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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救命

第十一章 救命

聿修的這句話,讓他有一種……彷彿自己並不成熟的感覺。
這解毒三法,要麼解藥早已不存世上,要麼近乎奇談,看過之後,容隱和聿修都是眉心深蹙,聿修沉吟良久:「上玄,那『蒲草』解藥,似乎宮中尚有,或者可以……」他看了上玄一眼,「怎麼?」
「招魂術?」上玄冷笑,「世上哪有招魂之術?胡說八道!」
「嘿嘿,江南山莊有『白髮』、『天眼』坐鎮,即使『白髮』傷重,『天眼』仍不可小覷,他身中劇毒,如何敢輕易在江南山莊動手?千卉坊離此不遠,且『雪玉碧桃』是『桃花蝴蝶』解藥之一,他定是前去搶葯,千卉坊主不肯,於是血洗千卉坊。」諸葛智冷笑。
上玄……或者在上玄心中,她就是個冷傲而永遠不會受傷的女人,所以他永遠搞不清楚要如何關心她,或者是否需要關心她。
「你方才不是救了他一次?」上玄冷冷地道,「如今再救一次便是。」
這等救人之法,定要四唇相接,上玄「嘿」了一聲:「聿大人也有不敢做的事。」
這日行至秋允縣,此地偏僻,也沒有什麼客棧茶館,她勒馬在路邊休息,仰頭在想,她對紅梅實在了解得太少太少,除了她們一起走過的地方,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裡找她?
「要讓他恢復很容易,只要活人以生氣灌入他丹田,助他行功,暖他氣血就行。」聿修淡淡地道,「你的生氣旺盛,把他扶起來,用舌頭撬開他的舌頭,自口中渡入生氣,他很快就會醒來。」
「原來你還不知道……」韋悲吟喃喃地道,「當日我要丟進煉丹爐的那位美人可是風情萬種,滋味妙不可言,你捨命救他,居然尚不知道他妙不可言之處……哈哈……」
「昨夜三更,你將千卉坊一門五十八人屠殺殆盡,搶走『雪玉碧桃』,火燒千卉坊。」諸葛智冷冷地道,「以袞雪神功大名,難道你敢做還不敢認嗎?趙上玄,你手下數十條人命,死有餘辜!」
容配天已把和紅梅走過的地方都走過了一遍。自從太行山中救美,這個溫柔美貌的女子一路糾纏,直至最後以死相逼,要嫁她為妻。她當時或是……只是永遠不想再做「容配天」,所以到最後終是娶了她,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痴情至極的紅顏女子,除去淚眼愁容之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容配天雙手空空,韋悲吟大袖一揮,往她臉上抓去,世上甚少有人一出手便抓人頭顱,韋悲吟給這一招起了個名字,叫做「折桂」,每每扭斷人頭,他都能享受到一種摘花般的感覺,更何況是折美人的頭。容配天立掌切他脈門,太行山一戰,她深知韋悲吟出手就要殺人,這一掌切出,翻身上馬,她提韁揚鞭,喝了一聲。
「今日武鬥,『胡笳十八』早在廣場等候,兩位不去觀戰?」容隱胸口劍傷尚未痊癒,精神卻是不錯,和前些日子全然不同。
「他並不是瘋子。」容隱一隻手推開了房門,陽光映著他的面頰,身後留下長長的陰影,「他是為了『雪玉碧桃』。」
「所以如今之計,定要一口咬定,趙上玄就是兇手!」諸葛智冷冷地道,「如此我等才占于上風,方有眾多武林同道相助,與袞雪神功分庭抗禮。」
「上玄,」容隱閉目之後,倚床養神,突地放緩了語氣,輕聲問道,「當年帶她走的時候,說過永遠不讓她離開嗎?」
「聽說何家西南那戶,前夜裡就見到那鬼了,」挑擔的漢子神神秘秘地道,「聽說是個紅色的鬼,青面獠牙,滿身是血,腰很細,像個女鬼。」
