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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恩情

第十八章 恩情

「因為不值得。」白南珠柔聲道,「因為我不值得你愛,至少,你是一個好人,是個善良的好姑娘,而我……」他垂下視線,「而我是個……常常會殺人的……瘋子。」
他立刻道:「因為我愛你。」
像他這樣一個清秀溫雅的男子輕聲細語、溫情款款地說他沒有騙你的時候,真的很少有人能不信,但是這個如血地白花一般的男子卻已經騙過她很多次、殺過了很多人。她抬起頭看著他消瘦的下巴:「只要你告訴我你還有些什麼事瞞著我,我就信你……從來沒騙過我。」
白南珠喃喃地道:「她……她不需在意我究竟是否……」
「你騙我——你還有多少事在騙我?」她全身顫抖起來,大聲道,「你告訴我你所有的事,你告訴我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騙了我?」
很快,白南珠殺人之事傳遍江湖,江湖嘩然,議論紛紛。江南山莊已經被毀,江南豐等人到蕭家堡臨時借住,聿修送容隱回梨花溪養傷,而白南珠卻依然留在那片廢墟之上,一坐,便是六日之久。
「什麼事?」她眼睛也不眨一下,「現在……有些時候我也恨你。」
她是連自己想做什麼樣的人、想要什麼樣的人,都搞不清楚的……傻瓜。
她眼中的企盼消失了,剩下絕望,很快絕望也消失了,剩下茫然。
「你雖然失手殺死無辜,但神智不亂,反而更取信於焦士橋,」上玄深吸一口氣,「從此他對你深信不疑,所以在桃林圍剿我那一戰中,他讓你指揮,深信你一定能殺我。但你——但你——」他一字一字地道,「你卻招來一堆烏合之眾,所以我破圍而去,毫不稀奇。你看我沒有殺人,為防露出破綻,就在我離去以後殺人嫁禍與我——也因為你……因為你深愛配天,你希望能借江湖追殺之事、能借『胡笳十三』之死,逼我回到配天身邊,你要將我逼上絕路,而後用生路和我交換——交換的目的是配天的將來,交換的東西是你的命!」
幾個雨點之後白南珠身上的白衣已經全悉濕透,勾勒出的身形消瘦得猶如骷髏,十分可怖。容配天的嘴唇微微動了兩下,突然站了起來,冒著大雨向他走去。七日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向白南珠走去,上玄沒有動,油傘還握在他手中,狂風暴雨很快就擊破了那把油傘,如注的流水順著傘柄而下,流經他的手指、手心,而後順著手肘冰涼沁入袖中。
「你記得要給華山留下一脈,當初為何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她低聲問。
「你是愛她的,是嗎?」上玄輕聲說,「因為你愛她,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嗎?」
他點了點頭,微笑道:「我承認。」
白南珠淚眼模糊地看著上玄的眼睛,仍舊含笑,他已說不出話來,卻仍搖了搖頭。
容配天聽著上玄暴跳如雷的聲音,本就在流淚,突然抽了一口氣,抽泣起來——此時她的眼睛仍舊充滿企盼和絕望,那兩種相反的情緒流轉在她眼中,她再沒有半分容隱那樣的冷漠和孤高,全身顫抖,她只是一個女人、只是一個……像模仿大人而始終不能成功的女孩,她從未像此刻這樣清楚地發現自己一直不懂事……一直……都不懂事。
無論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在他手下,的確有著數十條的冤魂、數十條枉死的人命!
白南珠突然「哇」的一口血噴了出來,眾人一呆,他並未受九-九-藏-書傷啊!清和道長一看便知,是突然之間氣急攻心,並不要緊,搖頭低嘆道:「冤孽、冤孽!」只聽白南珠輕輕一笑,拭了拭嘴角的血,那血色烏黑,令人觀之生畏,「胡說八道,她愛你十幾年,自然不會愛我。」
「我說你放屁!」上玄破口大罵,「你說我不懂怎樣愛一個女人,你叫我對她溫柔點不要讓她傷心,但是你呢?你怎能騙她?你怎能騙她說你不愛她?」他一把抓住白南珠胸口的衣襟,「你能騙盡天下人,但你怎能騙她說你不愛她讓她傷心?你——你這個——瘋子!白痴!妖怪!」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的確——如果白南珠確如他自己所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徒,他為何要救江南豐?他若不救江南豐,今夜形勢便大不相同。
白南珠舉袖拭去眼淚,他舉止仍舊優雅,深吸一口氣,維持住語調,微笑道:「什麼破綻?」
她突然顫聲道:「你為何不說因為你愛我?」
容配天的眼神從希望轉為了凄然,其中有太多太多的複雜感情,猶如成繭之絲,剪不斷,理不清,處處都糾纏成了死結。
她驀然回頭,震驚至極地看著白南珠——她知道他練了「往生譜」之後性情殘忍,不把人命當回事,卻不知道他竟然又做了這樣滅人滿門慘絕人寰的事!他……他當真是萬劫不復,早已難以超生了!
