梁士詒要怪也只能怪爹媽取錯了名字。
俄國巡捕反應神速,蹬著大皮靴就朝出事地點趕來。凄厲的警哨嚇跑了劉同和孫武,後者被同志送往醫院。
一個隊官請一個正目「擔待」,放在平常,是難以想象的。
一次,衙役送來一個小偷,自稱為饑寒所迫,不得已而行竊。張一麐動了惻隱之心,不僅沒判罪,還拿出幾塊銀元,讓他去做些小本買賣。
關鍵時刻,南湖炮隊從天而降。
張之洞宦海沉浮三十載,以一個悟透人生的老油條的銳利眼光,預見了縱使以身相殉也無補於亡的天朝結局。
在權力的染缸里待上十年,聶魯達恐怕也不再會寫詩。
徐萬年的思想是進步的,但他的大腦是僵化的。這不能怪他,放到中國這壇大醬缸里染上幾年,喬布斯也就是飽食終日。
銷毀名單?也不可能。武漢已經成了火藥桶,出了事誰負責?
這是慶親王奕劻(1838—1917)的對聯。
德法不交戰而意土交戰,出人意料之外;湘粵不抗路而四川抗路,出人意料之外;成都不失守而武昌失守,尤出人意料之外;廣州不失守而武昌失守,更出人意料之外。嗚呼,自今以往,出人意料之事,豈第止此哉!然而政府則猶夢矣!
袁世凱不悅道:「我不能做革命黨,我的子孫也不願他們做革命黨。」
陶啟元心下感動,趕忙找到哥哥,說明緣由。
直至1904年新軍改編,裝備新式武器,採用嚴格的徵兵標準和西法訓練,軍官多由學習軍事的留學生擔任。全國分為十四個鎮(師),其中第一至第六鎮為常備軍,由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管轄,又稱北洋六鎮。
1908年9月,袁世凱五十大壽。
親戚隔三岔五齣入慶府,願助他一臂之力,便在某次拜訪時將店中所藏的稀世東珠獻與奕劻。
好的社會能祛除黑暗,激發純善,反之則只能帶來絕望和墮落。久之,真理被嘲笑為迂腐,良知被譏諷為無用,只有金錢才能令人感覺安穩,衡量成功與否。
文學社則一點都不文學,叫這名字是為了看起來和諧,成員多為新軍士兵。
鑒於國人向來以「勿當出頭鳥」教育子孫,代代相傳,人人都以成為沉默的大多數中的一員為幸,徐兆賓的勇氣還是值得景仰的。當然,你也可以說徐兆賓是熊秉坤安排好的話托兒,畢竟生活在權謀大國,一切皆有可能。
這些反動士兵平日的精神享受就是看《大江報》,現在精神食糧沒了,大家開始不淡定了。
群情激奮了:「大丈夫能死個驚天動地,雖死猶榮!」
徐萬年有這樣的想法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人都是安於現狀,屈從於習慣的,這和他的思想是左是右沒有關係。當你坐久了辦公室,便會斷絕創業的想法;當你和一個人同居久了,哪怕不喜歡對方,也會因懼怕改變而拒絕分手。
金兆龍漫不經心道:「沒別的意思,以防萬一。」
忠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恕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至此,武昌已完全落入革命軍手中,鐵血十八星旗冉冉升起。距離程正瀛的第一聲槍響,僅僅過去十二個小時。
前腳剛進門,後腳輜重營的士兵便到了。張彪只道自己的人生即將落幕,不想這幫士兵竟是來接應他逃跑的。
「聽說今晚起事,要排滿殺官?」
奕劻雖未到場,也是個重要配角。別看楊士琦日日奔走于滿族權貴之門,送錢送臉,恭維諂媚,背地裡卻蔑稱這幫寄生蟲為「童」——某貝勒為「童昏」,某親王為「童頑」……
李克果說了一堆大家不要驚慌、認真安排布防的廢話,聽得底下好多士兵都想回敬他一句「我們並不慌張,只是禍起蕭牆」。原來,這幫士兵里十之六七都是革命士兵。
事實上,對唐才常痛下殺手,只是張之洞多年的為政經驗所沉澱出的明哲保身。1907年,當秋瑾被清廷處以極刑時,武昌高等小學的學生竟直言不諱地上書張之洞,請求獨立,脫離大清。
吳隊官見丟了楚望台,正準備手捧醬油埋頭疾走,但轉念一想,外面其實更不安全。軍械庫沒守住,張彪饒不了他;遇見革命黨,又會把他當反革命處理了。糾結的吳兆麟在附近徘徊轉悠,正好讓哨兵撞著。
因此,比起官至直隸總督的陳夔龍來,陳壁還稍遜風騷。
張之洞發現火候已到,立刻出馬,上疏痛斥太監種種令人髮指的猥瑣行徑,描述門禁形同虛設的可怕後果,並請下旨讓內務府對太監嚴加約束。
革命士兵出於服從的慣性,聽了阮榮發的話,頗有所動。
蔭昌想都不想,下令開車。一個參謀自作主張地下去看了看,發現只是一些農婦到地里收棉花。
很快,「八月十五九_九_藏_書殺韃子」的小道消息便在軍營里傳播開來,搞得大家都很興奮,夜不能寐。
載灃已等不及袁世凱走馬上任,先行派出了海軍統制(海軍總司令)薩鎮冰和陸軍部尚書蔭昌。

絕版財神

陳夔龍慷慨道:「兒婿區區之忱,尚需大人過慮,何以自安?求大人以後莫管此等瑣事。」
為了扭轉不良印象,他祭出首席智囊楊士琦。
誰知陶啟勝不但不領情,反而像發現了新大陸般一躍而起,叫上兩個衛兵就去各棚查驗。
當然,革命士兵告訴湯議長,改良行不通可以革命嘛。湯化龍被客客氣氣地請到了咨議局。
終張之洞一生,舉薦提拔的人才最多不過至道台(廳局級)。愛惜羽毛的結果便是熱衷功名的士人並不依附於他。
滿清異種,橫侵政權,二百年來,慘無天日,我族痛心疾首,久思光復故物……
留有餘不盡之祿以還朝廷,留有餘不盡之財以遺百姓;留有餘不盡之巧以還造化,留有餘不盡之書以遺子孫。
於是,他派出人馬,到日本學習選舉辦法,回來后深入鄉村,挨家挨戶宣講。同時,把自治之利編成白話,張貼廣告,以期家喻戶曉。
其實,選擇息事寧人,也符合清廷上諭的精神——「如搜獲逆黨名冊,立即銷毀,毋得稍事牽連,致滋擾累!」
廣州天字碼頭,一長身玉立的美男子即將引頸就戮。監斬官問他有何遺言,他微笑道:「悔矣,恨矣!」監斬官不解:「悔什麼,恨什麼?」他大聲道:「悔德壽未死,恨自己先行,沒炸死這個滿賊!」
馬大人不自在了——難道革命黨忘了這裏,一個也不來?
除了美輪美奐的戲樓和日復一日的筵席,廳堂中還懸挂著奕劻手書的家訓:
因此,以功名利祿收買、驅策他人,說到底,真正的動機還是以誠動人、以心交人。
望著那一對對用上好的泥金箋製作的聯子,袁世凱五味雜陳。
金兆龍身材短小,沒幾個回合就被陶啟勝壓在了身下。他喘著粗氣喊道:「弟兄們,別愣著,動手啊!」

一次事故引發的革命

鄧玉麟找到標代表徐萬年,和幾個革命同志一起,鑽進馬棚商議起義計劃。
沒有人甘於下賤,只有人不得不下賤。所謂的劣根性,絕非人性之必然。尊嚴,是被誰剝奪的?