她眉頭緊蹙,臉色蒼白,一字一字地道:「韋悲吟!」
聿修聞言,卻是淡淡一笑。容隱自床上坐起,方才那封信箋跌九九藏書在地上,他拾了起來,緩緩展開。上玄跟著凝目望去,只見信箋之上神歆筆跡文秀,工工整整地寫道:「桃花蝴蝶之毒,乃屬蟲孑之類,因毒蝶品種不一,年年有變,故解毒極難。自有載以來,解毒之法有三,其一為柳葉蜘蛛,該毒蟲為桃花蝴蝶天敵,已於百年之前絕種;其二為『百解蒲草』,此葯能解十三種劇毒,尤對蟲孑之毒有效,然名醫山莊已無存葯;其三為『飲血之法』,以三十六朵『雪玉碧桃』、一錢『何氏蜜』,百隻『桃花蝴蝶』調毒,粹于兵器之上,製成毒刀。飼養活豬一頭,每日以毒刀微傷豬背,一月之後,生食豬血,或能解毒。」
容隱眼望窗外,淡淡地道:「走吧。」
她到底怎麼練成絕世武功的?又是怎樣瞞著她修習的?容配天始終想不通,幾年來兩人朝夕相處,怎麼可能有機會讓她偷偷練武?難道在認識她之前,紅梅就已經身有武功不成?但她若身懷絕世武功,又怎麼可能被韋悲吟擒住,擲入丹爐煉藥而反抗不得?
「既然你不知道,我何必告訴你。」韋悲吟嘿嘿笑道,「當年他也捨命救你,對你定然和別人不同,我若將你殺了,他必要和我拚命,如此我只消坐在這裏,就能知曉他到底練沒練那卑鄙無恥的神功了。」頓了一頓,他又自言自語,「此計大妙。」
紅梅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學會「秋水為神玉為骨」?她和容隱雖然相貌相似,卻沒有容隱那般清澈犀利的看事之能,有些事想到皮毛,卻不由自主地逃避過去,既不願細想,也無法細想。她是個無法把事情縱橫聯繫想得清楚明白的女人,和所有最普通的女子一樣,她所思所想的,只不過是她以之為重要的人,究竟為何對自己好、或者為何對自己不好,如此而已。但或者真是容貌的緣故,或者又因為性格,身邊的人或多或少都以為她是容隱的影子,她能和容隱一樣堅忍、睿智、冷靜。
江南豐微微一震:「解藥之一?那『桃花蝴蝶』竟然有解?」
「救……我……」上玄眉頭緊皺,「誰要他救命了?」
容配天淡淡地道:「小月村有什麼驚天寶物,能引得你前來殺人,倒是奇怪。」
「千卉坊滿門?」上玄一握拳,身周幾人皆隱約感覺到熾熱的氣流涌動,「什麼千卉坊滿門?」
「我說,那何家東北的那戶,從來不拜菩薩,難怪不得保佑,會給鬼吃了滿門。」路邊一個挑擔赤腳的漢子和一個背菜的婦女邊走邊道,「昨天你沒去看,女人是千萬別去看,何家東北那戶,滿牆是血,一家五口,全都被切碎了丟在鍋里,煮成了肉湯,裏面還加了人蔘、枸杞、當歸……」
「我什麼?」上玄冷冷地問。
「但是他若脫困,為何不血洗江南山莊,卻要血洗千卉坊?」江南豐眉頭緊皺,「于理不合啊!」
「練了這世上最卑鄙無恥、最殘忍惡毒、最溫柔多情的一門武功。」韋悲吟哈哈一笑,「小姑娘,我問你可曾品嘗那美人的溫柔滋味,你可還沒答我。」
她知道自己脾氣冷硬,但、但只要他對她有一點溫柔關懷,她就會……就會……容配天眼睛里慢慢充滿了淚水,她就會讓他知道,她也會……很溫柔,然而上玄從未溫柔過,從未。
「再等一會,無人救他,他便真的死了。」聿修淡淡地道,「他死了,你便是兇手。」
「雪玉碧桃……」上玄驀地一怔,喃喃地道,「雪玉碧桃……難道他……難道他是……」
「世人皆以為『桃花蝴蝶』無解,卻不知『雪玉碧桃』、『何氏蜜』、『桃花蝴蝶』三味調在一起,毒性減弱,若尋一活物,以毒養血,再飲下毒血,就可https://read.99csw.com解毒。」諸葛智道,「兇手既然搶奪『雪玉碧桃』,若不是上玄,難道還有別人身中此毒,需要解藥?何況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一夜之間血洗千卉坊,連殺五十餘人,無人能逃?」