白南珠悠悠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或許當真你也不懂、我也不懂……」
她怔怔地站在那對她敞開的懷抱前:「你……還要我嗎?」她輕聲問。
「且慢!」
「我來替你說——替你說你的所作所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上玄雙目大睜,牢牢盯著白南珠,「你從一開始參与殺我之計,乃至奪『武林盟主』之事,就是別有用心,對不對?」
「我不知道。」他說,「也許因為我這一生之中,只被人救過一次。」
「我不怕罪孽深重。」她緊緊抱住他的胸膛,「我本就罪孽深重,今生今世,你必定不得好死,我……我和你一起不得好死。」
「這一顆是貨真價實的『蒲草』。」他手指一翻,指間夾著另一顆淡青色的蠟丸,「這是在崔子玉身上找到的,兩顆解藥都能解『桃花蝴蝶』之毒,但『人骨』與『蒲草』藥性全然不同,『人骨』是毒藥……」他似乎說得累了,閉上眼睛微微喘了口氣,「你留著『蒲草』,『人骨』可以救上玄。」
「沒有啦。」他輕輕地道,語調很是溫柔,「去年此時,我從不殺人,那些人都是今年殺的。」
她仍在搖頭:「不……我已經不愛他了,我們已經不再相愛,現在……我愛你。」她突然深吸一口氣,顫聲道,「我們才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我嫁給他的時候,連一件紅衣都沒有……」她的聲音哽住了,緩緩搖了搖頭,「他不像你……他不像你……他如果有你一百份中一份的好,我……我……死也不會離開他。」
在白南珠侃侃而談之時,焦士橋和楊桂華避入人群,很快悄悄離去,待到白南珠說完,兩人已不見蹤影,而韋悲吟重傷之後,緩步離去,他猶有餘威,也無人膽敢阻攔。「奉日神軍」群龍無首,都聽從上玄指揮,大半天之後江南豐以煙花流彈、風箏、信鴿等物召喚的同道朋友一一趕來,江南山莊廢墟之中聚集了不少江湖大儒,商議處理白南九九藏書珠之事。而白南珠站在人群之中,始終抬頭看天,自剛才說完,他一言不發,也不逃走,就似打算束手就擒。
容配天突然緩緩眨了眨眼睛,無神的眼睛慢慢地轉到了白南珠臉上。
「有個華山派的小姑娘,叫逍遙女。」他突然說了件不相干的事,「有一件事……有件事……也許你知道了以後就會恨我。」
「你方才所說的那些故事,究竟有哪幾句是真的?哪幾句是假的?」上玄也仍舊輕聲問道,「我雖然不是什麼聰明人,但是至少我聽得出你編的故事里有一個破綻,你要不要聽?」
「我當然不愛她。」白南珠微笑道,「她是你的妻子,別人的妻子,我自是不愛。」他深吸一口氣,嘆道,「我若是愛她,怎會這麼多年,從不碰她?」
先開口的人是容配天,她是對著白南珠說的那句話,後接話的人是趙上玄,他自是對著容配天說的這句話。
「我以為……你不喜歡我說愛你。」白南珠柔聲補了一句。
傾盆大雨,天空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之間,遠山之前,那個人的身影如此之縹緲,彷彿正被大雨分分沖淡,很快要失去了痕迹。
「那時候——容隱問我這句話的時候,我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上玄仍舊一字一字地道,咬牙切齒,目眥欲裂,「現在我懂了!」
深夜之中,眾人面面相覷,只看見迷惑和慘淡,在彼此的眼中,熠熠閃爍。
「無怪華山一脈,自那之後再無消息。」她喃喃地道,「除了滅華山一門,你又殺了哪些人?」
「但是『往生譜』禍害至深,不知不覺你的性情被『往生譜』改變,變得和『白南珠』全然不同,時常有殺人的念頭,在密縣桃林殺死『胡笳十三』那雖然是焦士橋的預謀,但你本沒有打算真的殺人,是不是?」上玄厲聲道,「是當時『往生譜』令你失去理智,所以才會有那般瘋狂的殺人之法,才會以一條腰帶勒死十三人,是不是?」
「有個華山派的小姑娘,叫逍遙女。」他輕聲道,「小姑娘不解世事,她一直當她的師門死在鬼王母手下,我教了她一些武功,讓她在泰山等我,我死之後,你記得去泰山頂找她,華山一脈,剩下的也只有她了。」
她問:「什麼事?」
眾人心下駭然,面面相覷,心裏都道棘手,白南珠也顯得很是吃驚,怔怔地看著容配天,雙目之中,顯得很迷惑、非常迷惑。
白南珠仍是不答。
他究竟是有功、還是有罪?