人心即歷史

如此心跡,袁世凱只向視為大哥的徐世昌袒露過。而徐世昌則很少跟袁世凱臧否時局,因為他記得早年大頭向他表達過一個觀點:對於惡政府而言,討論它有多惡為什麼惡怎麼才能不惡等等,都是毫無意義的。
然而,專制不具備自我清潔的能力,惡人也不會主動退出。就像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除非那人自己決定醒來。所以休謨才會說:「我們應該設計出一系列制度,以便即使當流氓佔據政府職位時,也將為我們的利益服務。」
面對白色恐怖,士兵們默然不語,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熊秉坤。
袁世凱五十三歲壽宴,不少故交好友都來洹上村的袁府賀壽。
熊秉坤後來回憶說:「此即首義第一槍也!」
眾目睽睽下,大頭無法諉卸,只好硬著頭皮提起了筆。
愧疚交加的劉公出於僥倖,希望俄租界的巡捕尚未發現花名冊和文件。他派劉同回去取。
內閣大學士那桐親自造訪,表明來意:請到袁府唱一出。
咨議局就是省一級的資政院,由選舉產生的地方紳商作為議長。
袁世凱聽說后,打趣道:「你既受香帥知遇,何不請其奏調湖北?」
對翰林出身的楊士驤,張之洞眼前一亮,熱聊起來,所談全是翰林院的舊事,把袁世凱晾在一邊,旁若無人。
長沙。同盟會成員焦達峰、陳作新響應武昌起義,率軍攻打巡撫衙門。湖南巡撫余誠格很識時務地在大堂高懸「漢」字白旗,乘亂逃走。
為了防備新軍嘩變,瑞澂下令收繳了所有實彈。最狠的是,軍械庫守軍的子彈也要上繳。這就構成了邏輯學史上的著名悖論——楚望台悖論。它的兩難之處在於,既要收繳彈藥庫守軍的彈藥以防止他們造反,又要靠這支沒有彈藥的守軍去抵禦其他來搶彈藥的反叛者。
袁世凱循例上了謝恩折。王錫彤和袁克定(袁世凱長子)主張不應政府之命,楊度和段芝貴也持相同意見。
到11日上午,武漢三鎮的大小官員,都爭先恐後地離開自己的崗位,拖家帶口,專心逃命。
可惜,頑固派還是跑到慈禧那告了一狀:「中榜者大多是革命黨。尤其那個廣東的梁士詒,『梁頭康尾』(康有為原名康祖詒),其人可知。」
10月9日,孫武正在漢口俄租界寶善里的家中專心致志地研製炸彈。
昆明。新軍協統蔡鍔(1882—1916)正在率軍攻打督署,一個叫朱德的小排長衝鋒在前,率先攻克了李鴻章(1823—1901)的侄兒、雲貴總督李經羲的老巢。
門衛哭笑不得,就差回他一句:「你還真信啊?」
周學熙土洋並用,既有新式的採煤機械,又以人力挖了許多小煤窯。一時間開平礦區四周星羅棋布,十面埋伏,場面異常恐怖。
然而,言行的巨大反差讓人不得不感慨:讚揚戒律是一回事,遵守它則是另一回事。
天津的市政選舉真刀真槍,充滿了誠意。然而,選民們抱著「莫談政治」的信條,對袁世凱的努力袖手旁觀。
吃早餐時,熊秉坤看見買菜歸來的司務長面色凝重,問他怎麼了。
剛剛就座,熊秉坤等人便開門見山,要推舉他做都督。
然而,犯禁是人性中一股不可遏制的衝動,就像你砌再高的牆,也只會吸引更多的人去翻牆一樣。到了晚清,越來越多的人迷上了剪辮子這件讓生活充滿了刺|激的事,其中不乏新軍的士兵。
袁世凱點頭道:「嗯,昨天看門簿時的確沒有你的名字。」
人是散了,人心也散了。
周學熙之於袁世凱好比盛宣懷之於李鴻章,同張謇並稱為「南張北周」的他30歲就當上了開平煤礦的總辦。結果督辦(比總辦高一級)張翼昏聵,導致煤礦在庚子國變中被年輕的胡佛(後任美國總統)用一紙合約趁亂騙走,又轉賣給了英商。
晚上七點,例行點名完畢,工程營的士兵回到營房,拿出槍支待命。
事實上賭場里哪有什麼「成功」可言?我們被蠻橫地剝奪了「不想成功」的權利,還被嘲笑為廢物——人們默認凡是「成功」的就是值得追求的,這種邏輯還真是天下無敵。
像這種常年在心性之學和修齊治平的儒家思想熏陶下成長起來的封疆大吏,終極的人生追求無非是「立言、立功、立德」三不朽,生前名滿天下,死後進入《列傳》。
一長列黃色肩輿抬著太后賞賜的禮物,在鼓樂隊的開道下來到袁府。
既然木已成舟,何不拚死一搏?
鄧玉麟和楊洪勝被分頭派去通知南湖炮隊和各標營的革命同志。夜裡十二點能否響炮,成了起義成敗的關鍵。
人人都是受害者,人人都是兇手,齊心協力地造就了這出不知伊于胡底的共業。
他重視行政管理經驗,不信任自發和不受約束的政治行為。
到場拜壽之人,十之六七都是大頭本子里的角色,不用寫人物小傳,也能了如指掌。剩下的則是群眾演員,或曰「歷史的過客」。
這簡直就是經濟學理論「巴澤爾困境」的真實寫照——沒主的事情,會有很多人來佔便宜。
人生不能沒有自己的劇本,否則便會生活在別人的劇本里。
徐世昌和袁世凱一見如故,聊了很久。他驚訝地發現,袁世凱的大腦袋裡裝著各種自己聞所未聞的想法。
熊秉坤、蔡濟民和吳兆麟傳接力棒般,挨個完成了各自的歷史使命。下一步怎麼走,吳兆麟不清楚。
三年前為報兄(光緒)仇而將袁世凱掃地出門的載灃,此刻已連續失眠一周了。幾天前,內閣大臣那桐嚴肅地警告他:「大勢今已如此,不用袁指日可亡;如用袁,覆亡尚希稍遲,或可不亡。」
當蔣翊武聽完鄧玉麟的彙報,拿捏不定時,劉復基又一次站了出來,痛陳利害,終於說動了眾人。
吳兆麟開始忽悠:「協統不必憂慮。孫文攜億萬軍餉,黃興率大批軍艦,不日即到。」
垂頭喪氣的黎元洪被「請」到楚望台。
任正亮無語,敷衍而去。
偏偏此時又跳出來個楚豫艦管帶陳德龍,說船都開過來了,總督大人你快走,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為了減輕領導的罪惡感,陳管帶還正義凜然道:「逃到軍艦上不算逃,一樣可以指揮反擊。」
1908年,清廷頒布《欽定憲法大綱》,正式公布了以九年為期的預備立憲方案。
一同前來的還有于式枚、夏壽田和張一麐等重要幕僚。
不堪回首的往事鑄就了其貪婪敏感的性格,以至於身居高位后只爭朝夕地撈錢。
金兆龍驀地起身,硬頂道:「老子就是反了,你想怎麼樣!」
畸形繁榮的背後,是列強對茶葉等原料的瘋狂掠奪,以及對中國進行日用工業品的傾銷。隱藏在表面幾個大城市「繁華」陰影下的,是廣大農村的衰敗破落。
張大人雖然把平亂搞得像拍歷史劇,但殺起人來一點不含糊。縱使革命士兵英勇無畏前赴後繼,依然無法突破槍林彈雨。督府門前,屍橫遍野。
難道中國人的人性等同於奴性,天生就要忍受不公、壓迫和種種限制?誠然,西方政治體制中滲透著的自由、民主、平等的理念是建立在其契約精神的源遠流長和深入人心的基礎之上的,但任何一種生活方式的形成都有賴於體制和文化的雙重作用。
黎元洪腦袋一耷拉,算是默許了。
蔡排長正躺在床上蒙頭大哭,想是剛剛得知楊洪勝等人的噩耗。
更多的消息陸續傳入營中:軍警昨晚和今晨已破壞多個革命機關,抓走幾十人。孫武、蔣翊武下落不明,革命黨名冊在清廷手上,危險旦夕將至。
一次,某外省官員來京面謁袁世凱,大頭隨口問道:「可曾見過張中堂?」
於是,暴力成了誰可以上位的基本規則。當禁衛軍殺害了一任皇帝后,竟然拍賣了他的皇位。荒誕的是,還真有人買,可當他買下后沒坐幾天,便被禁衛軍給殺了。
而俄國毛子的優異表現再次印證了專制傳統根深蒂固的國家都對草民造反有著特殊的嗅覺。他們早就發現革命黨人的罪證,轉交給了清政府,並且還舉一反三地埋伏在寶善里等待革命黨上鉤。
老師咋舌良久,退而告其父:「貴公子將來取得的名位,將不在蕭、曹(蕭何、曹參)之下。公宜適時抑之,使不入邪途。」
待熊秉坤等人來到后,二十九標、三十標的黨人也陸續到達,彙集到一起共有四百多人。
外放山西巡撫任后,他大搞禁煙;而在兩廣總督任上,為了籌措軍餉,又大力發展博彩業(開賭),引來種種非議。
殺掉幾人後,瑞澂心中稍安,讓師爺張梅生擬就一份捷報,發往北京。
清廷之亡,實亡于袁世凱的釜底抽薪。
鄧玉麟在城裡轉了一大圈,把該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了,只是延誤了時間。
當所有人都把公權力當成搖錢樹時,袁世凱堅信,清廷的垮台只是時間問題。
張彪是張之洞在山西巡撫任上發現的,從此跟著張香濤走南闖北,成了他的侍衛和心腹。相貌憨厚的張彪除了腿腳比較麻俐,別無所長,放現在充其量是個優秀的夜總會大堂經理。之所以能當上湖北的軍事二把手(一把手是總督),無非是跟對了人。
這片土地似乎早已對暴力習以為常。屋子總會拆掉,繁華終歸如夢,空余幾個酸腐文人發些一文不值的黍離之嘆聊表裝飾。
元洪投袂(衣袖)而起,以承天庥(xiū,庇佑),以數十年群策群力呼號流血所不得者,得於一旦,此豈人力所能及哉!日來搜集整備,即當傳檄四方,長驅漠北,吊我漢族,殲彼滿夷,以我五洲各國立於同等,用順天心,建設共和大業!
陳壁果然毫無懸念地平步青雲,一直當到郵傳部尚書。
興亡循環往複,美好永難實現,心灰意冷的草民就是一隻只待罪的羔羊,這隻狼吃它,那隻狼也吃它,直到虛無地發現自己其實就是一乾糧。
1903年,榮祿病危,袁世凱打聽到繼任者正是奕劻。
但黎元洪不這麼想。
程正瀛也害怕了,長官是自己打殘的,日後肯定吃不了兜著走。情急之下,他舉起槍,瞄準陶啟勝的腰肋,扣動了扳機。
一個叫徐少斌的追上阮榮發,用槍抵著後腦,一槍斃了他。程正瀛也順勢撂倒了黃坤容。
畫面逐漸疊化為黎元洪跪頌祝文的場面。
這的確是空前的挑戰。但少了它,人生將是何等的空虛啊!
可見,黎元洪的思想還是比較進步的。
慈禧大怒,非要嚴懲這幾個打狗不看主人的護軍,「首犯」還要辦成死罪。
混亂中,阮榮發射殺了一個追他最緊的士兵,激怒了眾人。

又一場弔民伐罪

陶啟勝:「萬一個屁,你是想造反!」說著,就讓衛兵去繳金兆龍的槍。
那是一個紛紛擾擾,霧裡看花的時代。若說1911年之前,袁世凱心底尚有一個篤定的目標,那麼,隨著世事愈發凌亂,他開始感覺到所謂專制與民主,不過是人性深處的兩端在現實世界里的投影。
眾人想來想去,有資格擔當起義形象代言人的,武昌就倆人,一個黎元洪,一個湯化龍(1874—1918)。
可惜,林學台從小被應試教育洗腦,根正苗紅,不信我天朝會有此等賣官鬻爵之事,當即付之一炬。
不久,美國駐漢口領事特來拜會,當問及中國將來實行何種政體時,黎元洪乾脆地回答道:「共和政體!」
當時又沒危機公關,謠言立馬就四起了,是關於辮子的。說起辮子,那可真是滿清的小辮子,說不得碰不得,意識形態的活化石。活化石在清代有多威武?可以參考孔飛力的《叫魂》。
黎元洪愁眉苦臉地縮成一團,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喃喃道:「莫害我,莫害我……」
黎協統要真是窮鬼,陳總督還想得過去。問題是沒過多久,漢口慈善機構籌集善款,黎元洪一出手就是三千大元,非常豪爽。雖說時人交口稱讚,但陳夔龍卻從此深恨黎元洪。
剪辮后不男不女,黎元洪索性要求給自己剃個光頭。
好不容易出了個湖北按察使(分管司法的副省長)馬吉樟,還把殉節演成了鬧劇。
他對那桐道:「你要給我請個安,我就唱。」官居一品的那桐沒等他說完,安已經請了下去。
一個叫徐兆賓的率先打破沉默,站出來高聲道:「我們不怕死,朝廷奈何以死懼之!」
槍聲驚動了工程營管帶阮榮發。他抓起手槍,帶著右隊隊官黃坤容就往士兵宿舍趕。
蔡濟民四下里看了看,一個「乾記衣庄」的匾額映入眼帘。他立刻命人去衣庄放了把火。火光的映照下,總督衙門再也無處藏身。
10月13日,電報均已發出,革命黨開始炮轟死賴在長江上的楚豫艦。交火兩小時,瑞澂不敵,命陳德龍將船開往下游。
同時,總編詹大悲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半。
張之洞:多虧早死了兩年
蔡濟民為什麼這麼熱心呢?因為和黎元洪是老鄉,都是湖北黃陂人。
在大頭印象中,這是一個忠厚勤勉型的才子,同放蕩不羈的阮忠樞形成鮮明的對比。
如果說李鴻章是勇於任事,張之洞就是善於任事。勇於任事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稜角,甚至有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犧牲精神,而善於任事者則凡事趨利避害,見風使舵。
反觀袁世凱,信奉「表揚一個人要用公文,批評一個人要用電話」的他對人才的挖掘和利用可謂不擇手段。
最初制訂的起義計劃里,收取楚望台是最重要的一環,各標各營的革命代表也都心中有數。
李克果驚呆了。剎那間,他的世界觀崩塌了。沒有李克農之智,沒有李克用之勇,他只是李克果,路人甲李克果。在隨從的掩護下,李克果掩面跑下了歷史的舞台。
炮聲隆隆,有幾顆就在不遠處爆炸,震得瓦片碎裂,驚叫一片。瑞澂的耳朵嗡鳴了,周遭的聲音也變得遙遠起來……
那是一個和風熏柳、花香醉人的下午,在河南淮寧縣縣衙當書吏的徐世昌百無聊賴,聽說附近有一座已故兵部侍郎袁甲三的祠堂,風景秀麗,遂往遊覽。
敢玩命沒彈藥也沒用,新軍長期面臨的就是彈藥短缺的嚴峻現實。
但這事壞就壞在瑞澂的宗教信仰上,他居然信佛!
楊士驤笑道:「縱使香帥有此意,我也不願伺候這種上司!」
天公不語對棋枯。年過古稀的張之洞在革命風潮的涌動之中,深切感受到了一個末世王朝蒼涼的命運。
然而,參加過兩次清廷秋操(軍事演習)的黎元洪知道。
軍機大臣鹿傳九九藏書霖曾任陝西巡撫十多年,對關中各州縣官缺肥瘦的熟稔程度,卻遠不如遙坐京師的奕劻。
歷史的走向是最好的證明。
傍晚,隊官羅子清搔首踟躕地走進了熊秉坤的營房。
當天夜裡,蔣翊武沒等到窗外的炮聲,卻迎來了一隊張牙舞爪的清狗。
然而,當日知會被清政府查抄后,吳兆麟就逐漸疏遠了革命黨人。雖如此,因有文化有想法,他編寫過的許多軍事作戰的小冊子很受士兵的歡迎。
1903年,剛當上領班的奕劻邀請張之洞赴京商討特科考試之事。
第三次是在富二代劉公家召開的。
威武的姿勢沒擺多久,就讓地動山搖的屋子給打亂了。南湖炮隊轟完總督衙門開始轟協部。
比如,袁大頭認為中國其實是一座封閉式賭場,裏面的人都在投機。有錢的大投機,沒錢的小投機,身無分文的賣血賣肉也要投機,都指望走捷徑,個別地解決問題。無他,只因這是賭場的生存哲學。
在當晚召開的軍事會議上,黎元洪一改往日猛打醬油的面目,鄭重表態:「自此以後,我即為軍政府之一人,不計成敗利鈍,與諸君共生死!」