「什麼未死之魂,已死之身?」上玄越聽越驚,「他明明沒死!他幾時死在三年前了?他要是三年前便已死了,現在又是什麼?鬼嗎?」
容配天微微一震,她自知遇上韋悲吟多半不幸,倒也並不駭然畏懼,只是小月村何家若非韋悲吟所殺,卻是誰殺的?「練了什麼?」
「女鬼?嚇人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是嗎?」容隱邁了一步走出門外,突地道,「今日武鬥,對手武功不弱,你要儘力。」
四月五日夜裡,江湖千卉坊為人血洗,滿門五十五人,全悉死於一夜之間,花園中花木凋殘,枝頭三十九朵「雪玉碧桃」不翼而飛。兇手所施展的武功近於陽熱之力,殺人之後千卉坊燃起大火,燒塌了大部分房子。
「昨夜之事,可等今日武鬥之後再提。」容隱淡淡地道,「出去吧。」
「是我殺的如何?不是我殺的又如何?」韋悲吟仍是似笑非笑。
上玄拳頭緊握:「什麼千卉坊滿門被殺?又是誰……誰……」他的語音靜了下來,突而停止,住了嘴。
那道人對她一笑,似乎很遠便看她前來:「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哎呀,那鬼豈不是要把他們做來吃了?阿彌陀佛,幸好平日拜佛拜得多,這鬼沒到我家裡去。」
「想逃?」韋悲吟這一抓被她逼開,訕然一笑,五指往那匹馬胸口拂去。容配天喝那一聲,那匹馬卻不逃跑,驀地立起來,一聲長嘶,前蹄往韋悲吟頭上踏去。韋悲吟拂出的五指落空,心裏一奇,翻手去抓馬蹄,不料馬上容配天「刷」的一記馬鞭當頭下來,竟在他耳畔略略掃了一下。韋悲吟一怔,這小姑娘武功算不上一流,動起手來卻能出奇,看來如不下重手將她打死,只怕還要多費一番手腳,想到此處,他大手翻上抓住馬蹄,「喝」的一聲吐氣開聲,那匹馬竟被他生生托起,飛拋出去,容配天身不由己跟著一起飛起,韋悲吟如影隨形,長袖如刀,一下往她腰間斬去,這一記袖刀乃是韋悲吟最常用來殺人的一記重手,叫做「切月」。
容配天四下打量這個村莊,村口豎著一塊大石,上面刻著某某人捐刻小月村字樣,這村莊料想便叫做小月村。村裡不過二十來戶人家,西面一個偌大庭院,院門大開,有幾人正往外搬東西,看樣子是搬家,人人臉色驚恐,想必就是那何氏西南家了。
「上玄,」容隱凝視了那張藥方半晌,冷冷地道,「明日『胡笳十八拍』五人,要殺你報仇,白堡糾結了不少高手,坐陣圍觀,你若今夜要走,誰也攔不住你。」
聿修和容隱相視一眼,他們都深知配天的脾氣,東西不要了便不要了,上玄給她的葯她既然要送給別人,自己決計不會留下一星半點。華山派在密縣一役死了七人,多半「蒲草」之葯已經用盡,是否尚有留下,還要問華山派掌門崔子玉方才清楚。至於「飲血之法」,那「雪玉碧桃」、「何氏蜜」,甚至「桃花蝴蝶」都是難得之物,多是不可能之事,如有人能湊齊這些事物,已是江湖中一段傳奇了。
「你殺了千卉坊滿門,竟然還敢回江南山莊!」諸葛智羽扇直指上玄眉心,厲聲道,「也好,今日江南山莊,便是你這惡賊斃命之時!」
上玄頓了一頓,突地冷笑:「我豈會落井下石……等他傷勢痊癒之後,我想殺他之時,再殺不遲。」
江南豐一震:「也是……」
青山素素草蕭蕭。
https://read.99csw.com兇手並未留下任何痕迹,然而掌力引起大火,此類武功,讓人不得不想到「袞雪」,如此殺人,亦讓人不得不想到「胡笳十三」之死。第二日清晨,江南豐打開后華院大門,卻見鎖鏈委地,上玄不翼而飛,千卉坊就在江南山莊東南,以上玄腳力,不過一個時辰便到,即使他已在江南山莊多日,也不能證明他和千卉坊滅門一事無關。