六日以來,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也很少吃東西。白南珠從始自終什麼也沒吃,配天偶爾還吃一些上玄送來的水果或糕點。
「就是你救了江南豐。」上玄森然道,「以你方才所說,今夜既然是來殺人奪取『武林盟主』之位,只消江南豐死了,江南山莊自然土崩瓦解,如你真是和白曉塵、韋悲吟一起前來殺人奪位,你為何要救江南豐?」他一字一字地道,「可見你剛才所說不盡不實,真實的事少,騙人的事多!」
「為什麼你可以愛我、可以抱我、可以為我做任何事——卻不許我愛你?」她陡然叫了起來,「你——你——可以做盡一切,我便不可以?」
「是。」他說。
「崔子玉不肯交出『蒲草』,我殺了華山派滿門,我怕崔子玉用去了『蒲草』,把他們都殺了之後,讓韋悲吟拿去煉藥,這一顆藥丸,叫做『人骨』九_九_藏_書。」白南珠從懷裡取出一顆灰白色的蠟丸,「其中含有『蒲草』藥效,可解『桃花蝴蝶』之毒。」
「除了要逼我回到配天身邊,你仍然沒有忘記你當初甘為殺手的目的。」上玄冷冷地道,「你向皇上推薦用『白堡』取代『江南山莊』成為『武林盟主』。皇上卻不知『白堡』根本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比之江湖中眾多門派,白堡武功不高又有內亂,且白一缽已被你所殺,可說實力最弱。焦士橋讓韋悲吟這惡賊和白堡一起來賀壽殺人,而命令你跟隨在我身邊,藉機將我除去,他雖然信任你,卻沒有告訴你攻打江南山莊的時間,防你泄露,以保今夜之事萬無一失。但你卻以身養毒救我一命,趕到此地再救江南豐一命。雖然焦士橋攻打江南山莊沒有使用白堡子弟,使用『奉日神軍』出乎你的意料,但今夜焦士橋本不可能得勝,選擇『白堡』作為借口攻打江南山莊,本就是致命之傷——即使焦士橋今夜血戰得勝,『白堡』也絕不可能成為『新武林盟主』,它根本就是江湖三流門派。」
她像起死回生,又驚又喜,突然撲入他懷裡,死死抱住他消瘦的胸膛:「你……你……」她閉上眼睛,「你不是為了尋找上玄的下落,才和我在一起?」
「你根本就是個有眼無珠的大傻瓜!」上玄冷冷地道,「我是不懂情愛的笨蛋,你是更不懂情愛的白痴!她……她……被你我所愛……被你我這等人所愛,自然……不會幸福。」
「他不是不好,他只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好。」白南珠的語音越發溫柔得如一根細懸的蛛絲,輕呵一口氣便會斷去一般,「決,我是將死之人了,非但是將死之人,還是一個殺人如麻罪孽深重的惡人,你……不要再說了。」
他們都消瘦得很快。
「當時……當時我只是想要求葯。」白南珠輕聲道,「崔子玉激怒了我,後來等我清醒時,他們已全都死了。」他低下頭,「被我殺了,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她被他拖得一步一踉蹌,滿臉無聲的淚,失魂落魄地站在白南珠面前。
「我說——當然不救。」上玄一字一字地道,「像你這種人,死有餘辜,除了死有餘辜,還是死有餘辜……」
她無語,狂風暴雨之中,她想號啕大哭、想就在此刻死去。
「你說你只是利用我的時候,我好傷心。」她仍輕聲道,彷彿充耳不聞他在說什麼,她只說她自己的,「我愛了上玄十幾年,嫁給了他,但是……但是……」她緩緩搖了搖頭,握緊了白南珠的手,「但是我們不會相愛,到最後搞得一團糟。」
容配天全身大震,陡然睜大眼睛牢牢盯著白南珠,那原本一片茫然的眼眸突然湧現無限希望。白南珠蒼白的臉頰忽然湧起一陣激動的紅暈,隨即淡去,他輕輕一笑,「不管是與不是,人都真的死了,都是我殺的。」
「那有誰殺得了白南珠,白南珠引頸待戮便是。」白南珠淡淡一笑。
這要如何是好?