黎叔上賊船

本來,自打有了新軍,淮軍余部就被縮編為巡防營(武警部隊),不受待見。可隨著安徽、湖南的新軍叛亂,軍隊的忠誠問題日益凸顯,一些地方大員加緊了對新軍的防範。結果便是寧可依賴巡防營,也不肯相信新軍。
慈禧又大怒。老頭被處死,太監和護軍或革職或充軍,上諭則頗為諷刺地寫道:「門禁鬆弛已極,實堪痛恨。」
熊秉坤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
由於無人澄清,謠言愈演愈烈,傳來傳去變成了「政府將派滿兵逮捕新軍中所有的漢兵,集體屠殺」。
可惜幾天後,小偷再次犯案被拘,俯首無言。張一麐命衙役將其送獄。
空氣凝滯了。
楊士琦淡定道:「袁宮保知道王爺不日必入軍機。在軍機處辦事,每天都得進宮,而老佛爺身邊的太監一定會向王爺道喜討賞,費用很是不小。這點微薄心意不過作為王爺到任時的零用,以後還得特別報效。」
周學熙得知后憤然辭職,投奔時任山東巡撫的袁世凱,並暗中謀篇布局,打算奪回開平。
唯有如此,一個民族新的思維線索方能浮現。
大丈夫生天地間,不為英雄,便當為流寇。

歷史對政治人物的記載,都是他自己寫上去的

窗外又是一陣喧鬧——袁世凱的兩大財神梁士詒(1869—1933)和周學熙(1866—1947)到了。
靠巴結榮祿上位的陳夔龍在當湖廣總督時,小女兒病死,辦喪事斂財,張彪的追悼金一送就是十萬銀元。反觀黎元洪,僅送幾塊錢作吊儀,吝嗇至極。
席間,袁世凱的親信、直隸布政使(直隸省省長)楊士驤作陪。
他最後一次睜開眼,又緩緩閉上,心道:「也許,專制,就是認定自己絕對不會錯的想法;民主,就是對何為真理不那麼確定。」
早上起來,心若死灰,看得眼前一切,均屬空虛,無一可垂之永久;
賭場的唯一法則是叢林法則,道德、法律、理想、愛情,在這裏統統是浮雲。但天朝特色還是有的,利益的表面總要蓋上一層人情的餐巾,據說這項悠久的傳統源自於漢朝。
即使對納賄比納涼還輕鬆的奕劻而言,楊士琦奉上的也是天文數字。
舉人出身的楊士琦早年是李鴻章的幕僚,曾隨幕主和洋人簽訂《辛丑條約》。
蔭昌表示心領神會。
李三順強行闖關,卻因生理缺陷,不敵護軍。一氣之下,他扔了食盒,淚奔而歸,向慈禧告狀。
疑問像揮之不去的陰影,頑強地盤桓在心頭。1916年,在生命的終點,他人格分裂了。
袁世凱還好說,直督任上經營多年,京城親信遍布,又兼著一個外務部(外交部)尚書,不練兵大不了去搞外交,隻身入京的張之洞卻可謂龍離大海,虎落平陽。
徐世昌的思緒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將是何等極致的快|感!
作為署理兩江總督,在為大頭餞行時,張之洞喝著喝著居然假寐了,旁人也不敢叫,袁世凱實在等不及便先走了。
蔣翊武等人不安地等待,時針即將指向十二點。
小偷說自己做買賣虧得血本無歸,借貸無門,只好重操舊業。張一麐信以為真,薄責后仍予銀元數塊,助他翻身。
的確,身處於這個動蕩不安的魔幻現實主義國家,每個人都不同程度地患有「我不相信」強迫症,由此併發的犬儒意識讓我們用更加昏暗的眼神去審視這個原本昏暗無比的世界。
周學熙利用官商的優勢,包攬了黃河大橋、交通銀行等幾乎所有重大政府工程。為降低成本,還讓灤州煤礦以七折價格向啟新供煤,硬是將日本水泥擠出了中國市場。
亞當·斯密早就說過:「正義和道德是兩回事。正義是支撐一座大廈的柱子,道德則是這座大廈的裝飾。」
此人為大頭出謀劃策,屢建奇功,心機之深不下於徐世昌。如果徐是荀彧,楊便是賈詡。
圍觀的士兵無不贊同附和,吳兆麟卻一再拒絕。
孫武是共進會的創始人,十年前就參加過唐才常的自立軍起義,還被封為「岳州司令」。1904年東渡日本,后在香港加入了同盟會。組織成立共進會(隸屬同盟會的外圍組織)后,孫武空降武漢,策劃起義。
第二天,一封《中華民國軍政府鄂軍都督黎布告》貼滿了武漢。
他的計劃比蔡濟民更周密。一面以瑞澂的名義急電各省督撫,用形勢危急等措辭動搖敵心;一面致電各省咨議局,將這幫被清廷推到革命派家門口的改良派議員拉進來。
上海的《時報》是江浙立憲派的喉舌,向來反對革命。但因對政府失望透頂,《時報》還是發表了一篇《意料之外》:
無視群氓是因為中國的歷史突出體現了「兩暴文化」。一個暴君,一個暴民,輪流坐莊。順民被暴政盤剝得太厲害,就會變成暴民,揭竿而起,取暴君而代之。暴民掌權后不久,蛻變為暴君,進入下一個輪迴。
公平,在任何時代任何地點都不是絕對的;但不公,卻在這座賭場準確無誤屢試不爽地實現了。
考官懷疑有槍手作弊,在調集所有試卷檢查后,發現確系張一麐手筆,乃錄為第二。
動員工作也很講究。孫武的助手鄧玉麟是個兵油子,發展下線時從來不提「排滿革命」這類聽起來就在把人往火坑裡推的口號,而是伸出手指算賬:「那,現在加入呢,就能當標代表;晚一些,可以當營代表;再晚就只有隊代表、排代表了。光復以後,肯定要擴軍,到時候各個代表就是標統、管帶、隊官和排長。你說這麼好的機會你都不抓,就不要怪起事時戰友們的子彈不長眼睛了。」
旁邊士兵見狀,也爭相操傢伙。一時間臉盆痰盂橫飛,砸得阮榮發和黃坤容抱頭亂竄。一個士兵趁亂朝阮榮發放了一槍,沒有打中。阮榮發開槍還擊,且戰且退。
倆人曖昧的舉動被站台上的中外記者看在眼裡。狗仔隊將聽到的隻言片語解讀為「蔭昌南下,而軍餉不足」。新聞越炒越離譜,直接導致各地的大清銀行發生擠兌,讓本來就瀕臨破產的清廷財政雪上加霜。
湯化龍考慮的是另一件事——發布消息。

歌不盡亂世烽火

結果,除蔣翊武僥倖逃脫外,劉復基、彭楚藩和楊洪勝等骨幹被一網打盡。
「吳隊官,你剛才去哪了?」
歷史的弔詭之處在此顯現:統治階級原本用來救急的變革利器,卻最終反噬己身。這再次印證了托克維爾的推斷:對於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候。
咨議局是歷史的產物。1907年,湖南鄉紳熊范輿公然上書朝廷,請求速開國會。一石激起千層浪,民眾謀求憲政改革的呼聲,由鄉野村舍席捲開來,湧入王朝權力的中心北京,構成了數千年歷史上罕見的大規模請願活動。
袁世凱果然說一不二,不但包辦了慶府的婚喪嫁娶、子孫滿月,還定期饋贈三萬元的「生活費」。
孫武受過專業訓練,效率很高,要不是家裡來了不速之客,當天的產量能輕鬆突破五十枚。
「你放心,大家都是漢人,不會為難你。現在,我們決定擁你為臨時總指揮。」
馬大人正氣浩然地望著遠方,相信那一刻,他心潮澎湃。
權力從來跟道義無關,是力量和利益的產物。
恍惚間,他彷彿覺得時光凝滯了。
經此一劫,梁士詒聲名遠揚,大頭特意讓廣東同鄉唐紹儀出面,邀請他加入自己的幕府,梁欣然應允。
派阮忠樞親往,可見清廷真急了。
黎元洪鏗鏘有力的聲音傳來。
張大人進京后住在遠離紫禁城的先哲祠,上朝多有不便。袁世凱立刻出面將錫拉衚衕的一所大院騰出來給他住。
徐萬年面露難色。他認為馬上起義時間太倉促,而且兵營的同志均已熟睡,臨時摸黑舉事,成功的可能性極低。
有猷(yóu,意為謀略)有為有守,多福多壽多男。
載灃開始後悔當年聽從張之洞的勸誡,放了袁世凱一條生路,僅以足疾為由開缺回籍。若當時狠下心來斬草除根,袁世凱就沒有機會因閑居而坐養民望,以至天下有變,各方勢力都認為收拾殘局的人選「非袁莫屬」。
遍地星火的時代,即使是滿人辦的報紙也悲哀地發現為政府遮羞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能總在頭版頭條寫「全世界人民都羡慕我們」吧?
黎元洪見人心都散了,坐在這挨轟也於事無補,就跟參謀劉文吉回家換了身衣服,跑到附近一個下屬家躲避。
湯化龍叮囑蔣翊武不要為難柯逢時,以禮待之,自能要到。
時人以「袁世凱不學有術,張之洞有學無術」形容這對泰山北斗,殊不知有什麼都不如有兵。
馬大人一面鄙視他們的覺悟,一面做出表率。他穿好朝服,抱起大印,徑直走到臬司衙門大堂,端坐正中,說是等革命黨一到,他就自殺。
如果命若蜉蝣的亂離人學不會見風使舵,趨利避害,早就被優勝劣汰了,還有機會明心見性、反躬自省?
饒是瑞澂機關算盡處心積慮,防火防盜防彈藥,守衛森嚴的楚望台還是彈指間便落入革命黨手中,再次驗證了那句老話: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發跡前的奕劻,是個連上朝的官服都要靠當鋪借貸的窮貝勒。
翌日,起義指揮部召開幹部會議,一百多人參加。會議決定,將於1911年10月6日起事。那一天是農曆八月十五,正好暗合歷史上「八月十五殺韃子」的傳說——元朝末年,陳友諒起事,在中秋節以月餅傳信,奮起殺元兵。
每隊(長官稱隊官)分三排(排);
熊秉坤兩眼一黑,差點暈倒。
變器不變道的主張體現了縈繞在張之洞心頭關於中學西學的糾結,制度和文化的滯后註定了「師夷長技以制夷」只能是一個看上去很美的肥皂泡。
於是,人情是假的,逐利是真的。利益恆久遠,演技永流傳。
革命士兵一字排開,鳴號舉槍,向黎元洪行禮。
素有神槍手之號的阮榮發抬手就是一槍,陶啟勝應聲而倒。
結果在拜訪慶府時三謁不得其入。
吳兆麟敢這麼吹,肯定是聽熊秉坤說的。熊秉坤是聽文學社說的,文學社是聽共進會說的,共進會是聽居正說的。居正是同盟會湖北分會的負責人,和孫武過從甚密。
聽到有人念這副壽聯,袁世凱就知道他的首席筆杆子阮忠樞(1867—1917)到了。
咨議局坐滿了人。黎元洪入座后,湯化龍起身抱拳拱了拱手,對眾人道:「湯某全心贊成革命,但畢竟不是軍人,不懂用兵。因此,都督是當不了了。其餘諸事,在下盡全力幫忙。」
作為工程營的革命軍代表,熊秉坤此時如斷了線的風箏。沒人再給他下指令,也沒人能告訴他路往哪走。他的抉擇,攸關的已不是一人之生死,還有全營兩百號革命同志的身家性命。
因此,當德才不能兼備時,寧可要損友的管仲、盜嫂的陳平,也絕不養一團和氣無所事事的老好人,畢竟北洋集團不是廢柴聯盟。
一次,一個叫林開謨的官員外放為署理江西學政(代理主管江西教育)。就任前,按例須遍謁軍機大臣。
梁啟超無言以對。
瑞澂一走,清軍方寸大亂,越打越氣弱。革命軍組織了敢死隊,冒死衝進督署縱火,終於佔領了這一標誌性建築。
「吾等自此以後,無安枕之一日。」
也許是平日里注意攢人品的緣故,黎元洪的命,不是一般的好。
幾十個兵藉著酒勁衝進軍械庫,取出幾十桿馬槍,對著軍官室一陣亂轟。
密碼本在督辦八省膏捐大臣(煙草專賣總局局長)柯逢時手上,以往咨議局發電,都得去土膏捐局找柯逢時。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同治駕崩時,慈禧為了繼續垂簾聽政,強立四歲的光緒,遭到群臣激烈反對,吏部主事吳可讀甚至服毒死諫。眼看局勢即將失控,張之洞站了出來,大義凜然道:「本乎聖意,合乎家法」,用一封氣勢磅礴、論證嚴謹的奏疏挽狂瀾于既倒。
劉公隨後趕到,沒說幾句,臉色大變——革命黨的花名冊,共進會、文學社的重要文件,全在寶善里。當真是聚九州之鐵,方能鑄此彌天大錯。
確實,人這輩子,越活越感覺自己無能為力,越活越覺得人生好像沒什麼意義。
在此之前,主管總理衙門的奕劻惱恨大頭同領班軍機大臣榮祿走得近,一度通過部下放出話來:「袁慰庭?他只認得榮仲華,瞧不起咱們的!」
所有的賭棍都經歷過理想破滅的時刻,心頭滴血的疼痛,也曾激起過反抗的閃念,卻被場子里戴著墨鏡西裝革履的彪形大漢給嚇退,別無選擇后只能義無反顧地加入到投機的浪潮中。
雖然選進局裡當議員的十之八九都是具有傳統功名的進士和舉人,但與以往不同,這幫人畢竟通過了「選舉」這一民主政治的形式——總比你一輩子沒見過選票強。
對一個時代來講,文化是水,體制是鋼。體制之鋼能改變文化之水的走向和形態。但反過來,水至柔而能穿石,文化之水在浸潤了整個社會群體的心態之後,又能以洶湧的態勢將體制之鋼衝垮。
如此酒囊飯袋亦能身居高位,清廷不亡,是無天理。
1880年的「庚辰午門案」更是立體展現了張大人的宦術之精。
但思想進步不代表支持革命。坐到協統的位置,也算既得利益者了,清廷若垮台,吃了的還得吐出來,誰也不會傻到去革自己的命。
蔡濟民一到督府門口就樂了。原來張彪親自指揮人馬,嚴陣以待,一邊是機槍噠噠噠地放,一邊豎起一面大旗,上書:「本統制帶兵不嚴,致爾等叛變。汝等均有身家,父母妻子倚閭在望,汝等宜早反省,歸隊回營,決不究既往;若冥頑不靈,則水陸大軍一到,定誅滅九族,玉石俱焚,莫謂本統制言之不預也!」
一行人逃到劉家廟一帶,張彪的日本顧問寺西秀武趕到。
黑黑黑,黑到最後就是黎明。什麼仁愛兼愛,什麼有為無為,什麼格物致知,什麼知行合一,我只要兩個字,亡清!當所有的希望都已變成絕望,你敢不敢將人生變成一局棋來賭?!
由於中國不出產薩特,沒人告訴草民「他人即地獄」,因此每個人都生活在他人的評價體系裡。
次日,武昌起義的消息傳來,眾人都很激動,用王錫彤的話說就是「認為袁公必將起用」。王錫彤是當地紳商,袁世凱被罷之初,及時燒冷灶,贏取了信任,為袁打理私產。
仇恨,將你導向你所仇恨的事物。人,是否註定要成為他曾經反對的那個人?
陶啟勝進了三棚宿舍,發現士兵金兆龍正在專心致志地擦槍,其餘幾人也全副武裝,氣氛異常。
位於蛇山之上的楚望台是清末四大著名軍火庫之一,囤積著數以萬計的德國毛瑟槍和漢陽造,子彈不計其數。
然而,袁世凱更器重的還是故交周馥之子、實業家周學熙。