上玄一怔,聿修卻緩步倒退,一雙眼睛淡淡地看著他,竟似篤定了等他救人。
「你那一劍,耗盡他這幾年聚起的一點元氣。」聿修道,「此時你若要再殺他一次,易如反掌。」
韋悲吟嘻嘻一笑:「當日英雄救美,你可曾品嘗了那溫柔滋味?」他拍了拍手掌,騰起一層白灰,容配天認出那是石灰,不知這魔頭方才又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眉心微蹙:「這屋裡的人,可是你殺的?」
「江湖風波迭起,想千卉坊主一生愛花,從未與人結怨,卻落得如此下場……」江南豐嘆息一聲,「此事若不能查清,勢必大傷武林正氣。」
「就算他和『白髮』有舊,他畢竟不是『白髮』,你莫忘了『白髮』被他重傷,至今垂危!」諸葛智道,「姑息此人,難道你不怕他向『白髮』再下毒手?」
聿修也不生氣,緩緩地道:「我從不胡說。」
聿修點了點頭,臉上的紅暈始終未曾褪去。
上玄一聲狂笑,笑中分明有諷刺及自暴自棄之意,攬起容隱,自口中灌入一口生氣,一怒之下,他提起袞雪神功,一股真力同時渡入容隱體內,催動他血液流動,片刻之間,容隱臉色由灰變白,長長吸了口氣,睜開眼睛,微微一怔。
「密縣桃林一事早已令人惶惶不安,千卉坊被滅門實在火上澆油。」江南豐身邊一位白衣老者道,「無論趙上玄是不是真兇,我等都該放言兇手已經被擒獲。若趙上玄就是兇手,那自是最好,即使他不是真兇,我等將他推出,一則可撫平江湖中興起的低迷之氣,安撫受害之人;二則我們暗中查找真兇,也可起到聲東擊西之效。」這名老者複姓諸葛,名智,乃是施棋閣軍師,一向以足智多謀聞名江湖。
「那又如何?」上玄看著容隱的臉色,他本該盼著此人早死,或者死於斷頭刀下,或者被自己手刃,最好死得殘酷無比,才能抵他逼死趙德昭之仇,但此時見容隱臉色灰敗,命在呼吸之間,竟是心驚肉跳,心裏極不安定。
江南豐為之語塞,長嘆一聲:「此人似乎和『白髮』有所牽連……」
此花只有武林千卉坊方有,碧桃年年春天盛放,雖然美艷,卻是俗花,而雪玉碧桃一樹只得一朵,開花之後大半年都不會凋謝,千層花瓣百點蕊心,雪白通透十分無瑕可愛,更有解毒之效。此花絕代之姿,千卉坊主珍若性命,輕易不肯示人,更不必說相贈。千卉坊雖說養育數萬本花木,有百花同開之園,這雪玉碧桃也不過四十株而已,花開之時大如碗口,如冰雪雕琢白玉鑄就,然其清新水靈之處又豈是冰雪白玉所能比擬?江湖中人人皆知千卉坊主一生唯愛雪玉碧桃,從未有人想過會從他手中獲得一枝半朵「雪玉碧桃」,那是萬萬不可能之事。
「嘿!」上玄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江大俠所言,難道已確認他不是兇手?」諸葛智羽扇微搖,「『胡笳十八拍』慘死,千卉坊滅門,殺人兇手如此武功,除了『袞雪』,何人能當?何況昨夜他脫困而去,千卉坊即被滅門,為何他前日大前日人在後華院,千卉坊無事,而他一脫困,千卉坊就遭血洗?江大俠難道你沒有想過其中關聯?」
上玄的頸項剎那挺了起來,僵硬半晌,他說:「沒有。」read.99csw•com
上玄驀地抬起頭來,容隱的側臉在陽光下蒼白光潔,左側的眼眸閃閃發光,十分清澈冷靜,絕無半分玩笑之意。「我要殺了他!」上玄冷冷地道。
「那瓶葯被我出宮之時帶走,一直都在配天身上。」上玄淡淡地道,「所以她救了華山派滿門。」
她往前走不滿十步,突然一呆——那何家門口一人歪在那裡,灰白道袍,不過三十來歲年紀,背上負一個藍色布包,滿面似笑非笑——此人貌不驚人,她卻驀地駐足,連退三步!