白南珠微笑著張開了雙臂。
「因為你是江湖俠客——真正的江湖俠客,所以你加入暗殺奪位之事,根本是為了阻止朝廷操縱武林,杜絕官府勢力往江湖滲透,所以你才化身殺手,才佯裝替皇上殺人,是不是?」上玄大聲道,「但是你自覺武功不夠高,所以修習『秋水為神玉為骨』,不料被韋悲吟所擒,幾乎喪命,九_九_藏_書那時——那時配天救了你,而你不得已練習『往生譜』,只為在那時救她一命,對不對?」
六日之後。
白南珠微微側過了頭,有几絲烏黑的散發飄在了他右邊白皙如玉的臉頰旁,他仍是輕聲道:「不管是與不是,人都真的死了,都是我殺的。」
白南珠幽幽地把一句話又說了一次,這一次,眾人方聽得渾身血液都冷了下去,一股寒意自心中升起,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他說的是:「不管是與不是,人都真的死了,都是我殺的。」
第七日,天降大雨,轟然如龍吟鬼嘯,傾盆而下。
白南珠把目光自星空上收回,輕輕一笑:「哦?算來我救過你的命,你救不救我?」
他抿嘴不說。
「殺人自是要抵命,」白南珠淡淡地道,「我也從未想過能贖罪。」
上玄仍然站在那裡,一把油傘已被風雨打得剩下傘骨,他仍牢牢握住,傾盆大雨順著傘骨而下,他仍站在那裡,一步也沒有離開。
她震驚的眼神很快恢復平靜,垂下眼神:「嗯。」
「放屁!」上玄突然厲聲罵了一句粗話,識得他的人全悉一怔——上玄一生至今,幾乎從未說過這種粗俗語言,只見他將容配天硬生生拉到白南珠眼前,「我不管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到底還愛不愛她?還愛不愛她?到底是從來沒有愛過,還是一直愛到現在?」
上玄充耳不聞:「你殺章病、殺店小二,都是你殺『胡笳十三』之後為取信焦士橋所為,也是『往生譜』令你殺人不眨眼。後來你得知我誤中『桃花蝴蝶』之毒,殺千卉坊滿門奪『雪玉碧桃』,殺何氏滿門奪『何氏蜜』,最後在你自己身上養毒……都是為了配天——因為你不希望她傷心,因為你不希望她傷心所以你不讓我死——」他的語氣充滿憤怒,「你既然如此愛她,你願為她練『往生』妖法,你願為她殺人願為她救我,你怎能說你不愛她?白南珠你怎能騙她說你不愛她?」
容配天也沒有走,六日之中,白南珠坐在廢墟之上,她便默默坐在離他十步之處,不知在想些什麼。上玄在廢墟旁草草搭了一個棚子,夏日的陽光,有時候也並不如何讓人感覺愉悅,這幾日偶有下雨,他便打了傘站在配天身邊,為她遮雨,一起看著坐在雨中的白南珠。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他說。
白南珠的臉上一直帶著微笑,此時慢慢抬頭,看著踏在雨水中的一雙鞋、拖滿泥濘的裙擺、伸到眼前的手……還有那個全身濕透,髮鬢滴水,幾乎看不清眉目的女子,仍舊是那樣溫柔的聲音:「你什麼?」
「哦?」白南珠仍舊含笑,「也是,方才我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若不懂,豈非浪費我許多唇舌……」
「『桃花蝴蝶』之毒是天下奇毒,以毒養毒,再取血解毒之法我已經試過,但你也發現,那並不能完全除去毒性。」白南珠柔聲道,「世上能解『桃花蝴蝶』之毒的東西,仍然只有『蒲草』……你把世上最後一顆『蒲草』給了華山崔子玉。」
她說的是:「反正……反正你已命不長久。」
白南珠含笑以對,他只看趙上玄,半眼不瞧容配天。
白南珠皺起了眉頭,輕聲道:「我哪有……」突然一顆眼淚從他眼裡掉了出來,他的聲音在那三個字之後就哽咽了,也就在那剎那之間,人人都瞧見了他的眼淚,人人詫異震驚——九-九-藏-書這等兇徒居然也會哭?卻又是為了什麼事?