古今如夢,往來只換衣冠

蔡濟民給大家分析了一下形勢:當務之急是組織一個領導機構,否則,以中華民族悠久的內訌傳統不難想象,群龍無首會迅速導致革命軍陷入內亂。其次,推出一個深孚眾望的人,以其名義通電全國,號召各地響應起義。只有這樣,武昌起義才不會被解讀為尋常的士兵嘩變。
熊秉坤卻憂慮地望著楚望台的方向。
在兩列侍立官員的注視下,袁世凱對著台桌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張一麐的母親在後堂聽見,頗為所動,呼兒子進,命加倍資助,將其釋放。
須知國民性自古如此。
心念及此,思緒飛回到了五年前。
滴水不漏的說辭讓奕劻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巨款。

首義第一槍

如此公正公九*九*藏*書開的用人機制,百年後大改履歷的體制內「神童」們肯定是混不下去的。
陶啟元暗暗叫苦,只得回去找熊秉坤。
誰控制著誰,單從表面是看不出來的。
在袁甲三的墓碑前,徐世昌看見一個少年的背影。他跪在地上,一邊燒紙,一邊哽咽道:「叔爺爺,孫兒今天才明白,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孫兒將以前做的詩文付之一炬,下定決心不再自困於筆硯之間,荒度光陰,而要學您效命疆場,建功立業!」
望著那一張張稚氣未脫、充滿期待的臉,吳兆麟動搖了。終於,他下定決心,答應了這項不成功便成仁的差事。於是,半個世紀后,他的形象出現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上。那座手舉駁殼槍帶領士兵衝鋒的浮雕,正是以吳兆麟為原型。
「我躲起來了……」
專制政府維護獨裁統治的第一要訣就是權力運作的不透明,你永遠不知道高層那幫人在忙什麼。
大腦僵化的特徵是不相信奇迹。你不能寄希望於一個不相信奇迹的人來撬動歷史的鐵軌。
1894年,梁士詒高中進士,任翰林院編修。戊戌變法時,曾勸梁啟超道:「中國今日非變法不可。但若輕舉妄動,一擊不中,必生他變,轉成痼疾。」
士兵們井然有序地排隊去彈藥庫領了子彈,一個個暗自竊喜——全是演技派。
懊惱的史堅如準備去香港再買些炸藥,卻在登船之際被尾隨的密探逮捕……
命運如此殘忍,屈賈誼于長沙,竄梁鴻于海曲,用時間這把殺豬刀摧枯拉朽地謀殺著青春、真愛和夢想,把人們塑造成平庸乏味、原則盡失,如列印紙般規整的橡皮人,在隨波逐流中褪去生命的意義,最後還派死神在終點好整以暇地收割一切——那麼,是默然忍受命運暴虐的毒箭還是挺身反抗人世無涯的痛苦?
所謂達人,不是「達人秀」上賣笑耍賤的人物,而是「己欲達而達人」。
徐世昌明白了。此事無關立場無關良知無關道義無關生前身後名,亡清的意義就是亡清本身。
一次,黎元洪麾下一個標的士兵就想不開剪了辮子,被軍法官告發。黎元洪當著一眾軍官的面,開玩笑道:「剪辮之舉,大可免受豬尾之訕笑,倡文明之先機。」打了個哈哈,幫他掩飾過去。
其實,劉大鵬所幻滅的,正是袁世凱所希冀的。
火球躥起,濃煙升騰,孫武的雙手和臉都被嚴重燒傷。他一面令劉同趕緊離開,一面讓正在另一個屋印假鈔的同伴向房子潑煤油,以便在救火隊趕來之前銷毀罪證。
「叫你開你就開,出了事我負責,再啰唆我斃了你!」李克果掏出手槍。
楊度態度最激進,認為即使蕩平了革命,清廷也無藥可救。王錫彤站在陰謀論的角度指出,一旦亂事平定,必會卸磨殺驢。
李綱、虞允文、文天祥、陸秀夫都是南宋名相,個個以振作趙宋為己任,個個回天乏術,最後由陸秀夫主演大結局:抱著宋朝最後一個小皇帝跳海自盡。
左隊士兵很快集合完畢,等待李克果訓話。
衚衕通往東華門的大街上擠滿了馬車,軍警沿途站崗。
唯一有意義的是:如何終結一個惡政府。
王錫彤知道自己人微言輕,默然退出。
追隨落日墜虞淵。
不淡定的結果就是開會,和另一個「反動團體」共進會一起,連續開了三次會,商討合作事宜。
有登門求見者,七八次不得一入;或雖見面,略為詢問即打哈欠喚人端茶送客,估計只有辜鴻銘那樣動不動就甩辮子的「名士」能對其胃口。
無論過渡如何平滑婉轉,終結延續了一千多年的取材標準,還是對世道人心產生了難以估量的衝擊。
「菊人兄別來無恙!」
發現劉公不在,劉同坐下來等。百無聊賴的他望著孫武忙碌的身影,犯了煙癮,倚著木案點燃了一支煙。
咨議局作為省一級的民意代表,經常和巡撫對著干。矛盾鬧到中央,資政院(1910年開院)不管三七二十一,又跟軍機處對著干。
要是還看不懂張香帥的輾轉騰挪,同李鴻章比較一下便明朗了。
下午,劉公十六歲的弟弟劉同跑來找他哥。