「嘿,我為何要走?」上玄也冷冷地道,「即使人是我殺的我也不走,何況本就不是我殺的。」
「那明日你應戰便是。」容隱淡淡地道,聿修亦是淡淡的,仿若明日之戰毫不冤枉,他們樂見其成一般。
「他……又是他……」上玄突地怒道,「他何必處心積慮,到處殺人放火嫁禍於我?他要殺我也非難事,男子漢大丈夫堂堂一戰戰死也就算了,何必殺人滿門?瘋子!瘋子……」
明日之戰,上玄自是毫不在意,過了一陣,終是忍不住問道:「配天……她在哪裡?」
上玄的冷笑戛然而止,他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世上胡說之人多矣,但聿修卻絕不會信口開河。「他方才明明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你真是個活死人?」上玄冷冷地問,將他放回枕上。
這灰白道袍,貌若三旬的道人,正是「九門道」韋悲吟!此人在中原名聲並不怎麼響亮,但在八荒六合、苗疆南蠻一帶人人聞之色變。其人並非道士,但沉迷長生不老之術,喜好煉丹,為煉丹一道殺人無數,乃是貨真價實的一名魔頭!數年之前,她獨游太行山之時,就看到他生起丈許丹爐,要將紅梅生生推入爐中煉丹,當時紅梅全身無力,無法抵抗,她出手相救,導致之後紅梅感恩動情,強嫁於她。容配天的武功自然遠不如韋悲吟,當時救得下紅梅,純是偶然,如今身周空空如也,唯有她自己性命一條而已。
紅色的女鬼?容配天心裏微微一震,談及紅衣的女鬼,不知不覺便想起紅梅,但她又怎會在這裏殺人?她牽馬站起,跟在兩人身後,那兩人本自閑聊,突覺身後有人跟著,不免有些毛骨悚然,也不聊了,腳下越走越快,很快入了村莊,「砰砰」兩聲各自關門躲了起來。
和上玄相比,紅梅真是溫柔得不可思議。她策馬從京杭道上過,心裏回想這幾年的路程,紅梅端茶遞水,做飯鋪床,極盡體貼,為何這樣一個多情女子,竟能練會「秋水為神玉為骨」,殺人放火毫不在乎?
「但他若不是兇手,如此做法,豈非辱人名譽,置他人生死於不顧?不是正道中人所為。」江南豐皺眉。
「他早已死了。」聿修緩緩地道,「死在三年之前,他黑髮轉白,烏木琴碎的那一天,現在的容隱,不過是未死之魂,附於已死之身上,苟延殘喘而已。你那一劍,如刺在三年之前,即使是刺中舊傷,也不過是外傷;如今他非但傷在舊患之處,還是已死之軀,自然……便是這樣。」
諸葛智那厲聲指責,他似乎沒有聽入耳中,淡淡兩句話,房中劍拔弩張的氣氛卻淡了下來,江南豐衣袍一揮,當先大步走了出去。諸葛智心頭怒極,容隱對他輕蔑可說到了極點,也跟著大步走出,重重一甩衣袖。
只見聿修雪白秀氣的臉頰上突然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不知想到了什麼。上玄一怔,突地覺得有些好笑——這人性子冷靜思維謹慎,但這容易害羞的脾性還是沒改啊?「我聽說——我聽聖香說——你娶了百桃堂的老闆娘?」
雪玉碧桃是一種奇花。
不知何故,聽見這句話后,上玄突然覺得一點也不好笑,彷彿有什麼東西深深地九_九_藏_書刺入他的胸口,有許多事自心底翻湧而上,似乎有千百件瑣碎的小事都做錯了,而他卻不記得究竟做錯了什麼。
「她尚不知道你身中劇毒。」容隱道,「不過不必多慮,她雖然任性,但並不莽撞,」頓了一頓,他閉上眼睛,「縱然你讓她失望至極,她也必是為你找白紅梅去了。」