「我……好冷。」她說。
他說:「有件事,要在我死之前告訴你。」
「我不騙你。」他輕聲道,「和你在一起本是計劃好的,本是為了尋找上玄。在太行山上我已跟蹤你很久了,被韋悲吟所擒也是早有預謀,穿著女裝本就是為了誘你出手救人——只是那時『玉骨功』的瓶頸突然到來,我動彈不得,韋悲吟卻的的確確想把我拿去煉丹——你確實救了我、我和你在一起本是為了尋找上玄、但是我也愛你。」他柔聲道,「我真的沒有騙你。」
人群原本寂靜無聲,突然有人低低開口說了句話:「你死了,我跟著你死了便是。」
「我……」
她的臉色剎那蒼白,似乎突然想起世上還有趙上玄此人,茫然往身後望了一眼。
她剎那間呆若木雞,再次回頭望著那雨中孤獨的人影,那一眼之間,她只願自己突然死去,或者永遠不曾在這世上存在過。
容隱、聿修的眼眸都炯炯看著白南珠,白南珠仍舊背脊挺直,錚錚然立於月下。江南豐嘆息了一聲:「縱然我等不殺白少俠,白少俠殺人盈野,結仇遍於天下,而能體諒少俠一片苦心之人,只怕不多……」
驀地上玄將抓住他的胸口將他提了起來:「瘋子!她愛你啊!她愛的是你,你怎能騙她說你不愛她?你怎能騙她說你不愛她?」
上玄慢慢走到了白南珠面前,他的右手拖著容配天。
「那上玄呢?」他輕聲問道,「他豈不是要和你我一起死?」他看著她,「你……忍心嗎?」
她深吸一口氣,喃喃地說了一句話,他便開了口。
大雨之中,其實什麼都看不清楚,她仍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雙臂抱緊,慢慢把頭依偎在他的肩頭:「你……好冷。」她輕聲道,「你好殘忍、狠毒、自私、陰險、邪惡、卑鄙。」
眾人都以驚奇而又憐憫的眼光看著白南珠,這個人——這個人究竟是個惡魔,還是個甘願身入地獄的佛祖?江南豐方才被他所救,聽上玄句句說來,心中感受又與他人不同:「你……你……白南……白少……」他頓了一頓,終於道,「白少俠,你既有如此苦衷,既然本是善意,為江湖做一大事,立不世奇功,為何要誣陷自己,不肯說出?」
「你殺人太多,縱有千般理由,也免不了一死。」在上玄一番狂吼之後,容隱手按腰際的新傷,淡淡的仍是那句話,「你有恩于江湖,但就算有傾城之功,殺人仍是要抵命的,你也很清楚,不是嗎?」
白南珠不答。
「容隱曾經問過我,如果白南珠對我有恩,如果有人要殺他,問我救不救?」上玄方才和容配天一樣失魂落魄,此時雙眼雖然無神,但說起話來,還算有條有理。
若有人要殺白南珠,容配天要殉情、趙上玄也要殉情——等於一死三命,白南珠這條命如此沉重,有誰能殺得了他?他若不死,又何以向被他所殺的那數十條無辜性命交代?難道殺人只消有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便可無罪?
容隱臉色微微一變,眾人大吃一驚,就在此時,又有人冷冷地道:「你活著我陪著你,你死了我也陪著你。」
「你為什麼不會討厭我?」她問,「其實我不了解你、我會冤枉你、會害你、會恨你。」
他又點了點頭,也仍在微笑:「你們會好的,會變得恩愛,他答應過不再離開你,他也在學著如何愛你。」