香帥傳奇

之前,彭、劉、楊三人被砍頭的照片已經傳示各營。瑞澂此舉有點向古人致敬的意思——殺了熊廷弼,傳首九邊。問題是亂兵早就人心惶惶了,你還拿著鮮血淋淋顯影效果又不好的黑白照片去嚇人,不僅起不到震懾作用,反而使人心更加思亂。
徐世昌笑道:「來之前,慶王拉著我的手說『袁慰庭是個好人』,我說『是,只是比壞人更壞!』」
除此之外,周學熙用不到兩年的時間把二十萬米長的自來水管鋪遍了北京城。同時,他還創辦了中國實業銀行、耀華玻璃公司等各類企業,成為袁世凱最為倚重的理財家。
郵傳部侍郎阮忠樞是袁世凱最重要的筆杆子,跟袁大頭幾十年交情,在大頭年輕落魄時曾資助過他。時人用「雖以梁士詒之倚重,楊士琦之尊信,不及阮忠樞之親昵如家人也」來形容二人關係非同一般。
熊秉坤等人的槍聲一響,驚動了正在楚望台值班的李克果。他立刻讓人把左隊隊官吳兆麟(1882—1942)找來,命令道:「馬上集合隊伍,嚴加看護軍械庫。擅闖者格殺勿論!」
能讓富二代把興趣從超跑俱樂部轉移到造反上來,這政府得有多令人寒心?
駐紮在武漢的新軍有一個鎮(第八鎮)和一個混成協,總計不到兩萬人。鎮統叫張彪(1860—1927),協統叫黎元洪(1864—1928)。所謂混成協,是指由各省自己徵募軍隊,兵員接近「協」的標準,便可呈請北京,配給一些炮兵和騎兵,組成一支沒有正式番號的機動部隊。
瑞澂慌了,準備逃跑,師爺張梅生力勸不可。清制疆臣死封地,棄職逃逸屬殺頭重罪。咸豐七年(1857),英法聯軍攻陷廣州,兩廣總督葉名琛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被後人譏為「六不總督」。其實,葉名琛不是不想走,是走了一樣死,還自毀形象。瑞澂心理素質差點,就連形象都不要了。
1903年,清政府舉辦第一屆經濟特科考試。梁士詒在策論中對歷代幣制如數家珍,論據則多援引各朝祖訓,以塞頑固派之口,可謂用心良苦,終於贏得閱卷大臣一致首肯,擬錄頭名。
心念及此,瑞澂嘆了口氣,讓手下一個戈什哈(侍衛)將后牆搗出一個大窟窿,與陳德龍等人逃上了兵輪。
回報也很豐厚。作為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的袁世凱,借奕劻之手,締造了一個「天下督撫半出於北洋」的晚清政局。
而袁世凱唯一能確信的是:自由,不是依賴民主才能存在的東西。說到底,民主不過是方法,根本的前提是人們在思想自由的指引下,取得科學與人文的進步。
司務長說,督府半夜剛殺了幾個人,其中一人,就是經常來工程營送東西的楊洪勝。
因此,咨議局在地方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以武漢為例,在湯化龍任湖北咨議局議長期間,組織成立了保安會,維持治安、消防救火,配備兩千桿德國毛瑟槍,待遇比當兵還好。一遇全國有啥風吹草動,還時不時組團到總督衙門外游個行請個願,完全一副地頭蛇的架勢。
當然你會說,《清史稿》是著名遺老趙爾巽編的,不給滿人唱讚歌給誰唱?但問題是,瑞澂後來的種種行為近乎將湖北拱手相讓給起義軍,以至於赫然排在盛宣懷之後,成為那些真正「愛我大清」的人日夜想啖肉寢皮的罪臣。
少年得志的張之洞16歲中解元(頭名舉人),在時任河南巡撫的大哥張之萬幕中當文案。
不管文人在報紙上發表多少篇意氣激昂的排滿文章,主導革命大戲的還是武人——看過排滿文章的武人。
在徐萬年的率領下,南湖炮隊在蛇山布好了陣。吳兆麟得知后,立刻派人通知前線的蔡濟民,讓他想辦法幫炮隊定位轟擊目標。
穿上龍袍即暴君,脫下龍袍是暴民,骨子裡都一樣,誰也不比誰更高尚。起義口號喊得再響亮,也不代表暴民就佔據了道德的制高點。因此,歷代亡國之君,非亡于無德,而亡于無能,以至於官僚體系失控,土地兼并、財政赤字,最後政治經濟全面崩潰。
還有一次,已是湖廣總督的張之洞路過保定,會晤袁世凱。
黎元洪的聲音再次傳來。
周學熙認為,能源是一切工業的基礎。他向大頭提出「以灤制開」的策略,在開平煤礦附近開一個比它大十倍的灤州煤礦,將開平礦區的礦脈團團圍住,再通過競爭壓垮開平,使其就範。
自從恥于言利的董仲舒放出「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的豪言后,許多人就養成了既要當婊子還要立牌坊的習慣。
吳兆麟早年加入過湖北的革命團體日知會。該會在當時非常有名,黎元洪的秘書劉靜庵、國學大師熊十力都曾入會。
作為義女,陳夫人像駐唱歌手一樣常年扎在慶邸,奕劻上朝時,親自為其掛朝珠。冬寒珠涼,則先於胸間捂熱,而後掛其頸上,以至坊間笑傳「百八牟尼(念珠)親手掛,朝回猶帶乳花香」。
甚至,歷史的走向。
正廳前搭起了一座戲台,京劇名角譚鑫培正在賣力地演出。
任正亮裝傻:「胳膊受傷了,以此扎縛。」
改得了的叫缺點,改不了的叫弱點。歷史其實只告訴世人一句話:以史為鑒是不可能的。
張之洞笑道:「大作何時殺青?」
劉公他爸是襄陽首富。這種不差錢的富一代對下一代的期望一般就是走仕途,畢竟在中國,士農工商的排序還是異常頑固的。
袁世凱別無選擇,唯有如《教父》里的邁克爾·科里昂一般,戴上沉重虛偽的假面,在昏暗的舞池中優雅地跳完這段亡清之舞。
10月20日的養壽園顯得頗為冷清,袁世凱刻意屏退了眾人,單獨迎接徐世昌。
眾人回過神來。一個叫程正瀛的兵最先給力,舉起槍托就朝陶啟勝頭上猛砸,視覺效果堪比獅門的血漿片。

黑暗中的亡清之舞

誰知張大人酒「醒」之後,急命屬下去追,要請他回來。
其實,通人不如達人。
自詡津橋儆杜鵑。
蔡濟民怒了,拔槍在手,厲聲道:「開弓沒有回頭箭。黎公再不應允,我只有當場自殺,以謝殉難的弟兄!」
「同意!」
位於王府井附近錫拉衚衕的袁府,勉強擠下了一千人。北京的權貴,無一不在,扔顆炸彈下去,孫文(1866—1925)的革命便成功了一半。
熊秉坤順勢激動道:「早晚都是死,名單已在瑞澂之手,與其等死,不如一搏(曉之以理)!安徽的徐錫麟,同盟會的汪兆銘,一個刺巡撫,一個炸攝政王,一個死一個生。然而,無論成敗,報館刊登他們的事迹,坊間流傳他們的照片,何其榮耀(動之以情)!況且,我們合力進取,並非沒有勝算。若革命成功,那諸位就是譽滿天下的民族英雄,光宗耀祖(誘之以利)!」

上下同欲者,勝

位於武昌城南的小朝街85號,是原文學社的機關所在地,房東乃新軍排長張廷輔。與他們同住的,是有「小諸葛」之稱的劉復基。
張一麐12歲中秀才,16歲參加鄉試,答卷極為老練。
小偷突然大哭起來。張一麐問他何故,小偷道:「小人死不足惜,唯家有老母,年逾七十,行動不便。一日不在家,則母親必挨餓,是以哭耳。」
聽說熊秉坤要起義,蔡濟民擦乾眼淚,振作精神,當即喚來附近的三十標的同志,共同議定了起義時間——當晚七點。因為有楊洪勝之前送的幾盒子彈,熊秉坤等人信心十足。
荒漠中,人們懷揣著自私與虛偽的護身符苟活著。神不會來,救世主不會來,意義與價值也不會來。一切都沒有答案,這是一個「姑且如此」的世界,而且還將長久地姑且下去,不知岸在何方。
大頭枯坐在側,一句話都插不上。
俄租界待不下去了,革命同志紛紛轉移到法租界,在長清里18號集合。
每棚(長官分正副目)14人。
他認為,這是通往民主政治的起點。民智不啟,便通過自治,在基層選舉中激發政治熱情,喚醒權利意識。
隔日,有傳言說朝廷將任命袁世凱為湖廣總督。第二天,阮忠樞的造訪證實了此事。
也因此,《羅馬帝國衰亡史》皇皇六卷,實則只講了一個故事:
程頤說,看見毛茸茸的雞雛就看見了仁,可在這片土地上卻廣泛存在著一種平庸無奇的惡,即作惡者之所以作惡,並非由於本性邪惡,而是因為麻木不仁、腦袋空空。
馬榮見最後一人也領到了子彈,舉槍朝空中發了一彈,高聲道:「弟兄們,反了!」
徐世昌正色道:「若非你我相交得早,恐怕我也難以盡知啊!」
雖然這事在教科書中叫「封建官僚對資產階級改良派的瘋狂迫害」,但擱趙爾巽的《清史稿》,那就是「弭患于初萌,定亂于俄頃」了。
事後,張之洞對人說:「不意袁慰庭作總督,藩司(布政使)仍有楊蓮府(楊士驤)!」
譚鑫培炙手可熱,連慈禧都是其粉絲,自然得「燕十三」一把。
把改良派旗手生生逼成神運算元,也算專制政府的一大特長。
槍聲一響,工程營的革命士兵登時振奮了,一個個提槍衝出宿舍。為了壯膽,還紛紛向天鳴槍。
蔡濟民馬上附和:「黎協統據說還在武昌城裡,如果大家同意推他作都督,我這就帶人去找。」
廣東人梁士詒小時候就放過狠話。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這下輪到「武昌革命黨人」鬱悶了,計劃完全被打亂,只好延期至10月11日起事。
於是,眾人一致推舉黎元洪為湖北軍政府臨時大都督,湯化龍為民政總長。
列強控制了湖北的工商、金融、礦業等經濟命脈,截止辛亥革命爆發,已有外國企業二百余家,而作為外貿大埠的漢口,年交易額均在一億兩白銀以上,僅次於上海,有「東方芝加哥」之稱。
鏡頭切到了「邪」的一方,畫面變成了冷色調,低沉的音樂適時地響起。湖廣總督瑞澂(1864—1912)望著案台上的《大江報》,在那篇反動文章旁邊批了一排字:
1900年,唐才常趁北京鬧拳亂,在湖北領導了自立軍起義。這是流亡東瀛,以康梁為代表的維新派在國內進行的唯一一次武力嘗試,妄圖推翻慈禧,歸政光緒,無奈被老奸巨猾的張之洞剿殺。在撲滅自立軍星星之火的同時,張之洞也澆滅了維新派對地方開明督撫的期望。
睡覺都提防漢臣的載灃也知道,讓蔭昌這種在同文館學了三年德語啥都不會說的大爺領兵打仗形同兒戲,便給他配了兩個鎮的精銳部隊。就這還得讓馮國璋再帶兩個鎮隨行,以防不測。
畫面切為黑白。一隊荷槍實彈的清兵,押著唐才常走到滋陽湖畔。「慷慨臨刑真快事,英雄結局總如斯。」他蕭蕭瑟瑟,面湖而立,平靜地對身後的清兵說,「堂堂男兒,怎可屈膝,動手罷!」
畢竟,戴一輩子面具,把人生演成一出獨角戲,確實很難。但事實上,大多數人在30歲時便死了。一過這個年齡,就變成了自己的影子,以後的生命不過是用來模仿自己,把以前真正有人味的時代所說、所做、所想的事一天天地重複。而且,重複的方式越來越機械,越來越走樣。
監考的兩江總督左宗棠不禁贊道:「此子將來當有出息。」
1909年,湯化龍回國,正趕上清廷在各地開設咨議局。
吳兆麟早就看出文弱的湯化龍不是帶兵的料,不再為難他:「打仗還是得找個在軍中有聲望的人,我認為黎元洪最合適。」
山西籍舉人劉大鵬,在一富商家擔任塾師近二十年。廢科舉的噩耗傳來后,世界觀崩塌了。
開始還有若干衙役陪著,後來一個個全溜了。革命黨沒等來,倒來了許多圍觀的民眾,大家像看猴一樣看著馬大人。
吳兆麟也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
每鎮(長官稱鎮統)分兩協(旅);
蔭昌則是個活寶,滿人紈絝子弟的代表。一筆好字,兩口大煙,三圈麻將,四聲崑曲,外加兩撇八字鬍,手拄一根紳士杖,基本能勾勒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形象。
在晚清編練新式陸軍的進程中,張袁二人一南一北,不分伯仲,但前者無意培植私人勢力,後者則伺機坐大。
袁世凱也笑了:「知我者,菊人兄也。」
在乾清門外軍機處值房的台階下,張之洞止步不前。任憑誰招呼,就是不踏上去。軍機大臣瞿鴻禨(jī,1850—1918)猛然醒悟:雍正曾御筆批示,軍機重地,擅入者斬。
湯化龍出身富商家庭,天資極高,是光緒三十年(1904年)的進士,后留洋日本,進政法大學學習法律。
熊秉坤將楊洪勝的話傳達下https://read•99csw.com去,一個叫任正亮的革命同志很自覺地戴上了白布。任正亮的亮點不在戴白布,在於他戴著白布去排長室偷子彈,估計是想避免像南湖炮隊那樣有槍無彈的悲劇,誰知卻引發了另一個悲劇,被排長陶啟勝抓了現行。
吳兆麟從人群中閃出。黎元洪見到老部下,心中稍安,責怪道:「你學問好,資歷深,為什麼跟他們胡來?」
結果沒過多久,小偷又因盜竊被抓了起來。張一麐很生氣,問他為什麼不去做生意。
熊秉坤一邊洗臉,一邊琢磨昨晚的事。先是楊洪勝跑來轉達蔣翊武號召起義的命令,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楊千叮萬囑的那句「革命同志左臂纏白布一條,以免槍響后誤傷」。平時喜歡讀書的熊秉坤當時還想:為什麼是左臂?難道要跟當年漢朝軍隊「左袒復大漢」形成千古呼應?
善於逢迎的楊士琦很快便跟奕劻混熟,為後來的牽線搭橋埋下了伏筆。
「今晚不是你值班,為什麼擦槍?」陶啟勝問。
從早到晚,你都能看見他忙碌的身影。其為文既工且敏,別人數百言不能盡意者,他幾十個字就表達清楚了。
仔細研究后,革命同志們集體了。決定等天亮后,讓鄧玉麟回小朝街找蔣翊武重新議定一個起義時間。
刺|激之下,總算勉力完稿。
他重拾領袖風采,慷慨激昂地進行了戰略部署和戰前動員,準備迎擊清軍。
同一時刻,南湖炮隊(標級單位),三營。
而且,慶府客廳的御案上常置一盒,來客入見奕劻,必將銀票金條主動投入,以免去交接時一番你推我搡的虛假客套。
左隊士兵按捺已久,無不鳴槍宣洩。
劉公久等不見弟歸,預感著凶多吉少,心情越來越沉重,和孫武等人商量了一下,準備提前起義。
看清這一點后,袁世凱真正體悟了「忠恕之道」。