容隱不答,目光疾快地在上玄身上一轉,坐了起來。
江南豐和諸葛智一起看著走在容隱身前的上玄,呆了半晌,江南豐道:「你……你……」
容隱點了點頭,未再說話,聿修看了上玄一眼。上玄說出「沒有」二字,心頭陡然一陣慌亂茫然,彷彿自己做錯了什麼卻始終沒有發現,見聿修看了自己一眼,他怒眼瞪了回去:「幹什麼?」
聿修淡淡一笑:「我奇怪的是,我也能為愛我的女人,付出一些什麼。」頓了一頓,他緩緩地道,「她常常說她想要的並沒有那麼多。」
但今日千卉坊中一片狼藉,花木凋殘,屋宇倒塌,過往花團錦簇的小徑迴廊之中鮮血處處,每行一步幾乎都可見千卉坊中弟子的屍身。蜿蜒的鮮血自房屋、花廊、林木等處緩緩流出,最終流入千卉坊花潭之中,那清澈安詳的水面上暈開濃重的一層血色,血水上盛開的白蓮仍舊幽雅脫俗,觀之令人毛骨悚然。
聿修筆直地站在那裡,似在沉吟,容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已漸漸透出死灰之氣,上玄忍耐不住,怒道:「你剛才是怎麼救他的?」
「你是配天愛的人,他既然選擇以女子之身愛她,自不會害你。」容隱淡淡地道,「他搶『雪玉碧桃』,多半是為了救你。」
聿修眼神清澈,仍很鎮定,緩緩地道:「袞雪神功,乃是天下第一等烈性,修鍊時經歷寒窖饑寒之苦,終能破窯而出,得見天日,可見生氣旺盛,遠勝常人。」
燈光之下,聿修白皙的臉頰沒有絲毫變化:「事分利弊,你來救他,對他的身體大有好處。」
容配天一怔,她女扮男裝,能一眼瞧破的倒是不多,韋悲吟卻是從當年初見的時候便瞧破了,「什麼溫柔滋味!胡說八道!」
「你也會愛上一個女人,真是奇怪得很。」上玄道,何況那女人從前是個妓|女,現在是個老鴇。
淡淡燭光之下,容隱臉色蒼白灰暗,若非剛才還聽他說話,上玄幾乎便要以為見到了一個死人,並且還是死了多日的死人,「怎麼會這樣?」他指著容隱,目瞪聿修,「我不信我那一劍能將他傷成這樣,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聿修眉心微蹙,容隱如何死而復活,他其實也不大瞭然,只能道:「他當年確是死過,只不過聖香為他施了招魂術,不知怎樣,容隱死而復生。但死而復生之人,身體便與生前大不相同。」
「實話說,人不是我殺的。」韋悲吟悠悠地道,「只不過有誰能舉手之間,連殺『何氏』一家五口,我也十分奇怪。『何氏』隱退江湖多年,但家傳『百蜂追花手』仍是江湖一絕,被人一擊即死……莫非那人竟練了——」他突地住口不言,上下看了容配天一眼,自言自語,「我當先殺你,然後再查此事。」
正在說話之間,門外步履聲響,兩人推門而入,江南豐和諸葛智驟然一見,猛地一呆——那從門外走進來的人,竟然便是剛才他們百般分析,以為已經破牢而去的上玄!而走在上玄身後的人臉色微帶蒼白,眉眼冷峻,竟是卧床多日的容隱!
「什麼妙不可言之處?」容配天臉上泛起怒色,「她到底是什麼人?你為何抓她煉丹?」
上玄全身一震,咬住下唇,本想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來,轉過頭去。
「他為奪『雪玉碧桃』,殺了千卉坊滿門。」容隱緩緩地道,「上玄,若他是為你殺人,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