廟堂之上,朽木為官

小偷深受感染,終於改邪歸正,自力更生,傳為一段佳話……
廢科舉的催命符一祭,優秀人才各奔東西,再不必為了求穩坐在機關里看報喝茶混日子順便祭奠一下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西安。新軍第三十九協管帶張鳳翙(huì)正率軍攻打滿城,西安將軍文瑞站在城樓上指揮旗兵負隅頑抗。血戰一日,滿城告陷。文瑞困獸猶鬥,下命巷戰,三千旗兵伏屍街頭,終不敵革命軍包舉宇內之勢。文瑞無力回天,投井自殺。
張之洞固然免去了奔波之苦,但付出的代價是日夜受袁世凱監視。
同樣失眠的還有瑞澂。殺韃子?湖北最大的韃子就是他。
但對一不缺錢、二不貪財的袁世凱來說,收禮的目的只是衡量自己在對方心中的輕重,以此為據調整人事安排。
八國聯軍佔領北京時,在戶部當員外郎的瑞澂因留守有功,擢升九江道。后遷江蘇布政使,清正廉明,辦新政卓有成效,《清史稿》稱「中外交誦其能」。
可惜槍里的子彈都是有葯無子的訓練彈,拍戲倒是很有氣勢。亂兵們一不做二不休,拖出快炮三尊,準備大幹一場。又可惜,新軍的炮與炮彈是分開的,有炮無彈——獨裁者連看家狗都嚴加防備,真可謂苦心孤詣。
在黎元洪和湯化龍精心算計后擬定的軍政府四個部和政事府七個局的一把手名單中,除孫武攤到一個軍務部部長(還是看同盟會的面子),其餘全是黎元洪的下屬和湯化龍的親信。革命黨用無量頭顱無量血換來勝利的果實,卻被集體踢出權力中心,仔細想想,還是挺坑爹的。
當然,歷來的保守派反對改革都必祭一面大纛(dào),上書「民智未開」。他們的邏輯是:人是政治機器的操縱者,人不正,再精密的儀器也會被用偏。而人性由傳統雕琢,被文化塑造,改變非一日之功。
同人之失館(失業)者紛如。嗟乎!士為四民之首,坐失其業,謀生無術,生當此時,將如之何?
行賄在我國是一門口傳心授、實踐性強的學問,沒有做不到,只有不敢想。
清流黨憤然于胸,紛紛上疏抗爭。被尊為清流領袖的張之洞卻巋然不動,坐看雲起雲落。
張之洞的反擊更凌厲。
人是忽悠來了,可惜沒錢。
兩天前,譚府。
黎元洪不能徹底革命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怕彈藥不濟,但這點顧慮在革命黨打跑楚豫艦后煙消雲散,他開始覺得革命似乎大有可為。
袁世凱不甘心,又威逼利誘,勉強動員了8000人投票,選出由30名鄉紳組成的地方議會。
人們度過了挫敗的一生,發現平生所見皆是虛妄。一切都如宋祁詞中所寫:「因循不覺韶華換。」
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凡有一技之長,均不惜金錢權位,必先網羅而後快。
每營(長官稱管帶)分四隊(連);
果然,彭楚藩到劉公家「做客」,沒說幾句,就掏出一本《革命方略》,虎視眈眈地望著對方。劉公不滿道:「我原本就是從家裡騙錢幹革命的,唬我作甚!」彭楚藩大喜,說了些好話,二人把酒言歡……
的確,袁世凱曾對心腹說:「滿員中只有一個榮祿,然而暮氣已深。剩下的全是尸位素餐的飯桶。」
恭親王奕訢(xīn)拿著章疏對一干御史道:「你們上的摺子真是笑話,這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奏疏呢!」
不到一天時間,新軍就被流言搞得人人自危、道路以目。畢竟好多人枕頭底下壓著的暢銷禁書《揚州十日記》都還沒來得及銷毀,一幫「反動」士兵開始惶惶不可終日。
底下的士兵竊竊私語交頭接耳,沒幾個認真在聽。還有幾個不服氣的嘀咕道:「這個熊秉坤不過是后隊的一個正目,憑啥指揮我們?」
每標(長官稱標統)分三營(營);
形勢像彈簧,你弱他就強。此時的熊秉坤正和幾個士兵躲在營房二樓觀望,眼見樓下同志就要繳械投降,熊秉坤操起一個花盆,照著阮榮發的大腦袋扔去。
道德,反而不是其考慮的重點。因為大頭清楚,道德往往是拿來表演的。
三年前,直隸總督楊士驤派使者向黃興送交了一封袁世凱的密信。黃興拆信讀道:「兄弟此行受直督楊大人所差,以轉達袁宮保(袁世凱曾受封太子少保,故稱宮保)對黃先生的意思。宮保知先生致力於革命,甚為海內外所矚望,也知先生將來必成氣候。宮保願與先生及革命黨人聯合,把清室推翻,復我故國……」
聲音中透出一絲凄涼與蔑視。
正義其實很簡單,是誰的歸誰。因此,偷民權、貪民膏可謂世間最不義之事。而不以為恥,反倒津津樂道「天子之怒,伏屍百萬,血流千里」,就更令人作嘔了。
黎元洪照了照鏡子,也忍俊不禁:「我看像個彌勒佛。」
於是,東方文明的光榮和恥辱、良知與權術,焦不離孟地纏繞在袁世凱身上,寫下無數個驚嘆號跟一個問號。
在張之洞任湖廣總督的十七年裡,這個晚清四大名臣中的最後一位,為清廷扎紮實實地埋下了兩個火藥桶。
當天,北京和天津的壽聯、壽屏銷售一空。
而另一方面,作為對中國實現近代化貢獻最大之人,袁世凱又是矛盾的綜合體。
第二天一早,黎元洪擔心家裡的積蓄被哄搶,派火夫去取。結果,火夫在搬運財產的路上被馬榮和程正瀛盯上,二人帶著一排士兵,跟蹤其找到了黎元洪。
畢竟,民眾早已從橋上走了過去,清朝統治者還在河裡假裝摸石頭,這說不過去。
每排(長官稱排長)分三棚(班);
自此,從北洋編書局總辦到郵傳部(總管鐵路、電報、電話和郵政)鐵路局局長再到創立交通銀行,梁士詒輾轉騰挪,長袖善舞。每月從鐵路局收入中提取80萬元交給袁世凱,成為不折不扣的北洋錢袋子。
沒有康梁,沒有孫黃,甚至連蔣翊武都不知所蹤。幾百個士兵的自發行為宣示了人心的向背,也點燃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
然而,從現實出發,載灃也不得不沮喪地承認,陸軍最精銳的北洋六鎮,早已成為袁的私家軍隊。
這天中午,慈禧坐在西暖閣,正準備吃飯,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忙問是誰,回答說「內監」。放眼一看,卻是個平民老漢,一邊手持煙桿,吐著煙圈,一邊吐痰不止。
人類總是在釋放和管束慾望之間尋找一個平衡。完全用精神的標準,試圖建立一個烏托邦、理想國,則悲劇必將重演,社會亦走向動蕩和衰亡;相反,完全遵循實用主義,一切皆以金錢量化,則社會即使在短期內高速發展,也逃不脫物慾橫流、破產清算的下場。
諷刺的是,由於張之洞看重軍人的文化素質,新軍第八鎮中識文斷字的書生兵雲集。而「啟智」的直接後果便是將湖北變成了亡清的導火索。
故事就是在這一鎮一協里上演的,名為《亦正亦邪》。
吁懇得到了慈禧的同意。
熊秉坤望著灰頭土臉的吳兆麟,兩眼放光。在和蔡濟民等人商量后,一致決定推舉他當臨時總指揮。
事實證明,熊秉坤沒有熊。他立刻召集營中同志,商討對策。
此事由袁世凱牽頭(直隸總督),張之洞出面(士林楷模),四個省部級高官聯銜,聲勢浩大。
薩鎮冰的副官湯薌銘是湯化龍的弟弟,薩鎮冰的敵人黎元洪是自己的學生,薩鎮冰本人是個政治立場並不堅定的老好人。於是,湯薌銘苦口婆心的勸說和黎元洪不遺餘力的策反,讓這個素有「活菩薩」之稱的技術官僚選擇了中立路線,把一堆軍艦扔給湯薌銘,自己跑到上海躲了起來。
馬榮耐著性子聽李克果說完,發問道:「我們手裡一顆子彈都沒有,亂黨衝過來,如何抵擋?」
來人如實道:「未見公,不敢往。」
一旁的馬榮聞言暴怒,拔刀欲砍,被吳兆麟喝止了。黎元洪知道他二人在演戲,盯著吳兆麟,等他說話。

瑞澂的殘念

本來也沒多大點事,打打架鬥鬥毆權當操練了。誰知炮營管帶不會平事兒,非要偏袒劉步雲,派憲兵抓人打人,頓時激怒了士兵。
同知要兼理民事案件,於是我們欣喜地看到張大人把官府辦成了慈善機構。
更讓領導感動的是,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幕僚們皆已下班回家。袁世凱遇急事索文案不得,唯見張一麐危坐己室,仍在辦公,便召與之談,囑令起草。
一個道員級的閑官陳壁,常因仕途偃蹇長吁短嘆、指天罵地,被他在京開金店的親戚瞧見。
一干涉,火花就擦出來了——《大江報》不讓看,喝酒不讓喝,乾脆讓子彈飛算了。於是,雙方由爭吵升級為械鬥。
陳總督既是乾兒子,又是乾女婿。他老婆雖說不混娛樂圈,但很早便認了奕劻做乾爹。倆人雙干合璧,把老慶哄得團團轉。
天時地利人和,民國的湯藥已經煨好,只待揭鍋。
當蔣翊武把通電文稿送請湯化龍審閱時,湯搖頭告訴他,明碼是發不出去的,各省的電報局都掌握在清廷手中,要發必須用密碼。
張彪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寺西秀武,搖頭不從。
費盡心血的結果是13000個合格選民,只有1300人主動登記。
劉公利用國人的劣根性,寫信給他爸說要捐個廳局級噹噹(道台)。劉老頭二話不說,趕緊給匯了五千元,讓他作為買官的鋪墊。
吳兆麟走上高台,環視眾人,大聲道:「推舉我為總指揮,都願意嗎?」
10月10日的清晨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屹立在蛇山之巔的黃鶴樓,靜靜地望著從它腳下淌過的長江。看了一千七百年,哪一塊岩石能激起多大的浪花它都瞭然于胸,仍未看出任何玄機。兔走烏飛,又是稀鬆平常的一天。
因此,比起如何讓阿Q們致良知,袁世凱更關心的是面對現實,點滴改良。
但張之洞估計是對買賣文憑(大頭的功名是捐的)的社會風氣深惡痛絕,偏要倚老賣老,在袁世凱剛當上直隸總督,途經江寧(南京)時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外間忽然一陣騷動,放眼望去,原來是張之洞(1837—1909)的賀聯到了。
1905年,直隸總督袁世凱向朝廷申請在天津開展地方自治的實驗。
袁世凱覺得老頭兒就差指著自己鼻子說:「作為失敗的典型,你實在是太成功了。」
鏡頭給了案上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黑鉛和硫黃一個特寫,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成了國產電視劇爛俗的橋段。缺乏安全意識的劉同學彈煙灰的姿勢很瀟洒,所以這段用慢鏡頭來表現。
向現實低頭的載灃接受了跟袁世凱私交頗好的慶親王奕劻的建議,派出了另一個重量級的內閣大臣——徐世昌(1855—1939)。
詞章之學,無人講求,十年後恐無操筆為文之人矣;
陶啟勝頭骨被砸裂,血花四濺。兩個衛兵見勢不妙,逃之夭夭。
於是你幻滅了。
因此,趙爾巽的評語還是相對客觀的。瑞澂在鄂督任上,處理饑民暴動,懲治貪官劣紳,政聲非常不錯。之所以前後反差那麼大,不能武斷地認為他是影帝,只能說思想進步品德優良並不妨礙一個人貪生怕死。
黎元洪岔開話題:「武昌孤城一座,朝廷很快大軍雲集,你們打算如何抵抗?」
陳夔龍更是儘其所有,日夜孝敬,搞得奕劻都不好意思了,勸誡道:「你也太費心了,以後還須省事為是。」
陶排長警覺道:「你胳膊上捆繃帶做什麼?」
起義爆發時,湯化龍正坐在家裡生悶氣。五個月前,清廷迫於壓力,裁撤軍機處,仿效議會制國家成立了責任內閣。然而,十三個閣員里九個是滿清貴胄,只有四名漢族官員——載灃借立憲之名行集權之實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徹底寒了改良派的心。
每協(長官稱協統)分兩標(團);
結果越緊張越沒靈感,良久未出一詞。
清朝的軍隊沿革如同一部毒品的發展史。
眾人無不作激憤狀,大廳外的衛兵也嚷嚷著要進來一槍崩了黎元洪。吳兆麟見戲演得很成功,黎胖子額上都滲出汗了,便俯身在他耳邊道:「再推三阻四,釀成大亂,我也保護不了您。」
羅子清沉默了,半晌方道:「大家都是漢人,今晚我外出,有事你們多擔待。」
一次,塾師讓學生們談談理想,大家的回答都很積極健康,可到了梁同學這氣氛就不對了:
產量攀升后,周學熙狂打價格戰,迅速搶佔了京津市場。開平煤礦不勝其擾,只好跟著降價,英商叫苦不迭。
當然,場面話是不能亂講的,門衛正色道:「王爺的話不能不這麼說,你林大人的這個錢也不能省!」
透過窗戶,望著進進出出的官員、商人和文士,袁世凱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某次軍機會議上,一幫大清高級智囊討論一件緊急軍務,須立即擬稿。張之洞袖子一甩,當眾推給不善作文的袁世凱。
可惜,黎元洪在軍中人緣太好,生活作風也無可挑剔,與結髮妻子舉案齊眉,陳夔龍始終無從下手。
有金錢鋪路,除了造反,造什麼都行。
「排滿是肯定的,殺官為了奪權。管帶以上,估計都跑不了!先前安徽、湖南的軍隊起事失敗,是因為有我們湖北第八鎮在。只要我們湖北起事,各省必定響應,誰敢反對,必死無疑!」
一天,衛兵發現遠處走來一大群人,立刻報告蔭昌。
出於好心,熊秉坤找到拜把兄弟陶啟元,對他說:「你哥哥陶啟勝一向不合群,得罪了不少人。他又是個排長,大事一起,性命堪憂。我不忍見你兄弟離散,你去勸勸他,讓他起事之際萬勿出頭。」
神經緊張的瑞澂屢屢派出密探,偵查消息來源,並宣布八月十五當天全城戒嚴,官兵不許離營半步。同時,軍中除執勤士兵可攜帶少量子彈外,所有彈藥一律收繳,集中保管。再者,中秋聯歡會提前一天舉行,八月十五嚴禁各種名義的聚會。
作為最後一任領班軍機大臣,不問政事、專心納賄的奕劻被人戲稱為「慶記公司」的老闆。
排炮聲聲,震天動地。一輪過後,督署大堂和八鎮的司令部都被夷為平地。
義聲一動,萬眾同心,兵不血刃,克複武昌。我天地、山川、河海、祖宗之靈,實憑臨之!
他最早興辦女子學校,認為「女子教育是家庭教育的根源」,卻偏愛自己的女人纏足;他練新軍,廢科舉,引進電燈電話自來水,任用詹天佑修建第一條國產鐵路,卻迷信必須用中國的方式辦中國的事。
慶記公司的董事長被震住了。他端詳良久,假意問道:「其價幾何?」
吳兆麟趕緊擺手:「弟兄們不殺之恩,吳某已感激不盡,哪敢再當總指揮。」
「弟兄們,造反是要滅九族的。現在首惡已誅,大家各回各棚,我保你們無事。」
然而,這次的謠言的確聳人聽聞:政府正在搜查,只要你沒有辮子,就會被抓起來處決。
張彪見勢不妙,一口氣跑回了家。
二百年過去,祖制早已被淡忘,張之洞卻自律甚嚴,謹小慎微。
「我們讀過你寫的教材,這裏的兄弟,哪個沒受過你九*九*藏*書的影響?今日之事,非你不可!」
八十天後,光緒和慈禧先後離世。
孫武覺得革命不是搞傳銷,見人就拉。他對入會提出了嚴格的標準:必須是新軍士兵,並自鳴得意道:「今日清廷之精兵,即他日我黨起義之勁旅。」
正如奧威爾以為毀滅我們的是暴政,但赫胥黎指出,毀滅我們的恰恰是我們所熱愛的東西。
武漢(轄武昌、漢口、漢陽三鎮)九省通衢,居南北輻輳之中心。由於河道順暢,洋人的軍艦游弋往來,不可一世。
1906年,黎元洪奉命督師,率兵鎮壓萍瀏醴起義。部隊開拔前,他召集屬下軍官,說:「我們打仗,一定要辨明暴徒的性質。如果對方是有政治訴求的黨人武裝,不要與他們死戰,而應設法勸說,使其自行解除武裝;如果是以搶掠殺戮為目的的土匪,則應堅決予以消滅!」
淆亂政體,擾害治安。著即查封《大江報》。
《金鎖記》里的曹七巧年輕時蕙質蘭心,渴望自由,追求真愛。可惜因家境貧寒,父母將其作為利益交換的籌碼嫁給了先天殘疾的姜家二少爺。
政治上的分分合合極為頻繁,昨天還攜手打擊頑固勢力,今天便對掐起來。
紙包不住火,尤其包不住怒火。新軍內部要暴動的小道消息,開始在中下級軍官中風傳,空氣里瀰漫著躁動與不安。
慈禧震驚了,命人捉拿審訊后得知,原來老頭認識宮裡一個太監,請他帶自己到宮裡開開眼界。
太原。剛剛由江蘇布政使升任山西巡撫的陸鍾琦在聽說鄰省陝西獨立的消息后,憂從中來。他不知道的是,新軍標統閻錫山正在和自己早已秘密加入同盟會的兒子密謀策反他。幾天後,陸鍾琦還沒來得及與時俱進,就被暴動的士兵亂槍打死。
奕劻故作驚愕:「素昧平生,安可受之?」
其實,更多的官員早就浸淫得玲瓏剔透,無須奕劻勞心。
24歲的詹大悲是武漢革命團體文學社的文書部部長。該組織成立於半年前,志存高遠,以「推翻清朝專制,擁護孫文主張」為己任,社長是混成協的普通士兵蔣翊武(1884—1913)。
歷代王朝傾覆前,總有些殉節的忠臣孝子,用自殺告訴世人,這個朝代還不賴。可惜,清朝實在不得人心,實在無道可殉。
赤手擎天星拱北,黑頭參政日方中。
革命軍在閱馬場舉行誓師大會,由黎元洪親自宣讀祭文和誓詞。
彼時,李鴻章已精力不支,懶得與同為議和大臣的奕劻廢話。洋人有什麼新的動議,他都派楊士琦前去通知。
起義發生時,馬大人聽說總督跑了,很淡定。又聽說巡撫和布政使都跑了,還是很淡定。
所有人,為了各自的利益集合到一起,將袁府這場壽宴變成了一座舞台。
俄國巡捕抓了劉同,嚴刑拷打下,革命黨人的計劃被全盤供出。
夜裡十點半,吳兆麟下令士兵往楚望台西南集結,整裝待發后,立即攻打湖廣總督府。
漢陽的兵工廠伴著晨曦開動了馬達。單調而重複的轟鳴聲讓人生厭,卻不知要忍受這噪音污染到何日。
當畫面切到新軍第八鎮第八工程營時,革命黨營代表熊秉坤(1885—1969)正走出營房,準備洗漱。
羅馬皇帝因懼怕政敵的刺殺和民眾的反抗而過於倚仗禁衛軍。結果,本來用於護駕的禁衛軍逐漸發展成決定皇帝生死的綁匪。
黎元洪也不深究,繼續問:「瑞澂等人就在軍艦上,一旦率軍反攻,事有不虞,該當如何?」
南湖位於武漢三鎮南端,與長江相通。共進會精耕細作,早就在此經營了以徐萬年為首的一批革命代表,將炮隊變成了一點就著的炮仗。
「凡督撫到任六個月後,倘所屬地方出有巨股土匪重案,定唯該督撫是問。」這是當年下發的上諭,裏面嚴詞怒斥了各地大員於時事多艱之際養尊處優、荒廢吏治,以至釀成地方巨患。
武昌街頭,萬人攢動,百姓聽說黎協統都革命了,激動異常。以往都是革命黨小打小鬧搞恐怖襲擊,現在連清政府的高級軍官都反了,大家頓時覺得推翻天朝不是沒有可能。
信佛的人總覺得殺伐太重會有報應,殺劉復基等人已然是覺悟高於信仰的艱難決定,讓他血洗武漢新軍?不可能。
然而,每個人的自我改善是改善社會的必經之路,你總會在某個時間點上選擇同世界和解,選擇相信。
南人不相宋家傳,
下午五點,蔣翊武簽署了起義命令,決定提前起義——當夜十二點,以南湖炮隊中的革命黨人鳴炮為號,各軍同志以白布系左膀為標誌,一齊起義。
吳一臉苦相,為難道:「協統大人不要生氣,昨夜廝殺,戾氣過重,大家都還沒緩過勁來(別惹我們)。現在,武昌群龍無首,主持大計,非您莫屬!」
話傳到張之洞的幕僚辜鴻銘耳中,他以外交部發言人的氣勢當場予以反駁:「不錯,但要看所辦何事。如果是老媽子倒馬桶,固然用不著學問。而除了倒馬桶,我不知道天下還有什麼事是沒有學問的人可以辦得好的!」
陶啟勝惱羞成怒,撲上前去奪金兆龍的槍,二人扭打起來。
兵分三路,平行推進。由於要分兵留守楚望台,進攻的兵力十分薄弱。除了蔡濟民所率的一排,其餘隊伍均被敵方強大的火力所阻。
門衛見他榆木腦袋敲不醒,只好點破:「我的林大人,尚有三種名目,共計七十二兩的門包吶。」
疏中隻字不提午門護軍的冤屈,卻旁敲側擊地使慈禧「自悟」,暗中減輕了對護軍的處罰,薄懲了李三順。
楊洪勝、劉復基和彭楚藩都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僅半日工夫,便已陰陽相隔。
大頭本想作罷,卻耐不住眾人勸,只好折了回來,不尷不尬地演完這場「把酒言歡」的送別戲。
這一鬧騰,驚動了鎮統張彪。
兩人從神武門進宮。護軍因前車之鑒,不敢阻攔。隨後,太監有事離開,老頭轉來轉去迷了路,便走進了深宮。
守楚望台的是工程八營的左隊,革命軍代表叫馬榮。而楚望台的監督官則是張彪的心腹李克果,此人當過工程營的管帶,熟知軍情,卻被臨時調來看守軍械庫,可見形勢之緊張。
生在權術大國,你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袁世凱的話,我連標點符號都不信。」
盛宣懷跟蔭昌略事寒暄,打開一張漢陽地圖,指出漢陽鐵廠的方位,道:「如漢陽鐵廠少受損失,」盛宣懷將胸膛拍得賊響,「本大臣即賞銀十萬。」
當然,身為鄂督,張之洞有守土職責。作為當年慈禧欽點的探花,在翰林院儲才養望時就同張佩綸、陳寶琛等人放言高論、糾彈時政的清流,張之洞的思想基調逃不出忠君愛國。唯一有所突破的是,忠不是愚忠,愛不是溺愛。
費盡周折總算走馬上任,可林開謨還是沒開謨(策略)。不久,他便接到一封京中書信,內稱「只要八千銀兩,便能代為運動,免去署理二字,實補此缺」。
此人木訥寡言、不露鋒芒,但曾痛斥科舉為「奴隸功名」。
親戚道:「這是本家陳壁所獻。」
這一年初秋,張之洞離鄂赴京去做軍機大臣。在火車站,他與那些送行的門生故吏風雅了不少詩詞,其中有一首《讀宋史》的絕句:
列車啟動后,盛宣懷仍不放心,湊到車窗跟前提醒道:「適所言,勿忘。」蔭昌大大咧咧道:「你備款就是了。」
一直以來,張文襄公人生的獨木橋走得都很穩,卻在快到達終點時閃了腰,留下一個污點——殺唐才常。
迎面撞見一路狂奔的陶啟勝,後面跟著一大群喊打喊殺的士兵。這種場景使阮榮發產生了錯覺,以為陶啟勝是領頭人。
隔日,陳壁進入慶府,呈上借來的五萬兩白銀,並不失時機地拜奕劻為乾爹,惹得老頭兒樂不可支。
經常搞暗殺的,一般都是化學家。但因技術缺陷,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事也沒少干。
他叫史堅如,兩周前在巡撫衙門后牆外挖了條地道,直通廣東巡撫德壽官宅的後花園。史堅如在地道里塞滿烈性炸藥,點燃了引線。轟隆一聲巨響,爆炸似乎成功。可惜,結果令人頗為沮喪,附近的平民被炸死好幾個,德壽本人卻只被震下床榻,毫髮無損。
嗚呼!川亂未已,鄂亂又起,何今日禍變之多耶!夫春間粵亂猶在沿海,此次川亂偏於西隅,今則革黨勢力已蔓延于長江流域矣!其情形之危,更非川粵可比。
辛苦李虞文陸輩,
結果就讓孫武(1880—1939)給盯上了。
誰知林大人就跟第一天到中國、剛下飛機般天真,指著門壁上張貼的奕劻手諭「嚴禁索賄」道:「王爺既有此話,我怎麼敢?」
嗎啡最早是作為鴉片的替代葯出現的,海洛因是為了戒斷嗎啡成癮症而研製的。而從八旗、綠營到湘軍、淮軍一路跌跌撞撞走來,新生者無不是為了接替腐敗者而誕生的,卻迅速腐化到更為不堪的境地。
體制內外的天平頃刻失衡。
參謀副官個個想逃命,力勸黎元洪「暫避」。
兩虎相爭,慈禧的目的已然達到。
結果,上一頁你還對她抱以同情,下一頁她就變成了刻薄的怨婦,將自己的愛情悲劇又施加給女兒長安。
當晚,張鎮統很生氣,迅速派馬隊前去彈壓。待騎兵趕到時,嘩變的士兵早已作鳥獸散。
才識不凡的小文案看不慣迂闊守舊的官場陋習,經常激揚文字、針砭時弊。張之萬看了奏稿,心想「這要交上去自己就該回家賣紅薯了」,便開玩笑道:「寫得很好,但留待老弟當封疆時再入奏也不晚。」
黎元洪嘆了口氣,騎上士兵牽來的馬,極不情願地同吳兆麟往咨議局的方向攬轡而去。
工程營的同志統一了意見,熊秉坤立刻去鄰近的二十九標第二營,找到營代表蔡濟民。
《大江報》被查封后,瑞澂頒布了菜刀實名制:武漢所有刀具店必須取得營業執照。購買五把刀以上的顧客要登記姓名和住址——你要叫一九把刀,估計得直接移交公安機關。
喧囂與迷離中,他想起了早年對滿清專制的痛恨。一切都如輪迴,他宿命般地成為「新人」們眼中又一個大獨裁者。
朝野不服,群情激憤。多方協調下,終於改判為流放或監禁,而肇事者李三順卻全身而退。
然而,同坐而論道的公知不同的是,袁世凱不會因為有人開車交會不關遠光燈便質疑國民的素質,進而撰文論述「爾等不配擁有民主」。
1903年的經濟特科,舉人出身的張一麐因對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引證周詳,被主考官張之洞列為第二,擬分發湖北任職。
袁世凱所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官民互不負責的離散型社會。官視民如草芥,民視官如寇讎。體制內的利益盤根錯節層層博弈,地方無視中央,部門不管全局。
袁世凱特別留意的是資歷最淺的張一麐,因為這是他從張之洞那搶來的人才。
不久,袁世凱黯然離津。見識了國民的冷漠和西方政治體制在中國生根之難的他不得不沮喪地承認:「三年自治,收效甚微。」
此事可大可小,就怕認真,在晚清剪辮子,往大了說,腦袋搬家。往小了說,大家心知肚明糊弄幾句就過去了。
蔣翊武等人焦急地等待,時鐘顯示十一點整。
「受傷?為什麼把繃帶捆在胳膊外面?」
「既如此,大家一定要聽我指揮。違抗軍令者,斬!」
在場之人,心領神會,都把目光落到了黎元洪身上。
六年前那場在河南彰德舉行的演習,讓黎元洪見識了北洋六鎮昂揚的士氣和強大的武裝,段祺瑞那犀利的目光至今回想起來仍不寒而慄。
熊秉坤站在李克果訓話的地方,宣布當晚的革命目標——以「湖北革命軍」為旗號,破壞湖北行政機關,完成武昌獨立。
內心狂喜的他假惺惺地推讓:「袁慰庭太費事了,我怎麼能收他的。」
一年前的舞台是奕劻的七十大壽。他一面宣布禁止收禮,一面暗備賬冊,將之分為「福、祿、壽、喜」四個級別,按禮金多寡分別入賬。一些財力不濟的官員送的壽屏和小紅包則打入別冊,壓根兒進不了主人的法眼。
孫武經常餓著肚子,把衣服都典當出去,跟鄧玉麟合穿一條長衫。
「時維黃帝紀元四千六百零九年……」
馮國璋的部隊早已開到前線,跟革命軍交上了火。蔭昌卻磨磨蹭蹭地往前挪,多走一步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好不容易進了湖北,卻賴在火車上不肯下來。架起機槍大炮,層層重兵環繞。列車前後各接一車頭,隨時準備逃命。
打完西洋打東洋。當年唯一一家大型國產水泥工廠啟新洋灰公司趁勢發展起來。
奕劻無奈,只好讓瞿鴻禨等陪張之洞在門外開露天會議。
官吏各謀私利,朝廷垮台與否早就與己無關,反正老婆孩子都安排好了,隨時準備撤離下沉的大船。
與紫禁城落日餘暉的衰敗景象不同,坐落於安定門外的慶王府門庭若市,喧囂繁華。
後現代的荒誕就是假如今天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哭泣,因為明天生活還會繼續欺騙你。杜琪峰那些充斥著宿命與巧合的片子,昆汀電影里前一分鐘還大談《聖經》后一秒便死於非命的殺手。人艱不拆?命運要傷你,就是隨便傷。誰說你前面受的苦,便是為後面的幸福按揭?天道酬不酬勤,看老天的心情。故,《無間道》里的陳道明飽經滄桑地感慨道:「從來都是事情改變人,人改變不了事情。」
列車正待啟動,站長忽報郵傳部尚書盛宣懷蒞臨恭送。
正門前,大頭跪迎御禮,將之小心安放于正廳盡頭事先鋪好黃綾子的台桌上。
屋外的普天同慶就像一個與己無關的陌生世界,顧慮重重的黎元洪愣愣地望著北方。
士兵們激動萬分,奔走相告,「暴動者生,留營者死」的口號響徹夜空。
正目汪錫九和幾個士兵即將退役,一幫戰友喝酒為其餞行。排長劉步雲平日就看汪錫九不順眼,此刻見他和一群士兵吆五喝六,藉著酒勁還罵罵政府,便上前干涉。退伍老兵一向比較橫——馬上滾蛋的人了,用不著再裝孫子。加上這幫人原本就跟革命黨有聯繫,好些連辮子都剪了,都不是善茬兒。
孫武找來新軍排長彭楚藩商量。彭楚藩自告奮勇道:「劉公曾秘密印過一份地下刊物《革命方略》,我去嚇他,如果不交錢,就說要告發他,讓他捐官不成!」
十萬兩銀票。
風燭殘年的慈禧最後一次重要布局便是將兩大「柱石」調京任軍機大臣,藉機褫(chǐ)奪兵權。
因此,當一個革命士兵興奮地爬上協部的營牆,大喊「反動」口號,被衛兵擒到黎元洪面前時,他二話不說,拔劍就將之捅了個透心涼。
而奕劻,就是袁世凱最大的傀儡。他操縱著這隻投幣式木偶,拖垮了清廷。
《申報》的政治立場更保守,也一針見血地指出:
這是1907年安慶起義爆發后,自己的老上級,時任兩江總督的端方發給陸軍部尚書鐵良的電報中的一句。端方當時憂心忡忡的神態,瑞澂至今記憶猶新。
也不是憑空冒出來的,前面用兩場戲的筆墨做過鋪墊。戲劇創作最講究「草蛇灰線伏延千里」,不可能寫著寫著就把一支活生生的軍隊給寫沒了。
他唯一清楚的是,作為一個隊官,指揮上千人馬攻克都督府早已超出能力範圍,接下來的攤子,以自己的威望震懾不住。
又是聽孫武說的。
「當然要發子彈,倉庫主任,開庫!」李克果命令道。
「願意!」聲震雲霄。
面對王朝越來越瘦,王府越來越肥的奇觀,不知道的還以為奕劻是潛伏在清廷內部的同盟會會員。
對此,梁啟超憤然指出,皇族內閣的設立將使以後的字典「無復以『宣統五年』(1913)四字連屬成一名詞者」,「誠能并力以推翻此惡政府而改造一良政府,則一切可迎刃而解」。
湯化龍趕緊起身,擺手道:「兄弟一向擁護革命,只是瑞澂逃走後必然電告朝廷,派大軍攻打武漢。在下一介書生,不諳軍事。都督一職,萬萬不可。」
再加上待人求全責備,幕僚稟告公事時,稍有失誤,苛責之聲便傳至院外。
案發當日,慈禧派太監李三順給她妹妹(奕譞的老婆)送中秋節食品。按規定,太監出宮不能走午門,當事人李三順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執意要走,同午門護軍發生爭執。
朝有王章威九譯(泛指西方列強),壽如旦召佐重光。
一日,當著德國公使的面,袁世凱直言不諱道:「張中堂是講學問的,我是辦事的。」
如果說國會是一款PC遊戲,那資政院就是遊戲的試玩版。由於該遊戲研發周期過長(九年),連試玩版都遲遲不能上架。於是,遊戲公司(大清)先行發布了試玩版的試玩版——咨議局,以紓望眼欲穿的玩家之渴。
槍聲越來越近,吳兆麟急道:「總不能讓弟兄們用血肉之軀去擋子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